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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易轩府中。
流水潺潺, 假山林立,百花盛开, 清风徐来,夹杂着几声谈笑声,倒是热闹非凡。
顺着流水,于拐弯处赫然有一座小亭,四个棱角高高翘起, 垂下几缕金色流苏, 随着风轻轻飘动, 显出飘逸之态。
亭子里或站或坐着三个人,迎面是一片开阔低矮的花丛,一望过去便一览无余。
牧易轩大笑方息,站在亭子前,望着毫无人烟的花丛,声音忽低了几度, 似有忌惮:“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件事来。”
牧都然坐在石凳上, 有些郁猝之色,对他所言, 亦毫不上心,只顾着喝酒。
牧文泽坐在牧都然旁边,脸上满是好奇,伸手按住了牧都然往嘴里灌酒的举动,在身后捧场道:“二哥是想起什么趣事了?不若与弟弟说来?”
牧易轩目光钉在远处, 声音愈低,似耳语之声,出口便消散在空中:“辞国人递了个东西过来,还挺有意思的。”
牧都然被按着手,不由不满的看了眼牧文泽,方出声嚷嚷道:“有什么意思……辞国人!哼。”言语间的不屑昭然若是。
牧文泽看了这个素来没什么脑子,对上都天禄又最是胆怯的大哥一眼,眼中暗芒闪过,但面上仍是一贯的天真与不解,夹杂着一分若有若无的试探:“是递给二哥的吗?”
牧易轩嘴角勾了些许,流露出森森冷意:“除了我们尊敬的叔叔,谁能有这个荣幸。”他眼睛微眯,狠厉道:“方式还挺隐秘的,若不是恰巧被发现……”
牧都然囔囔了两句:“又是他!”但便是此刻他亦不敢高声言语,生怕被都天禄听到了似的。
牧文泽倒是露出个笑来,似毫无心机:“那是落到二哥手里了?二哥可看了内容?能让二哥这般说起,想来二哥已然是心中有了定论。”顺手还拍了一计马屁上去。
牧易轩转回身,便见牧文泽似发自内心的仰慕,在心里不由嗤之以鼻,但面上不显,仍是一副文人做派,慢条斯理的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面上表情陡然一变,将手中的杯子往地面狠狠一摔,刹那间摔了粉碎。
牧都然一激灵,抬头看向牧易轩,面上残留着一丝怒气,又转瞬即逝,平息了下来。
牧文泽见状,则伸手给牧易轩又倒了一杯酒,方笑道:“二哥勿怒,且说于兄弟们。”
牧易轩接过他递来的杯子,面上表情仍是恨极的模样:“便是连那败军之犬都看不上咱们兄弟三人!”
牧都然扬眉:“二弟,你什么时候话能说清楚些?每次都半截半截的,不难受?”
牧易轩面色一怒,似欲发火,但生生按捺了下来,耐心解释道:“一封情书罢了。”
牧文泽也不耐烦他那装模作样的模样,简简单单一句话的事,非要故弄玄虚,弄什么文人风度,此时见他一口气说完了,方才细细品出他暴怒的来由,不由发笑道:“这辞国太后是非都天禄不嫁了?”
牧易轩冷哼一声:“不过是……”他本欲说些什么,但咬了咬牙,生生咽回了欲出口之言。
牧都然才反应过来,怒气蓬勃,但无处发泄,猛的起身转了两圈,方才恨恨的踹了一脚石凳:“皆道我们是大汗的儿子,我看……不过是父亲养的几条狗罢了!何时拿我们当儿子看过!”
牧易轩舔了舔牙齿,似被一语戳中了心中所思,跟着道:“好似我们那好叔叔是他生的一般……可笑至极!”
牧文泽面色转暗,慢悠悠的晃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话却似淬了毒般:“谁叫我们即不是从汗后肚子里爬出来的,又不似早夭的大皇子那般聪慧呢。”
牧都然转个不停,闻听此言,突兀的停了下来,道:“便是那大皇子……不也得为都天禄那厮让路?”
牧易轩低声却充满恶意道:“也不知道我们那好叔叔到底是谁的种。”
牧文泽看着亭外微微摇晃的小花,恶意更深:“反正俱是袁吉哈尔大汗的血脉……”他眼神微眯,若有所思道:“说来,叔叔与汗后的关系可比父亲与汗后的关系亲近多了。”
牧易轩眉梢微挑,意味深长道:“怪不得他不欲娶妻……”
牧都然没跟上他们的思维,只一味的恨道:“就是汗后,为他在父亲那不知说了多少好话!可恨至极。”
牧文泽将手中杯子放到桌上,方道:“不过想来父亲定有那容人之量,毕竟,他不也……”
牧易轩与他对视一眼,具是深深恶意,叫人看之而心惊。
牧都然又转移了一圈,突然道:“他不是喜欢那个契弟吗?”他转头看牧易轩:“不若便让他尝尝后院起火的味道?”
