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6
他们安静地对视。gaoyawx
时间的流速忽然变得缓慢,潮与风在身边凝固,如同有一片真空将他们包围起来,密不透气。
考虑。
多么精妙的用词。进可攻,退可守,实在不行,逃之夭夭也不算犯规。
其实纪雪城也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留余地,只是经验使然,不喜欢把话说死。
晏泊把这句话在脑内循环播放了好几遍。
这算是希望吗?
好像是。
但听起来似乎有些遥远。
“你要考虑到什么时候?”他实在忍不住探究答案。
纪雪城微微转开了视线:“我想……到冬天吧。”
晏泊诧异。他原以为会听到“说不准”、“不确定”之类的回答,没想到竟然真的有一个颇为确切的时间。
“为什么是冬天?”
“因为冬天更冷。天气一冷,思维也就更清晰,做出来的决定,不容易出错。”
这个答案天马行空得近乎不像纪雪城了。
而她却说得认真,好像在交付一项极其重要的嘱托。
晏泊把话听进了心里。
“好,等到冬天,我听你的答案。”
没关系的。
他最擅长等待。
他从不怕等待。
这天的最后,他们却没能看成日落。
天空风云突变,云翳蔽日,几秒之内,城市落了雨。
他们狼狈地往车里跑,原本想象的海边赏落日,莫名其妙以淋成落汤鸡收了场。
细想还挺诙谐。
回去之后就洗了澡。
纪雪城用的是卧室里的浴室,晏泊用的是二楼公共的。
进门时,管家见他们双双淋雨归来,让厨房备了驱寒的姜汤。晏泊洗得快,喝完自己那份,顺手把纪雪城的那碗端上楼。
纪雪城刚刚走出淋浴间,身上裹着白色的浴袍,头发没擦,正往下滴水。卫生间里热气蒸腾,她被熏得脸颊潮红,趿着拖鞋迫不及待地开门通风。
一开门,迎面就看见端着碗进房间的晏泊。
她本能地想关门,不过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觉得只是随意,并无不妥,便松开了门把手。
“你手里拿的什么?”
“姜汤,”晏泊走到门口,“喝了驱寒的。”
纪雪城接过,隔着碗感觉到微烫。
“辣辣的。”她抿了一口。
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触感并不舒服。纪雪城喝了两口,把碗放下,想先吹头发。
“你喝吧,我帮你。”晏泊说。
纪雪城还来不及反对,晏泊就拿了旁边的干发巾,一把拢起湿哒哒的头发,拧了拧。
“不快点弄干,以后会头疼的。”
纪雪城捧着碗,微微辛辣的气味弥漫开,
台前一幅宽宽大大的玻璃镜,清晰映出他们的身影。
晏泊一米八七的个子,杵在她身后,存在感极强。纪雪城身高有一七二,他却能看见她头顶的发旋。
这不是他第一次帮纪雪城弄头发,只是距离上次间隔已久,多少显得生疏。
晏泊生怕扯到她的头发,手上力道控制得很轻,慢慢地,从发根一点一点吸走多余的水滴。
洗发水的若有若无的香气盈在呼吸之间,把头发全部拢到一边之后,显露出一段白皙无瑕的脖颈。
晏泊这会儿才觉出浴室里过分的闷热,呼吸也变得沉重了些,嗓子莫名得干涩。
他无意间往镜子里投去一瞥,却发现纪雪城端着个空碗,也在看镜子里的他。
喉结一滚。
那些久远的、在镜子之前发生的某些荒唐事,不约而同地浮现在两人脑海里。
像场氤氲的绮梦。
时间仿佛被按了暂停键,稠得化不开的气氛在浴室中悄然蔓延。
晏泊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胶着的视线缠绕,引得纪雪城不知不觉转过身面对着他。
晏泊的眼睛生得好看,瞳仁黑而有神,看人的时候专注,无需用力,便显得含情。
纪雪城从中瞧见自己的影子。
只有她的影子。
两人都有些失神。
过分长久的对视所伴随的后果不言而喻,此刻却没有人萌生退意。
正在此时,放在置物架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纪雪城如梦初醒,慌忙接起来,没想到来电人竟是纪文康。
“你请假几天,”他说得不容置喙,“在南港多留一阵子,有事情交代给你做。”
纪雪城瞬时间回笼了神思,错开晏泊,往门口挪步。
“什么事情?”
