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个大师
你娶我好不好?
元空陷入了这句话的魔咒里,他看不见温水水,那层白布替他遮挡了内心,他感受着她柔软的唇在一点点往他脸侧移动,只要举手就能将她挥走,可他僵的像具尸体,手指无法弯曲,甚至身体也不受控制的颤抖。
温水水的唇挪到他嘴边,若有似无的贴近,却又不触碰他,她重复问道,“好不好?”
元空这一瞬间镇定下来,她接了那个周宴的钱,跟对方考虑说要搬走,她私下跟一个老的能当她父亲的男人会面,现在却要他娶她。
她在耍着他玩儿,看他神魂颠倒,她应该很得意。
“你和周宴是什么关系?”元空冷淡反问道。
温水水的笑脸消失,重新跌回床里,她看着那张白帕剥落,他的表情淡漠,看她就像在看一个登不上台面的跳梁小丑。
“你认识周宴,”元空肯定道。
知道了她认识周宴,也知道她说谎,她有地方住,可非要装作无家可归的模样哄骗他,她不要脸的赖在他家中,还妄想让他昏头。
他藏到现在才戳破,估计是忍不了了。
温水水厌烦的错开眼,“我会走,住在杨家的花捎我会找管家结算。”
元空显出阴霾,“你打算搬到周宴家中?”
温水水低眸淡淡勾唇,“那是我家。”
周宴不过是一个奴仆,柳家给了他现在的一切,他手里掌着柳家的生意,只要温水水说声不,这些东西都会从他手里收走。
元空觉得可笑,“你家姓周?”
温水水数着胳膊上的红疹,数到三十后跟他道,“你不用阴阳怪气,我打搅了你们,是我不好,我确实欺骗了你,如果你觉得难以忍受,我现在就消失在你面前。”
她揭开被褥,伸着脚下地。
元空按住她道,“你是个姑娘,你的父亲地位尊崇,他若知晓你做下这样的事,你怎么办?”
温水水不解道,“我做了什么事?他都将我遗弃了,他岂会管我?”
元空的眼
里,她还是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他紧皱着眉,强自忍耐着火气道,“纵然你想嫁人,也不该贸贸然去跟一个和你父亲一般大的老人。”
温水水一脸错愕,然后明白过来,他是以为她要给周宴当小妾,委屈在这时迸发,她眼里冒出泪,扬手打他胸口,推搡着他道,“……你怎么能污蔑我?”
元空随她打,趁手把她放回床,顺便盖好被子,道,“贫僧的外祖认识不少人家,你若有心,贫僧可为你……”
“你出去!”温水水一声截断他,捂着脸缩进褥子,再不想跟他多说一句。
元空没动,依然坐在凳子上。
温水水朝外喊了一声含烟。
含烟小心翼翼推开门,走到屏风旁道,“小姐……”
“请元空大师出去吧,”温水水恹气道。
含烟战战兢兢瞅了一眼元空,果断转身跑出门外,顺便带上门。
元空看着温水水,“你和周施主断了吧。”
他又叫周施主了。
温水水曲着手指,低泣道,“你怎么能这样?”
在他眼里,她已经下作到那种程度,她是使了万种法子勾引他,但那是她乐意,她以为他清风明月,却未想他也会把人想的这般坏。
元空脸色铁青,硬邦邦道,“贫僧是为你好。”
温水水咳了一声,卷起衣袖给他看胳膊,白净的肌肤上点着一层微小的红疹,看着极可怜,她轻软声说,“你为我好,就是造谣我和他人有染,你盼着我和别人好了,你就能解脱,我救了你,你便是这般报答我的。”
她脸上还挂着泪,眸子哀怨的瞪着他。
元空转过头避开她的目光,将她手塞回被褥,寒声道,“他不可能平白无故给你银票。”
温水水顿时懂了,他看到她和周宴过,所以他误会她和周宴有私情,她心内只觉得荒唐,原来他并不知道周宴是柳家下人,他做出这副唬人的神情竟是……吃味了?
