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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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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警告   谨遵夫人教诲。

    夏日蝉鸣不断, 聒噪得令人心头发闷。

    将军府前厅里的气氛有那么一瞬的尴尬,便见祝暄将谢峥远给拉了出来。

    “大婚在明日?谢峥远你疯了吧!”她难以置信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那人却笑吟吟地望着她:“我在信上告诉你了。”

    “可信上说的是七日,你们不到五日就已入京,又该如何算?”祝暄据理力争。

    “恩。”谢峥远淡淡点头, 漆黑的眸子里映出她的模样, “确实我们脚程快了一些, 但此事宜早不宜晚, 你心中清楚。”

    她清楚?她为什么清楚?

    祝暄深吸一口气,“抛开这个, 且不说我还没答应嫁给你,就算我应下了,可这婚事也是圣上定的, 如今我们不吭一声便将婚事给办了,就算福安还在我府上,也……”

    “此事我心中有数。”那人说着大手在她肩上轻拍了拍,压低的声音极尽温柔,“但尽早与你完婚,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能够保护你的办法。”

    “……”

    “阿暄,这也是逼不得已。相信我, 日后必然会还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什么盛大不盛大的她并不在乎,从一开始他们说的就不是同一件事情。

    祝暄无奈挣开他:“明日成婚,你怎么向圣上交代提前回京的事?”

    私自回京乃是欺君之罪, 是要掉脑袋的。

    “回京的队伍最晚明天到, 我身上有伤, 今晚进宫向圣上禀明,想来也不会有事。”那人沉声说着,却忽然转过身去。

    祝暄听他似是闷咳了一声, 不由皱眉。

    “你伤势如何了?”

    这几日来回奔波,好不容易从北境回来又匆匆赶往晁州,这一路舟车劳顿想来也好不到哪儿去。

    只是她方才瞧着这人没什么问题,但保不齐他会演……

    “没事。”他沉声说道。

    “……”祝暄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那晚的梦来。

    她鬼使神差地伸手要去碰那人的肩膀——

    指尖还未碰到,便见那人猛地转过身来从她旁边擦肩而过。

    祝暄被他撞了一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可还没等她开口埋怨,就听到一声闷响。

    她慌忙回头,就见方才还用力撞了她一下的那人这会儿正倒在地上,嘴角还不断有腥红的颜色流淌而下,衣襟处早已被血浸透。

    画面忽然与梦里的场景有那么一瞬的重叠,祝暄脚下一软,“谢……谢峥远,你别吓我。”

    她踉跄着走至那人身边,只觉着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清晰,她缓慢地蹲下,颤巍巍地伸手去试探他的气息。

    还活着。

    太好了,还活着……

    祝暄这才回过神来:“来人!快去请郎中!快去请郎中!”

    ……

    外间几人站在原地焦急地等着郎中的诊断。

    隔着屏风尚且能够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儿,福安见祝暄紧紧攥着手里的帕子,忙凑过来安慰:“暄姐姐你别急。谢侯爷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没事的。”

    祝暄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若说她有多担心谢峥远,或许也不然。只是方才那人的模样与她那晚的噩梦重叠,吓得她一时恍惚,这会儿才稍稍缓过劲来。

    又或许,她是习惯了对那人的担忧,毕竟上辈子两人也是实实在在地做了两年的夫妻……

    眼下徐宛娴也担忧地递来一盏茶:“暖暖,先喝口茶稳稳心神。”

    “好。”

    几人又在外面候了片刻,才见郎中沉着脸色出来。

    “请问诸位娘子都是公子的什么人?”

    祝暄几乎是下意识地站了出去,“我是他妻子。先生有什么同我说便好。”

    “夫人请借一步说话。”

    “夫人,不知公子这几日可是过于劳累?”郎中沉声问道,“我看公子身上的旧伤一直未愈,而后怕是又中了毒,余毒未清。按理说若是在家好好休养也不会这般,想来是过度劳累所致。”

    祝暄回想起这人近几天的行程,面色也不由地沉了下去。

    “他近日确实一直奔波劳累……依先生看应当如何?”

    “旧伤不愈容易落下病根,余毒不清存至肺腑怕会伤及根本。这人呐,很多时候生病都是因为不注意休养。我会给公子开几服药,让他按时服下。这几日切记不可让他操劳,若三日后仍没有好转,夫人便另请高明吧。否则公子的病便再无痊愈的可能了。”

    郎中说着不由叹了口气。

    祝暄听得心中闷闷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只将郎中说的话都记下,又朝人家道了谢,让茗喜把人送出门跟着把药抓回来。

    福安与徐宛娴见她这副模样,便也猜到了谢峥远如今的情况并不好,两人安慰了她几句便也没再多留。

    眼下屋里只剩了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那人,和坐在榻上漠然剥着葡萄的祝暄。

    她将果肉剥出来放在干净的瓷碗中,一枚,两枚,三枚……

    等到一串葡萄剥完,瓷碗里也被果肉堆满。

    祝暄捏起帕子擦了擦手,轻声开口唤了一句:“谢峥远。”

    “这件事本与你无关,做到这份上,值得么?”

