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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谁在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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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头文钟被她妈挂了电话,举着嘟嘟作响的话筒,半天没回过神。

    文翩然捻了颗晶莹剔透的葡萄扔进嘴里,快被一桌子好菜馋哭了却不敢造次,故意抬高声音喊他:

    “钟钟快来吃饭,说什么呢那么久,螃蟹都快凉了。”

    梁晚吟瞥一眼作怪的小女儿,眼神不咸不淡的,手里熟练使着蟹八件拆螃蟹。

    文翩然下意识往四哥身边靠靠,腰背拔得笔直,眼神却直往侄子那边溜。

    文钟被她一嗓子喊醒,迷茫地看过来一眼,对上他小姑一脸的八卦,抿抿嘴挂上电话。

    “你妈说啥了,真是她让你过来的?”

    文翩然是家里最小的女儿,性子格外活泼些,不等侄子回来坐下,先急着开口问道。

    听二哥刚才的转述,跟侄子进家来说的可对不上,这娘俩肯定有人在撒谎。

    文翩然问出了全家人的疑问,因而重规矩的梁晚吟这回没说她,也朝孙子投来疑问的一瞥。

    文钟顶着全家人灼灼的眼神坐回去,脑子里还有些乱,也不想拿自己家那点破事坏了一家子过节的兴致,顿了顿才说:

    “没什么,先吃饭吧。”

    文翩然对他的避而不答很不满意,心急地又问:

    “别呀,不带这样吊人胃口的,有什么话你就说呗。不用替她遮掩,这里又没外人,说出来咱们替你做主。”

    这话就有意思了。

    梁晚吟又瞥了小女儿一眼,示意她收敛着些,疏不间亲,往常教她的道理全忘脑后了。

    文家人不少,餐桌上却只有他们几母子,外加一个贸然上门的文钟。

    文父还没退,下基层慰问去了,每逢年节最不得闲。

    大女儿文粲然早早嫁人生子,得等明天才能回娘家。

    三儿子文浩然接到上级保密任务,一关就是好几年,这会儿还不知道人在哪,忙起来电话都记不起来往家打,权当没这个人吧。

    反倒是才调动回京的二儿子难得列席,给家里多添了些人气。

    至于放假回家的小儿子小女儿,见天在眼前转悠,早不亲香了。

    梁晚吟把拆好的一碟子蟹肉蟹膏推给不常见的孙子,拿餐巾擦擦手,示意他蘸酱汁吃。

    “螃蟹性寒,佐点姜汁去寒。这会儿的螃蟹还不是最肥的时候,十一月的蟹才好,到时候咱们再蒸来吃。”

    “我要吃蟹黄包!”

    文翩然抢着点菜,想想她妈的手艺都要流口水。

    “行,再做些醉蟹,你爸爱吃。文钟能喝点酒不?要不来点干红,这个度数低。”

    梁晚吟端起红酒瓶,询问地看向外孙。

    文钟忙摆手:

    “谢谢姥姥,我妈不让我喝酒。”

    文翩然可听不得这话,翻个不雅的白眼,撺掇:

    “男同志怎么能不会喝酒?说出去要惹人笑话的。再说了,这干红也没几度,就是带了点酒味儿的甜水儿,喝不醉人的。妈快给我大侄子满上,咱们全家干一杯!”

    文井然坐在文钟旁边也跟着劝:

    “大过节的,就喝一杯,你妈又不知道。”

    文翩然嘴快地又接一句:

    “就是,她管得再宽,也管不到咱家,咱家可是我妈做主,是吧妈?妈你做这一大桌子好饭辛苦了,赶紧坐着歇歇,我来。”

    文翩然抢过红酒瓶,过来吨吨吨给侄子倒上满满一杯,嘴里还念叨着:

    “酒要满茶要浅,瞧瞧咱这斟酒的功夫,漂亮不?”

    文钟为难地看着面前满满一杯红葡萄酒,手都不敢往上拿,生怕一动就要洒出来。

    文翩然见他这副为难的表情就乐,笑嘻嘻提点他:

    “傻看着干啥,喝啊,先凑上去吸溜一口,不就好了?”

    文钟被小姑姑打趣得脸有些红,瞅一圈含笑等着他共同举杯的长辈,慌忙低头凑近吸溜一口,双手举杯站起来说祝酒词:

    “我是最小的,先敬大家一杯。祝奶奶身体健康万事如意,祝二伯事业亨通步步高升,祝小叔学业有成文运昌盛,祝小姑姑芳龄永驻早日觅得金龟婿。我先干了。”

    “哟,小钟钟嘴还挺甜,这话我爱听,干了!”

    文翩然轻笑一声,陪了一杯。

    其余众人也举杯同饮,正式开席。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愈发热烈。

    文钟没喝过酒,这会儿后劲上来,白净的小脸上一片酡红,嘴巴就有点控制不住,心里的委屈一股脑全给倒了出来。

    文翩然在旁听得火冒三丈,几次三番撸袖子,全被她妈轻飘飘一个眼神制止。

    文泰然文井然哥俩交换几个眼神,虽对弟妹/嫂子的做法不予苟同,但更感兴趣的是她电话里才对侄子说的那番话。

    重点在于那俩字,形势。

    如今国内形势暗流涌动,像他们这样的家庭感受更加明显些,听见这俩字难免多想。

    只是,岑迎春区区一个大字不识的乡下妇女,也有这份远见?

    还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蒙的?

    总不能是故意编造出来糊弄侄子的吧?

