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杏花三落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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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想拜我为师的只有你一个?不想想为什么我一个徒弟也没有?论道是让你想这些心思的?”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里面的声音便又传了出来,得到先生这样快速的回答,雪之初喜出望外,接着说:“弟子有种感觉……感觉与先生有无形的缘分。mqiweishuwu”
里面静了片刻,方才回出一句。
“与你话毕,缘分已尽,滚。”
雪之初愣了许久,想起该对打扰到先生道歉。
而倚在门边的暮言早隔绝了外面的声音,眉眼间是极其的烦躁。
都是些什么骗小姑娘的蠢话,她是怎么想到要试着和这人交谈的?她为什么潜意识会认为这人可以和她交谈的?
想到这里,暮言静下心来,因为她很快就发现了原因。是因为南晏。
暮言回过头才发现,嫌南晏烦,其实并不是因为他,而是无论谁靠近自己,她都嫌烦。
抛开对所有人习惯性的成见,暮言不得不承认,和南晏交流,虽然总惹人生气,但还算能凑合。
也是运气好,掌门派来的都是她能愿意好好相处的人,若是门外这号莽撞自信之人,暮言想想就不禁闭目皱起了眉。
今日没有武斗,暮言清闲得很,吃过了洛知疏送来的饭,没有问南晏怎么不来。
洛知疏也一句不提,放下食盒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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束魂教和朔吟门讲了一整日的经,夜里除个别问题极多的弟子,都各自回去感悟修炼,在明日比试前调整至最佳状态。
齐怀微知道今夜需要给时间感悟,没有安排南晏什么事。
这两派的功法,一个是对神魂的专攻,一个是对灵兽的驭使,南晏能吸取到的经验不多,消化完毕不过两三个时辰。
他的手中玩转着通灵香,斗转星移,夜里的时间一点点流逝。
手里的动作停下,南晏握住了通灵香。
若是自己学一学裴沉岚的姿态、他的声音、对她的态度,她会不会……
南晏忽然想到这个绝妙的点子,压制胸腔心脏怦然的兴奋期待,将点燃的通灵香掷进香炉,施展探梦术。
眼前的温和夜灯乍亮,他不禁眯起眼。下方传来暮言轻松的声音,洋溢着年轻的快活。
“人家拜师都要给拜师礼的,你一个子儿都没给我就出师了,我岂不是很亏?”
等眼睛适应了光亮,南晏才发觉身处之地的熟悉,仿佛回到了今早,在结界外等她起床的杏树上。
峭壁杏花成林,云深绕山腰,身穿玄青劲装的裴沉岚攀在盘踞崖顶的老树上,摇着繁茂的芳菲枝丫。
他施展小法术唤起回荡山间的清风,望着树下的暮言,乌漆的眼里映着盎然春意,语气也染上朝气,“常言道风流之人以花抵酒钱,这场落花做拜师礼可好?”
暮言坐在绿草盈盈里,粉白花瓣在四周翻飞,遮天蔽日宛若盛雪。她靠着装满新采药材的竹篓上,心道,给了拜师礼,所以他要走了吗。
不过,真漂亮啊。
暮言望着这场落花,扬起嘴角轻轻地笑了。
她想看看难得这样开心的徒弟,回过头只见透过树间的刺目天光,树上剪影被繁密落花挡去,模糊不清。
她微微闭了眼,再睁眼时,身前激荡起一阵风,想见的徒弟站在了面前,他的眼中带着笑意。
裴沉岚张开双臂,低头注视着她,低沉的声音温和地唤了声:“暮暮。”
暮言呆呆地眨了眨眼,随后轻颦细眉,笑嗔地看着他的双眼,认真纠正,“叫师父。”
附身在上的南晏感受到裴沉岚的心在变得柔软,仿佛磐石因她坐下,便成了软絮,盛着她深深地陷进心里。
他温和地凝视着她,重新唤道:“师父。”
见徒弟一如既往的听话,暮言与往常一样地欣慰莞尔,走进他张开的怀里,轻贴他胸口抱了抱他。在自己背上刚围起他的双臂,暮言便点到为止地起身离开。
裴沉岚垂下双手,心跳如擂鼓。
她转身望着飞花翩翩落入崖下云海,他望着他。
南晏感受着裴沉岚的心跳,这是他们的第一次相拥,她没有拒绝,他心满意足。
四周的梦中崖边之景顷刻间变幻成江边市集,夜空落满星河,竹影婆娑高山环绕。
前方不远处,在桌椅落座的几人正把酒交谈,压低了尖锐嘶哑的声音,时而偷瞟摊位里给客人舀酒的裴沉岚。