温水水眨了眨眼睛,泪水接着落,她又掀开被子,支着手往他跟前爬,长发顺着她单薄的背滚落,那细的一手能握的腰
便再也无法掩盖。
元空愣愣的望着她,直见她爬上了他的膝盖,整个人如乳莺入怀窝进他的臂弯里,他再想躲开已经来不及,他捧着人欲起身。
温水水摁着他默默流泪。
他就不敢乱动了。
温水水的劲儿使完了,睡意袭上来,她咕咚道,“你不娶我……”
元空等着她睡着,那素来沉静的面容显出一种挣扎的矛盾,过了良久,他伸手碰到她脸侧,指腹轻轻抚摸着她的眼下,将那些泪水拂去。
他在屋里坐了许久,直到桌边蜡烛快燃尽,他才小心的抱着人
回床里,倏地走出门。
——
温水水染病的事没往外透露风声,只有杨家人知晓,元空也特意叮嘱了不要往外说,她院子里的人也不能往外走动,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混乱。
基于此,温水水几乎是被软禁在杨家。
清瘟败毒散在后几日终于显现出效果,那几位自告奋勇试药的人都有明显好转,这是个好兆头,所有人都彻底松气,元空把药方写下来分发给各个医馆,人多好办事,医馆里的大夫和衙门一起配合,在三天内就让所有病患都服下了药。
与此同时,汴梁和江都受疫病横行的消息也传向了西京,汴梁刺史的信件送到玄明手中,当夜他就进宫见了陛下,陛下自是震怒,连夜把工部尚书、户部尚书及温烔召进公里,将他们骂的狗血淋头。
隔日赈灾款、大夫和工部的水部郎中带着一众主事分别前往汴梁和江都。
再拉回汴梁城内,疫病算是稳住,但江都那头仍是水深火热,汴梁刺史一合计,觉着这个功劳万不能被朝廷那头人抢了,他趁那帮人还没到地方,当先遣了衙差带着十数个老大夫下江都去抢功劳。
原本这事已经不归汴梁这边管了,周宴料到他们来这招,也想从中沾点好处,汴梁他出了力,江都怎么也得出力,这样他们柳家的名头也能响当当的打出去,要是被汴梁刺史当做功臣报到陛下那里,说不定柳家还能成皇商,皇商的地位可比一般的商人高出许多,有这层
身份,温水水也能站直身,以后真要是和元空好了,她不用怕被人耻笑。
他是这般想的,但不敢自作主张,温水水是主子,这事怎么也得请示她,可他叫人去杨家门口蹲人,竟就见不着人,这事等不得,他只能亲自过去。
周宴背着手一路晃到杨家的后门口,好死不死正正撞见元空站门边换蒿草,他赶忙转身跑。
元空早看到他,冷着声道,“周施主。”
周宴刹住脚,佯作出散心路过道,“不凑巧逛到这边来了,小师傅家中也放了蒿草,是有人也染了疫症吗?”
他不过随口一问,元空以为他在探话,“周施主,贫僧家中事还是少打听,毕竟生疏。”
周宴讪讪一笑,“小师傅莫气,我就是随便问,您别记着。”
他有些好奇从前看来极温和的一个和尚,怎么现在这般刺人。
但他要见到温水水,不可能就被元空吓跑了,他提着胆子问元空,“……小师傅,您府上是不是有位温小姐?”
元空面上覆冰,“与你何干?”
周宴被他吓得佝偻身道,“我,我找她有急事……”
元空表情异常难看,他微抬下颌,凌厉声道,“你往后不用来找她了。”
他撂下话就要关门。
周宴急的推门道,“小师傅,您让我见见她吧,我真有事!”
元空阴阴的盯着他,“周施主,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应该懂,她还没出阁,你们私下见面传出去了,她往后路难走。”
周宴揪着脸拍腿,委实把温水水说过的话忘在脑后,苦着声道,“您都在胡说些什么!她是我的主子!”
元空霎时懵住。
周宴抓耳挠腮半天,心知说错了话,挪腿就要跑。
元空眼疾手快捉住他后颈的衣服,将人拉住,“她是你什么主子?”
