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这当然并不是言布布人生当中看的第一个男人的身体。
她是一名护士,日常就是帮病人打点滴、换药、拔管、打针……她看到的都是病人最私密无助的一面,每次工作,想的也都是要尽心尽力多照顾病人一点。
也因此,在这些时候,就算男病人在她面前脱光了,她也不会有其他反应和想法。
就像帮女病人看诊开刀时的惠熠一样,他们是医护人员,天职永远不会带上任何多余色彩。
但现在,是她的私人时间。
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是她为之心动的人。
当他只是在她面前褪了半身衣物,她的大脑便已经紧张得一片空白。
更何况,这是她头一次看到别人身上有这么大面积的纹身。
还是在惠熠的身上。
那个在所有人眼里正经稳重,看上去好像完全不会喜好这类的惠医生。
脱下白衣的他,在她的面前,从此以后又多了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在海边一直坚持穿着防晒泳衣,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见她在后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他背对着她,低声开了口,“担心你看着会害怕。”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纹身,震惊之余,又忍不住想要凑近看得更仔细一点儿。
于是,身随心动,她往前了一步,一伸手,指尖就触到了他后背上的皮肤。
惠熠感觉到了,略有丝怔愣,嗓音更低哑了些:“……真不怕?”
言布布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发烫的,但好像哪一处都烫不过触碰他皮肤的手指。
因为在她的指尖下,是他线条漂亮的背部上那无边云图。
云图的最上方,是一座灯塔。
灯塔上有袅袅烟雾,雾气从塔顶向上蔓延,边缘略微过了界,所以她才会从正面隐约看到。
在灯塔的下方,是一片海。
海的波浪,被纹得栩栩如生,浪花弯曲的边缘上,甚至还有一只展翅的海鸥。
言布布的手指,随着她的目光所及,一路往下。
慢慢点过灯塔、雾、海浪,再到那只海鸥。
最后,落在了那个她一眼就认出来的人像上。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说:“这是波塞冬吧。”
背对着她的惠熠喉结轻滚,“嗯”了一声。
海神波塞冬。
长发长鬓,手持三叉戟,面容严肃,身材精壮雄伟,带着强有威慑力的气场。
她上学那会儿念文科,尤其爱看各种稀奇古怪的传说,什么中国古代野史、北欧神话、古希腊神话……都是她所涉猎之一。
当时在看古希腊神话时,她就对海神波塞冬印象颇深,这也就是为什么,她刚刚一下子就猜到了他背后纹的人像是谁。
传言波塞冬是宙斯和哈迪斯的兄弟,他拥有着浩瀚无穷的力量,挥动三叉戟时能轻易引发滔天巨浪,将万物打得粉碎;可只要他有心控制,汹涌的海面又会瞬间变得无比平静,所以他深受海员和渔民的爱戴。
波塞冬是海的主宰。
“这是我从五年前开始纹的。”
他感受到她盯着波塞冬看的目光,这时低声开口道,“当时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往这儿跑了,有天晚上心血来潮,就去找朋友做了这个。”
言布布低垂着眼眸,看得格外仔细,也不做声,难得不像平日里那样上蹿下跳地聒噪,似乎是完全被他身后的云图所唬住了。
惠熠也不催促她,任由着她在后面细细地看、缓慢地……摸。
又过了片刻,她干着嗓子问:“纹你这片纹身,需要花多长时间?”
他想了想:“一次好几个小时吧,趴得人都麻了。”
她听了这话,忍俊不禁,人也变得没方才那么紧张了:“啊?你还不止纹了一次?”
“嗯,第一次只纹了半个波塞冬。”他说,“你知道的,我随时可能会被叫去做手术或者开紧急会诊,纹身用的都是碎片时间。”
“海浪、灯塔之类的,都是之后再慢慢加上去的。到了今年年初,才形成了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这片纹身,不得不说是极其精致的,几乎和他的每块肌肉线条都映衬得相得益彰,一看就纹得极其用心。
五年累积下来,也是真的投入了不少功夫和精力。
言布布看着这片浩瀚的惠式云图,冷不丁说:“你前面说,纹身师是你朋友?”
