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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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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在南安郡王府停下,拜见过南安太妃后,又沿河往安南航行。

    粤海实在是被打怕了,天天炮啊枪的,灰头土脸的,南安郡王府本来只是想在粤海混口鼎食吃,谁能想到,来了来了,来了还要打仗!

    打仗这倒霉差事,南安郡王吴琛在府里躲都躲不过去,时不时还得脖子一缩,顶着头盔硬着头皮出府门。

    他日日都在暗暗骂娘。

    打不下去了呀!就是他熬得住,粤海的百姓也熬不下去了呀!

    现下终于见了救苦救难的探春,笑逐颜开,高兴得宛如一朵花儿绽放了,拉着探春左看右看。

    俊眉修眼的小姑娘,年纪幼小,生得稚嫩,怎么看怎么值得那位安南王心软,吴琛欢喜得不得了。

    为表和亲诚意,南安郡王亲自相送探春来到安南。

    吴琛是南下的使臣,探春则是那个为表诚意,被包装好的礼品。

    少不得又是一番吹吹打打,轰轰烈烈。

    等船到安南境内,早已经有安南的官员在岸上迎接,将他们迎向紧挨着王宫的馆舍。

    探春坐在轿子里,迷茫地望着路边高大粗壮的树,树上舒展着宽阔的叶片。

    树下站着男女老幼,比之汉人,皮肤更黝黑些,端着盆子看着她们。一面窃窃私语,一面低头掀着眼皮看,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里,没有一句是听得懂的。

    语言不通,风景殊异——探春老早就知道自己要来的是异国他乡,然而直到真正踏上安南国土前,都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受。

    直到这一刻,看着眼前的景象,她才做梦一样地恍然明白过来,她脚下踏的土不是故乡的土,头上顶着的月亮也不是金陵的明月,她当真是,从此是在距离秋爽斋千里之外的一个地方了。

    侍书感觉探春前些天都有些魂不守舍的,好不容易这几天好些了,此刻到了安南,目光直直的,又有发愣的征兆。

    她暗道不妙。

    小时候听院子里的人说,人离了故乡,就会失了魂魄,自家三姑娘怕是真的要傻了:“姑娘在想些什么?”

    探春正要说话,忽然马车猛一颠簸。

    “卖鱼咯!卖鱼咯!”

    一个卖鱼的嫂子从马车附近路过,一面用安南话叫卖。

    卖鱼人斜着眼觑着那辆马车,和探春对视了,她死死地盯住撩开帷幔后露出的那张脸,直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一尾新鲜的鱼从她挎着的篮子里跳出来,落在地上,马车轮子从上面碾过,猛地晃了一下。

    鱼被碾脏了,卖鱼的嫂子一边拿安南的方言絮絮叨叨地骂着,一面仍旧盯着探春。

    探春转过头去,毫不客气地回视。

    那卖鱼的嫂子仿佛愣了一愣,闭上了嘴,等她把那尾鱼捡起来放回到篮子里时,马车已经驶远了。

    卖鱼的嫂子有些晃神,挎着篮子倒退着缓缓向后走,嘴里无意识地叫卖:“卖鱼咯,卖鱼咯……”

    周围的安南人熙熙攘攘,没有人听出来,她这两句无意识地说出嘴的,却是汉语。

    马车方才一抖,将探春的衣饰抖得有些乱,她收回眼神,整理衣襟,袍袖一挥,将头脑里那点伤春悲秋的思绪抛去。

    探春轻轻放下马车帷幔,沉默了片刻,缓缓对着侍书勾唇一笑。

    “我在想,我这蕉下客,算不算是到了真正的芭蕉之下了。”

    这片天地,是她自己选择来的。

    她既然来了,就不会白白地来。

    路边的芭蕉树窸窸窣窣一阵,从树叶里钻出个人头来,望着远去的马车,嘻嘻一笑。

    那人蓬头垢面,穿一身乞丐的衣裳,短褐短褂,看了一会,忽然拍掌道:“来了来了!”

    “来了!来了来了!”

    北方中原的雅音,微有点变了安南的调子。

    这两年中原王气衰落,频频开战,但是安南到底是给中原做了几百年的附属国,老一辈对北方的那个庞大王朝归属感颇为强烈。

    只是年轻人,就不怎么看中那个传说中辉煌宏伟,在他们眼里却衰颓不堪的古老帝国了。

    马车安静地行驶在路上,眼看快要进入安南的宫城。

    “嘭”!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一声巨响,空气中顷刻弥散出一股硫磺的味道。

    一颗黑色的石子从探春眼前极快地掠过,她甚至来不及看清是个什么东西,额前一缕刘海被整齐切断,缓缓飘落下来。

    外面安静一瞬,响起惊呼声。

    几个女子的嬉笑欢呼传来。

    探春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反应,接着又是“嘭”的一声。

    火药的气息冲进马车,锦缎的垂幔一点就着,一个什么东西从探春眼前划过,红焰很快燃烧了起来。

    探春和侍书脸色发白,对视一眼,两人均是惊疑不定。

    发生了什么!