纪文康没明说:“现在不方便讲,等我回来告诉你。”
他用这种口吻说话,往往昭示着涉及之事非同一般。短时间里,纪雪城想了很多种可能,但是纪文康的心思一向难猜,她也说不准究竟为何。
突如其来的小插曲,让刚才暧昧难藏的气氛一扫而空。晏泊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拿过纪雪城喝干净地空碗,“我去厨房,你先吹头发吧。”
他身后很快响起吹风机的声音。
将近晚上十点,纪文康到家,而后直接把纪雪城叫上楼。
从他带着酒气的叙述中,纪雪城终于知道他今天的一整天的行程,以及叫自己在南港多留两天的目的——南港分公司的规模要扩大。
嘉泰在全国多地都有分公司,在南港却只有一个办事处级别的常驻机构,人手也不多。
纪雪城隐约可以猜到纪文康的心思,不管怎么说,纪文茂在南港的关系更多更杂,他当然要防。
但也正因如此,他毫无预兆的转变显得奇怪极了。
纪文康没多说什么,只告诉纪雪城,当前还是初步规划阶段,资金方面问题不大,银行那边的意向很明确。
“一个地方有一个地方的情况,新川是我们的大本营,想在这里深耕,就要有扎实的考察。”纪文康说,“前期的一些工作,我想让你来试试,也算一个锻炼机会,你觉得呢?”
纪雪城当然求之不得。
“如果事关开设分公司的事,应该要耗时很久,”她想起来他在电话里说得时限,“请假几天,好像不太够吧?”
“暂时试水而已。再说了,还有其他的同事,你只负责一小部分的工作,不会耽搁太久。”
纪雪城没反对,当即就在办公系统上提了请假。
第二天,一行人前往纪家的墓园进行祭拜。
墓地选址建造的用心程度,和住宅几乎是一样的,一花一石的排布皆有规矩,讲究的就是一个荫蔽后人。
晏泊看着四周公园一样的环境,在心里啧啧惊叹。
他隐隐有种感觉,纪家明面上的生意能够做得跨海越洋,内里却还是有些传统古板的因子。虽说有钱人往往容易迷信,但纪家几位长辈身上透出来的,远远不止于此。
更像是,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守旧。
晚辈祭拜的全程,在上午阳光最好时完成,到了晚间还有别的焚烧祭祀,不过届时无需他们在场。
直到回到房间收拾行李时,纪雪城才告诉晏泊,自己要晚几天回去。
晏泊始料未及:“为什么?你不回去上班了吗?”
“不至于,就是在本地考察几天,算是……临时出差吧。”
“那我要一个人回去?”
“是啊。”
晏泊闷闷道:“你留几天?”
纪雪城:“请假请的是一周,顶多就六七天吧,不会太久。”
临行到了机场,纪雪城送他们登机。
来时一行人里,只有她暂留南港,私人飞机会载着另外五人准时归抵新川。
临近起飞的时候,另几人先行登上舷梯,好似专门留给她和晏泊话别时间。
“有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我给你寄过来?”晏泊问,“你这趟过来,随身带的行李也不多,应付得了接下来的几天吗?”
这倒不是问题。
“现买就是了,”纪雪城无所谓道,“家里……也没什么特别需要的,不麻烦你了。”
晏泊往身后看了一眼,空乘人员还在原地等待。
“一个人在这里,要注意安全,这几天闷热,午后可能会下大雨,要是有出门,记得带伞。”他一项一项地叮嘱,“有事情就打电话,工作也要注意身体,三餐按时吃。”
他越说,纪雪城越是忍俊不禁。“好了好了,我又不是毫无生活经验的小孩,怎么可能连这些都不知道?你也太小瞧人了。”
晏泊也一笑,觉得自己属实忧虑过度,但不讲这些总是不放心。
他眼里酝酿着情绪:“真就这么干巴巴地告别?”
纪雪城故意装傻:“还要怎么来?”
晏泊心思转得飞快,言语上却责任外包:“你爸还有你大伯他们,说不定就在窗边看着我们。一点肢体语言都没有的道别,不符合我们新婚的人设。”
“……他们才不会那么八卦。”
“谁说不会?我看你堂哥就挺八卦的,”晏泊说,“昨晚我在楼下碰见他,他还和我说什么房间隔音特别好,他晚上睡得很死之类的话。”
纪雪城当即皱了眉,眼神简直能穿透飞机钢板,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这人有病,你别搭理他。”
晏泊连忙自证清白:“我可没招惹他,纯属偶遇。”
“一会儿也别理他。纪书远道德败坏得很,近墨者黑。”
晏泊听话地点头。
纪雪城思忖良久,觉得晏泊刚才说的也有几分道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
再者,万一纪书远真就闲到扒窗户的地步了呢?
她心中有了主意,上前一步,毫无预兆地,伸手环住晏泊的腰。
——以一个拥抱作为告别的结尾,应该算得体。
晏泊的脊背明显僵硬了一瞬。
随即,纪雪城感到自己被更用力地拥紧。
晏泊沉沉的呼吸拂在她耳边。
“要不……”
“要不什么?”纪雪城没等到他的下文,追问。
晏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笑,感受怀里的温度。
“没什么。只不过,忽然有点舍不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