他很诚实:“对,是个女孩子。”
她听到这话,忽然有一种奇怪的专属于女孩子的第六感:“前女友吗?”
惠熠眼眸一闪,勾起了嘴角:“不是。”
“她是我朋友推荐的纹身师,后来也成了我朋友。她的确向我表露过好感,不过我拒绝了。”
他将一切都说得坦坦荡荡,没有半点隐瞒。
言布布也是个直肠子,嘴巴永远比脑子动得快:“为什么拒绝?”
他笑意更浓:“我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女孩子。”
说完,他顿了顿,低声而诱人地补上了两个字:“以前。”
这句话音落下,整个房间都陷入了异样的安静。
她的手指依然落在他的背后,在听到那两个字后,她觉得他的皮肤仿佛能够因此而灼烧到她的指尖。
滚烫又热烈。
就像是,他内心的所有情感,都通过四肢百骸流动到他的皮肤上,最后再统统传递给了她。
她也完整地接收到了。
我以前,不喜欢年纪比我小的女孩子。
但现在不是了。
因为你。
身上的湿衣服这么黏糊着,人应该是感到越来越冷和不舒服的,但言布布已经完全感受不到这些了。
她看着面前男人宽厚的背脊,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往脑袋上冲。
有时候,人的冲动,往往就在一念之间。
即便事后想起来,她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把自己拍到墙里去。
但那一瞬间,已经改变了原有一切既定的轨迹。
“言……”
惠熠刚想叫她进去洗澡,下一秒,他眼睛一眯,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地黯了下来。
有什么东西,此刻竟轻轻地贴上了他的后背。
柔软、湿润、温热。
是她的唇瓣。
言布布微低下头,吻上了他背后的波塞冬。
-
四合院,东厢房。
孟恬一看到江挽川微妙的脸色,立刻把嘴里原本想形容俞也的那句“黄金比例脸”吞了回去:“跟你比那当然还是差点儿。”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俯低身子,慢慢地朝她压了过去:“差多少?”
孟恬喉头一紧,往床头缩了缩:“差……”
“我本来是想着,你人舒服点了,这会儿带你一起去找下你们房东,和她商量窗户的赔偿费用和之后你住在这里的一些事项。”
她被他压得动弹不得,企图挣扎两下:“走,我现在就可以去。”
“……不过,我现在改主意了。”
江挽川漫不经心地挑了一下她的发尾:“既然你现在都有力气夸别的男人了,那是不是也能有力气陪我做点别的事儿?”
他虽然表面看上去因为孟恬夸俞也长得好,而有些吃味,似乎是想对她动些别样的小心思。
但他到底还是惦念着她的身体情况,最后只是注意分寸地抱着她,去逗弄她最敏感的脖颈和耳垂,并在她耳边说些热烈的、她羞于去听的低语以示惩罚。
但孟恬向来极其怕痒,他只要这么轻一逗弄,她就已经招架不住,节节败退,最后湿着眼睛朝他连连撒娇,说尽了好话,才引得他提前收手。
“好看么?”
江挽川匀了因为逗弄她也变得有些急促起来的气,伏起身,浅笑嫣嫣地看着她。
“……不好看!”她红着脸,难得声音都大了点儿,“谁都没你长得好看。”
他满意地将人从床上抱起来,搂在怀里亲了亲,嗓音低哑又性感:“乖。”
孟恬在心里流宽条泪。
自己的大明星男朋友是个表面看上去正经严肃,实际上却藏着层出不穷的坏心思的大魔王这件事,她是真的有苦难言。
痛并快乐着的极致体验可谓就是如此了。
俩人一起去浴室冲了把澡,她换了身衣服,由江挽川寸步不离地陪着,一起去找葛星宜。
却没想到,俩人进了屋,迎面就看到俞也正坐在葛星宜家的沙发上。
孟恬一看到俞也,瞬间头皮发麻,想到了自己刚才就因为这么随口夸了他一句、便在家里被江挽川压着各种逗弄的情景。
而江挽川对上俞也,神色也同样起了变化。他还轻轻地蹙起眉,似乎在回想些什么。
至于在他们俩身后的葛星宜,脸色已经微妙得无法言表。
毕竟,她刚才可是亲耳听俞也说了“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男朋友”这句话的。
老天爷,这还叫她怎么冷静得下来?