    两人尚在懵懂当中,马儿一声长嘶,受了惊,直立起来,前蹄朝天刨了几下,开始向前狂奔!

    探春被狠狠呛了一下,她咳嗽一声,眼角被冲天的硫磺味激出泪来,她顾不得想别的,急忙去扑打帷幔上的火焰,想掀开帘子出去。

    马车帘被烧去一角,灰烬和火星子在空中飞扬,透过这一块空缺,探春看见一个安南的年轻人举着燧发枪,站在街边,冲着自己恶劣一笑。

    燧发枪的烟和青年的身影一起晃过去,被马车抛到身后。

    后面的林四娘几乎就要拔刀而起,探春遥遥冲她一竖手,眼神坚定地止住了——眼下局势危险,林四娘说不定就是他们的底牌,不到实在万不得已之际,她不愿意暴露林四娘的身手。

    南安郡王府的骑兵跟在后面猛追受惊的马,探春只看了一眼就不忍再看,只盼他们能保住自己不从马上摔下来就不错了。

    眼看马车再往前跑就要撞上宫门,安南王城的宫门紧闭,侍卫齐刷刷站在城墙上对着她们。

    忽然一个卖鱼的嫂子冒了出来,快步跟在马车的右侧,她是用的走的姿态,但是速度竟赶上了受惊的骏马,凌波微步般穿行在人群中间,偏偏姿态庸常,街上站在看热闹的人都没有察觉出她速度的异常。

    “卖鱼啦,卖鱼啦!”

    她一面轻声叫卖,一面眼珠不错地盯着探春的马车,像一道鬼魅的影子般,游走在马车的后面。

    然而也没有走多远,她摔了一跤。

    一个没拿稳,鱼桶里的水和鱼一起向外飞了出去!

    水远远地扬开,接着“扑”的一声,随着几条鲜鱼蹦跶出去,水溅在帷幔上,火势立即为之一弱。

    旁人这才注意到了这个摔跤的老嫂子,痴痴看热闹的目光从远处稍稍挪回了两分到地上的这老嫂子身上。

    芭蕉树里一阵窸窸窣窣,钻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拿安南语骂骂咧咧地怒斥道:“老婆子,贼婆子!这点路都走不好!”

    卖鱼的嫂子尴尬一笑:“人老了,走不动了”

    路人听见这寻常的对话,都收回了目光,目光又钉在探春那辆马车上,继续看好戏去了。

    马车上的火势被那卖鱼的拿水扑了一道,然而这遥遥一桶水扑火远不及火势自己长得快,刚刚扑熄了的火苗稍停,竟又扑地一声蹿了上来。

    探春略一思忖,果决道:“跳下去,跟着我从这边跳下去。”

    刚刚那个年轻人站在自己这边的街上。

    如果这是有预谋的,侍书那边的街道上,少不得也会安排人手。

    那青年已经被发疯的马车远远抛在了后面,如此一来,自己这侧不再有刺客的可能性反而更大。

    马车眼看就要被烧得只剩个囫囵架子了,所有的方案里安全的概率最大的,就是赶紧在马车即将抵达王宫前跳下去,接着落在地上,滚进黄泥地里,扑灭身上可能沾上的大火。

    只要不摔死,至少还有王宫门口的守卫可以相救!

    马车彭地烧着,炽热的烈焰几乎要挨着人的肌肤灼烤,侍书的手紧紧钳着探春的小臂,嘴唇都吓得失了颜色:“啊,这、这……”

    探春看着侍书的眼睛,厉声道:“这什么?听见没有,跳下去!”

    侍书没有说话。

    她害怕极了。

    她不知道那青年端着的是什么东西,不知道为什么火会烧起来,不知道这事情是不是针对他们的,日后还有多少这样的事情。

    离开金陵后,所见一切都是陌生的,她一直觉得探春在害怕,其实真正害怕的人是她自己。

    此时此刻,所有努力压抑着的恐惧都被点燃,她整个人止不住地发颤,生出一点绝望来。

    跳下去?

    跳下去就能活吗……?

    即使是跳下去,搞不好还会被马蹄踩死,活下来的概率其实也没有那么高。

    探春越是到了这样的关头,心里却反而越冷静,她隔着重重火光看了一眼外面,转头瞥见侍书似乎犹在发愣,有点不放心。

    宫城的黄土墙越来越近,王宫的侍卫警惕地围上前来,竖起枪尖指着那匹马。

    好巧不巧的,马车忽然不知道被什么牵绊了一下,往前冲刺的速度慢了一拍。

    时机到了,就是现在!

    探春咬咬牙,闭上眼纵身往外跳去,一手抓起侍书的袖子,使劲将人拽进自己怀里,裹着向外跌去!

    肌肤生疼,大概是几个地方被火烧着了,风声呼啸从耳边掠过——

    脊梁骨狠狠撞击在黄土地面上,浓烈的黄土气息扑进鼻腔里,五腹六脏都震颤得生疼……的感觉并没有出现。

    探春懵懂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有些熟悉的,似笑非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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