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落后就要挨打”
都说“饱暖思淫~欲, 饥寒起盗心”,夏收秋收,最让社员们气得牙根儿痒痒的, 就是各种“偷”。
虽然,每年这个时候,各生产队队长都会扯着嗓门,“嗷嗷嗷”地撂狠话:“若逮住偷的,决不轻饶,偷一罚六, 游街斗争!”
奈何, 该偷的依然还是要偷,青黄不接时“偷青”,成熟饱满时“偷秋”,不是偷自家队的,就是偷其他队的, 就像本地那首让人哭笑不得的顺口溜唱的——
“肚皮空空饿心慌, 救命根子地头长, 自己动手丰衣食, 不偷自家偷别家!”
说起来, 坡南队自田里的稻子泛黄起,这段时间连续好几晚, 都出现了刮禾穗的偷窃事件, 奈何人家在暗他们在明,田块又是分散的,巡逻小组本就人手不够,白天还要劳动,不可能盯一整个晚上, 自然就很容易让人钻了空子,所以,一连巡查了好几晚,都无功而返。
这事闹得队里人人义愤填膺,却也把他个莫癞子的哥哥莫奈何,直到今晚,在巡逻回来的路上,苏兆安无意中发现了端倪。
是滴,身为民兵队的一员,苏兆安既然回来了,周爱国自是毫不客气地把他也编入了巡查小组的人员排班表,今晚就是他,苏莽子还有杨家茂三个人到田间巡逻。
天上乌墨墨的,星星也瞌睡朦胧着,四周围除了蛙鸣虫唧,静悄悄的,三人拎着手电筒,在南大淀的水田边转了一圈,同样连个鬼影儿都没有看到,正返转回队里的路上,苏兆安忽然倒霉催地被拌了一下,“哎哟”一声,差点摔了个狗吃屎……
万幸的,再一次被身后的苏莽子扶住了,“小心!”
拿着手电筒走在前头的杨家茂有些无语,但也耐着性子回过头来,问道:“你没事吧?”
苏兆安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正要说话,视线忽地扫到一处地方,身体一个激灵,猛地“嘘”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像蚊子在叮咬耳朵。
“看,那边挂了根线……”
他们这会儿路过的地方,正是一处三岔口。
直着往前,就是回村里,往左就是桠口的冷水田,往右则是高山玉米地,苏兆安的位置,正好在左边,大号手电筒照射到的光线范围内,除了拌住了苏兆安的一条藤萝,还看到了藤萝上挂着的一小片线头,应该是土布袋被剐蹭后扯出的线……
桠口冷水田的稻子尚未成熟,而且这段时间,被偷的也都是南大淀的,所以,队里自然而然地也就把巡视重点放在了南大淀,没想到……
三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娘的,这颗小拧拧的耗儿屎,总算露出了它的黑点点……
*
苏兆灵是在第二天早上,才知晓这件事情的。
这年头粮食紧缺,春耕秋收再累,吃的依然是稀的,一家人正稀里哗啦地喝着粥呢,憋了一晚上的苏兆安,学着那偶尔来老槐树下说书的老瞎子的腔调,眉飞色舞地向三人一阵叭叭叭。
“……老话都说了,就是颗再小的耗儿屎,也能寻得出它的蛛丝马迹,那颗拌住了你们大哥的藤萝,就是那蛛丝马迹!我们三个关了电筒,‘悄悄的进村,打枪的不要’,赶到桠口一瞅,眼睛都要气得给它爆出来咯,你们待如何?田里三个黑魆魆的影子,正鬼头鬼脑地往袋子里刮谷子咧!”
苏兆安说得绘声绘色的,末了还不忘洋洋得意向三人炫了一番自己的表现。
“都说躲得过初一,跑不脱十五,那三个贼痞终于撞到网里了!莽子性子急,大吼一声,就冲了过去,衣服角都飞直了,那三个贼痞,像受了惊吓的野猫子,撒腿就要跑,我一看,嘿,还想跑,抄起路上拾的木棍子,顺着其中一个的脚踝就是一扫,让他实实在在地吃了一顿棍子肉,只听‘哎哟’一声,‘噗通’一下,那贼痞就囫囵个儿地一头栽进了田里,嘿嘿!”