一时之间,一室四人面面相觑。
葛星宜原本指着孟恬他们俩过来,可以稍许抢救一下她和俞也之间那一言难尽的气氛。却没想到他俩来了之后,屋里的氛围竟然变得更古怪了。
她也一时给整不会了。
最后,谁能想到,竟然还是在沙发上的俞也率先打破了沉默。
只见他放下了手里的可乐,冲着江挽川一抬下巴,语气又冷又欠:“我和你有仇?”
而江挽川看着他,居然没有立刻否认这句问话。
旁边的孟恬脸都绿了,刚想说些什么来挽救,就听到江挽川淡声说:“没有。”
孟恬刚松了半口气,却听到他又开玩笑似的补了一句:“但也算结了半根梁子。”
……
孟恬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俞也眯了下眼,语气更冷了,还带着丝发自天灵盖的疑惑:“……我认识你?”
这个院里的人都见过江挽川,也知道他是谁,所以他出孟恬屋子的时候坦坦荡荡,口罩帽子之类的遮掩物一样都没戴。
早上在孟恬的屋里,俞也虽然是最后一个进来的,但也和他打过照面。
按理来说,就算不是生活中那种认识,单凭他这张在大街小巷的广告牌上随处可见的脸也该知道他是谁。
站在后面的葛星宜这时忍不住了,走过来横插在他们之间,意有所指地给俞也递话:“你没看现在在热播的悬疑电视剧《双面犯罪者》吗?”
俞也摇了摇头。
“《逐风》呢?”
葛星宜又报了个由江挽川主演的,几乎全国上下家喻户晓的电影名。
“没。”
“……”
到最后,葛星宜放弃了,直接没好气地给他捅破窗户纸:“这是江挽川,时下最火的超一线男明星。”
傻子!什么出名的电视剧电影都不看,这么个大明星你都不认识!你是山顶洞人吗!
哪料,俞也这破直脑袋听完后,愣是对着江挽川来了一句:“所以呢?我就该认识男明星?”
“……”
葛星宜当场去世。
请问,这人是怎么能一路顺利地活到现在,没因为这张嘴被人打死一万次的?
俞也话音刚落下,旁边的孟恬倒抽了一口凉气,条件反射一把抓住了江挽川的手。
见到江挽川的人,反应大都和她的心理医生杨医生那般,崇拜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恨不得立刻贴在江挽川身边,和他来个百十张合影。
像俞也这样,非但没给好脸,还句句冲着脑门来、不打弯儿的,她真是头一次碰见。
关键是,看着也不大像是故意的。
似乎是真没看过任何大热的电视剧和电影,也真不认识江挽川这个人。
那他平时待在家整天在干什么呢?怎么跟个与世隔绝的世外高人一样?
江挽川盯着俞也看了几秒,似乎是都被他的反应给逗笑了,这时拉着孟恬在他旁边的那张沙发上落了座。
末了,江挽川和和气气地说:“你好,我叫江挽川。”
“你不需要认识我,我只是觉得我好像以前在哪里见过你。”
俞也听了这话,沉默了下来。
葛星宜低头一看他那张冻人的脸色,就感觉他下一秒好像又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于是,她也没多想,这时直接紧贴着他坐下,在旁边悄咪咪地给他来了一肘子,示意他赶紧把原本想说的话吞下去。
俞也接收到暴力讯号,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两秒后,他抱着手臂往沙发靠背上轻轻一靠,还真闭了嘴。
孟恬将这俩人之间的互动看进眼里,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葛星宜好像驯兽师。
至于这兽是谁,懂的人懂。
葛星宜这时也已经因为刚刚这两个男人之间破朔迷离的对话,暂时忘却了方才自己和俞也之间的修罗场,转而关心起孟恬来:“甜甜,你身体舒服点儿了么?”
