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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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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京沉沉睡了十来个时辰,再起来时,意外地发现,他居然不想吐了。gaoyawx

    一咕噜爬起来,只见床头的柜子上,放了一碗清粥,一碟咸菜。

    一看就知道,这粥菜出自小和尚妙空。

    吐了这么多天,早就饥肠辘辘,赶紧三两下,把粥喝了,咸菜也吃了好些。

    人饿起肚子来,原来那么难吃的清粥,竟然也出乎意料的顺口。

    吃饱喝足,才想起孟玉天给的那个包裹。立即从暗红色柜子里翻出来,拿到塌上。

    那是一个十分华贵的紫色南缎包裹。

    南缎是南越国最名贵的布料之一:十六丝提花面料,色彩艳丽浓郁,浴水不退,是非常典型的南越特色。

    太子府邸送出来的东西,更是绝好的上品贡缎。

    一盏油灯昏黄,锦帛在灯光下,流转出十分浓郁美丽的光芒。

    光是包袱已经足见名贵。

    玉京看起来却意兴阑珊,随手解开系包袱的丝绳,并没有什么期待。

    所以才这么多天了,这南越太子郑重其事送出来的包裹,第一次被打开。

    灯光流转,打开的包裹皮摊在榻上,露出一只样式美丽的锦盒,木色的盒子上有些缠枝莲花暗纹,样式古色古香。

    盒子上的锁却很特别前卫,需要转动到特定的数字才能打开。

    “咯咯”纤长手指随意将锁芯转动到零贰壹肆的数字,锦盒立即应手而开。

    二月十四,是他的生日。

    孟玉天连这样的细节都想得很为周到,玉京显然也早就知晓盒子上的玄机。

    莹润珠光映在脸上,更衬得他肌肤如水。

    那是满满一匣南珠,这些南珠都是最上等的品质,每一颗大小一样,浑圆无瑕,比那位承安公主用在车驾上做珠帘的,又要品质完美很多。

    珠光交相辉映,连十分普通的舱室也被映照得金碧辉煌。

    仅仅这一匣明珠,就可以抵得上四、五个南越的城池。

    面对这么一份巨大的财富,玉京平静无波。他伸出手,随意握了一把,再任明珠从指缝间滑落。

    兴致不高地看着那些明珠,又从手中滚落到锦盒中。

    只是方才那一握,他已经摸到了一个触感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白皙的手指再次伸出,从明珠堆里拈出一块玉佩,一张小笺。

    玉佩是最上等的白玉雕刻的蟠龙玉佩,工匠的技法非常巧妙,玉龙活灵活现,生气勃勃,竟然像是要从玉中飞出一般。

    这龙爪还是只有四支脚趾。

    小笺是南越宫廷中最爱用的碧烟萝纸。

    这种纸轻薄细腻,柔韧不易断裂,不透水。笺上染了淡淡的若竹色,似有碧烟在纸上氤氲,因此得名。

    小笺上的字龙章凤质,只有一个地址,写的是东楚京城某处。

    玉京将小笺握在手中,这一次是真正感动。

    一时兴起,远别故国,随个和尚去到伸手难及的别国。

    孟玉天阻止不了,却又怕阿京受委屈,所赠明珠财货之多,已见他有多么不放心。

    这地址更是将他在东楚唯一触手,也全都交给了玉京。

    无论什么时候想回来,或者遇见难以解决的问题,至少这里的人可以保住阿京性命,他们会想尽办法送他回南越。

    一滴眼泪将落未落,玉京不喜欢这样多情的自己。

    他悄悄抬袖,擦干眼泪,合上珠匣,藏好,推门走了出去。

    宝船十分巨大,船甲板也宽阔得像没有边际。

    深夜的甲板上十分安静,只有海风呼啸吹拂。

    头顶一轮明月高挂,明月下站立着一个人。

    白色僧袍被海风吹得飘举翻飞,头顶光亮,与明月相照,看起来竟如月中罗汉。

    “大师,你在想什么?”玉京忍不住问。

    “想玉京。”和尚转身,一双浅青色的眼炯炯看着人。

    “想……想我?”一向十分大胆的玉京,张口结舌,差点说不出话来。

    和尚看他一眼,失笑:“是贫僧没说清楚,贫僧在思量,此番带小施主远离故土,你一个人在东楚应该如何生活。”

    玉京可怜兮兮看着和尚,轻声央求:“大师在哪,玉京就在哪。”

    和尚摇了摇头:“佛门虽应广开方便之门,但入我门者,需是真心虔诚信奉我佛,愿意一生长侍青灯古佛之畔。不应该是为了报恩——何况原也只是你我有缘,无幻顺手为之,本谈不上恩。”

    他停顿了片刻,又说:“更不应该是为了哪个人,所以要相随相伴。”

    “出家人四大皆空,无我无相,世间的尘缘,一入此门,便已经全都舍弃。恩人也罢,仇人也罢,至亲也罢,挚爱也罢,统统都已经是前生之事,不再有分别心。又何须谁人来陪伴?谁人来服侍?”

    玉京不服气:“既然大师说出家人不应该有分别心,恩仇都需转瞬放下。大师自己却又如何言行不一?您对那位公主,敢说心下已经放下,毫不厌恶?不视之如毒蛇猛兽?”

    和尚怔了怔,不由在心中问自己:

    是啊,为何自己一想及那位公主,就胸口翻滚许多负面情绪?也因此总是回避去想。

    纵然是毒蛇,咬了自己一口,佛陀教诲,不是也需宽恕容忍么?

    自己如何连看她成路人都做不到呢?想起就不由自主地厌恶。

    他向来诚实,立即合什忏悔:“想是贫僧修为不到,还是起了爱憎心,分别心。贫僧当自罚抄写《心经》百遍,以赎罪过。”

    玉京撇撇嘴,驳他:“和尚也是假道学!只讲个形式。自罚抄经有什么用?想去爱憎心、分别心,就应该无惧面对。面对考验就应该迎难而上,而不是躲在梵文经书之中,自己骗自己已经放下了。”

    “恨什么、怕什么就应该去日日夜夜与她相对,直到真的能做到心如古井,平静无波。才算是破一切虚障,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1,功行圆满。”

    他的语声中渐渐带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引得和尚不由看他一眼。

    他面上的神情却是一本正经,一点笑的意思都没有。

    是和尚听错了罢?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那条环住自己脖子的玉臂、那只空中乱移的纤指、那双如同春波潺潺的眼睛……

    和尚不由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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