“就他?斯文得,一看就是纯种人。”
“他的功法怪异,能越阶斩杀结丹期,小心点好,别和老九一样着了道。”
江面船只往来,卸货与行商的人大多是凡人,其中也有不少修士,南晏环顾梦境左右,却不见暮言。
“他那隐身的本事不得了,赢得进内城委任令的人里属他最好杀,这可是送上门的内城委任令,注意点别让他跑了。”
“我们三个结丹联手对付筑基小子还能出岔子?他的身上早被老九留下印记,逃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到他。”
南晏打量了一番对面喝酒的三人,甚至有一个已经到了结丹中期,而附身着的裴沉岚才堪堪筑基后期,对这些故意没用传音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裴沉岚只是埋头收拾着该打烊的摊子,仿佛什么也没听到。
素白群袂出现在视野里,渐渐靠近停在摊前,裴沉岚懒得重新开坛,快死了也懒得开口让人去隔壁沽酒,挂起舀酒竹勺准备收摊回去。
面前那人却仍停留不走,伸来的纤纤素指在刚要被抽走的案板上逐一放下三片泛黄杏花瓣。
他眼眸一颤,不可思议地抬起眼。
“没有给我酒,又欠我三文拜师礼了。”
江畔夜风撩开摊前白衣人的白纱帷幕,暮言乌发高髻,素白飘纱绕身轻扬,在夜色里仿佛带着柔和的光晕。
阔别经年,她的轻颦笑颜与分别时一般无二的姣好动人。那是裴沉岚从未见过的装束,美若谪仙,是他终身沉沦的奢望,是他自知相隔遥远的寒宫满月。
风带走了两人之间的枯老杏花瓣,暮言望着他的怔忡双眸,朝他伸出手去,含笑邀他:“徒弟,跟我走吧。”
忽而平地起风雪,天山满庭积雪被卷起,细碎雪花纷乱升空,恍若时光倒流。
门外仿佛有人伫立,天光耀眼模糊不清。
暮言满头青丝成霜,趴伏在地上忍着疼痛,用尽力气撑起眼皮,朝殿外无力地看去。
她终于看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他抱着当年送她的雪花伞,站在门口对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随后转身离去,与她之间,唯留白茫茫一片。
暮言陡然惊醒,从天山居殿的床上坐起。她就知道刚才是做梦了。
她连忙翻身下床,打开柜子翻开珍藏的匣子,里面空空如也,不见了雪花伞。
她一动不动地跪坐在匣子前,神色恍惚平静,两眼一闭,身子颓塌倒地。
黄沙漫漫的芥子居里日升月落,暮言嘴唇干裂、面黄肌瘦,多日未曾进食,倒在地上早已没了意识,连囚禁她的人都许久没来威逼利诱。
她哪里都再没去过,谁也没再见过,但已在零碎的梦里走过所有追不回的从前。
“暮暮,暮暮。”
初春时节满山生机盎然,戚祥抱着刚救出的暮言倚树坐下,怎么也喊不醒她。
山间繁花遍生,春风吹拂过零星碎花,落下三片杏花在暮言手中。
她倒在戚祥怀里,停止了呼吸。
不等梦境彻底消弥,南晏匆忙掐断法诀,返回现实夺门而出,化作遁光朝暮言的山顶飞去。
冲进结界,他飞身去暮言的寝屋,她裹着被子睡得安详。
“阿言。”
南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这场梦让他感到心死的绝望,像行礼后的白茫茫天地,像那三片杏花落回手中,像那句“不要再见”的遗言,从此再无瓜葛。
他好怕她和梦里一样,真的再也醒不过来。
南晏学着样子试图摸脉,惶恐不安地抓起她柔若无骨的手腕,不知道该摸哪边也不知道该用多大的力度摁下去。他不得要领地把两只手都试了,竟然都感受不到跳动。
“阿言……”
他战战兢兢地拿起枕边的面纱,准备去请鸩行长老来,正要将面纱给她戴上,却见她的睫毛微微动了动,仿佛有睁眼的迹象。
手忙脚乱地把面纱放回原处,他立即扭头逃走。
好像听见有人在唤“阿言”,暮言迷迷蒙蒙分不清梦里现实、过去现在,只觉无比熟悉,连醒来之前的挣扎都那么像。
仿佛冲破窒息水面,她终于打开眼睛,慌张地朝床边看去,张着嘴呆滞愣住。
一切安然无恙,没有满屋的血迹,没有掉落的长剑,没有漫天的飞雪。
她脱口而出的一句“徒弟”,在时过境迁里失了声音。
暮言放下心来,精疲力尽地闭上泪眼,他转世了,都过去了。
只有她还被困在梦魇中。
暮言走出门,发现地上不见落花。
门外山头落雨般的杏花被结界挡住,一片也飞不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