“舒服多了。”孟恬笑了笑,“睡饱了,事情解决也安心了。宜宜,谢谢你和布布还有惠医生他们这么关心我。”
江挽川望着她,也语气温和地开了口:“葛小姐,非常感谢你这段时间对甜甜的照顾。”
“分内事。”她摆了摆手,“我已经把大家都当作了自己的朋友。”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笑容更暖了些:“现在院子里多了你们在,我觉得很热闹,也很开心。”
俞也原本没什么表情地靠在旁边,听到这话,他目光动了动,继而不动声色地落在了葛星宜的侧脸上。
女孩子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隐隐会有酒窝浮现,很是可爱。
她虽然平时看着脾性和气温柔,对人总是在笑。但当她脸上没表情的时候,又会让人觉得她在忧虑走神。
就像是在内心深处,她并不是过得如表面上那么开心。
江挽川带着孟恬过来找她的目的很明确,主要就是谈东厢房窗户的赔偿费用,以及因为孟恬的心理身体情况,之后他会采取的一些可能会影响到整个四合院的保护手段。
比方说,日后整个四合院周围,都会有安保人员二十四小时地守着,一旦发现可疑的人,就会立刻采取行动。
又比如,之后四合院的门禁机制可能得暂时取消。因为江挽川拍戏的时间不定,有时候有夜戏,可能赶到院子的时候都要深夜了,但他当晚又必须要亲自陪在孟恬身边,所以他得进院子来和助理交接班。
比起让葛星宜交给他四合院大门的钥匙,那更合理的,应该就是让他的安保人员日夜守着不上锁的大门,保证院里的孟恬和所有人的安全。
葛星宜对他提出的这些并没有什么意见,相反,甚至还觉得他动用了他的力量替她守了整个院子:“这么想来,我们大家都沾上甜甜的光了。”
“哪有。”孟恬连连摆手,叹了口气,“宜宜,我真的给你添了好多麻烦。”
葛星宜在说话间,也在微信里问了言布布和惠熠的意见,但他们俩都没回消息:“晚点等他们回来我和他们俩解释一下,他们应该也都会同意的。”
江挽川这时说:“葛小姐,因为我的缘故,的确为你和其他租客带来了不少不便,请允许我和甜甜在房租上稍作表示。”
“不要。”葛星宜几乎是即答,“这个免谈。”
“你们真的没给我添麻烦,大家通过租房相识,今后就是朋友了。我只希望甜甜在这个院子住着的三个月,留下的都是开心的回忆。”
孟恬听得鼻尖有些发酸。
到了此时此刻,她心中真的非常庆幸自己当时拒绝了所有小叶为她推荐的酒店和酒店式公寓,一眼相中了这个四合院。
她认床又怕生,从不出远门,来陆京就是为了能方便和在这儿拍戏的江挽川见面,只待三个月。等江挽川拍完戏,他们就会一起回长川。
即便在有江挽川这样身份的男朋友的前提下,她坚持要住在这个不算隐蔽、还要和其他人一起租住的地方确实是她任性了,但她却一点儿都不后悔。
很奇怪,她就是没由来地喜欢这个院子。
她这人性格内向,不善交际,从小到大一直都没有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
上学那会儿可能有几个,但到后来一毕业,因为她不擅长和人联络感情,又因为和江挽川的那些传闻,最后和这些当时的朋友也都走散了。
等她入了画画这一行,整天宅在家对着电脑赶稿,和人交流的机会就更少了。
如果不是因为短租在这个院子里,她永远都不会有机会认识葛星宜他们这些可爱又有趣的人。
所以,人与人之间的际遇,真的是一件很玄妙的事。
她打心眼儿里,非常珍惜和葛星宜他们的这场相遇。
谈完正事,大家又聊了一会儿有的没的,气氛格外其乐融融。
连一直在做背景板的俞也,也时不时地会在旁边扔上两句话。
葛星宜望着目光始终都落在孟恬身上、几乎是无微不至地在关心着她的江挽川,心里不免也有些感慨。
总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原本一直只能在屏幕和电影院里看到的人,此刻竟然会来到自己的现实生活中,还坐在自己家的沙发上聊天。