八卦的威力果然巨大得很,原本还有些蔫蔫的苏兆灵,精气神完全回来了,眼睛瞪得铜铃大,浑身的腰酸背痛一下子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了满心满眼的好奇兼八卦,双胞胎亦然。
苏兆灵:“那几个人最后都抓住了吧?又是九队的人干的吗?”
兆康:“是不是又是胡老三那几个坏虫?”
至于兆蕊?
她想了想,好像该问的姐姐哥哥都问了,于是便只满脸好奇地看向苏兆安,等待他的回答。
也不怪乎苏兆灵三人第一反应就是如此,谁让九队黑历史太多呢,只不过这回他们却是猜错了,苏兆安摇摇头,给了他们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不是九队,是五队。”
一大两小:“啊?”
同样不能怪苏兆灵三人惊诧。
这个时候,各大队辖下生产队都是按照距离大队的远近来定的编号,他们队为十队,和五队中间可还差着好几个队呢,这么大老远地跑到他们队来偷秋,这是什么样的“偷工精神”啊喂!
三人惊异的神情太过明显,无需发问,苏兆安立马秒懂,一张白净的面皮也染上了愠色,义愤填膺地道:“就是五队的,而且他们还是故意的!”
说到这个,苏兆安心里也是一团火。
苏兆安不认得三人,但被叫醒了过来的周爱国,这个大队的正规基干民兵,却是认得三人的,谁让三人和猴皮筋儿一样,也是大队出了名的二流子呢!
三人被押回来,绑手捆脚的,关在仓库边的小屋子里时,原先还硬着牙巴犟,雷打不动,满嘴打谎,说是家里头过得实在恓惶,这才起了盗心,说的那叫一个可怜。
“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队里一年才分不到两百斤粮,还包壳,算下来,一天半斤都摊不到,家里头实在是好几天揭不开锅了嘤嘤嘤……”
至于为何跑那么老远来坡南队偷,就是觉得离得远了更安全,不容易被发现。
直到气得一脸涨紫的杨福全过来,把他们分开单个讯问敲打,一番“破坏革命生产,扰乱社会治安,要进行拘留,同时呈报公社公安特派员,依法处理”的话扣下来,才撬开了其中一人的嘴巴。
“汉银哥请我们喝了一顿好酒,说你们队的杨家茂,跟汉武哥抢民师名额,要让你们队出点血,沾点霉气,前两次也是我们偷的,原本想着今晚偷最后一回……”
苏兆安一五一十地把昨晚上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末了,又气咻咻地道:“大队小学的三个民师名额,原本该有个是家茂哥的,被五队抢走了还不算,还来偷粮,真是欺人太甚了!你们是没看到,福全伯昨晚那样子,咬牙切齿的,两眼要吃人一般……”
苏兆灵同样气得不行,同时心里唏嘘不已,伟人说的果然是极,“落后就要挨打”,就因为他们队排名垫底,其他队就都把他们当成了软柿子,轮着番儿地来揉捏踏踩……
而且,她似乎也隐隐猜到了昨天杨福全对她说那番话的深意,这是再度被刺激到了吧……
*
今儿早上的坡南队,又再次炸开了锅。
乡下地头,男人们性子本就野,加之粮食可是命根子,盗队里的粮食,那就等于害大家伙的性命,这可比其他偷瓜偷菜更遭人恨,要不是杨福全拦着,那三个“偷禾贼”不定挨咋整呢!
直到杨福全带着人,把他三个押往大队部,其他人在往南大淀去的路上,忍不住又把五队的人咒骂了一顿,一副恨不能把那三人一口吞了还要嚼烂才能出口气的模样。
还有人对苏兆安他们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们啊就是不够刚,妈的,要是我,不把他几个的爪爪儿都砍了,让他们哭爹喊娘才怪!”
他这话一出,立即就引来了好些人的应和赞同,就连兆康他们这些小屁孩都纷纷附和,说要打爆五队的头……
苏兆灵:……
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一路小鼓大钹整得个天翻地覆一般到了南大淀,众人才勉强压住了火气,再次磨刀霍霍地奔向了那一片片金黄的麦浪……
而苏兆灵看着眼前那一望无际的田垄里,心里忍不住又是满满的一盆宽面条泪,嘤嘤嘤,今天又是要头顶青天背朝烈日与热浪共舞的可怜一天呢!
