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真言换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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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肃习武多年,并未施加多大力道,裴岫却也只觉被他钳在手心,动弹不得。zhaikangpei
眼见丸药逼近,她只得抿住唇瓣,一双满满写着抗拒和有话想说的眼盯向宋肃。
宋肃垂眼不看她眸光,略施力将她下颌捏紧,叫她被迫微微张开了口,露出一点洁白贝齿。
他将小小一颗丸子塞进她唇缝,不防指腹触到她温软唇瓣,连带指尖都颤了颤。
宋肃吐出口浊气,用力将丸药向她齿间抵进。
奈何她实在咬得紧,眼见指尖染湿了一圈,宋肃有些烦闷地抿唇道:“张口。”
裴岫瞧出他情绪不如先前冷硬,当真张口将那丸药连同他指尖一起咬进嘴里。灵巧将丸药含到脸侧后,她果断咬死他的指节。
温软湿意将丸药与他手指裹住,有什么扫过他的指尖,将丸药掠去。
这是……
宋肃意识到什么,耳根微红,不经意瞟一眼裴岫,又忙想将手指抽出来。可那两排尖锐的齿紧接着毫不收力,重重咬住他指节。
他虽皮糙肉厚,这一下也被咬得皱了眉头。
见他吃痛,裴岫终于将头向后仰了些许,松开了他,而后飞快将口中那颗效用诡异的丸药吐出去。
药丸子化开了些,骨碌碌沿她衣襟往下滑落,蜿蜒出一道墨色的痕。
裴岫有了张口的自由,立刻道:“你认定岫买凶杀你,又屡屡提到方才那四名黑袍人,岫再问你,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宋肃没料到她竟没咽下秘药,慌张间伸手去拣那枚被吐出来的,又见上头尚有残留水痕,莫名回想起方才的触感,生生顿住了手。
听得裴岫再问,他好容易冷静了些,“那四人是乌雅楼天字号刺客,你敢说不知?”
“岫不知。”裴岫果断道。
可眼瞧面前人又有些气急,显然是不信的。她忙勉强伸出捆作一处的双手,搭在他肩头,“你冷静些!此事如此异常,你不能好生想想吗?”
“待岫一一与你说。今日,岫受到密信言有人买凶害你,当即遣人护你左右。随后岫孤身前往闭月楼,处理私事后,岫离楼归府,因困倦在马车上小憩,再一清醒,便是你将岫绑了来。”
宋肃铭记着自己不该轻易与裴岫分辩,可此刻也觉出几分疑点,与裴岫道:“肃今日得知婚约,本想暗中去裴府寻你问个究竟,却不料路上有人设伏,勉强逃脱。跟随一可疑人追寻到闭月楼,便亲耳听得你口称遣人来寻肃。”
他神色微冷,“肃本不信,跟上你的车架,欲伺机寻你,却因那四人出手,不得不将你掳来威胁他们,方得逃脱。”
“那四人是我友人所派护卫,想来不过将你误作歹徒罢了。”裴岫道,“如何就认定是我买凶杀你?”
宋肃愈发觉得裴岫又在颠倒是非,冷着脸将她搭在肩上的手攥下,站起身来俯看她,“我生擒下一人逼问,他亲口称是你。且白日刺杀我之人,臂上佩有红布带,你那四护卫亦是。”
“桩桩件件,你不觉巧合么?”宋肃扳住裴岫瘦薄双肩,低头凝向她墨黑的眸子,“你又要凭口舌之辩叫肃信你么?”
眼前人目光灼灼,欲将裴岫看穿。她抬高双臂,阻隔在二人之间,扬起脖颈同他对视。
“巧合的确太多,但岫可指出多重矛盾点。”
裴岫嗓音因长久不曾饮水些微沙哑,天生偏细的声线平稳至极。
“第一,乌雅楼之人素以不泄露委托主身份闻名,为何你一问询,当即就被告知?此为污蔑。”
“第二,岫前往闭月楼实因有要事,而又有人同时引你入闭月楼,叫你意外听得岫所言‘遣人寻你’,此为实误会,岫所指的,不过是遣去护你的武卫而已。”
“第三,那红布带并非乌雅楼刺客专属,东都江湖中人常佩此物,以显身份不同。那四人也并非岫手下护卫,乃岫友人暂借。此亦为误会。”
面前人脸庞俏丽,干渴的唇瓣张张合合,因正一边思索,一边陈词,那双纤长睫羽轻轻扇动,像是蝶翼扑闪。宋肃难以遏制地屡次回想起方才指尖的触感。
软的。
他强迫自己凝神,理解下裴岫所言,冷冷道:“依你所言,皆是误会、污蔑。”
“若你不信,可立刻遣人去裴府询问,岫今日是否派出武卫护你。”裴岫面色坚定。
此事疑点重重,尚需认真分析。可此刻最重要的当安抚好面前人,万莫强她再吃那丸药为妙。
“那你今日缘何去闭月楼?”宋肃抛出疑问。
他的态度的确软化许多,裴岫提起的心放下许多,又因这一问勾起关于太后踪迹的忧思,微微凝了眉。
“此事绝密,不可告知你。”
她墨色的眼眸仿佛一息间蒙上层薄雾,轻愁烟笼。
宋肃已信了八分,松开她的肩头,复在她身侧坐下。
裴岫忽道:“东都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岫观你如此反应,知你并非太师一脉,更非那幕后作乱之人的手下,你究竟事于何主?”