他还没回过神,温水水眼下孤苦无依,哪儿来的奴才供她驱使,他怀疑这人在糊弄他,只要把人哄出来,温水水没准就跟他走了。
“……温小姐是我家小姐的女儿,”周宴缩头道。
温水水的母亲早早离世,元空先前听到
的就是温水水自己说母亲给她留了些铺子田产,周宴自称是她母亲的奴仆,那温水水确实是他的主子。
元空的思绪飞溯到那天,他看到周宴递钱,温水水接钱,两人的言行自然,就像这种事是理应的,现在听到周宴的话,他立即懂了,周宴给主子钱是天经地义的,温水水作为主子,拿钱更是没的说,是他狭隘,把他们想的龌龊。
但他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让她搬走?”
周宴窘迫的望了望他,“我,小的在汴梁这里有府宅,原本就是替小姐守着的,小小姐本就应该住过去,可小小姐阴差阳错住进了您家里,你们也不是什么正经亲戚,她住您家哪里有自己家自在?小的就是劝了几句,没想到她全说给您听了。”
人说女大不中留一点儿也没错,可到底不能捅出来她是故意住他家的。
所以周宴又补话道,“小小姐原先入汴梁小的不知道,后来才晓得,可已经晚了,她又不好跟您说,这事儿就一直拖到现在。”
元空抿着唇半天不出声,温水水一直要走,现在他知道原因了,她是要回自己家,他还说些让她难堪的话,着实伤人,现今又把人困在院子里,他很过
分。
不管什么缘由,扣着人不让走,还一度言语辱人,他修佛至今鲜少动怒,可在温水水的事上一再触犯自己的原则,他知道不对,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比如现在周宴说了这些话,他明知道温水水是个清白人,可以放她离开,但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不要。
“她母亲是江都人。”
周宴点头,“小的原本是在江都做生意,前些年江都就有水患,小的是开当铺生意,这水患一严重,人都逃亡去了,谁还来当东西,小的就只能带着行当到汴梁这边安家了,您若是不信,可以去江都打听,小的在柳家有三十多年,江都人都知道。”
元空晦涩的盯着他,“你现在是来接她的吗?”
周宴连忙摇手,“小的是来问问小小姐,江都灾情和疫病肆行,小的
想出些钱两援助,到底是自小呆的地方,它如今遭难,小的也难过,能帮些是些。”
元空打开门,侧身道,“贫僧带你去见她。”
周宴忙不迭跟他拱手道谢。
两人进院子时,含烟和从梅在打扫屋子,瞧见他们过来,含烟心里一咯噔,她先朝元空行礼。
“她好些了吗?”元空问道,他不叫温施主,他也不叫温水水的名字,就像是个结,温水水打上了,他就再难解开,只能逼迫自己换其他称呼。
含烟笑道,“元空师傅开的药很有效,小姐服用后,这两日身上的红疹已经消下去许多了,就是精神头有一点差,总像睡不饱。”
周宴一听这话,立时着急道,“小小姐病成这样你们怎么都不来跟我说一声?”
元空眼神微凝。
含烟冲他使眼色,让他闭嘴。
周宴自知说错了话,蔫鹧鸪般退到角落,再没乱说。
元空道,“周施主想捐些东西去江都。”
后面的话不用他说含烟也听出来了,周宴和温水水这层身份算是彻底撕到了明面上,温水水想继续呆在杨家只怕不能。
她尴尬道,“周管事,我带你去见小姐。”
周宴怯懦的瞅了眼元空,那一身的冷气能冻死人,他再蠢也会看人,温水水他是不敢见了,只得道,“姑娘替我知会一声就好,我晓得小小姐什么意思才好行事。”
含烟道了个是,小步踏进房里。
约莫半盏茶功夫,她又出来,落落大方的跟周宴道,“小姐说周管事放心去做,她也想为江都尽绵薄之力。”
周宴哎一声,两手揣袖里对着元空道,“小师傅,小的还有事,就不在这多呆了。”
元空轻嗯过,他就逃也似的随着下人离去。
含烟见元空还跟个木棍子一般干站着,便替他找台阶下,“小姐刚醒,元空师傅好几日没过来,您要不然再替她把把脉吧,这病看着凶险,奴婢们担惊受怕的,要根治了才好。”
元空拘谨的颔首。
含烟防自己笑出来,抬袖子到嘴边装着咳嗽,蓦然推开房门让他进里边儿了。
温水水坐
在书桌旁,执着笔在纸上写画,他走近才看清她在画人,画的是个和尚,长眉秀目,他的心窝处蜷缩着一个人,一个发如瀑脸似桃花的女人。
元空喉咙骤紧,看着她手中的笔点在女人眼角,那里立时多出来一点红。
他说,“别画了。”
温水水拿笔的手顿住,倏尔她放下笔,抬眸看过他又低下去,“你在训斥我么?”