    屋里是良久的寂静,也正如祝暄所愿。

    她知道那人没醒所以才敢这般问出声来。

    祝暄起身走至那人床边,抬手替他将薄被盖好,正欲转身离开,却被扼住了手腕。

    她一惊,便听得那人哑着嗓子开口:“值……得。”

    祝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回头看过去,便见那人苍白着脸色朝自己努力扯出一个微笑。

    “阿暄……再陪我一会儿,好吗?”

    手腕上的温度熨贴着她的皮肤,祝暄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情绪。

    僵持半晌,她终还是在床边坐下。

    “现在可以放手了吧。”她漠然说着,从他手中挣脱出来。

    谢峥远像是又笑了一声,漆黑的眸子虽然不甚清明,却也始终望着她的方向。

    “你还愿意留下来……真好。”

    还不是因为某人死缠烂打。

    祝暄淡淡看过去,轻叹了口气,“你身上的伤一直没好?”

    “……”谢峥远没说话。

    说起来,谢峥远心口的剑伤,体内的毒素,以及这几日的劳碌奔波,皆是拜她所赐。

    在外战无不胜的将军,在朝中从不甘拜下风的平远侯,在她面前却没有一次反抗。

    想来他也只是为了上辈子而赎罪吧。

    祝暄这般想着,垂下眼来,“你自己的身子不好好将养,也没人会替你受罪,更没人心疼你。这些都是你上辈子造的孽,是赎罪,还债……别想在我面前卖惨博取同情。”

    那人闷笑两声,道:“谨遵夫人教诲。”

    这句“夫人”唤得她心尖不由一颤,恍惚又想起些事情来。

    ——“我虽是喜欢枫树,你也不必将每种都买回来。有些不适合上京的水土,也是养不好的。”

    ——“可这枫园都建好了,树苗也都在运输的路上,夫人说这些可是晚了。”

    ——“这次我便不跟你计较,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

    ——“好。谨遵夫人教诲。”

    祝暄忽地站起身,“你让我陪你我也陪了,晚些我还要送福安回宫,先走了。”

    这回她生怕那人再拽住自己,飞快地出了里间,绕过屏风,正好见到端着药进来的茗喜。

    “姑娘,侯爷的药好了。”

    祝暄脚下的步子没有丝毫停顿,只匆匆吩咐一句“让无名进来喂药”,便头也不回地出了瞭春斋。

    只因她深知,自己再多留一刻怕是会疯。

    晌午一过,祝暄便操持着送福安回宫的事宜。

    福安本不想走,奈何如今将军府里来了徐家二姑娘,又住了病殃殃的平远侯,她再留下来也是不便,自然没再多推辞。

    “姐姐,我能自己回去,你便不要进宫了。”

    她虽然并不完全知道祝暄的事,可也明白如今皇宫对于祝暄来说十分不安全,极可能是有去无回。

    她已经做错过事,不希望自己再成为姐姐的绊脚石。

    “你在府上住了这么久,我总归要去给圣上和皇后娘娘一个交代的。”祝暄朝她笑着,让她安心,“不用担心,没事的。”

    福安忍不住眼眶泛红:“姐姐……我不想再拖累你,要不你还是继续利用我吧,让我在府里多留几天!”

    祝暄哽住,望着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原来福安一直都知道。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不该把你卷进来。”

    这件事从始至终都与福安没有半点关系,她只不过是个被父母宠爱着长大的小公主,她不知其中缘由,更何况也愿意知错就改,祝暄没理由迁怒于她。

    可最终还是利用了她的感情跟身份。

    福安连忙摇头:“没关系的,上次是我做错了事,这次你利用我就当是我将功补过了。我愿意的。”

    “福安……谢谢你。”

    一过未时,进宫的马车已准备好,祝暄同福安一起出了将军府的大门。

    小公主仍是有些犹豫:“姐姐,你当真要一起进宫吗?”

    “恩。”祝暄点点头,亲自抬手扶她上马车。

    福安咬了咬牙,知道自己没办法改变她的意愿,也只得乖乖上车。

    “姑娘小心。”茗喜在旁叮嘱着,准备扶主子也上车,却听到身后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瞭春斋的小厮追了出来,“姑娘,姑娘且慢,谢侯爷说有东西要给您。”

    祝暄不由拧眉,“什么东西这么急?等我回来再给也不迟。”

    “等你回来怕是就迟了。”谢峥远将话接了过来。

    祝暄回头看过去,只见那人已穿戴整齐,沉着脸色正朝着这边而来。

    若非是无名在一旁扶着他,还真看不出他方才还是个卧病不起的人。

    祝暄微怔:“你这是……”

    那人咳了两声,走至她身边,将茗喜的位置顶替。

    谢峥远望着她,沉声道:“我陪你一起去。”

    第42章   婚期   正窝在那人怀里睡得极熟。

    议政殿, 御书房。

    内侍将新沏的茶水端上,小心翼翼地瞧了眼主子的脸色,又扫了眼跪在地上的两人,这才匆匆退了下去。

    祝暄与谢峥远跪在黎慷的桌案前, 耷拉着脑袋谁都不曾开口, 只等端坐在上的皇帝“想起”他们。

    屋里是良久的沉默, 就连偶尔火苗跳动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带着伤还能比大部队先一步进京, 回京后不立刻进宫反而是去了将军府,平远侯还真是好大的本事啊!”

