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雨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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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会流逝,魔法会消失。yousiwenxue
就算辛德瑞拉是贵族后代,有着尊贵身份和梦幻绚烂的一夜。
但午夜钟声敲响,等待她的,是泡沫破灭后巨大的心理落差,和一地鸡毛的琐碎日常。
回程路上,关书灵仍在回味那一场盛大璀璨的焰火,车子越是往前开,离那一片焰火越遥远,她的失落越明显。
“姐姐。”关书灵扯她袖口,“为什么魔法师不同意我们住在那里呀?”
“因为grace还太小了,魔法师担心你没办法照顾好自己。”关书桐哄她,“等我们grace再长大一点,姐姐就陪你去城堡住,好不好?”
抓在她袖子上的手渐渐滑落,关书灵垂下卷翘的睫毛,两只小手轻轻捏着裙摆,打出一个又一个小褶,犹豫了好久,才敢小心翼翼地问:
“那今晚,姐姐可以陪grace睡觉吗?”
关书桐嗫嚅着唇,吐不出声音。
“grace不想回家。”关书灵闷闷道,“想跟姐姐一起。”
车内气氛渐渐凝重起来,关书桐想抱她,很想。
但承诺太重,她不能轻易给她,所以她不敢抱她。
谈斯雨回了头。
两人目光在昏暗中轻触。
他给她打了个眼色。
她当没看见,咬紧后槽牙,别开眼。
车子开进东山郡,循着弯弯绕绕的山路上行。
还有一段距离,依稀能看到远处赵家别墅的灯光。
关书灵伸手去摸关书桐,找到她轻放在腿上的手,柔软小手抓紧她手指,乖巧懂事得叫人鼻酸:
“姐姐什么时候再来找grace玩?”
关书桐转眸看她。
她们都长得比较像关淑怡,大眼睛,双眼皮,五官骨骼量较大,是很舒展大气,让人一眼惊艳的长相。
不过她毕竟长大了,经历太多事,身上多了一份凌厉和桀骜叛逆。
可关书灵还那么小,乖软,可爱,关书桐至今都还记得她第一次开口叫她“姐姐”时,笑得有多甜,嘴角还有一个浅浅的小梨涡。
“停车吧。”关书桐说。
关书灵以为他们要把她在这里放下,低落地垂下小脑袋。
关书桐摸摸她软顺的头发。
司机把着方向盘,放慢车速,向路肩靠。
这里离赵家约莫一公里,他打算到赵家门口停车。
“就在这停。”关书桐说,“grace在车里等着,谈斯雨,我们下车聊。”
司机从善如流,即刻靠边停车。
“嘭!”关书桐下车关门。
路灯笔直伫立,飞蛾扑棱翅膀绕灯盘旋,寻找一个进攻的契机。
蜘蛛在灯下不动声色地织着网,守株待兔。
昏黄路灯渐渐把人影拖长,先是她的,再是紧跟而来的他。
关书桐听着身后他的脚步声,余光内,两人的影子在身前水泥地板步步逼近,直到他影子吞没了她,直到……
他们远离光源,于茫昧暗处,相对而立。
她双手抱臂,还是那身黑色露背连衣裙,嫌披头散发带孩子不方便,干脆挽了个松散的丸子头,零星碎发落下来,拂扫修长白净的后颈。
左耳根的“g”字文身,随便用一个米妮的贴纸封住。
头微微低着,她轻咬右手拇指——这是她在特别特别纠结苦恼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谈斯雨知道。
比起她的局促不安,他显然悠然自在许多。
衬衫外套被压出些微褶皱,里面是简单利索的白t黑裤,颈间的古巴链潮酷,和白皙脸颊上,小朋友给他贴的可爱米奇贴纸形成强烈反差。
他单手插在裤袋里,右手摸着手机,有一搭没一搭地转着。
风里残留的燥热分子游动,他在等她提出要求,好整以暇,耐心十足。
“如果是你,应该可以吧?”纠结完了,她放下手,搭在另一只手臂上。
他注意到她抓捏胳膊的微小动作,纤细指骨顶着薄薄的一层皮,牵扯着手背青筋鼓动。
“可以什么?”谈斯雨明知故问。
关书桐:“让我和我妹妹多留一晚。”
“嗯哼,”他漫不经心,“确实可以,我一句话的事。”
赵嘉业好面子,对他们这些子女再怎么暴力刻薄,但最糟糕的一面都只会留在家里,而绝不在外人面前表露。
尤其对方还是这圈子的顶层人物,是他巴结多年的对象。
只要谈斯雨一句话,别说让她和她妹妹多留一晚,一旦和赵嘉业谈妥条件,他甚至可以直接让她们永远留下。
关书桐眼底有星光闪动。
谈斯雨:“就看你打算怎么换我这一句话了。”
她问:“你想怎样?”