元空把脸侧开,“贫僧没有。”
温水水吹了吹那幅画,直瞧画上的墨迹干透才慢慢将其卷起来塞进抽屉里,她踢掉脚上的木屐,人窝在椅子中,“我好像没有再住在你家中的必要了。”
元空沉默。
温水水问他,“我可以走吗?”
元空哽住,她走不走他拦不住了。
温水水伸过来手牵住他,他手一抖背到身后,温水水便作罢,“你说我那般,你不跟我道歉吗?”
元空微弯腰施礼,“贫僧很抱歉。”
温水水抬脚踩在他的鞋上。
元空不由自主的定在那只粉白俏足上,他像被施了定身术,眼珠子转不动,人也傻了。
温水水撤开椅子,另一只脚也踩到他脚背上,她举起手要抱他。
元空瞬时惊慌失措的推她。
温水水大病才刚好,经不起他的力道,软着身倒地上,那头长发一沾尘就似扑进灰败里,柔弱的活不下去,元空急忙背过身,正声道,“贫僧叫你的丫鬟进来。”
温水水揪住他的下摆,“你推我。”
元空咽了一声,“……对不起。”
温水水便往他身上扒去,将将扑到身前,整个人黏着他道,“我回我家了。”
元空的瞳孔微缩,双手碰都不敢碰她,只能并在腿边。
温水水勾住他的脖颈,覆唇吻在他的眉心处,她主动成这样
,他还是胆怯,她怕吓着他,所以她与他脸贴着脸道,“我要去当老板了,到时候会和很多男人碰面,你不管我吗?”
元空面色隐隐泛青。
温水水似有厌倦,叹息道,“好累。”
元空还是不动。
他们僵持不下。
温水水松了手,顺着他的身体
朝地上摔。
元空再想袖手旁观也忍不下心,勾着她的腰将她抱稳。
“……你进来干什么的?是兴师问罪么?”温水水一个字一个字的吐出来道。
元空说,“给你把脉。”
温水水哦着声,指着自己的头发道,“全是灰,不能进床里,你抱我去梳妆台。”
她说这番话时,脸是红的,但语调极正常,像是在说一件极普通的事。
元空看着她,忽的眼中一灰,他的胳膊绷紧,心里在不断暗示放开她。
温水水失落的下来,自顾穿回木屐进到里间。
元空就站在隔门边呆若木鸡,他有些后悔进来,但好像现在走也不迟,可他的脚不听使唤,竟然自己进了那扇门。
温水水趴在梳妆台上,手里捏着根白玉斜鬓簪,她揭开一边衣角,腰窝显现,她就用那根簪一点点的锥进皮肉里,鲜血涌出,她忍着疼在上面刻下了一个字。
宇。
她疼得眼发黑,刻完扔掉那根簪,将头枕在手腕上,柔柔的看着门边人,“太疼了。”
元空满脸震惊,红色的血印着那个字,在她的腰窝里绘出了一副暧昧的画卷,见了便会多想。
他再难维持平静,急走去扯出汗巾往她伤口上擦。
温水水蹙着眉嘶嘶抽气,他的额角也有汗渗出,他手忙脚乱的抱起温水水放到床边,转身朝外跑去。
温水水半晕半醒,迷迷糊糊看他出去又进来,他端着水给她揩洗伤口,她轻轻哭出来,“让含烟进来。”
元空手微动,半晌没照她话,继续给她上药,她刻了他的名字在身上,底下丫鬟看到了不好。
他是这么想的。
他在看到那个鲜红的字时,只觉得真的疯了,她在发疯,他竟然忘了阻止。
他的手指很凉,温水水哭停了,嫌弃道,“……你没一点人味。”
元空给她上好药,长舒一口气,转脚欲走。
温水水说,“你不是要给我把脉么?”