    皇帝手中的那支紫毫笔被重重搁在了桌上, 笔尖上的墨汁滴落,晕了纸上刚写好的字。

    谢峥远叩头:“微臣该死,求圣上恕罪。”

    “你自己都说该死了, 让朕如何恕罪?”

    祝暄去将话接了过来:“禀圣上,臣女有话要说。”

    黎慷顿了下,转过头来朝她冷笑一声,“朕让你说话了吗?”

    “你绑架公主来威胁朕的事,朕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倒护起他来了!怎么,当初死活不愿嫁的人, 如今又非他不可了吗?”

    “圣上明鉴。”祝暄不卑不亢,“是公主殿下见臣女近日身体不适,自愿留在府上陪伴, 未能及时向圣上禀报, 是臣女的疏忽。”

    黎慷脸色愈发难看, “那照你所言,朕是罚你不得了?”

    “父皇!父皇,儿臣有事禀报!”外面忽有小公主的声音传来, 听起来还有内侍官们慌乱在旁拦人劝话,但都不大顶用,福安还是闯进了大殿。

    她跪在御书房门口:“父皇息怒,是儿臣一时贪玩去了将军府,此事与暄姐姐没有任何关系!求父皇开恩!”

    坐在案前的皇帝猛地咳了两声,一时间脸上白得没有血色。

    “一个一个的都反了你们了!”他手里的茶盏毫无征兆地朝这边扔过来,滚烫的茶水随之泼洒出来——

    祝暄来不及躲闪,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去挡脸,却觉得身前一暗,登时便有一身影挡在了自己身前。

    热水浇在衣料上的声音莫名刺耳,祝暄看到那人苍白的脸色,心尖像是被针扎了一下,“谢……”

    那人却皱着眉头示意她不要开口。

    只见谢峥远僵硬着身子跪了回去,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脊背上还滴着水,“微臣有北境军营要务向圣上禀报,还请公主跟祝小娘子暂时回避。”

    黎慷漠然望着他没说话,也算是默许。

    见父皇没有反对,福安赶忙起身将祝暄扶起,朝着皇帝告了退,匆匆走出御书房。

    “姐姐先随我回宫休息会儿吧。父皇是爱才惜才之人,平远侯又刚刚立了大功,想来父皇也不会难为于他。”

    “……”祝暄只扯了下嘴角没说话。

    黎慷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清楚,她只知道这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用见不得人的手段杀了身边最亲近的忠臣。

    到底是不是真的爱才惜才,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京郊。

    一行人停在了凛秋湖附近。

    “副将军,眼下城门已关,不如我们今晚便在此处休息一晚,待天亮再进城。”殷无霜说着将干粮和水袋递给了领头的程贰。

    这人是谢峥远亲自提拔上来的,程贰即便是不服,也不敢多有怠慢。

    这会儿他沉着脸色朝着城门的方向望了一眼,点头应下:“那便让大家今晚在这里休息吧,明日一早即刻进京。”

    “是。”

    众人都找了合适的地方歇脚,程贰带着几个弟兄在凉亭旁生火煮了些热汤喝。虽说是夏季,但辛苦赶路这些日子还是吃点热乎的舒服。

    他端着碗喝了一大口,目光不自觉朝着另一边正与人有说有笑的殷无霜看过去。

    他们这帮人大多都是当初营里的新人,只有跟着程贰的这几个是老将,平日里也都是平远侯的心腹。

    “将军,您说侯爷先回京那些日子,却没给咱们来过一封信,会不会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我呸!”程贰剜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就闭上你的嘴。侯爷是什么人,单枪匹马入敌营都能全身而退的人,能有什么事!”

    “对对对,瞧我这张破嘴。”那人忙扇了自己一个嘴巴,“小的也是担心侯爷。如今侯爷不在营中,您瞧那个,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

    程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不其然看到殷无霜正跟周围的人打成一片,眼瞧着那几个傻子正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

    程副将悻悻道:“人家那是立了战功,得意也是正常。”

    “可到底您才是副将军,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常备,连您都不放在眼里。”

    那人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程贰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他短短几个月从低等士兵升到了常备,还有可能进宫受赏,你呢?你在营里待了多长时间才到今天这个位置的?”

    “一天到晚跟个娘们似的在这儿唧唧歪歪,不就是怕人家新人踩到你们头上吗?我还不知道你们那点小心思。”程贰说着把手里的碗塞给了那人,起身朝着另一边走了。

    他背着手在湖边走着,偶尔踢一个脚边的石子到水里。

    要说不羡慕殷无霜是不可能的,有着家国抱负的铮铮男儿哪个不想得到赏识。只可惜有些人注定是天资平庸,而有些人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能够拔得头筹。

    这世间的人生来就分三六九等,但殷无霜也并非是靠着家里的人脉和父亲的势力,毕竟这一点在谢峥远的眼皮子底下并不能实现。

    殷无霜确实聪明,又十分会讨人喜欢。

    就连吝啬表扬的平远侯都对他夸赞有加,程贰自然也没什么怨言。

    他只是觉得有些时候看着这人,好像是藏着什么阴谋……

    但既然明察秋毫的谢侯爷都不曾说什么,他也没理由去怀疑这些,只时刻提防着就好。

    “副将军!”身后有人匆匆跑了过来。

    程贰回过头就连几人同时朝这边跑了过来,“副将军,我们在那边发现了一滩血迹!”

