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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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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

    鸿渐于陆,

    四方皆为通途。msanguwu

    吾,名曰陆羽,年二十有三,行至江南,与旧交无锡县尉皇甫冉再聚。

    高台对酒、围场牵弓;奔山海、赴星辰。何其快哉?当真是享占了一番姑苏柔情之外的赤楚豪情。

    莫逆成双,相得益彰,吾另得一友——

    与之对弈谈禅、歌伴箫声、涉水乌篷,好是清然自在、朝暮不思归。知己者是何人?乃是僧人皎然,俗姓谢,南朝谢灵运十世孙,工诗词、善字画。

    吾三人,隐心不隐迹,共谙茶事。

    (正文)

    第01章此生只爱茶香事,江南烟雨朦胧开

    夜来风雨,桂花满地。

    我独立于轩窗之前,忘却方才棋局的胜负。

    除却“茶香”与“茶事”,我并没有什么意难平之杂念——

    皇甫冉所求,是平步青云、步步高升;皎然所求,是佛法自如、可登大乘。唯我陆羽,只好这茶桌一方、泥炉一座、鸣泉一提、素花一瓶,听闻水沸之声、轻嗅沁人茗香,便是满足。

    风雨并无消停的迹象,我取来油纸伞一把,手提烛灯走出房外,静立桂花树前独看。

    若说我此刻还惦记着谁,那定是才女子李季兰了。

    她写得一手好字,巧思制成女子们所爱的花笺纸;她诗词书画无一不通,才思敏捷胜过文人才子;她又是俏皮贪玩的,独创风靡市井的七巧板。

    只可惜啊,我陆羽并非她的意中人。

    我小时候就与李季兰相识,随着年岁渐长,本就生性浪漫的她活的越发洒脱自如,她虽在十一岁时出家为道士,但竟一扫寻常女子的腼腆羞涩,偷着溜出道观,来到我所在的龙盖寺相约下河摸鱼、攀树采果、抓石子为趣,好不自在。

    后来啊,我趁住持智积禅师不备,悄悄逃离寺庙,来到一个戏班子里拜师学艺。智积禅师得知后,只是叹息,殊不知我陆羽的“离经叛道”皆李季兰而起。

    我是不后悔这个选择的,正是在戏班子里的历练,才让我明白了“人心难猜”和“世道难平”。

    我在戏中触类旁通,就这么过了许多年,直到遇见生命当中的贵人——竞陵太守李齐物,才幡然醒悟:男儿应博览群书、志在四方。遂应了李太守的推荐,以“修书”的身份,到隐居于火山门的邹夫子的办学处学习。

    岂料官场风云变幻,我尚未来得及将自己的所学加以活用来拜谢李太守,朝庭便派了崔国辅前来任职竟陵司马,又得邹夫子牵线搭桥,我时常到崔大人府上做客。

    也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得以在崔府品茶鉴水、赏玩名器、初试笔墨。

    茶,或者说这个影响了我一生的雅趣,就此播下了种子。

    雨声将我从回忆中唤醒。

    我将提灯放在地上,任凭漏入的秋风吹颤火苗;在簌簌的雨打伞面声中,我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那是与崔国辅大人分别之时,他赠予我的。

    玉佩是翠青色的,跟新摘的茶叶嫩芯特别相似。

    我犹记得崔大人对我的嘱咐。

    他说:“鸿渐啊,你此行前去江南,可寻名茶自不必说,只是江南不但雨多是非也多,可要处处小心才是!”

    “多谢大人关心。”我拱手以礼,“陆羽此行,必定逢山采茶、遇人问茶、执杯思茶,不忘己任。”

    “好!”崔国辅拍了拍我的肩膀,信任道,“本官盼你锦囊满获,铸就新作,以馈后人。”

    我点头保证,“陆羽一定不负大人所望,到达江南以后,绝不偷半日清闲。陆羽定会做到:目不暇接,口不暇访,笔不暇录,只为以己之秉性、激发茶之滋味。”

    此时天色昏暗,灯影错错,是看不清这块玉佩的颜色的。

    我将那玉佩紧握在手,一面感受它应季的凉意、一面回味它自带的温情,竟也心生安然,不为眼前的风雨所动。

    次日醒来,风雨已停。

    我只取一壶碧螺春,佐芝麻小饼以为食。

    见杯中热气腾腾升起,我心情愉悦。耳边如闻鸟啼之声,清脆动人,好一派欣欣之景。

    皇甫冉差了人过来,约我在“香茗酒楼”见面。

    我稍作衣冠整理,配上茶人爱用的茉莉干花香囊,又对镜照了几番,才如约而去。

    那小姓【注1】奇道:“陆公子你为何镜照容颜?可是茶客们出门前的规矩?”