元空塌下肩,少顷还是回过身坐到杌子上,捏着她的腕子看脉。
他诊好脉就撤手,温水水翻转将那
只手捉住,她浅声道,“你打算永远不理我?”
元空侧着身不语。
温水水与他十指相握,“我是你的人了,你不跟我说些好听的话哄哄我吗?”
元空眼睫翻飞,“……你身子好了,明日就走吧。”
温水水呵笑,“好啊,我明日顺便去街上瞧瞧男人,见着合适的就带回家成亲。”
元空眸光一凌,良晌压抑着声道,“别作践自己。”
温水水拉着他的手盖住自己脸,“我知道你有难处,你不能还俗,我想跟着你,等有一天你能够光明正大的回到尘世,你再娶我成么?”
她的意思,她愿意没名没分的被他藏在暗处,这样的卑微,她求的若是功名委实牺牲过大。
那张脸被他的手掌包住,她是这般脆弱,只要他的手用力,她就可能会被捏碎,但她皮肤的温热传递到他手心,他根本不敢用力,也不敢离开,他清楚这样是不对的,他曾信誓旦旦的跟主持说,往后会潜心修行,可现在他在干什么。
他根本抉择不了。
温水水乖顺的躲在他手里,嘟囔道,“我要去当老板,这张脸大概就不能要了,你会医术,你帮我把眼角那颗痣去掉吧。”
去掉了她就和温水水有差别,她可以是个形似温水水的女人,这样她就能坦然的出现在温家人面前,她才有机会报仇。
元空撇开手,她的脸又露出来,他端详着她,视线落在那颗泪痣上,嘴唇轻动,“呆在汴梁。”
留在这里,她就不用费尽心机折腾脸,这里有杨家,她想做什么生意都行。
温水水抓住他的前襟与他靠近,“你要回西京,我也想回。”
她很直截了当,摆明了态度要做什么事,元空甩不掉她,和尚他想做可以继续,她也可以再往西京跑。
元空抿着唇望她。
温水水迎着他的视线,“我娘亲是被他们害死的。”
元空怔住。
“我父亲在我没出世前就离开了江都,进京赶考,我生下来一岁多才听娘亲说,他高中了状元,
可是他从没回来过,也没叫人来接过我们,”温水水翻了个身,床褥被她压在下面,她呆呆的回溯着记忆,“江都洪灾他都没想过救我们。”
“后来我们侥幸活了下来,娘亲带着我和外祖母进京去找他,那会儿他只是个小小的屯田郎中,他见到我们没多高兴,可是娘亲一拿出来银票,他立马就变了个人,欢天喜地的将我们带回家里。”
温水水说到这里停顿,她看一眼元空,他似乎已经入定,眼眸微垂,神情宁静,她便伸指戳他脸,他果然偏过头。
温水水曲一下指头,抠到他颈边,他立刻将她手捂住,她呕着眼瞪他,“你听不听我说?”