    程贰心头一紧:“血?”

    “走,去看看!”

    马车行驶在从皇宫回将军府的路上。

    夏夜里难得寂静,眼下街道上行人寥寥无几,只有几家客栈跟酒楼亮着灯。

    祝暄与那人并肩坐在车里,谁都没说话。

    气氛有那么片刻的尴尬,祝暄撩开窗帘朝外看了一眼。

    “我同圣上说了,你我明日大婚。”身旁那人沉声开口。

    祝暄动作顿了一下,她其实并不关心大婚,她只想知道接下来如何能够让黎慷承认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些伤天害理之事。

    “大婚当日有什么行动?”她淡淡问道。

    “这些你不必担心,我会安排妥当。”那人说完又闷声咳了两下。

    “……”祝暄默了片刻,转过头看他,“郎中说你这几日不宜操劳。”

    谢峥远笑吟吟地对上她的视线:“有夫人这般记挂,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无妨。”

    都这样了还有心思耍滑嘴,看来这伤还是不够疼。

    祝暄懒得理他,偏过头没再说话。

    “放心,我会好好活着。”

    “你活不活着与我并无干系,”祝暄漠然去看窗外的寥寥灯火,“你若是早死了,我还能早些找个心爱的人改嫁。”

    车里又是默了片刻,听得那人低笑了一声。

    “也好,只要能让你幸福,陪着你的无论是谁都好。”

    “……”

    不知为何,谢峥远这话说得她心头发闷,一路上再未多说半句。

    只是头有些昏昏沉沉的,困意逐渐将她包裹起来……

    直到马车停在了将军府的门口。

    茗喜早就候在那儿等着主子回来,这会儿忙走到车边准备扶人下车。

    车帘打开,只见谢峥远抱着人走出来。

    他面色虽不佳,怀里的人却抱得稳妥,祝暄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衫,此刻正窝在那人怀里睡得极熟。

    “姑娘……”茗喜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谢峥远极轻地“嘘”了一声,示意她不要打扰祝暄。

    茗喜赶忙噤了声,点点头,还想再说什么,可见那人已经不由分说地往府里走,她也只得快步上前替人引路。

    谢峥远伤势未愈府里众人都知道,这会儿见他苍白着脸色将人往暖香苑抱,不由心中都跟着捏一把汗。

    好在这一路上他都走得十分稳当,直到将祝暄抱到了床上,又盖好被子这才作罢。

    眼看谢侯爷额角冒了细密的汗珠,茗喜赶忙端了盏茶递过来,“有劳侯爷了,喝口茶歇歇吧。”

    “不了。”那人站在原地望着床上的祝暄,似是愣了片刻,转而绕到了屏风外面。

    茗喜忙跟上去送人,就见谢峥远脚步一顿。

    “明日大婚,需要准备的东西我会让人送来,无名会留下来帮你,今晚辛苦你们布置。”

    他说完又补了一句:“别吵着她睡觉。”

    “是,奴婢记住了。”

    待将人送出了将军府,茗喜才回到暖香苑。

    谁知刚进屋,就见方才还在床上熟睡的主子这会儿已然坐在榻了上,目光清明。

    “姑娘,您……没睡?”

    祝暄眼也不抬,只说:“睡了,又醒了。”

    茗喜“哦”了一声,凑过去,“姑娘,谢侯爷说明日大婚,晚些无名会过来帮忙布置院子。”

    她仍旧翻看着手里的那本册子,淡淡道:“恩,听到了。”

    茗喜一时看不出主子到底是怎么个意思,却也不敢多话。

    别人家姑娘们成亲都是兴奋紧张得睡不着觉,她家姑娘倒也是不睡,瞧着却没有半分紧张,也没有半分欣喜。

    眼看着祝暄站起身就要出去,小丫头赶忙拿了件披风给她围上,“夜深了,姑娘要去哪儿?”

    “你去请了徐二姑娘来,说我在寒启阁等她。”

    她还有事情要与宛娴姐商量清楚。

    第43章   假新郎   猜忌是开始,死亡是结束。……

    从将军府出来, 无名便察觉到不对,可主子脚下的步子飞快,他也不敢懈怠。

    眼下总算是进了侯府,只见谢峥远脚步一停, 一口血呕了出来——

    “侯爷!”无名飞快地将人扶住。

    嘴角的腥甜衬得他脸色越发惨白, 谢峥远一把抓住无名的手腕:“去请太医……快去!”

    “是!属下这就去!”他话音还没落, 就觉得手腕上的力道猛地一松, 主子就在眼前直直地倒了下去。

    “侯爷!”

