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雨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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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淑怡是在两年前离开的。moweiwenxuan
四月,草长莺飞的季节。
她出生于公历的四月十三号,最终,生命也结束于公历的四月十三号。
她是个很能藏住事的人,从没在两个女儿面前提过赵嘉业出轨的事。
直到她与世长辞,关书桐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父母本就日渐冰冷的关系,那段时间会迎来最低谷。
他们的婚姻岌岌可危。
关书桐战战兢兢,年仅两岁的关书灵懵懵懂懂。
关淑怡的生日宴,定在五星级酒店顶楼的宴会厅,厚重的窗帘收束,落地窗外是光辉灿烂的万家灯火。
节目单是关书桐安排的,特地邀请了关淑怡最喜欢的港台明星登台表演。
家喻户晓的表演嘉宾,在台上唱着耳熟能详的歌。
关书桐抱着关书灵坐在台下,一句一句带她哼唱“happy birthday to you”,做着等下上台为母亲献唱的准备。
谈斯雨挨着她坐,百无聊赖地剥着一颗葡萄。
关书灵伸手去抓他衣袖。
他散漫地笑:“想吃?”
“吃~”关书灵说。
葡萄果肉晶莹剔透,仿佛碧玉雕成。
他掂着那颗葡萄送到关书灵面前,小家伙张嘴要吃,他蔫坏,转手就把葡萄递到关书桐嘴边,挑起纷争:
“姐姐唱歌更好听,这颗给姐姐。”
关书灵闹脾气。
关书桐无奈地哄,伸手摘葡萄给她剥。
谈斯雨火上浇油:“吃啊,举久了还挺累。”
关书桐快速瞟他一眼,不想吃,但是赵嘉业在看着,她抿了抿唇,还是选择张嘴吃下。
那时,陈怡佳、余良翰和蔺陈都在隔壁桌坐着,瞧见他们的暧昧互动,心照不宣地“哦~”一声,跌宕起伏,眼神戏谑。
节目结束,宾客掌声如雷。
主持人在台上报幕,关书桐把怀里的关书灵放下,整理了下衣裙,牵她上舞台。
宴会厅灯光昏暗,《生日快乐》的背景音乐回荡。
“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to you”
关书桐钢琴弹唱,纤纤玉指在黑白琴键翩跹,歌声清越动听。
关书灵抱着话筒,呀呀唱着,听不清歌词,但还算在调上。
偌大的三层蛋糕在次第亮起的灯光中,被人推上舞台。
烟花升空绽放。
“嘣!——”
台下忽然骚动。
关书桐眼皮跳动两下,仿佛某种征兆,她扭头看台下。
关淑怡去洗手间至今没回,赵嘉业接到电话急匆匆起身外出,酒店负责人帮忙维护现场秩序。
陈怡佳、余良翰和蔺陈在看手机,交头接耳几句,陈怡佳抬头看向台上的她。
关书灵以为是自己唱得不好,疑惑不安没自信,回头去看关书桐,向她寻找慰藉。
谈斯雨也在看她,不是那么端正的坐姿,后背慵懒地靠着椅子,左肘抵着扶手,托着下颌,漆亮眼眸幽邃蛊惑,深不见底。
气氛从这一刻急转直下。
她的人生像一脚踏空,陡然坠入万丈深渊。
这一晚,大喜,大悲,心情有如过山车,来不及流露情绪,人已麻木地出现在葬礼。
守灵那几天,阴雨连绵。
她食不下咽,夜不成眠。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不知道她妈为什么要跳楼自杀,不知道今后她和关书灵该怎么办,也不知道关家未来将是怎样的走向。
谈家人前来吊唁,赵嘉业热情相迎,让关书桐和关书灵过来打声招呼。
关书灵被家中保姆牵了过去,关书桐没动,二十多摄氏度的天气,她四肢早已冰冷僵硬。
“grace,”谈斯雨叫住关书灵,蹲身,从兜里摸出两块巧克力,其中一块剥开包装纸,让她自己拿着吃,至于另一块,“这个是给姐姐的,知道吗?”