起先当她看到躺在江挽川怀里近乎没有任何生气的孟恬,私以为光鲜亮丽的大明星私底下终究是没能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照顾好。
但当越来越深入了解,却发现感情这回事,外人终究不应该通过表面轻易研判。
单单只看江挽川甘愿花费那么大力气布局,还自己每天来回折腾,只为了让孟恬住在自己喜欢的地方这一点,她便感受到了他对孟恬的极致用心。
甜言蜜语和鲜花烂漫其实最是容易。
往往最难得的,是通过生活的所有细枝末节,去传递出自己真正的在意和保护。
那需要极大的耐心。
也需要极深的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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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孟恬和江挽川离开她家的时候,外面的暴雨也停了下来。
雨后的陆京,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咸涩和潮湿,但气味并不难闻。
夜色中,葛星宜站在门口目送着他们进了东厢房,深呼吸了一口气,转回身。
然后就看到姓俞名也的大佛依然牢牢驻扎在沙发上,娴熟自然得仿佛已经和她家的沙发融为了一体,半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葛星宜揉了下太阳穴,觉得头又开始痛了。
她关上门,回到沙发边,想要往俞也斜对面的那张沙发上坐,却看到他朝她投来了一个眼神,又往自己身边的空位上低了下下巴。
这意思,似乎是想让她坐到他边上去。
她犹豫了片刻,就听到他薄唇轻启吐了一个字:“冷。”
葛星宜看了一眼离他十万八千里、还特意因为他调了26度的空调:“还觉得冷?要关空调吗?”
他没应声。
她低头看了他几秒,突然悟了。
所以吸血鬼同学的意思是——因为他怕冷,所以想要她紧挨着他坐。
敢情她是个暖炉,能给他取取暖么?
见她一直站着不动,俞也刚才因为和他们聊天起了点血色的脸,又冷得像要去送葬一样。
葛星宜到底脾气好、反射弧长,迟疑过后,还是顺了他的意坐到了他的身边。
她一坐下,某人的脸色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回暖了。
要有人在旁边看着,就知道,连川剧变脸都没那么精彩的。
“俞也。”
坐下后,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决定耐心地同他讲道理,“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们先把还债这事儿说清楚。”
他原本懒洋洋地靠着沙发靠背,这会儿稍稍坐直了些,两条长腿轻轻交叠着。
葛星宜:“你替我还的钱,我肯定得一分不少地还你,无论你是我的谁,这点没有沟通商量的余地了。”
听完这话,他眼眸微抬,眸色里看不出深浅。
沉默了半晌,他又靠回沙发上,低低“嗯”了一声。
她松了口气儿:“关于还你钱的方式,我也考虑过了。”
“你当时签的租房合同是一年,这一年你的房租将全免,作为我偿还你债务的一部分,我等会儿就把你先前付的押金退给你。”
说完,她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如果你要提前退租,我就把剩余的房租……”
“我不会提前退租的。”俞也淡声打断了她,“如果可以,我甚至会一直住下去。”
她被他那果断的语气给弄怔了下,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说的不是“续租”,而是“住”。
过了片刻,她才说:“那行,反正你要是有特殊情况想提前退租,我也会折现给你。”
“去掉房租的钱后,我每个月给你还这个数。”
葛星宜在手机计算器上快速地打了个数字,把手机递到他眼前,“这样的话,半年之内就能结清了,你看可以吗?”