    ……

    彼时京郊的枫林中,程贰皱着眉头看向地面上大片已经干涸的血迹。

    这里不常有人来, 血又在林子深处,想来是一直不曾被人察觉的。

    他正皱眉思索着,就听到有人过来禀报:“将军, 我们在附近的地面看到了马蹄印,看起来至少是有两匹马。”

    两匹马,血迹,枫林……

    程贰蹲下身去看那滩血,目光顺着血迹看到了一处十分别扭的缝隙。

    他心中总算明了,起身朝着众人摆摆手,“没事, 想来是前几日这附近有山贼出没,都散了吧。”

    “可那么一滩血,别是死了人的……”

    程贰叉腰, 直接一步跨出去挡在前面, “这血量死不了人。而且你们不说至少有两匹马?那怎么着也得是有两个人, 犯不着咱们跟着操这个心。”

    “走了走了,回去好好休息,明儿一早还要进城!”

    他好歹把人都赶走了, 这才松下一口气。

    众多兄弟们中,哪怕包括无名,跟谢峥远时间最长的也是他程贰。

    方才那一滩血再加上两匹马的脚印,和那条让人不易察觉的缝隙,他就猜到这应是通往平远侯府的暗道。

    谢峥远对枫林情有独钟这事他最清楚不过,将暗道口安排在这里也是情理之中。

    只是这一滩血难免让人担忧。

    “副将军?”冷不丁传来一声唤,吓得程贰一个激灵,抬眼就见殷无霜站在跟前。

    “将军,方才我见大家都来了这边,可是这边有什么不妥?”

    殷无霜说话的时候总是带着几分谦逊,态度也是没得挑,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纨绔不羁,反倒是让人想骂他都无从下口。

    程贰双手背在身后,“没什么。”

    那人目光在他身后扫了一眼,答应:“好。那副将军也快回去休息吧。”

    “恩。”

    清冷的月色洒在地上,将军府内灯火昏暗,有两道纤瘦的身影一前一后进了寒启阁。

    徐宛娴随着祝暄进屋,见她只燃了桌旁的一盏灯,不由问道:“暖暖,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舟车劳顿确实辛苦,她本都已经睡下了,又被茗喜叫了起来,便猜到祝暄是有重要事情与她商量。

    祝暄没急着回答,兀自将通往暗室的密道打开,这才转过头来朝她招手。

    “宛娴姐,来。”

    徐宛娴到底是大家闺秀,从前虽是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这会儿即便惊讶面上也仍是波澜不惊。

    眼下两人进了暗道,徐宛娴紧紧拉着祝暄的手跟在后面。

    走至暗室门口,豁然开朗。

    “这……竟还有这样一小片天地。”徐宛娴不由感叹。

    祝暄拉着她走至桌案前,“这本子便是我从这里发现的。”

    “这是何物?”

    “大抵是我阿爹当年向圣上传递消息的东西,上面有两种不同的笔迹,其中一个是我阿爹,另一个福安认出来是圣上左手的笔迹。”

    祝暄将事情娓娓道来:“这本子的最后一页,写着‘待此次凯旋,辞,离京’的字句。我阿爹曾说过,他此生不会离开上京,这一辈子都甘愿奉献给圣上,奉献给大魏的边境。而这些话留下的日期,大概就是在徐伯伯离世后。”

    听得自己父亲,徐宛娴的眉头不由蹙起。

    祝暄反拉住她的手:“姐姐,平远侯既然能够将你请回上京,那你一定是愿意帮我们忙的。我只想知道,徐伯伯离世前……有什么异样?”

    本就阴冷寂静的暗室里此刻连两人的呼吸都听得清清楚楚。

    良久,徐宛娴轻点了下头:“有。”

    ……

    翌日一早,祝暄便被茗喜从床上给拉了起来。

    “姑娘,今日是您出嫁的大日子,该起来梳妆打扮了。”

    昨晚跟徐宛娴直到子时才回,眼下感觉才合眼就又被催着起床,祝暄皱着眉眼也不睁:“我再睡会儿……”

    “不能再睡了。”有熟悉的声音忽响在耳边。

    原本还想着再睡懒觉的祝暄一下子睁开眼来,顿时困意全无:“桃喜,你伤还没好怎么就出来了?”

    “今儿是姑娘的大日子,怎能少了奴婢?”桃喜笑着过来一同拉她起身,“姑娘快起吧,再晚点新郎官都该到门口了。”

    祝暄总算是不情不愿地被两人拉起来,坐到了镜台前梳妆打扮。

    这婚事虽然仓促,但谢峥远为她准备的东西却一样都没有落下,就连凤冠都是与前世一模一样的那顶。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仿佛与上辈子的模样重合在一起……

    ——“日后你我夫妇为一体,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此酒饮下,你我便是一辈子的夫妻。谢某不才,只有这小小爵位与这侯府内的器物,给不了娘子任何承诺,但唯独能做到一条,那便是全心全意地对你好。”

    上辈子的重重言犹在耳,如今却没有半分相似的心境。

    她如今嫁给谢峥远只是为了活命,是为了保全自己为阿爹阿娘报仇。

    她对那人没有半分的期盼,更不想什么举案齐眉。

    那时的心境终究是回不来了。

    一旁的桃喜在逗她笑,祝暄也只是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接下来一切似乎都与前世有着莫大的重叠,却也有着细微的差别。