关书灵乖巧点头,吃着一块,拿着一块,走到关书桐跟前,把巧克力一递,黏黏软软地说:“姐姐,吃~”
泪水就这么涌出了眼眶。
关书桐一把抱住她,第一次,毫无形象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嚎啕大哭。
谈家人位高权重,日理万机,没停留多久,他们便离开。
谈斯雨也走了。
由始至终,一句安慰话都不曾同她说。
她只得到他随手给的一颗糖。
半年的时间,中考结束,高中开学。
英萃私高转来一男一女两个转校生当天,赵嘉业按捺不住,带领他养在外面的小三和子女登堂入室。
赵嘉业笑容满面地介绍他的新家庭。
关书桐面无表情地听。
郑云轻撇着一双狐狸眼斜睨她,双臂抱在身前,嘴角讥诮鄙夷的弧度不明显,但女主人的姿态端得够足,一身珠宝奢牌,容光焕发。
赵庆恩是赵嘉业唯一的儿子,受宠得很,趾高气昂地抬着下巴,上上下下把她打量个遍。不知想到什么,眼中笑意渐浓,要不是咬紧了双唇,怕是要憋不住咧嘴大笑出声。
赵庆欣也在打量她,看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身体,然后,她默默低下头,把不如她皙白漂亮的双手揣进衣兜里。
谈斯雨刚巧在这时候来找她。
几人在会客厅打一照面。
郑云轻转身面朝他。
赵庆恩被他气场唬住,艰涩地咽一口唾沫。
赵庆欣眼前一亮,怔愣在原地。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眼子。
至于他本人,情绪不多,耐心也不多,懒慢地跟赵嘉业对一个眼神,就当是同长辈打过招呼,谁也没搭理,只问关书桐:
“好了没?”
他们今天约好要去打高尔夫球。
关书桐看向赵嘉业。
赵嘉业催促她动作快点,别让人久等。
在当时那么混乱荒唐的情景下,谈斯雨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她带走了。
郑云轻、赵庆恩、赵庆欣,三个大活人就杵在会客厅里,关书桐不信谈斯雨看不见。
但从他进她家开始,直到这一天结束,他只字不提她家的事,不问那三人的来头,也不问和她是什么关系。
或许,从那时候起,她就该醒目点,清楚地认识到:谈斯雨这人,边界感强,有分寸,不该过问的事他不过问,不该插手的事他不插手。他不参与任何人的家长里短、悲欢离合,一如他不喜外人越界,掺和他的事。/p>
他把他和她的事分得那么清,明明白白地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不可逾越的楚河汉界。
以上,如果关书桐能早早认清这些事实,或许,就不会对他报以期望,在离家出走后,第一个去找的人,是他。
“因为厌恶。”
两年后,坐在他家的劳斯莱斯上,关书桐如是给他答案。
“厌恶极度自卑又极度自负、奴颜婢膝的父亲;厌恶自私到一死了之的母亲;厌恶知三当三,逼宫上位;厌恶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的小三儿子;厌恶学人精似的小三女儿;厌恶年纪尚小,不能照顾自己的妹妹;厌恶软弱无能,卖乖讨好的自己。”
“一切一切,所有所有,统统都让我感到厌恶,厌烦,厌倦。”
“还有你。”关书桐扭头看他,眼底藏着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恨,“谈斯雨,我讨厌你高高在上、置身事外的态度。”
谈斯雨轻抿着唇,呼吸声浅缓,搭在腿上的手却在不知不觉间握紧,手背青筋暴起。
“所以别好奇,”关书桐冷若冰霜,“以前不好奇,不过问我的事,那现在,包括以后,你最好都别好奇,别过问。”
走到这一步,他们谁都回不了头了。
没撑到顺利抵达英萃私高,关书桐态度强硬地下了车,另外打车回一趟出租屋。
她换上学校制服,拿上包,下楼。
刚到街口,就见那台低调奢华的黑色劳斯莱斯,静静地停在街边。
敛眸,当没看见,她继续往前走,车子在后边磨磨蹭蹭地跟。
她转身进地铁,车子终于没再跟上来。
谈斯雨的微信倒是进来了:
【放学后,我去找你】
【别忘了答应grace的事】
关书桐没忘,暂时也没心情回复他。
出地铁,她往学校方向走,听到汽车引擎声,转头,竟又一次撞见那台挂着粤港两地车牌的劳斯莱斯。
很有不死不休那味儿。
一人,一车,同时进校。
关书桐不出所料地迟到了,谈斯雨出乎意料地迟到了。
有意思的是,一东一西,一边是国际部,一边是本部,他们竟在同一时间段到班。
青梅竹马这一关系实在值得说道,但凡有点风吹草动,他们的名字总会捆绑在一起。
“应该是谈斯雨送她到学校的吧?”
“不是说两人分了么?这是旧情复燃的节奏?”
“这么说,他俩都不知道燃过多少次了……天天说他们分了,结果天天听说谈斯雨出面帮她……”
大课间,吵吵嚷嚷,即便是重点班也不例外。
伏案久了,都想起来活动一下,走动间难免擦撞到桌椅,剐蹭出吱吱嘎嘎的噪音。
仇野拎着一盒酸奶和一份三明治出现在1班时,世界仿佛按下暂停键,所有人都屏息凝神,视线直愣愣地绕着他转。
看着他进教室,看着他迤迤然走向后排,然后,他伸脚勾过一张椅子,就这么反身跨坐在关书桐桌前。
空气躁动着,人们抻长脖子观望,好奇心蠢蠢欲动。
仇野把东西放她桌上,“早餐吃了没?”
关书桐如实回:“吃了。”
“跟谈斯雨?”
他一针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