元空放下手,还做低眸状。
温水水笑一下,“我父亲一开始对我娘亲真的很好,好的我娘亲愿意拿出家当给他出去应酬,后来我娘亲怀孕了,他就渐渐夜不归宿,有天夜里,娘亲害喜害的厉害,外祖母到她房里才发现父亲不在,我外祖母是个脾性暴躁的人,半夜跑出去将我父亲从宴席上拖回家。”
其实有的时候,招人仇恨可能就是简简单单的一件小事,甚至是没有理由,又或许有的人天生就是白眼狼。
“这次过后,父亲就彻底对我娘亲冷淡了,外祖母再有能耐也帮不了娘亲抓住他的心,我娘亲怀胎近七个月时,我父亲在外面置了宅子,将林月妍养在里面,他以为瞒得了所有人,其实娘亲一早就察觉了,只是看在这么多年的情面上才一直忍耐,可我外祖母知道了,她跑去大闹一场,”温水水湿着眼瞅元空,“你抱抱我。”
元空的指节颤了颤。
温水水起身坐到他腿上,没察觉他抗拒,便将脑袋搭到他的肩膀,“我的外祖母死了,她被林月妍的人活活打死。”
温水水眼底血丝满布,她的手死死扣着元空,“我娘亲也被她派来的嬷嬷灌进了堕胎药。”
七个月啊,那碗堕胎药喝下去,她娘亲根本活不了,她的父亲从始至终都在旁观,他们是一伙的,他们都
希望娘亲带着她一起去死,可是她活下来了。
那些血腥的场景在她脑海里显现,愤怒将她淹没,她狰狞着笑起来,“我要杀光他们。”
她的情绪明显受到刺激,元空赶紧给她顺背,“别激动。”
温水水便有少许平复,她贴紧他,喃声道,“你帮我么?”
元空锁着眉。
温水水绵软的手指悄悄往他前襟里爬,“我想去痣。”
元空按住她乱动的手,良久道了声,“不用去。”
温水水呆了呆,“我长这个样子,他们不瞎。”
“贫僧会些易容的手法,”元空说,他自幼被玄明教导,玄明传给他的不仅有医术,佛学,武术,凡能自保的东西,他都得学。
温水水望着他,突的羞红脸道,“那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
她还在他怀里,说着这样让人浮想联翩的话,她原本就是要缠着他的。
元空心一跳,手就托她回床,沉眸道,“贫僧可以教你的丫鬟。”
温水水学着他打坐时的坐姿坐好,殷殷凝视他,“你能给我重新取个名字吗?”
元空望过她转头,“自己取吧。”
温水水说,“我想跟你姓。”
跟他姓,他本姓萧,萧是皇族姓氏,平民不允许姓萧,否则就是忤逆。
他叫元空,元这个姓沾了佛性,她用这个姓去报仇,更是不妥。
再有就是他外祖杨氏,随母姓,她姓杨倒是可以,天下杨姓不知有多少,也不会有人发觉她的身份。
元空那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好一会才道,“姓杨吧。”
温水水歪头,“既然给了我姓,名难道都不能施舍吗?”
元空只字不发。
温水水没有一点恼怒,她弯起眼道,“落溪,我想叫杨落溪。”
元空手指僵硬,倏地直起身离开。
温水水抚摸着腰边字纹,笑倒在床头。
——
朝廷下派的人着实墨迹,汴梁这边的病几乎根治完,就连江都也在汴梁刺史和周宴送去物源和人手后隐隐有好转的趋势,等工部的人抵达江都,那批赈灾款下发后,没
多少老百姓感激他们,江都刺史更是上书奏折痛批工部这帮人为国之蛀虫,并将所有功劳悉数归给汴梁刺史。
这事儿闹得太大,温烔想压下去,可总有人不会让他如意,那本奏折入了西京根本没过他手,反倒进了三皇子府邸。
萧承勋这人就是个不嫌事大的,他还有几个月就要及冠,他母妃是宫婢出身,论身家背景自然比不得萧笙祁,萧笙祁背后有林家和温家,只这两个就够萧承勋头疼的,这个时候江都有事,那简直是个让温家吃瘪的好时机。
那封奏折被他直接承给了陛下,江都的事让陛下夜不能寐,这么几年工部尚书没做出几件实事,如今身为朝廷命官,还比不得一个地方刺史,他还是温烔提上来的,陛下自然火大,隔天上朝