他像在思考,按亮手机屏幕。
她看着屏幕光打在他脖颈下颌上,他说话,喉结颤动,线条凌厉流畅的下颌也在动:
“明天早餐有我那份?”
出乎预料的条件。
关书桐愣住,“什么?”
他已经找到手机号,把电话拨出去,听到她声音,撩起眼皮瞧一眼。
关书桐眼睛倒映出他斜后方的路灯,秾丽脸庞明艳动人,漂亮得十分生动形象。
手机铃声响,在静悄悄的夜晚里显得突兀。
“我说……”他把手机拿远,倾斜上身,靠近她。
“啪!”
飞蛾撞上那一抹明亮,灯光电压不稳地闪烁。
扑火飞蛾折翅陨落的结果,是蜘蛛如期等来一顿饱餐。
大脑拉响警报,关书桐眯起眼,警惕到所有感官都变得异常敏感,心脏扑通扑通跳动。
他藏着一丝笑意,声嗓低沉磁性,在她耳边性感挑拨:
“今晚,姐姐可以陪ray tan睡觉吗?”
学的是关书灵的话。
语气却截然不同。
关书桐心脏直发烫,红晕从脖颈一路烧到耳朵尖,好在夜色够浓,足以掩饰所有真相。
电话被人接通,赵嘉业粗厚的声音传出:“喂?斯雨?能听到吗?”
“呵……”见她讷讷不出声,谈斯雨轻笑,振荡她耳膜,激得心尖儿一阵酥麻,她膝盖有点软了。
知道他是不怀好意地戏弄她,关书桐抿紧唇瓣,冰着一张脸推开他近在咫尺的肩身,一言不发地越过他离开。
手臂忽然被一股猛力扯住,她恼羞成怒地回头瞪他。
谈斯雨把手机放到耳边,眼睛看着她,话是对赵嘉业说的:“赵叔,是我,谈斯雨。”
关书桐不爽地甩了下胳膊,没把他的手甩掉。
她用上另一只手去拉他的手,他加重力道扣紧她,铁钳一般,她挣不脱,疼得皱眉头。终于在此刻学乖,不再抵抗他,他也稍微放松了劲力。
“grace玩得太累,现在不小心睡着了。”他脸不红心不跳地扯谎,“明天我一定把妹妹完好无损地送回府上,可以么?”
关书桐听不到赵嘉业的回答。
估计他是答应了。
谈斯雨嘴角勾起点散漫的笑意,简单再说两句,挂断电话。
“soufflé et café。”一句法语,舒芙蕾和咖啡。
他在同她预定明天的早餐。
关书桐半信半疑地打量他,俨然不信他是这么好打发的人。
谈斯雨挑眉,“还是你更愿意陪我睡觉?”
她回他一个没礼貌的白眼,一抬手,这次不费吹灰之力就摆脱他的钳制。
“虽然更想和你睡醒了,再吃一顿心满意足的早餐。”他双手抄兜,肩臂擦过她的肩,不疾不徐地折回车上,“不过,你肯定——”
她懒得再听他的调戏,充耳不闻地大步朝劳斯莱斯走去,经过他时,有意无意地碰了下他胳膊。
谈斯雨睨着她背影,眼神晦涩,“不愿意。”
从他们下车开始,关书灵就按捺不住好奇心趴在车窗边偷看。
直到他俩接近了,她才慌慌乱乱地坐回去,把车窗摇起来。
关书桐回到后座,谈斯雨也坐进副驾。
关书灵:“grace要下车回家了吗?”