俞也两手抱胸靠着沙发靠背,虽然他一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但又似乎根本没在认真听她说话。
她见他没吭声,又收回手机,重新打了个数字,冲他抬起屏幕:“如果你觉得这一年的房租作为债务的一部分不合理,我就每个月还你这个数,一年之内也可以结清。”
他还是没说话。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了,这时放下手机,抬起手在他的眼前轻轻摆了摆:“你有在听么?”
俞也单手支着额角,过了老半天,才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葛星宜长吁了一口气,忍不住问:“那我刚刚说什么了?”
他懒洋洋地抬了下眼皮:“什么?”
“……”
她都给他气笑了,本想揪着他再给他讲一遍,却不料他这时直接将她原本捏在手里的手机抽走了,轻轻地给她搁在了茶几上。
“哪个方案都无所谓。”他做完这个动作,静静地直视着她,语气还是冷冷淡淡的,“我依然不想你还给我。”
年轻男人的眸子本就生得极挑眼,在客厅暖黄色的灯光下,更显得黑亮明媚。
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到他又开了口。
“但我接受,因为我尊重你的所有想法。”
葛星宜听完这句话,不知为什么,心一下子跳得很快。
她好像以前,从来、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像是整颗心脏,都拼命地要从胸膛里往外蹦出来。
口干舌燥。
又像是耳旁有狂风呼啸而过,刮得她耳膜生疼。
让人心悸。
也让人上瘾。
说完这句话后,俞也抬头看了眼她家客厅的时钟。
快十点了。
前面他们刚吃完晚饭的时候,其实时间还早,但后来因为各种状况频出,一眨眼就到这个点了。
他收回视线,从沙发上起了身,伸出纤长的手指取了搁在一旁衣帽架上的外套。
“不用再讨论采用哪个方案,按你喜欢和方便的来就好。”
说完这句,他穿上外套,低垂眼眸,声音听起来竟比平时柔和了几分:“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你早点休息。”
葛星宜还因为刚才心里突如其来的感觉有点儿发愣,直到俞也在她边上足足站了近半分钟,她才猛地从沙发上起身,干巴巴地道:“……行,好。”
俩人走到玄关,她看着他弯腰穿鞋,咬了下牙,忽然忍不住叫了他的名字:“俞也。”
“嗯?”
她嗓子绷着,手指因为紧张、始终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掌心。
“你以后……要不要来我家吃饭?”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但她就是一拍脑袋说出口了。
“我反正每天早饭晚饭都会自己做,谈不上有多好吃,但应该还算过得去。”
“总之……肯定比你从早到晚都吃速食要好。”
她这些话,说得很快,也很轻。
说完后,她觉得自己的脸颊竟然有些莫名发烫起来。
屋子的门敞开着,院子里清凉的雨后夏风温柔地席卷进来。
俞也背靠着门而站,她看到,他外套的边沿此刻被风勾起了一个上翘的涟漪。
就像点在她心头一般。
他一时似乎也没有料到她会这么说,漂亮的眸子轻敛下来,将她脸上的神情看得格外仔细。
安静片刻,他才开了口:“这样不会太麻烦你么?”
她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耳垂,摇了摇头:“反正都要做,多做一个人的份也没什么……不过,你的饭点是凌晨三四点,晚上九十点,白天看心情对么?”