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将温烔和工部尚书劈头盖脸一顿臭骂,更是当场削了工部尚书的职,把汴梁刺史提进工部做了尚书。
从刺史一越到尚书,这位新任的工部尚书埋没多年,终于在朝局中有了姓名——崔琰。
崔琰本是西京人,原先也算得上是个鼎鼎有名的才子,可惜这位才子恃才自傲,从不屑与人同流合污,孤高的人要不然会被人捧着,要不然就会被排挤,崔琰就是那个被排挤的,和他一起高中的温烔坐到了宰相,而他却只能蹲守在汴梁那样的小地方。
这十几年过去了,他也变得比以往通人事,知道人情往来,能和朝丹寺的和尚打作一团,也能跟市井商户称兄道弟,甚至愿意向远在江都受难的百姓伸出援手,这是他活了小半辈子得来的道理。
所以他懂的,功劳不能独占,他得了应得的,其他人也要有回报,这样才能长久来往,互惠互利。
崔琰上京受封时,特意叮嘱了周宴和元空,他会在陛下面前提一提他们。
元空没当回事,但是周宴是个机灵鬼,他在崔琰面前自贬为奴,直说都是他主子杨落溪差使他这般做的。
杨落溪是谁崔琰没在乎,他只需要一个帮手,杨落溪或者周宴都行。
是以,他在陛下面
前着重夸赞了杨落溪的慷慨,以及元空是如何费尽心力解救全城百姓,乃至全江都百姓。
纵有再多怨念,元空也是有功德的人,陛下自不可能不召见。
十一月中旬,西京有圣旨传送到汴梁,让元空和杨落溪入京面圣。
——
入西京已在十二月,这边的冬日格外冷,地上铺了层冰,屋檐高瓦也落满雪,宫墙上的青苔都被冻的发黄,温水水跟着前头太监走,元空就在她身侧,神色淡然。
她还是受不了西京的冷天,走这么长路手脚冰的伸展不开。
等侍卫走过,她慢慢朝元空挪近,伸一只手到他袖中,果然热气氤氲,那点子冷都散没了。
她一探进来,元空的步子愣停,她无声道,“我冷。”
元空眉尖皱起又无奈的平展,她便得逞般的对着他软绵绵笑。
他只眼观鼻鼻观心,比前面的太监还本分。
他们走进宫门里,温水水把手拿回来,小太监领着他们到宣德殿前。
随后他苟着身退到一旁,一个年老的太监走上前略过温水水站到元空跟前弯着腰道,“奴才许多年没见着大殿下了,您过的可好?”
元空竖掌念过阿弥陀佛,“劳王施主挂念,贫僧一切安好。”
王全耸了耸肩膀,扫过温水水道,“二位入殿吧。”
殿门自内打开,元空当先抬步进门,温水水随在他身后,充当着影子。
他们缓缓走到殿中,那龙椅上坐着个面容冷峻的中年人,眉际凶厉毕现,正是明弘帝。
元空还是行的佛礼叩拜,“贫僧见过陛下。”
温水水不能学他,规规矩矩跪地上磕头道,“民女拜见陛下。”
明弘帝垂着目望温水水,“抬起头来。”
温水水遵照着话把头微微抬起,她脸上的这层皮像她又不是她,如果说她本人的容貌是一眼就能惊艳的,现在的这张脸只能勉强算清秀,她的灵气悉数被遮住,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么个普通女子。
“小小女子竟然能有此胸襟,倒叫朕佩服,”明弘帝夸赞道。
温水水把头重抵在地上,“江都是民女的家乡
,能为家乡尽一份心,民女与荣有焉。”
明弘帝听着舒服,乐道,“谁说女子不如男,朕瞧你就比一般男人强。”
温水水便做畏怯状,呐呐不敢言语。
明弘帝那点欣赏的兴头顷刻熄火,不耐烦道,“有功当赏,朕记得江都丝绸兴盛,每年春夏宫里都会派人过去采买,这差事就交给你了。”
他说的轻飘飘,但里头的意思很明显,宫里的物事由一个商人供货,这就是默认她为朝廷办事。
她就成了皇商。
温水水赶忙磕头,“谢主隆恩!”
