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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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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寒气雾缭缭地盘旋着,拂过地面,落下一层薄霜。听雪院点满乌桕烛,赤橙的烛光笼着小院,像是云雾中的一轮金黄。

    陆芍坐在白檀木刻金丝云腿圆桌前,怔愣地瞧着云竹领着侍婢提三五个食盒进来。

    云竹年纪不大,瞧着还比流夏小一些,大约是诚顺见她只带了一个贴身侍婢,怕人手不够,就将云竹拨来她院里了。

    食盒一层层挪开,里头装着青花温盘[1]。侍婢将温盘端出,一一摆至圆桌上。

    不多时,空荡桌面摆满了各色菜式。诸如货鳜鱼、鹅鸭排蒸、西京雪梨、炸蟹、低酥水晶脍,统共十二道,荤素甜食,一应齐全。

    陆芍和流夏都瞧傻了,国公府的膳食已是讲究,却也不似提督府这般奢靡。况且侍婢端来的多是南食,其中不乏有海味,海味处理工序复杂,非地道的厨子能锁鲜去腥。

    “小公公,府里有南厨?”

    小公公布了碗筷,躬身对陆芍道:“姑娘喊我诚顺就好。府里是没有南厨的。底下的人知晓姑娘是打南边来的,怕姑娘吃不惯汴州的菜式,这才着闲汉从东街巷的酒楼买了南边的菜式回来。姑娘放心,坊市相连,不过片刻脚程,这几道菜也用温盘装着,凉不了。”

    陆芍伸出指腹,轻轻触碰了盘沿,温温热热的,她惊喜地望向流夏:“果真热着。”

    国公府建在汴州,平日饮食皆是汴州的菜式,陆芍生在余州来,自幼吃惯了南食。她初来国公府时,用不惯府里的菜式,吃了一回,夜里便觉腹胀,第二日还闹了肚子。流夏想嘱咐小厨房做些温吞的南食,府里膳厨无一会做,陆芍也不想给人添麻烦,硬着头皮吃了几日,这才渐渐适应过来。

    她拾起木箸,笑盈盈地抿了抿嘴,十来年的习惯很难更改,她虽来汴州一年,心里念着的仍是幼时的口味,尤其今日被繁重的婚服压了一日,肚腹空空,早就饿了。

    用了几口,她突然记起甚么,将右颊处藏着的两个馄饨吞咽下去,开口问诚顺道:“厂督用过了吗?”

    诚顺摇了摇头:“昨日还能吃些米汤,今日天气突然凉了,嗓子干,吃起来有些不便。”

    陆芍又吃了两口,心里迟疑,究竟要不要去瞧一瞧他。她有些怕靳濯元,怕他是个面目可怖的人,也怕瞧了以后夜里做梦都要吓醒。

    可她既来了提督府,往后要在这长住,迟早是要碰面的。

    陆芍捏着喷香的蒸鸭腿,狠狠地咬了两口,颇有种壮士临刑的况味。

    待自己吃足了,才从瓷碗里扬起脑袋,问诚顺道:“不若我去瞧瞧?”

    诚顺有些为难。

    东厂的人办事严谨,早在陆芍入府前,就彻底摸清了她的身世。陆芍身世没甚么疑点,去岁来汴州后,也从未去过禁中涉及朝堂事。

    若非她是太后送来的,诚顺也不会这么防着她。

    陆芍见他不做声,只当是有不便之处,她垂下眼:“要是不便,我就不为难小公公了。”

    诚顺一时拿不准主意,他不知厂督何时能醒,若他一直这般躺下去,他总不能天天拦着陆芍。本来东厂就是太后的肉中刺,恨不能立时挑出错处将人查办了,他天天变着法子阻拦,反倒是给太后发难的机会。

    “这倒是没甚么妨碍,只是外头夜深露重的,姑娘身子娇贵,生怕冷着。”

    说着,他转身示意云竹取来手炉,手炉上套着棉厚的布套,温热之余也不烫手:“小的给姑娘引路。”

    屋外寒气逼人,冻得鼻尖胭红。提督府似乎不兴点灯,陆芍一出听雪院,周遭就昏暗了下来。偶有夜风料峭,吹扫枯叶,枯叶沙沙的,飞卷落到脚面。

    陆芍一脚踩去,脆脆的破裂声给静谧的夜里骤添几分惊惧。

    她抚了抚胸口,连着呼吸也急促了些。

    外头都说东厂提督权位高权重,轻贱人命,手里占满了腥臭的血渍,这样的人走到哪儿都是被冤魂纠缠的。提督府冷冷清清,又不爱点灯,她一个不信鬼神的人,当下也畏手畏脚起来。