俞也:“嗯。”
她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我可以改变我做饭的时间,把早饭时间提早,晚饭时间往后退,那样的话……”
“用不着迁就我。”他忽然低声说,“你就在你正常的饭点做饭,做好了给我发个消息就行。”
顿了顿,他干脆地道:“我跟着你来。”
俞也的声音很好听。
虽然调子冷,但好在很干净清透,有时候声音低了,还会让人感觉很有磁性。
于是,他最后那句话说完,葛星宜觉得自己的脸不知为何更烫了。
俩人谈妥了以后每天一起吃早饭和晚饭的事,他转过身就要回自己的屋里去。
葛星宜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在他走出门几步之后,又郑重地在他身后追着补了一句:“谢谢你。”
即便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她直到现在也依然不清楚他要这么帮助她的原因和溯源。
但她真的很感谢他。
因为他,她从今以后再也不需要面对那些她招架不了的人,也不用每天都在心里隐隐为这笔债务发愁和焦虑。
比起是她的新债主,他更像是一个主动包容了她所有不堪的倾听者和恩人。
他将她从那片淤泥沼泽里轻轻松松地拉了出来,甚至还连个名都不想留。
他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奇怪的人。
她直到现在,除了他的名字之外,依然对他一无所知。
但他却总是在她最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坚定地出现在她的身边。
这种被人悉心保护着的感觉,她已经好多好多年,都未曾体会过了。
听到她的道谢,俞也走路的步子停顿了一拍。
然后,他在夜色中,回过头看向她:“我说的那句话,是认真的。”
因为两人之间的距离,她多少听得有些半真不切:“什么?”
他却没有再多言,朝她点了下头,便径直拐过了弯。
-
酒店房间。
言布布在吻上惠熠背后的波塞冬纹身时,其实整个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她这一辈子都没干过那么大胆的事。
在此之前,她生命中所有的一切都是按部就班的。无论在哪儿,她都是不出挑、默默隐在人群中,绝对不会做出任何超出正常预期的事。
但是她今天做了。
从跟着惠熠来到这片海滩的这一刻起,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开始失控了。
惠熠的背很光滑,肌肤上依然还残留着先前长时间浸泡在海水里的淡淡咸涩味以及雨水的湿气,她吻过去,嘴角上便自然地沾上了几颗小小的水珠。
水珠让言布布觉得痒,她便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下自己的嘴角。
而这一舔,被她亲吻着的那个人,自然也被迫连坐到了。
也因此,背对着她的惠熠,眸色已然深不见底。
这个吻因为她回过神来的慌张并没有持续太久,等她的嘴唇刚从他背后微颤着撤离,他便迅速地转过了身,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房间里的窗帘拉了一半,外头依然下着暴雨,整个漆黑一片的天幕映着窗户,与屋内的暖亮灯光形成了极致的反差。
她平日里的活跃话痨早已不知所踪,此时整个人僵立在原地和他大眼瞪小眼,别说开口说话了,甚至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像是在为自己惊世骇俗的举动,等待着一个未知的审判结果。
“言布布。”
不知过了多久,惠熠终于嗓音暗哑地开了口。
听到他叫她,她居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他却顺势往前逼近了些,直将她半堵在了浴室的门边。
“……啊。”
她无处可退了,背紧紧地抵着浴室门,浑身冒冷汗,出了声后,才发现自己连声音都在打飘。
惠熠被她那仿佛夜半女高音一样的“啊”给差点儿逗崩了,强忍了下嘴角的笑,才不徐不缓地说:“问你个问题。”
她看着他,喉头吞咽了下。
现在要是谁来给她测量个心跳,应该足足能有一百八。
“你是不是喜欢我?”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眉梢上似乎都带着光,整个人看上去比往常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言布布反手抓着门边,手指头都差点儿把门给抠烂。
……草。
她真快不行了。
平时她对着魏然骚话连篇,能直说一个小时都不带停的。但这会儿,她踏马却觉得自己连半个字都回不上来。
甚至连个“啊”都发不出来了。
她就这么瞪大着圆溜溜的眼睛,把惠熠看着,像是被人毒哑了一般。
惠熠可能也没指望过她这个时而胆大包天、时而怂如发癫的人这会儿能给出什么人能听得懂的回应来。
最终,他还是没舍得等她回答,弯着眼眸笑了笑,然后伸手捧起了她滚烫的脸颊。
“我希望,你是喜欢我的。”
他一字一句,靠在离她唇边极近的地方,说得低而诱人,“因为我很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