明弘帝拧巴脸道,“下去吧。”
温水水悄悄瞟过元空,旋即离开了。
大殿内只剩明弘帝和元空,明弘帝的表情变得阴森森,“这些年过去,当真长本事了。”
元空低眼静默。
明弘帝下了龙椅,踱步到他面前,俯视着他道,“你要什么赏赐?”
元空淡淡道,“贫僧想要母后入陵墓。”
他的母后葬在西京的荒郊,那里野狗巡逻,杂草丛生,他想让她安息,哪怕不入帝陵,入杨家祖坟也好。
明弘帝冷呵一声,“滚出去!”
元空缓慢爬起,头也不回的出了大殿。
甫一站到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砰,他凝着冷漠,快速出宫。
这会子快晌午,天上倒飘下雪来,温水水蹲在角落里看他出来,哈着冷气
往他身旁站,“你好慢。”
她的身上,头发上,还有睫毛都沾了雪,冷的瑟瑟发抖,想往他怀里蹭,却又怕周围有人看见。
马车在不远处,元空往旁边站了站,“上去吧。”
温水水哆哆嗦嗦踩着木凳上马车,她鞋底都是雪,木凳子却滑,一个不注意脚下呲溜了出去,还是元空反应快把她兜住,她被他半抱着送上车,她进到车里,手还恋恋不舍的攥着他,“别走。”
元空立在原地眸光无神,“贫僧要回云华寺。”
温水水攥紧他,露出可怜的神情道,“你带我入宫的,我不认识路,你要把我丢在这里,我会冻死。”
她的另一只手摸到脸边,撕开了那层皮,原本的娇容显露,她太
冷了,嘴唇都在发紫。
元空看着她,手情不自禁抚掉她鬓侧的雪。
温水水蹭了蹭他的手掌,轻拽他。
元空便像被摄魂般抬腿上了马车,她欢快的扑进他的胸膛里,将要被他带入马车时,她眼尾的余光恰巧看到宫门前站着一个少年。
那少年身穿珊瑚红团花纹锦袍,腰系螭纹玉革带,离得有些远,只能确定他是在盯着这边,并不能瞧清他的面容,但从他的身形判断,温水水的脑子里立时蹦出来一个名字。
他是温昭。
作者有话要说:杨落溪是根据——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入夜郎西。
这首诗表达的思念不舍之情。
如果我说,水水超会撩,而且对除了大师以外的人可能还会驯化,就是说,水水可能会pua让她觉得恶心的人,大家会反感吗?卑微求问。
然后因为这张更新在周三凌晨了,下张更新也在周四凌晨,大家可以睡醒了看,么么哒!
推一下好友飘篷的权谋古言文《东宫囚宦》
【横行霸道假太监】x【女扮男装俏太子】
太监兰怀恩这一辈子活得像狗。
也曾摇尾乞怜,也曾趾高气扬,尖嗓子一吊上谄惑得了君,下构陷得了臣。
正所谓狗眼看人低,他从没把谁真正放在眼里。
纵使眼前人是当朝东宫,也只翻动一下眼皮子,悠长一声:“笞——”
晏朝被推到东宫的位子上,向上望一步登天,向下望万丈深渊。
登天那一步,她知道自己永远越不过去;深渊的尽头,却是无可回头的万劫不复。
她在寒风里踽踽独行,一睁眼,大雪纷飞。
后来那太监丢了拂尘,将他的太子殿下护在身后,
声音一如既往地恶:“臣本奸宦——”
“我这辈子恶狗当惯了,也想做一回你的好人。可若是天下没把你当人,我宁肯做一辈子的奸宦。”
“等冬天过去,雪停了。那时我要叫你朝朝,朝朝暮暮的朝朝。”
——殿下,你是光啊……
——可为我提灯的,是你。
排雷指南:
女主女扮男装,男主假太监,不接受生理考据。
2架空,私设如山,剧情流主权谋。感谢在2021-02-1517:10:58~2021-02-1623:3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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