    谢峥远的脸色瞧起来实在不好,祝暄虽是盖着盖头,却有旁边的茗喜同她念叨着。

    大婚的流程他们二人自是熟悉不过,这般赶下来,直到夜色浓重时前厅的客人才散了。

    祝暄坐在床边,茗喜一直在安慰她不要紧张,而她哪顾得上什么紧张,心中始终盘算着另一件事。

    喜房的大门被人推开,并没有意料之中的酒气。

    也对,他近来身子这样差,怕是也无法饮酒。

    祝暄这般想着,正欲自己将盖头揭下,就听到有什么东西倒下的声音,闷声的响,很轻。

    她刚要抬起的手一顿,仔细辨别着来人的脚步声。

    似乎不是谢峥远……

    祝暄心头一紧,握住袖里滑出的匕首,静静等着那人走至跟前。

    一步,两步,三步……

    她猛地将匕首刺向身前,同时扯下了盖头。

    只见一有几分熟悉的身影正在身前,他穿着大红色的喜服,侧对着她,面色阴在一片阴影之中让人看不清。

    匕首在那人手臂上划了一道,衣料撕裂的声音回响在屋里。

    “你是谁?怎会穿着这身衣服?”

    那人没说话,转身便要离开,却被祝暄从后面扯住了衣角。

    他登时用力一扯,祝暄力气不及,险些被掀翻在地——

    慌乱之中,听得那人似乎喊了一声:“小心!”

    这声音她曾听过,不由愣了一下,便见那人匆匆跑出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来人,有刺客!”

    祝暄喊了这么一句,又赶忙回去查看被打晕在地的茗喜,见人没事这才匆匆朝着前厅的方向而去。

    拜堂时他身旁还是真正的谢峥远,招待宾客之后却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想起某人前几日虚弱的模样,祝暄不由加快脚步。

    前厅的丫头小厮们正收拾着东西,这会儿见到她来都忙叫着“夫人”请安,祝暄随手拉了一个询问谢峥远的下落,得到的却只是“不知”二字,就连无名的身影都不曾看到。

    无名与谢峥远向来是寸步不离,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耳边忽然回响起昨日回府时那人趁她半梦半醒时说的话。

    ——“明日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慌。在侯府等我回来。”

    看来他是早就料到会生事变,那必然已经做好了安排,可这假新郎也在他的计划中么?若不是……

    祝暄不敢再想下去,叫了几个强壮的家丁一同去了罄枫楼。

    侯府之中看守最为严密的就是罄枫楼,只因暗室里藏有大魏众多的情报秘密。

    谢峥远表面看起来只是为黎慷守江山的武将,其实也是他最灵活的耳目。

    而当初为黎慷提供情报的是衍国公徐申,侯府的府邸曾是国公府,罄枫楼也曾是徐国公的院子。

    这也是黎慷知晓侯府与将军府都有暗室的原因。

    但黎慷却不知两个暗室是有一条地道相连的,而当他知道时,就对两人起了怀疑之心。

    当情报可能不再仅仅属于他一人,那同样知晓的另一人便有可能成为叛徒。

    再加上祝振元身为武将从无败绩,十分受边境百姓们的爱戴,功高盖主,疑心多虑的皇帝就更有怀疑他的理由。

    ——“父亲曾说过,他与祝叔叔都不支持圣上不断扩张疆土的做法。大魏确实富有,可贫富差距却大。连年的战争所能满足的也只是身为高高在上的皇帝的一己私欲。祝将军曾不止一次向圣上提出停止扩张的想法,圣上便对将军府有了忌惮。”

    ——“之后我父亲也以同样理由劝谏,被圣上一通骂,直接软禁在了府里不让上朝。”

    ——“再后来,两家暗室相连的事情被圣上得知,我父亲没多久就染上恶疾,暴毙而亡……”

    徐宛娴的一番话说完,终是让祝暄将整件事情理解了通透。

    猜忌是开始,死亡是结束。

    黎慷从来就没有真正地相信过任何一个人,否则追随他数年且忠心耿耿的两人不可能这般轻易被杀。

    但事实上,徐申从来没有同祝振元分享过任何情报。

    “夫人。”忽地有人唤她一声,一块大红色的衣料被递到祝暄眼前,“我们在院里发现了这个。”

    是喜服的一角。

    第44章   西北   侯爷请自重。

    祝暄沉着脸色看手中的这块布料。

    当时假新郎出现的时候, 那人身上的喜服花纹与白天谢峥远身上的那件并不相同,而这块却是与谢峥远身上穿的一模一样。

    布料的周边整齐,一看就是被利刃所割,看来谢峥远确实有可能在此遇害。

    祝暄不由心头发紧, 快步冲进了罄枫楼。

    身后的家丁也跟着冲了进去, 却见桌案前正坐了个人, 脸色阴在黑暗中看不真切。

    屋里没有点灯, 但即便是凭借着微弱的月光,祝暄也能认出眼前的人并非谢峥远。

    她拦住身后的家丁, 独自上前,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匕首。

    “你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谢峥远人在哪儿?”话一出口她竟发觉自己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

    那人抬起头来,沉声道:“让他们都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你商议。”

    祝暄眉头不由紧蹙,从来没想过眼前的人会是他,可这会儿也只能照办,让家丁都退了出去。

    书房的门紧闭,屋里只剩了他们两个。

    祝暄走上前, “说吧,殷无霜,你到底想做什么?”