“不用。”关书桐说。
谈斯雨打一手势,让司机继续开车。
关书灵是个小聪明:“那我们又去哥哥家吗?”
关书桐:“对呀,今晚姐姐陪你睡觉。”
“好耶!”关书灵两只小拳头举高高,屁股不安分地扭着,两只脚也不安分地晃呀晃,“grace最喜欢姐姐了!”
“那我呢?”谈斯雨插一嘴。
“grace也喜欢哥——”她大声说着,想了下,又改口,“姐夫!”
“乖,”谈斯雨也挺乐,“姐夫等下给你糖吃。”
“……”关书桐忍着没踹他座椅。
“啊……”
关书灵恍然想到什么,歪着头,狐疑地看了关书桐一会儿,又往谈斯雨那儿瞄,然后又绕回到关书桐这儿,细细声地问:
“是不是因为姐姐让哥……姐夫亲了,所以哥……姐夫才肯让我们住在他家的呀?”
“……”关书桐差点没听清她说的什么,眉头皱了皱,舒展开,又皱起,“你说什么?”
“姐姐跟哥……姐夫……”小朋友不是很懂这事,有点羞羞,又有点好奇,两只手绞在一起,“你们刚刚不是去亲亲么?”
关书桐回忆了下。
大概是谈斯雨向她靠近时,两人离得太近,角度又太过刁钻,关书灵看岔眼了。
“没有!”关书桐同她解释,“姐姐跟哥哥什么都没有,你不准再叫他‘姐夫’,也不准说我和他亲亲,不然姐姐不找你玩了。”
“不嘛~”关书灵抱着她胳膊撒娇,可怜兮兮地瘪着嘴,“人家不叫‘姐夫’了,也不说亲亲了,grace会乖,姐姐不能不要grace的!”
说着说着,她急了,脾气上来了,眼泪也涌上来了。
关书桐见她要哭,赶紧温声哄。
谈斯雨就坐在前排,看她们姐妹俩吵吵闹闹,眼底笑意愈发明显。
回到谈家的山顶别墅,一行人下车,搭乘电梯,从车库上四楼。
关书灵牵着关书桐的手直晃悠,“姐姐,我看到姐姐了。”
关书桐:“看到什么?”
她这才加了前缀形容:“就是家里的那个姐姐。”
她指的是赵庆欣。
关书桐没好气:“grace,记住,家里的那个不是你姐姐,也不是你哥哥,还有那个女人,更不是你妈妈,知道吗?”
“嗯嗯。”关书灵点头,“他们都对grace不好,grace不喜欢他们。”
不用想也知道,在那个家庭里,地位最低、最弱小的关书灵将会遭遇到什么。
关书桐难过地垂下眼帘。
谈斯雨摸着关书灵的头,“但是哥哥姐姐都很喜欢grace哦,grace是世界上最棒的小朋友。”
闻言,关书桐扭头看他。
关书灵咧嘴笑:“grace也喜欢哥哥姐姐!”