牧易轩冷冷的看了牧都然一眼:“那个辞国人身家性命具在他手中,怕是早就屈服于他。”
牧文泽倒是有了不同意见,起身拍了拍牧易轩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咱们那个好叔叔恐怕还真是喜欢极了那个辞国人。”
牧易轩侧脸看他,面上满是不赞同。
牧文泽懒洋洋的搭着他的肩,低声道:“牧地烈部落的阿公……”他手指轻轻示意了一番道:“近来可是颇有异动啊。”
牧都然停下转悠的步伐,突然精神了起
来道:“牧地烈部落……”他有些激动:“莫非不支持都天禄了?”
牧易轩见他那突然有了希望的表情,冷笑道:“便是不支持都天禄,难道还会支持你?”一句话让牧都然拳头紧握,又毫不在意的转头对牧文泽道:“若是如此,倒确实大有所为。”
牧文泽见牧都然虽气愤,但仍不敢做些什么的样子,便也无视了他,对牧易轩道:“亦是可乘之机,二哥那可有人手可以将情书递到那股辞国人手中?”
牧易轩沉吟片刻道:“或有些困难,都天禄那厮府中被经营的滴水不漏……”他抬眼看牧文泽:“三弟可有方法?”
牧文泽便露出个笑来,似毫无心机:“哥哥便将此事交予我,保证稳稳当当送到那个辞国人手中。”他脸上仍有稚气:“让他清楚都天禄的风流韵事。”
窗外忽吹过一阵微风,安嘉瑞不由停下了脚步,侧头看去,窗外树枝轻晃,毫无异常。
落塔落后一步,轻声询问道:“先生?”
安嘉瑞微微摇头,又朝前走去,他刚才忽然心中一动,有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有人在盯着他,恶意的,激动的,盯着他。
但看落塔毫无所觉的样子,他便又失笑了几分,大概是近日里感情进展太过顺利,倒让他有几分疑神疑鬼了。
纵是他没吃着肉,但因着都天禄心中有愧,倒是解了馋,两人腻歪到不行,便是连那飞过上空的鸟儿都能闻出这里恋爱的酸臭味。
安嘉瑞若有所思的转过走廊,柳兴安今日里行踪成谜,遂他欲一探究竟,不然任由柳兴安搞事情,实在让人心慌慌。
未料到他方转出走廊,却被人狠狠一撞,落塔眼见安嘉瑞身体晃动了下,似有不稳,忙上前一把扶住他,顺手拦下了一脸惊恐的仆从。
目光从他的脸上慢慢扫过,直到记起他是伙房那边的,方才将目光移到他身上,自脚尖到脖颈,一丝一毫的看了过去,直看得那个仆从颤颤巍巍,几欲昏厥过去。
安嘉瑞被扶住了之后,察觉出不对来,手在从衣襟中一摸,摸出个白色信封来,还未细看,却见那仆从突然身体一软,嘴角溢出鲜血,软绵绵的倒到了地上,再无声息。
安嘉瑞拿着信封,看着他就这样躺在地上的模样,不由微微一愣,似是没有反应过来。
落塔一边轻轻扶着他的手,微微用力,使他转过身去,不必目睹转过场面,一边小心取过安嘉瑞手里的信封,银针一闪,似是无毒,方揣入怀中。
手势微动,便有几人从旁边走出,封锁了长廊。
不过眨眼间,现场已然被控制了起来,安嘉瑞却完全没有留意,手指微颤,连那信封被落塔拿走,也没有反应过来,脑内似乎一片空白,又似有无数念头闪过,但最终全变成了那个陌生人在他面前软绵绵倒下的样子,他……死了吗?
落塔松开了握住安嘉瑞的手,俯身凑近那个面目毫不出奇的尸体,没有伸手触碰,只是观察了片刻,方退后,让在一旁等待了许久的手下上前详细的检查。
他念头一转,见安嘉瑞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便轻声道:“不若先生先回屋定定神?我这边派人告诉殿下一声……”
安嘉瑞恍若未闻,轻飘飘的开口打断他道:“他死了?”
