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二十六号站台的故事
汗水浸湿了身上布衣,眼睛也变得模糊不清。
呼吸不再那么轻盈,陈允的身体起伏越来越大,吐出一口浊气,背靠一道沾满了灰尘的砖墙,慢慢坐了下来。
把手中所持之刀放在身边,他撕开身上衣物,三道约一尺五的爪痕印在了千锤百炼三十余年的身体上,血水与脓液不断从中涌出,爪痕周围已隐隐变紫变黑。
陈允轻叹了口气,摘下挂在脖子上的一枚大号子弹,将带着血污的子弹放在地上。
再缓缓把刀拿起,把破碎的衣物撕成布条,从蜀刀刀首的圆环穿过,和右手绑在一起,打了几个死结。
他已是连刀都拿不稳了。
倏地向下一劈,周遭黑暗之中竟亮起一瞬刀光,沉寂的空气仿佛也被斩开。
蜀刀刀锋将这枚大号子弹一分为二。
陈允将一半弹壳拿起,把其中火药撒在其中一条爪痕之上。
他细心地捡起另外一半弹壳,将余下火药均匀地撒在刀锋之处。
趁着火药没有被颤抖的手带动的颤抖的刀抖掉多少,用掉了仅剩的一点儿力气,横着向墙挥去,刀刃的最前端刚好摸着这堵烂墙。
这一刀比上一刀还要快。
刀刃与土墙摩擦起丁点火花,点燃了撒在刀锋上的火药。
陈允没有一丝犹豫,手腕一扭,趁这一点微弱的火苗没有消失,猛地就往身上一拍!
剧痛瞬间从上半身传来。
火苗随着身上的火药轨迹慢慢延伸开来,将其周围的皮肉烤焦,空气中也尽是皮肉烧焦的味道。
血是止住了,但只止住了一条爪痕的出血,那怪物的爪子可是有三根指头!
疼痛确实也让陈允清醒了许多,身体仿佛又有了那么一点儿活力,脑袋也没有之前那么麻木了。
回光返照罢了。
他自顾自地想到,他知道今天走不出去了。
少时修武,继而从戎。
部队比武大赛,陈允一直是军区第一名。国际特种兵军事竞赛最后一天的无限制兵器格斗大赛,陈允更是靠的一手精妙刀法取得了优胜。
“那个小日本,说是什么荒川流的这一代传人,还不是被老子一刀砍了。”陈允已经开始了走马灯,生前的一幅幅画面在脑海中飞速流过。
“陈允。”
师父那张满是皴的脸突然出现。
“师父?”陈允的身体变得麻木。
“陈允,当初我问你,为什么要修刀,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吗?”
他意识中出现自己小时候拜师的样子,小时候的陈允接下来说的一番话,逗得一个白胡子老头直乐呵。
“君子剑,霸王刀,剑走偏锋,刀走直入。我一个粗人,不适合用剑。”
“当时我就觉得,捡到宝啦,这是个练刀的好苗子。”师父严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你还记得,教你那套刀法的口诀是什么吗?”
陈允沉着脑袋,眼睛已经睁不开了,嘴里却轻声念着:“怎会不记得,刀之所向,不可退矣”
远处的黑暗中出现了一道身影。
这黑影身高约九尺,身着一件破碎软甲,浑身上下散发着腥气。
这是一只像人的老鼠。
丑陋的啮齿占据了半张脸,毛发毫无章法的向外竖着。手中还拿着一条已被啃食得不成样的人腿,拖在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血污。
它看到了陈允,这个把它心爱的软甲砍成了残次品的仇人。
目光聚焦到已经成了一摊烂泥坐在地上的陈允,它兴奋地跳了两下,把人腿拎起来转了两圈,随后一口咬下,锋利的啮齿毫不费力地撕下一块儿肉来。
这人鼠大嚼了几口,仍觉得不过瘾,把那凸出来的嘴放进刚撕扯下的那一团糟里,猛嘬了几口鲜血。
这是它今天早上才捉到的一个约十七八岁女孩的腿。
这人鼠把腿丢到一边儿,缓缓向陈允走去。
一会儿是先把这混蛋的脖子慢慢咬个小口解解渴呢,还是杀了丢到自己的肉食仓库里风干熟成一下?
它越想越开心,走到陈允身前十步之时,它听到了陈允嘴里发出的声音。
人鼠听不懂,更确切地说,它听不懂中文。
“蜀江爽烈,天分其野。”
这人鼠往前小步挪动着,歪起头来,尝试着想听懂陈允到底在说些什么。
“对人,大开大合,战至其退。”
人鼠大步子走到陈允身边,爪子高高举起,准备将陈允的脑袋一巴掌扇下来。
“对魔&34;
宛若西瓜一般大的爪子带着破风声从空中挥下,这人鼠生怕有什么闪失,也是抡圆了膀子,用了十八分的力气。
陈允猛地睁开了眼!
怒视这丑陋的妖魔,口中念道:
“身披血衣,战至其殁!”