    我自知自己并无风流倜傥之姿,也并非长身俊逸之秀,便宽心答道:“我陆羽心正颜正,自然行的正。故正视镜中容颜、无关清高岸然。”

    那小姓道了几声“请——”,就小步跟着我往门外走去。

    “陆公子稍等。”

    说罢,那小姓就扬手叫来了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叫我乘车前往。

    我心中一惊,不禁暗想:皇甫兄在官场沉浮多年,果然是变了。我还未跟他见面,他就有如此做派,可不就是显摆官威吗?

    到了“香茗酒楼”,还没等我报上姓名,小二王五就如同慧眼识人一般,上前招呼道:“想必这位就是陆羽陆公子了,皇甫大人已经在楼上等待多时,快请快请——”

    见那小二的殷勤模样,我能猜测到几分:

    皇甫冉定是给了他一些赏钱,他对我才会做出这番热情来。小二王五之所以“认得”我,与其说是头脑机灵、还不如说是靠马车推测出来的。

    登入雅室,我见皇甫冉早已失了旧时的英气、却是带着一身油光的官气,陌生的很。

    他叫我坐下后,就用故作在乎的口气说道:“陆羽你初到江南,一路风尘,要想迅速适应下来也是不容易的。住宿之所可还缺了什么东西?尽管跟本官说。”

    他以“本官”自称,我脑中下意识地浮现出了“草民”二字,好似有一条无形的楚河汉界,将彼此的地位划分的清清楚楚。

    我仍旧称他为“皇甫兄”,道:“居室有景有茶,可闻桂香可听鸟鸣,如此足矣。多谢关心。”

    “唉!”不料皇甫冉竟是一叹,握着我的手道,“你孤身一人,住在小小陋室倒也自在,不像本官,府邸虽大,但日日夜夜心系百姓、不得睡个安稳觉。”

    “陆羽身上恰好带着一包玫瑰花瓣,加枸杞同泡,可得安神之效。”我从衣袖中拿出此物,放在桌面上,“皇甫兄不妨带回府邸一试。”

    “你名声在外,本官还以为你一心在绿茶红茶白茶之中,却不料你还懂得花茶之用,当真是多学多知啊!”

    “陆羽在外钟情山水、在内爱养些花花草草罢了。寻茶之余,总想着花草也是馨香之物,不采摘晾晒制成花茶,岂非辜负眼之所见和心之所乐?”

    “本官每日忙于公务,今日抽空与你相邀这酒楼之中,怎能没有好酒佳肴助兴?”

    皇甫冉对着大门击掌数声,就有小二王五推门进来。

    我只见那王五麻利地把桌面上的茶杯茶壶给收拾了,又重新换了桌布,才让早就在门口候着的小厮们一一捧菜进来。

    不一会儿功夫,一桌江南酒菜就已经上齐,小二王五热情道:

    “承蒙皇甫大人关照,香茗酒楼商卖繁盛,日日宾客不断,好是热闹。今日小的听闻大人要宴请陆公子,特地拿了这的招牌菜出来,还请二位共品。”

    “还不快把这些江南菜品的名字都给陆公子道明白了?”皇甫冉催道,“既然说是招牌菜,色香味可不能有一点马虎。”

    “是,是。大人提醒的是。”

    王五巴巴地向皇甫冉点头,复向我介绍起菜品来。

    “这叫松鼠桂鱼,外酥里嫩,口感是酸甜的;这是咸水鸭,肉质肥美柔韧,这个季节配着桂花酒吃最是合适;那是清蒸大蟹,蘸料是我们香茗酒楼特制的,就讲究一个鲜上加鲜;还有这龙井虾仁,小店用的都是上好的龙井茶,还请陆公子指教一二。”

    我看着着满桌的肉食,倒是想吃些素菜了。

    但也不能当面拒绝皇甫冉的“好意”,只装作欣喜道:“皇甫兄思虑周全,所选所点皆是江南佳肴第一品,陆羽定将细细品尝才是。”

    我与皇甫冉吃喝到一半,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吵杂之声。

    皇甫冉打发小二王五出去查看,很快就听见了答复。

    “回大人话,是当地大户人家纪万成老爷的大公子纪檽峰新得了一匹好马,正招摇过市哩!围观的人多了些,又有纪公子手下的随从在前方吆喝开路,所以吵吵嚷嚷的。要是坏了大人和陆公子的兴致,当真是小的办事不周,忘记关上窗户。”

    皇甫冉双眉一挑,指着窗外道:“这阵势都快比得上新科状元衣锦还乡了,关上窗户就听不见了吗?”