    那人笑了两声站起身,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 将那俊朗的五官映照得清晰。

    “你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并非是我想做什么,而是侯爷想做什么。”

    祝暄不解:“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也只是知道其中的一小部分,或许并不能为你解惑。我能肯定的是, 他是在保护你。”殷无霜说着走上前来,拉着她的手腕走至书架前。

    “今日的大婚圣上本是不许的,中途出了很多意外,但都被他压了下来。今晚难免圣上还会有其他的动作,所以只有假的侯爷与夫人在此,才能够瞒天过海。”

    祝暄越听越糊涂,却见殷无霜打开了暗室的门:“他说你知道这里该如何走,他会在另一个出口等你。”

    听他说了这半晌,祝暄总算明白这是友军不是敌人。

    她原本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最终还是转头进了暗道。

    这条暗道的尽头并不是将军府,因为与她那几次来回的方向并不一样。

    想起今早无名曾替谢峥远带话,说让她将有用之物随身携带,她本是以为这人要在喜房里同她商量之后的计划,没想到却是要跑路。

    她快步走着,只觉得前面有风灌进来。

    微弱的光从前面的缝隙照进来,祝暄脚下步子生风。

    缝隙处显然是被什么东西挡着,她用力推了两下,只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本能地停止了动作,却见挡在眼前的大石头被人推开,入眼是一片枫林。

    “阿暄,来。”谢峥远的声音响在耳畔。

    祝暄这才回过神来,扶着那人的手出了暗道,“来这儿做什么?”

    她说着看向谢峥远,见他身上早已不是那套喜服,只是手腕处绑了绷带,恨铁不成钢地咬着牙:“又受伤了。”

    “小伤,别担心。”那人笑着牵住她的手往前走。

    不远处无名正牵着两匹马等在那儿。

    “想来殷无霜也同你说了些事,但他毕竟不全可信,还有些话我路上同你讲。”谢峥远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她抱上马。

    祝暄不敢完全借他的力,小心翼翼地生怕再伤了他这副身子骨。

    “既然你说他不可全信,又为何将整个侯府交给他?”

    谢峥远紧随其后跨上马背,握住缰绳顺势将她圈在怀里。

    他低笑了一声,“因为事情与你有关时,他便是最可信的。”

    “我?”跟她有什么关系?

    话还没问明白,那人已然恨恨踢了一下马肚,马儿嘶鸣一声飞驰而去。

    祝暄身子猛地往后一仰,与身后那人紧紧贴在了一起。

    她不由皱眉,僵硬着身子往前挪动两下:“不是还有一匹马吗?我自己也能骑。”

    “所以你是想和无名坐一起?”

    祝暄:“……”

    她恨恨咬牙:“你怎么不和无名坐一匹,就你如今的身体,能骑马么?”

    那人却笑了两声,贴在她耳边道:“能不能骑,夫人说了可不算。”

    祝暄下意识地想要踢他一脚,可现在两人是在马匹上,马儿又在飞奔着向前,她可不想从马上摔下去,也只能将气忍下来。

    一路上,两人都即默契地没有再说一句话。

    直到无名跟上来,说前面有家客栈,已经订好了房间。

    祝暄拒绝了谢峥远抱自己下马的邀请,自己踩着脚蹬利落地下来。

    “所以我们是要去哪儿?”

    “西北。”

    “西北?”祝暄恍然大悟。

    谢峥远让她拿的东西就是那本册子和西北兵器库的钥匙。

    “就我们三个人,你是想把兵器库里的东西都运回来?”

    “自然不是。”谢峥远说着将马牵给无名,转而拉起祝暄的手朝客栈里面走。

    “我是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在赶路,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祝暄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谢峥远的身体。

    毕竟这人上次这样来回奔波过后就直直地倒在了她面前,回想起那幅场景,她还是心有余悸。

    而谢峥远也充分地将“不要脸”三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每次见她露出担忧之色,都会顺势调笑两句。

    祝暄会气得不理他,就连无名也是躲得远远的。

    他倒是乐得十分开心。

    一连五六日的奔波,总算是到了西北。

    风沙吹得人睁不开眼,祝暄抬手挡在眼前,想说话却张不开嘴。

    忽地有人将一条宽大的碧蓝色纱巾围在了她脖子上,刚好遮住半张脸。

    她难以置信地去看身后那人:“你这又是哪里来的?”

    谢峥远笑了笑,只说让她自己围好别被风沙迷了眼,转而又朝着无名招了招手。

    “青岚城那边你可把信传到了?”

    无名点头:“到了。那边的说让咱们直接去圣幡酒楼,他们会把人带过去。”

    “好,那就去圣幡酒楼。”

    一路上祝暄也将此行的目的了解得差不多,听他们说要见什么人,估摸着就是曾在军营中替皇帝做过事的那位。

    她阿爹确实是战死沙场,但却并不是被敌人所杀,而是毒发身亡。

    黎慷曾特意安排人给祝振元下毒,事后又想要将人处理掉,但中途被谢峥远救了下来直接安排在了西北生活,这么多年都派人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将真相大白于天下。

    圣幡酒楼无疑是这边境小镇上最富丽堂皇的一栋楼,牌匾上的金字在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这酒楼即便是开在上京,也是十分有排面的。

    眼下三人一同进了酒楼,前台小二过来招呼。

    “三位客官里边请,是一起的吗,要吃些什么?”