    “小公公。”陆芍的声音盈耳,仔细听,却能听到一丝颤抖,就像是积在屋檐处的雨珠冷不防地落在地面的小水洼里。

    诚顺提灯转身,正瞧见她抱着手炉的指节微微泛白:“姑娘莫怕,府里原是点灯的,不过是掌印卧病在榻,底下的人怕惊扰掌印歇息,这才着手灭了。”

    陆芍暗暗松了口气:“主院就在前头吧?”

    诚顺伸手指了指:“拐过这个游廊就是了。”

    几人一并快走着,走过游廊,就是靳濯元的院子。屋外的布守着两个配刀的守卫,成进同他们交涉一番,着手推开了面前的格扇门。

    陆芍提着裙摆迈入屋门,甫一进屋,除了闻着药香外,里头还混杂着一股淡雅的白檀香。香气清冽,似将梅朵儿的雪用为香引子。

    汴州无关男女,皆爱用香。女子多爱南阳公主熏衣香,男子则爱韩魏公浓梅香。陆芍出门时,曾闻过男香,大抵是浓梅香蔚然成风,闻得多了。今日忽闻这股清冷的香气,反倒是觉得眼前一亮,提到嗓子眼的心也稍稍落下。

    屋里只点着一碗油灯,光亮堪堪照清室内的布局。绕过一面乌梨木雕花屏风,眼前摆着一张架子床。

    床上的人身着素白的中衣,阖眼躺着。

    陆芍飞快地瞧一眼,将将瞧清他大致的身形。又壮着胆子走近了瞧,才完全瞧清榻上之人的模样。

    她讶异地张了张嘴,同跟在身后的流夏互望了一眼。

    二人纳罕着,这哪有甚么青面獠牙、面目丑陋的鬼怪,榻上躺着的人分明是惊才风逸,恍如神仙之姿。

    陆芍睁着乌黑的眸子,疑惑地轻喃着:“厂厂督?”

    诚顺点了点头。

    陆芍紧攥衣袖的手松了开口,不知怎地生出一股如释重负的轻快。她又凑近细瞧,只觉得这靳濯元长得当真是好看。他的棱角分明却不生硬,眼尾稍稍拉长,纵使闭着眼,也能想象他眯眼打量人时慢条斯理的模样。

    这样好看的人,就算是面色瓷白地躺在榻上不能言语,也可窥见其世无其二的风姿。如若醒来,还不知是甚么样的秀逸出尘。

    陆芍捧着手炉跪坐在榻前,身上的斗篷堆积在地上,笼住她小小的身子。

    视线落在他放置在褥子一侧的指节上,修长惨白。她伸出一根指头轻轻触碰了一下,一股寒意从顿从指腹传来。

    “怎么这样冷?”

    说着,便将怀里手炉放在榻上,将靳濯元的手覆在炉壁上,用自己的掌心贴着她的手背,一直捂到温热,才缓缓站起身子。

    就他这幅身子孱弱的模样,陆芍实难将他同阴鸷凶残的东厂厂督联系起来。

    “他用药了吗?”

    诚顺指了指小几上的药碗,药碗里盛着褐色的药汁,早没了热气:“药性烈,厂督尚未进食,用药怕伤了脾胃,也就耽搁了。”

    闻着熟悉的药香,她有一瞬记起已故的祖母。

    去岁时,祖母染上重疾卧病在床,夜里喘气声重,就连开口说话也是费力的,陆芍笨手笨脚,素来不会照料人,但能亲力去做的事,从不假借他人之手。后来祖母过身,她便想着,当时若能再将祖母照料得好些,祖母兴许还能捱到天暖柳枝抽芽的时候。

    陆芍怕那些个凶神恶煞之人,却也对病弱的人心生怜悯,她嘱咐诚顺道:“你将米汤温温,端来屋里。总不能不吃的。吃了药才能好起来呀。”

    诚顺有些怔忡,底下的人试了好几回,都没能将米汤喂进去,她是国公府出来的姑娘,十指不沾阳春水,如何照料人都不知道,还能给厂督喂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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