落塔其实并不明白为什么安先生一副失神落魄的模样,不过是死了个人而已……但他明智的没有问出声,或许这是文人的特性,他们粗人不懂,遂微微躬身道:“是的,先生,他死了。”
安嘉瑞睫毛似受惊的蝴蝶般飞快眨动,明暗交隔间,有几分脆弱与无助:“他……是自杀?”
落塔便是再不懂,也看得出来先生现在的情况很不好,便不敢再开口了。
幸好此时走廊那边传来一阵脚步声,柳兴安走近,看见这副警戒的模样,眉梢微挑,步伐便迈的大了些。
最前头拦着的仆从回头看了眼落塔,见他轻轻颔首,方侧开身,让柳兴安一路直达尸体面前,柳兴安路过尸体的时候,脚步停了下来,饶有兴趣的低头打量了一番,方才开口道:“看来你们府中还不够严密啊?”
他按住安嘉瑞微微颤抖的手,问落塔:“这家伙来干嘛的?”说着还示意了一番尸体的方向。
落塔对他可没有对安先生那样有问必答的态度,面无表情的瞥了他一眼,不语。
安嘉瑞倒是被他提醒了,看了眼手上空荡荡的,有些急切的问落塔道:“信呢?”
落塔微微一愣,从怀中掏出信来,却不递于他,只是解释道:“此人来意不善,这信也不知有无淬毒……”
柳兴安伸手拿过了信,先是一嗅,方才细细打量起信的外观来。
落塔停下话来,淡淡的瞥了他一眼,但也没伸手拿回那信,复又将目光投向地上忙碌的众人,见一时半会出不了结果,便又一板一眼的劝安嘉瑞:“先生,您还是先回去?这里也不能保证安全。”
柳兴安瞥了眼他,将信往怀里一揣,便携起安嘉瑞的手,朝书房走去,边走边道:“跟个死人呆着干嘛?回去我给你好好说说……这信。”
安嘉瑞仍在心神具震中,一时便被他牵着走了。
落塔看着柳兴安
的背影,忆起之前惊鸿一瞥看到的信封上的字迹,便是眉梢微皱,呼来一不起眼的仆从,低声耳语了两句。
柳兴安起初没察觉出来什么异常,直到说了两句,安嘉瑞具是回不过神的模样,方停下了话,目光细细看起了安嘉瑞的表情。
待到了书房,扶着他坐到椅子上,也不急着开口,先煮了壶茶,行云流水般帮他倒了杯茶,又点起室内的安魂烟。
一时间,茶香弥漫,安魂香淡淡飘散,让安嘉瑞的心慢慢的静了下来,他捧着茶杯,却有几分茫然的样子,仍不敢相信,有一个活人,就在他面前,死了。
而起因可能仅仅是因为想给他送一封信,这是他见过死的最荒谬的原因。
人的生命怎么能廉价到这种地步呢?
看着那朝上飘散的烟雾,安嘉瑞终于意识到,这个世界不是只有温暖和柔软,它的残酷与血腥无处不在,只是一直掩藏的很好,便让他忽视了过去,顺理成章的沉溺在岁月静好中。
柳兴安见他似是缓了过来,方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如此震惊?”
安嘉瑞眼神慢慢移到柳兴安身上,见他那副关切的模样,恍如被烫伤般,垂下眼,看着茶杯中轻轻飘荡的细碎的茶叶梗:“他死了……”
柳兴安险些问出谁死了这种问题,见他那副模样,有些疑惑又有些奇怪:“他来将信送给你的那一刻,他便该有这个觉悟了……”
见安嘉瑞脸色艰涩,柳兴安话语一顿,试探道:“毕竟这里可不是什么有来有回的地方……“
安嘉瑞不接话,似完全没有反应,柳兴安喝了口茶,心中浮出奇特的情绪:“嘉瑞,你莫不是在……为他的死而伤心?”
安嘉瑞听闻死字不由动作微变。
柳兴安脸色不由转柔了些,在他认识的人中,也只有嘉瑞仍有如此赤子之心,便是被伤害,仍愿意原谅整个世界,他是最不该活在这个乱世的人,又偏偏和那将星纠缠不休,背负上那滔天罪孽。
柳兴安语气放柔了许多,似是怕吓着了颤颤巍巍伸出头来看世界的安嘉瑞:“何须为那种人伤感?此皆是他所愿,且亦居心叵测,便是死了……”
安嘉瑞轻声问道:“他是自杀吗?”