一个血人腾空而起,随其腾空而起的还有那把蜀刀,蜀刀的名字叫做将尽。
一条胳膊腾空而起,随其腾空而起的还有那只人鼠,炸出的黑血散了漫天。
此招名叫“雪已至”,是师父教陈允的第一招“挑刀”。
提刀腾空上挑,刀光如雪逆行而上,为的是那妖魔的血从天而降!
陈允已然成了一个红色的人,他似乎终于明白了刀法口诀里的最后一句“身披血衣”。
幼时修习口诀至最后一句,他曾问师父,这世上还有魔吗?
师父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给他答案。
神庭、神阙、鹰窗!少阳、太阳、阳明!
所有的穴位被他周身之气尽数冲开。
他感受到了自己从未达到的境界。
原来如此!
刀法磨砺三十年,身上余痕五十处!
身上的血管已经全部爆裂开来,身前的三道爪痕外伤更是以喷射的形式向外飙射着鲜血!
陈允淡淡一笑,感受到了生命力的极速流失,但不披血衣,如何除魔?
这人鼠丢了一条胳膊,捂着伤口气急败坏的蹦跶着,或是吃痛,或是心中烦闷,左爪狠狠扫向身边柱子。
这石柱哪经得起这邪祟全力一击,瞬间垮成几块碎石。
人鼠左爪顺势在空中一抓,抓到一块保龄球般大小、坚硬的碎石,忽地投出,直冲陈允而来。
眯着眼睛,盘算着碎石飞来的速度,陈允右手挽了一个反刀花。
单刀看手,手稳,刀就稳!
马步扎稳了吗?稳如磐石。
距离算准了吗?飞物而已!
还是块脑袋般大的石头!
右手持刀举到头上的同时,左手也狠狠握住,猛地由上击下,这约百来斤的巨石就在陈允身前一尺距离被蜀刀斩成了两半。
“旁门左道而已,还是个西洋左道,这第二刀,你且看好了!”
身体内部的血管爆裂的越来越多,刀客的气势也在不断攀升。
旧伤也在不断的炸开,赤裸的上身仿佛印着妖异的红色纹路。
这一刀,他曾把那什么荒川流小日本的家传宝刀砍出了一道一厘米长的豁口。
陈允猛一跺地,地上的小碎石都被震得腾空而起。他像一头猎豹向前奔跑着,速度越来越快。
此刻他理解了什么叫做无惧,什么叫做真正的不可退。
人鼠还在不停地投着碎石,漫天碎石宛如骤雨。
它已经害怕了,它根本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个已经快死的人,还能爆发出这么强的力量。
陈允的身形闪转腾移,于飞石之中飘过,像一片飘零的红枫。
红枫所过之处,飞石的缝隙之间,洒满了鲜血。
手中的蜀刀斩尽一切,刀身接触之飞石皆成齑粉。
人鼠正准备投出一块碎石,发现眼前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忽地。
它腹部吃痛,低头一看,那圆滚滚、臭烘烘的的肚皮已经被切开一个大口,肠子流了一地。
陈允则在它的身后,胳膊抡了个半圆,把将尽刀上的黑血洒至地面,升起一团轻烟。
此招唤为“问渠”。
渠是什么?浑浊的血渠!只见那人鼠腹部仿佛泄了洪一般,黑血飙射而出,就像开了闸的江水。
二十六号站台上,刀客擎刀向前,人鼠捂着肚子。
方才的两轮交手,已然把周围不结实的土墙轰开。
陈允抹了一把脸,将眼睛眯起,土墙后赫然是这人鼠的贮藏处。
洞穴不大,幽邃之中,陈允看到了十几个铁钩悬在梁上,铁钩上的东西他却不忍再看。
人鼠胡乱的把流出来的肠子往肚子里一塞,驱动着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小山向陈允冲来。
陈允单手持刀指向人鼠,浓烈的战意充斥着脑海,右手挽了正反两个刀花,刀势也变得更加浓郁、古朴。
刀客笑了,他好像摸到了中品的门槛。
眨眼间,陈允和妖魔的距离便不过三十步。
二十步,人鼠仅存的手臂直冲陈允心窝掏去。
十步,陈允的气势凝聚到了巅峰,他要用出他刀法中最强的一刀,也是他学习的第一刀,也是这辈子练习了最多的一刀。
仆步上前,陈允瞥了一眼将尽刀,刀面上不知是自己还是那人鼠的血,泛起了暗红色的亮光。
刀客的刀轻描淡写地没入了人鼠的胸前,人鼠的利爪也将刀客的胸口轰出一个大洞。
陈允的血已经流尽了。
将尽刀不过直入这人鼠胸口三寸而已。
这第三刀,终于没能在刀客燃尽自己之前,斩妖除魔。
人鼠把刀从身体拔出,一刀砍下了陈允的脑袋,接着一脚踢飞出去十余丈远,扛着剩下的躯体,隐入了黑暗之中。
这幽邃的二十六号站台之上五十多米,人群熙攘,笑语欢声。
艳阳,白云,蓝天,中心车站又涌入新的一批上班族或学生,密密麻麻的铁轨如同八爪蜘蛛从悉尼的市中心向郊区辐射。
谁家的丈夫妻子、亦或是谁家的孩子,从这蜘蛛口中钻入,便再也没有出来。
就像也没有人知道中心车站二十六号站台发生的故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