宋肃凑近些许,细瞧她面上神色,见那抹淡愁已散了,转成为一种小心翼翼的揣测。
他忽然笑将起来,碰了碰她的眼睫,“裴大人,你尚身陷囹吾,还有心思问这些事,不怕宋某继续迫你吃下那毒人的丸药么?
宋肃指尖暖热,裴岫睫羽微颤,不适应地半眯眼眸,偏头躲开,“宋大人,裴某既敢如此发问,便是已探定你所事之主的目的。裴某坚信,若其了解裴某,亦不会支持你方才所为。”
“是吗?那你可要同宋某一说?”宋肃收回手,饶有兴趣地看她。
裴岫垂眼,瞥向自己手腕足下,正要提出为她松绑,目光冷不防瞥到广袖下一抹缺角,残余的银粉沾在布上,闪着浅淡银光。
她蓦然记起,这是宋肃将匕首抵到她脖颈时,她暗中以袖里剑划破的。
她总觉心下不安,伸手握住宋肃手腕,神色万般严肃,“你瞧此物,这是银粉,追踪所用。那四名黑袍人或许非我友人所借护卫,而是冒充的歹人。我等应速速离开此地,否则只恐性命有虞!”
——
“所以,倾全楼之力,你们叫区区二人跑了?其中还有一弱质女流!”
坐落在都城内,伪装作当铺的乌雅楼内,素袍男子将手上茶盏摔向身侧跪伏在地之人,迸碎将那人头皮划破。
那人却不敢有丝毫异动,深深拜倒,解释道:“主上!我等只去晚一步,彼时那破草屋内水尚温,想来他们并未逃远。地字号已尽数出动,正在林中搜寻。若得踪迹,天字号会立刻寻去绞杀!”
素袍人神色稍霁,淡淡补上一句,“裴岫不必当场格杀,……也不必伤她。生擒后带回来。”
——
一夜慌乱,不知多少人在各处寻觅。好在宋肃在边关时常在林间穿梭,好容易同裴岫借夜色东躲西藏了整夜,才勉强不叫搜索之人寻到。
宋肃武艺高强,尚能吃得消。裴岫却只是文人,素在房中读书练字的,在林间彻夜奔忙,双足都再难抬起。何况,她本就身弱,更是昔日得太医诊脉,嘱托不能受风的。
旭日渐升时,浓夜叫一线曙光刺破。林间晨雾升腾,迈步间衣角掠过草叶露痕,几乎湿透。
裴岫打了个冷战,已经有些昏沉。宋肃尚领先她半步寻路,敏锐察觉到身后人不再跟上,忙回过头去,才见她依在树干上,半阖着眼。昨夜同他论理时红润的脸,此刻竟变得惨白。
他记起,裴岫前不久是受过伤染过风寒的。
宋肃回身上前搀住她,惊觉她宽大衣袍下那臂膀竟纤细得可怕。
他转扶住她同样纤弱的腰身,将她扶稳,拧着眉问:“你可还能走?”
“自然。”裴岫的嗓音都弱了许多,半是呢喃含糊地应了,复强行睁眼,继续向前迈步。
而这强迈出的步子,不过寸挪。她染湿的衣袍沉沉的向下坠,晨风吹过她袍角,依稀瞧见她攥作拳头后尚在微颤的指尖。
就如那夜,她身中诡毒,还强撑着向他求救一般脆弱。偏生她并不自知,顽固又坚强的只知向前。
宋肃认命般轻叹口气,上前将人抱起。
裴岫头脑发沉,察觉面前有凉物靠近,不由将滚烫脸颊贴过去蹭了一蹭。
她舒坦地展开拧了许久的眉峰,向里歪了歪脑袋,整个人埋进那宽阔胸膛里去,只余小半光洁面庞在外。
宋肃僵着收回了被她蹭过的手,圈住她肩膀将人抱紧。再一低头,才见人已半昏半睡过去了。
宋肃借渐亮晨光看得分明,她已是唇无血色,面白如雪。想来不知多久前身子便已扛不住了,却是嘴硬心狠,不声不响硬撑着同他躲藏。
因她不同于闺阁女子,整日同男子见面,便有传言揣测她或许比之寻常小郎君生得更膀大腰圆,魁梧有力。
天光渐盛,身后许多追踪之人,宋肃提气在林间麻木飞驰。怀中人偶然因路途颠簸极轻地蹭动时,他蓦然想起那个不实传言。
宋肃心道,她的身躯或许比寻常女郎更为孱弱,可那颗心,或强过天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