    “本官还记得,上回纪檽峰不知道从何处弄来才女子李季兰的诗作,也是四处张扬、搞的满城风雨。照这么下下去,本官的乌纱还要不要了?”

    “大人。”小二王五警惕地左右一看,才谨慎道,“纪家势力在咱们无锡内外都举足轻重,别说您不能轻易惩罚纪檽峰,怕是连当今圣上微服私访到了此处,都奈何纪家不得。”

    “不就是祖上三代为国捐躯吗?”皇甫冉不屑道,“接了先人的光罢了。”

    “没办法呀,小的想要那样的福气还要不到呢!”小二王五的脸上,羡慕与嫉妒参半,“真是同人不同命,同伞不同柄啊。”

    “那纪檽峰分明是个纨绔子弟,如今倒是免了这世间男子读书和考取功名的辛劳,直接享受这泼天的富贵和显赫的家世……莫说本官,有几个人能咽得下这口气?”

    小二王五应了几声“是”之后,就自觉退下了。

    “陆羽,方才本官跟那王五谈论纪家之事的时候,你在想什么?”皇甫冉一脸狐疑,“该不会是在心中暗笑本官无能吧?”

    “不敢。”我笃定应道,“皇甫兄提及了李季兰的诗作,可是那首《八至》?”

    “可不就是那首《八至》【注2】吗?”皇甫冉略气,“李季兰将自己被皎然婉拒后的心情写的淋漓尽致,言简意赅,连本官看后都能过目不忘,何况是那个‘玩弄的一手小聪明’的纪檽峰?”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背完诗作,皇甫冉又不满道:

    “到底是皎然不老实!说什么:天女来相试,将花欲染衣。禅心竟不起,还捧旧花归。本官倒看不出他哪里禅心坚定、不染私情了,反觉得他掩饰真情。”

    我一时间失了言语,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李季兰是我喜欢的女子,也是我暗抱真心、孜孜以求的女子。

    “本官可是看在交情的份上,才没有向皎然追究此事。”皇甫冉刻意强调,“否则传到圣上耳朵里,责问本官:为何你治理的地方,出了桩‘才女子与僧人相思相爱’的奇事?本官该如何解释?可不是叫官场同僚们笑话吗!”

    “照陆羽看,皎然是真的未动尘心。”我选择相信朋友,“皇甫兄不必因诗作而生疑,反中了那纪檽峰的生事用心。”

    “罢了,都过去了。”皇甫冉摆摆手,“不要再提。”

    回到住处,我在书房的桌案前面提笔。

    我分明知道李季兰如今亭亭玉姿、灼灼才学,结交的男子都有名有脸之辈,像是:刘长卿、朱放、阎伯钧、萧叔子等,却也不妄自菲薄。

    我记得自己曾被一文人取笑,那文人道:“李季兰称阎伯‘钧’为‘君’,称自己为‘妾’,可不就是情深不惘吗?阎公子风度翩翩、家世又好,岂是陆羽你能与之相比的?速速清醒罢。”

    ——可笑,真是可笑。

    ——李季兰的洒脱言爱性情,岂是如你想的那般肤浅?

    我并未直面回应那个文人什么,只是心中还是有那么一些不干。世间的才子千千万万,为何她对少数几人一往情深?对我陆羽却是仅存朋友之情?

    还能如何消遣呢?我扪心自问。

    还不如提笔写信罢,将自己相对李季兰说的话、将自己在江南所经历的人和事,都一一写下来罢。

    管她能否看到,我都写下来就是了。

    是倔强、是执着、是坚毅。

    一切的一切、一卷的一卷。

    这些,在日后是付之一炬还是心心相惜,都是我陆羽的命。

    【注1】小姓:官邸人家跑腿之人的统称,他们除听从官老爷调遣外,也负责打点官老爷出行、宴客等大小事。

    【注2】《八至》:女诗人李季兰作品。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请各位宝子多多关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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