今晚。
关书桐给关书灵讲睡前故事,哄她睡觉。
小朋友玩了一天,确实累,没多大会儿就依偎在她怀里睡着,关书桐把手机搁在一旁,再把灯光调暗,抱着她,轻轻抚摸她后背。
在想事,想了很久。
翌日一早,关书桐起身做早餐。
除了她和关书灵的,还有谈斯雨那一份。
他不是多爱吃甜食的人,除了舒芙蕾。
起因是小学有一回,他感冒发烧导致成绩稀烂,排名一落千丈,大少爷大受打击。
去吃法餐时,刚好端上一份本店特色——法式香草舒芙蕾,据说是特别有名的一位法餐主厨做的。
谈斯雨仅尝一口,便惊为天人,福至心灵。
那次难得把那一份舒芙蕾吃完了。
为讨好谈家,赵嘉业对谈斯雨事事上心,听闻此事后,隔三差五就早早预定那位主厨的舒芙蕾给他送去。
这玩意儿,谈斯雨也不是吃不起。
心知还人情是件麻烦事,他没接受赵嘉业不怀好意的“好意”。
赵嘉业逐渐回过味来,觉得这样治标不治本,只懂借花献佛是不够的,但要他自个儿整出个“花”来,有点难。
但好在他还有个聪明机灵、乖巧懂事的好女儿——关书桐。
好不容易同那位大主厨谈妥了,赵嘉业立即把关书桐送过去,让她好好跟着学,尤其是那道舒芙蕾,必须得和大主厨做出的味道一模一样。
关书桐跟了主厨大半年,法餐学了个皮毛,唯独那道法式香草舒芙蕾堪称炉火纯青,色香味跟主厨做的分毫不差。
不等关书桐学到更多东西,主厨便拖家带口回了法国发展。
谈斯雨一度遗憾很难再吃到他现做的舒芙蕾。
赵嘉业出现得及时,把舒芙蕾往他跟前一送,谈斯雨在他的积极推销中一尝。
挺意外。
谈斯雨问是谁做的。
赵嘉业等大少爷开金口等了好久,乐呵呵地把关书桐叫出来,说是,今后如果他再想吃现做的舒芙蕾,可以找她。
谈斯雨不作声。
可关书桐分明记得,他当时看她的眼神很是耐人寻味。
像是,一只慵懒矜傲的猫,百无聊赖之际,寻到一个好玩的玩具。
“发什么呆?”倦懒散漫的一句话,把关书桐思绪拉回来。
手一抖,手冲壶的热水差点漏到桌面,她赶紧调整回来,继续匀速绕圈注水,过滤滤纸中的咖啡液。
余光瞥过去。
谈斯雨没醒完全,歪歪斜斜地挨靠在厨房门框边,发丝略显凌乱,表情很淡,狭长眼眸带着点不清醒的茫然。
察觉她在偷瞥他,他抬眼看过来,眼神黏黏糊糊,能拉丝,有种不可名状的深情感觉。
不,那是错觉。
关书桐很快就回神,专注手中的事。
他懒洋洋地打一哈欠,拖沓着步子走近。
满室香醇馥郁的咖啡味中,他特有的清冽气味渐近。
乌木、琥珀和麝香糅杂的尾调,是历经辛辣刺激,强烈侵略性后,逐渐收敛,变得干净平和的过程。
他在她身后站定,关书桐脊背有些僵硬。
“干嘛?”她问。
他没答,右手往前伸,经她身侧,轻轻搭在岛台边。
关书桐眼眸微眯,明明左侧还有余地,却莫名感觉自己被他从身后抱住了,他的气味往她身上黏,她不自然地绷紧了全身肌肉。
“好香。”他声音沙哑,含混,颇有情调地,拂过她敏感的耳朵。
“等下就能喝了。”关书桐冷硬地回。
谈斯雨低低“嗯”了声,又说:“好困。”
“那就再接着——”
“睡”字还没脱口,她感觉肩膀一沉,下意识扭头,唇瓣差点擦着谈斯雨光洁饱满的额头过去。
动作霎时刹住。
关书桐不再轻举妄动,轻轻耸了下右肩,“喂,你要睡回去睡!”
“嘘。”他把脸埋下去,额头抵着她瘦弱的肩骨,“就一小会儿。”
关书桐不干,“有这么占人便宜的?”
“我这不就在占着?”
“流氓。”她嗔他,“离远点。”
“不要。”他反驳,“我们以前可没这么生疏。”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嗯,本来,我们现在应该更亲密才对。”
“谈斯雨!”她有点冒火,“你到底想怎样?”
“想跟你零距离。”
“滚!”
他听笑了,胸腔连带着肩膀轻微颤动,“如果我说,想跟你负距离,你是不是要揍我?”
话音刚落,她一个肘击冷酷无情地怼过来,谈斯雨闪身躲开,甚至还颇有闲情地扶住她手中的手冲壶,“小心点,90度的高温,别烫着自己了。”
关书桐愤愤不平地甩他眼刀。
他混不吝地扯唇轻笑,这下是真的清醒过来了。
鹏市九月的清晨,窗外艳阳高照,东湾波光粼粼。
她和他对峙,一根无形的丝线在两人之间拉扯紧绷,忽而,“啪”一声,断裂。
他说:“gloria,我想和你重修旧好,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