    可又不像。不然她哪来的底气,叫侄子亲口询问他们对质。

    有点古怪。

    心较比干多一窍的文泰然想得更深些,他这次的工作调动本就不寻常,吃完这顿晚饭立马就得出去。

    京城的天,要变了。

    窥见一斑的文泰然还得守口如瓶,有些事情连亲妈都不能告诉。

    不过以她妈半辈子的革命经验和人生智慧,只怕也早琢磨出些东西来,只是不方便宣之于口罢了。

    这样想着,文泰然下意识又看了自家老妈一眼。

    梁晚吟前年退下来,在家也没闲着,又抄起笔准备写工作经验总结,其实就是人物传记,只是不敢托大罢了。

    老太太历经风风雨雨,年轻时还曾经在白区潜伏过,任务完成得那叫一个漂亮,功勋卓著!

    别的先不提,特别能沉得住气,还练就一双利眼,是人是鬼打她眼前一过,全得露原型。

    老太太早年留过洋,潜伏时做掩饰的身份也富贵,因而人挺讲究,不是很瞧得上三儿媳妇。

    倒也不是嫌贫爱富,贫下中农根正苗红,光荣着呐。

    老太太只是不喜欢岑家人算计钻营,岑迎春本身也是个糊涂的,拎不清,还不求上进,顶着个文盲的帽子都不知道摘,完全配不上她学富五车的三儿子。

    娶妻娶贤,就岑迎春这样的,和丈夫没有共同语言不说,连儿女都教育不好,怎么过得起日子来?

    可偏偏老头子脾气耿介,不肯让儿子背负个轻浮浪荡的骂名,叫人指脊梁骨,一意孤行地应下这门婚事。

    苦了她的三儿子了。

    也苦了她的孙子孙女。

    梁晚吟暗叹口气,轻飘飘回了二儿子一个眼神,转而温声安抚情绪失控的孙儿:

    “好了好了,阿钟不委屈,来奶家了,就安心住下,以前那些事不想了。回头奶给你打听打听,看有哪些学校还招生,只要你肯往上念,奶就供你,今年不行还有明年,你还小呢,不急。”

    “奶奶……”

    文钟颤着嗓子喊了一声,抓起酒瓶自己又倒一杯仰脖干了,两只眼睛通红的,也不知道是被酒熏的,还是想哭。

    “小钟钟你喝醉了,不能再喝了,来喝口汤。”

    文翩然盛了一小碗酸笋老鸭汤递给他,想夺他手里的酒杯。

    文钟一把躲开,将空酒杯牢牢护在怀里,大着舌头说自己没醉。

    文井然劝妹子:

    “让他喝吧。孩子心里头存着事,借着酒劲,发散发散也好。”

    文翩然心疼地看着颓废又委屈的侄子,恨恨说:

    “都怪岑迎春,看把我侄子都给欺负成啥样了,没见过这样偏心眼的妈!弟弟是亲的,儿子还是街上捡来的不成?偏他爸还不在身边,就这么一个妈还不当人,孩子的天都塌了好吗。”

    “你少说两句,叫孩子听见不好。”

    文井然觉得妹子说得挺对,但事情不能这么办,他们自己妈还搁上头坐着呢。

    文翩然跟点着了的小炮仗似的,瞪起漂亮的杏核眼怼她哥:

    “她岑迎春做得,我还说不得了?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哥你到底站哪边?我跟你讲,以后你要是敢给我找个这样式儿的小嫂,别怪我跟你急!”

    “胡说啥呢。”

    文井然打小让着妹妹习惯了,这会儿也不生气,更多的是着急,挤眉弄眼地冲小妹打眼色。

    别看老妈岁数大了,就误以为真的韬光养晦修身养性了,打盹的老虎咬人更狠,退休后更空出时间修理他们了,就小妹个傻丫头还想不开。

    没人理会兄妹俩的眉眼官司。

    梁晚吟走过来揽着伤心欲绝的孙子温声细语地哄;

    文泰然风卷残云吃饱肚子,见几人闹得不像样,信步去了厨房煮醒酒汤;

    文钟则扯着他奶香喷喷的真丝手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他妈的偏心,已经从小时候衣裳玩具全被舅舅据为己有,说到上学时带的晌午饭里的鸡蛋肉片被舅舅挑走,回家跟妈告状,他妈不但不给他做主,还说他小气不孝顺。

    梁晚吟再沉稳老辣的心性,也听得起了波澜。

    她老文家嫡嫡亲的孙子,不是给人当垫脚石磋磨的!

    年轻气盛的文翩然直接炸毛:

    “啊啊啊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侄子命也太苦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恶心的妈!气死我了,这样恶毒的坏女人坚决不能要,离婚!

    必须把她赶出去,不能继续叫我侄子侄女在她手底下受煎熬,这还是不是新社会了?”

    “阿嚏!”

    千里之外的小山村,岑迎春侧头打个喷嚏,揉揉鼻子嘀咕一句谁骂我呢,回头对上俩闺女看过来的眼神,平静举筷夹菜:

    “没事儿,可能先前冲冷水澡凉着了,回头再喝片药发发汗就好。赶紧吃吧,吃完饭还吃月饼。”

    文毓捉摸不透她妈的心思,碰碰她姐的胳膊,示意她问。

    文灵也有些憋不住,期期艾艾开口:

    “妈,你给我爸打电话了?他都说啥了,今年过年回来不?”

    岑迎春嚼碎嘴里入味的鸡软骨咽下,抬眼看看俩闺女,不冷不热开口:

    “怎么,想你爸了?那以后都跟着你爸过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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