也不知道她这是什么狗屁运气,你说穿就穿吧,竟然还走了下坡路,上辈子起码还是个靠脑力吃饭的,这辈子却只能苦兮兮靠体力吃饭……
但无论苏兆灵再如何自怨自艾,活儿还是要干的,幸好,她才抡着镰刀割了不到一垄,就被王秀娥好心地安排了另一个相对较为轻松的活计。
“小灵子,你和花婶子她们一道,跟在后头打幺、码垛就成,不用割稻了!”
王秀娥表示,别人哗啦一声,一镰下去,三四棵稻子就齐整整地斫了下来,她咧,无论是把稻还是持镰,动作倒是蛮标准,却都是花架子,一镰下去能割两棵稻都是好的……明明也是个手长脚长,说起农活来来也是头头是道的姑娘,偏偏干起农活来,连她十二岁那年都不如……
而苏兆灵闻言眼睛却是一亮,开心地“诶”了一声,欢欢喜喜答应了下来。
这所谓的“打幺”、“码垛”,昨天她就已经解锁了,就是把稻子割下来以后,一把一把地平放在旱田里,尤其要注意将稻穗头枕在刚刚割下的稻子的根茬上,从而避免稻穗直接触地粘泥,待稻穗掼到一定数量再捆扎好绑起来,垒成一垛一垛的稻草垛,扛到田头打谷机处掼稻脱粒。
虽然这个工种也很累人,皮肤碰到那些被热浪烘舞的秧屑杂草时毛糙糙的奇痒无比,呼吸间鼻孔喉咙里全是尘土味,但比起割稻来,算是比较轻松的活计,一般都是由外强中干的“弱鸡们”做的……
苏兆灵这边美滋滋换了工种,偶尔还暗戳戳地按照苏兆安教的偷懒法子,“看看天看看地,伸个懒腰喘口气”,磨磨洋工,刚刚从大队部回来的杨福全,却正对着一株如石榴一般张开了小嘴的棉桃里皱紧了
眉头……
虽然因为抓到了五队的三个“盗禾贼”,在大队部很是落了一把五队队长的面子,还收到了一笔罚的钱粮,但杨福全心里的那口气依然梗得不行,这会儿又被报告棉田里发生了虫灾,杨福全的眉头更是皱得能夹死蚊子。
身边,福全婶等几个上了年纪,被派来棉田干活的人还在喋喋不休:“这几亩虫害特别严重,好些棉桃都是一边大一边小,里头不定多少只红蛛呢,再这样下去,今年的棉花就不要想了……”
杨福全:艹!这人一倒霉起来,真是喝水都塞牙!都说困难像弹簧,你硬它就软,他就是不信了,他杨福全的队就特么地永远这么背时!
秋收大会战,和春耕、双抢一样,除了下雨天,是莫有休息日一说的,不过,部队还是有的。
八月的北方,天高云淡,艳阳普照,通信连的院子里,战士们或是打篮球,或是打牌下棋,或是洗衣服晒被褥,或者干脆就在太阳下头嘿嘿嘿地聊大天。
至于原本正在屋子里看书的傅敬疆,正被连长李名友不怀好意地拉着“谈心”,挤眉弄眼的,那张嘴笑得仿佛要撕裂,一看就让人辣眼得很。
这就是李名友!
豪爽,随和,想说啥说啥,做事风风火火,属于那种真正的能和兵们“一口锅里抡大勺”的人,缺点嘛,就是太八卦,兴趣来了,随手逮个人就能攒足了劲儿地打趣开玩笑。
“嘿嘿,难得休息,咋不出去放放风,一个人呆屋里头,偷偷想你那个小对象哪?昨晚在梦里抱着打枪了吧?打了几枪?都是一个战壕里的,老哥告诉你,那玩意儿,没吃到嘴里时都当是蜜罐子,吃得多了就成盐坛子,贪多咯还会变成腌咸鱼,哈哈哈! ”
李名友嘎嘎嘎地说完,笑得山崩地裂的……
傅敬疆:……这没个正形的连长!
不过,他倒是也说对了一项,他刚刚的确在想苏兆灵呢,按着日程,她应该收到他的去信了吧,不知道,他何时才能收到她的来信,要是能有她的相片,就更好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8-03 22:47:18~2021-08-05 20:08: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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