柳兴安微微一愣,点了点头。
安嘉瑞轻轻叹了口气,心中骤然浮起一股苍凉来,乱世之中,人人皆为草芥,生如浮萍,不知何时便悄然熄灭,在世上毫无痕迹,除去他的家人,谁又知道这个人也曾与他们呼吸过同样的空气呢?
生无名,死亦无名,一生为活下去而奔波。
安嘉瑞便愈觉发沉重,他自穿越以来,所示之处目不染尘,所用之物皆上等奢华,用心之作。所遇到的最大的苦恼,亦不过是感情之事,便是几次濒临死亡,亦不曾让他觉得生活之艰难。
但今日,亲眼看着那个人软绵绵的倒下,他才恍然惊醒,哪有什么锦绣天堂,不过是目不所及罢了,有人用锦衣玉食,万般宠爱给他铺就了一个金玉做的笼,便恍如世间人皆是如此。
但一旦底下的腐朽与枯骨被掀开在外,他方意识到,乱世,战争正摧残着整片大地,挣扎,生存,方是人间常态。
许是安嘉瑞沉默的太久了,柳兴安意识到了什么:“生死不过是小事,嘉瑞何以如此为难?”
安嘉瑞定了定神,一口喝干了茶,却不言此事,提起了旧事:“大金……会统一天下吗?”
柳兴安微微一愣,也不深究他没回答的问题,微微点头道:“若是大金不能的话,那辞国更不能了。”
安嘉瑞便继续问道:“大金统一天下,对天下人来说,是件好事吗?”
柳兴安露出个笑来,毫不迟疑且肯定道:“必是一件好事。天下百姓等一个盛世已经很久了。”
他转了转手中的杯子,语气轻松道:“连年战争已然让百姓们苦不堪言,若能一统,休养生息,已然是百姓之福。”
安嘉瑞若有所思道:“便是大金这种蛮夷之邦……”
柳兴安抬眼看他,似有些不可思议:“嘉瑞,别人也罢了,你也说它是蛮夷之邦?”
眼见安嘉瑞脸上露出几丝迷茫来,柳兴安又摇了摇头,只是道:“纵是蛮夷之邦,只要能止乱世……”他似有些沉重的笑了笑:“便是辞国又如何?党争不断,外戚猖狂,民不聊生。不若大金止乱世,换新颜。再者以大汗之手段,盛世可期。”
“岂不亦是一件美事?”
安嘉瑞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捧着空荡荡的茶杯,低声道:“我唯望人命不应贱如此。”
柳兴安定定的看着他,突而一笑:“那嘉瑞更该好好看着都将军了。未来如何,亦系于他身上。”
安嘉瑞给自己倒了杯茶,闻言,却又有几分神不守舍,他很难想象,似都天禄这般,能治理好一个国家吗?
不是说都天禄如何,只是都天禄在他面前素来表现出来的恋爱脑,骄纵妄为,浑不似帝王心术。让他无法想象都天禄处理正事的模样。
柳兴安似是明白他的想法,嘴唇微微沾了口茶,又道:“嘉瑞安心,都天禄那厮可不似在你面前表现的那么纯良,他可精着呢!”
他
见安嘉瑞仍是有些愁绪的模样,干脆放下茶杯,认真道:“你以为我呆在这里是为什么?”
安嘉瑞迟疑片刻:“你们难道不是因为我吗?”
柳兴安面上有些许不好意思,一闪而过,讪讪道:“这也是原因之一……”他眼神一飘,显出些心虚来:“顺便观察下都天禄那厮,递个投名状……”
???
安嘉瑞觉的柳兴安一直以来给他塑造的高人形象崩塌了,说好的不慕权势呢?说好的我一心为你呢?合着全都是假的?
他又一想,察觉出一点小问题来:“那你还对他那么不假言辞,凶神恶煞?”这他能对你另眼相看?
柳兴安目光四飘,腼腆道:“嘉瑞,你没做过待价而沽的名士,你不懂。”他神情一正道:“而且,我当时不是亦为所见之情景愤怒吗?主要是因为你……”
安嘉瑞已然不信他了,目光中流露出怀疑:“我说最近你这么老不见踪影……你是不是已经……”
柳兴安便浅浅一笑:“刚上手,忙着认识人呢,早出晚归的,可让嘉瑞担心了?”
安嘉瑞沉默片刻,无话可说,你们名士的脸皮可真厚啊,他拿着银针威胁都天禄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今朝已然转头投于门下?
见安嘉瑞完全被这件事吸引了注意力,眼神灵动的在眼眶里乱转,浑然没有了之前的沉重与魂不守舍,柳兴安嘴角的笑容方真实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稍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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