    谢峥远漠然亮出自己的玉佩,便见那店小二脸色一变,又笑着迎几人上二楼:“客官们是要雅间?楼上请。”

    招呼着他们坐下,又给倒好了茶水,小二才匆匆出了雅间。

    祝暄四下打量着房间里的装潢,只觉得清雅冷淡,与楼下那堆金砌银的风格截然相反。

    不过一会儿,便有一女子款步而来。

    她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对狐狸般的碧蓝色眼睛,身着一袭红裙,上用金线绣着大朵大朵的芍药花,实在美艳至极。

    即便是身为女子的祝暄看了,也有些挪不开眼。

    “侯爷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她盈盈一笑,眉眼弯起,越发地像只撒娇的狐狸。

    祝暄不由蹙眉,便见那人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转了一圈,“这位倾国倾城的美人,想必就是侯夫人了。”

    她说着朝这边行了一礼,“侯爷早同我们说自己有一位貌美又极体贴的妻子,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上京城的女子果然是端庄秀雅,气质不凡。”

    “过奖了。”祝暄淡淡笑道,并无意与她互相吹捧。

    谢峥远早已看透她的心思,这会儿将话接过来:“行了,沙丽。你说我们到了就会将人带来,人呢?”

    沙丽笑着凑过来,紧挨着谢峥远坐下。

    “侯爷与夫人舟车劳顿至此,不如先歇一晚,明日再见。”

    谢峥远绷着脸色躲开她伸过来的手,沉声道:“商人讲究的就是信誉,你若是这般,我很难保证你这酒楼还开不开得下去。”

    他说着垂眼抿了口茶,“一个时辰后,我要见到活人。”

    沙丽也是个会看眼色的,这会儿也只得吐槽了句“没趣”,转而出了房间。

    不知为何,祝暄竟是默默在心里松了口气。

    只是她这副模样终究是没躲过谢峥远的火眼金睛,“怎么?夫人方才好像有些紧张。”

    祝暄略有尴尬地看向别处,语气生硬:“没有。”

    “还说没有?”忽有一只大手在她腰上的软肉掐了一下,惹得她下意识去躲,却又刚好被那人圈进了怀里。

    祝暄脸色莫名发烫,没好气地挣开了谢峥远的手臂。

    “侯爷请自重,莫不是对哪个女子都这般轻浮?”

    “你怕不是忘了,在来之前,你我已拜过堂成过亲了?”他拧着眉头凑过来,“如今你可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吃醋是正常的,不必藏着掖着。”

    祝暄一哽,不服气地对上那人的目光,“我怎会吃你的醋,别忘了我们之间可是有着血海深仇。”

    她说得笃定,却似乎并没那么有底气。

    “恩……”

    眼下谢峥远点点头,似乎是对她这番话的肯定,又好像并不是那么同意。

    果不其然,片刻后,她听到旁边的人轻咳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笑意开口。

    “那我倒是想问一问祝娘子,这几日与仇人同床共枕的滋味如何?”

    第45章   疯了   你是我的人,只能看着我。

    那人被带进房间的时候, 祝暄正拧着身旁那人的大腿。

    而向来不苟言笑的谢侯爷,此刻正蹙着眉头一副隐忍的模样。

    可即便是如此,他的目光也未从祝暄身上挪开过半分。

    带人进来的沙丽一怔,脸上的表情显然比方才被谢峥远拒绝的时候还要难看。

    她刻意扬声道:“侯爷, 人我给您带来了。”

    祝暄下意识地松手, 果然见沙丽身后跟进来一个年近四旬的男子, 个子不高, 面黄肌瘦,眉毛俨然是个八字, 一副苦相。

    沙丽的目光不自觉地又在祝暄身上绕了一圈,悻悻地说:“侯爷你们聊,我还有事要忙, 先告退了。”

    等到风情万种的女人关上了门,站在门口那人才颤巍巍地往前挪了一步——

    他直直地朝着谢峥远跪下叩头,哭喊着叫了一声:“恩公!”

    谢峥远淡淡抿了口茶,道:“我不是什么恩公,至于你能不能活下来还要看我夫人意下如何。”

    那人连忙又朝着祝暄的方向叩头,“夫人,求您放我一条生路!”

    “……”祝暄漠然望着他, 半晌没有说话,只任由他叩头,眼看着皮都磕破了渗出血来才沉声开口。

    “要是你这么磕头能把我阿爹给磕活, 就好了。”

    听得这话, 那人身子猛地一颤, 僵在原地颤巍巍地抬眼看过来:“原、原来夫人是祝将军的女儿……”

    “想不到你真么快就承认了。”

    提及祝振元的事,身为女儿祝暄自然难以冷静,这会儿她冷笑着看向那人:“我阿爹对营中的每一位将士都不薄, 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吃里扒外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娘子息怒!夫人息怒!”那人又开始磕头求饶,“当初我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答应帮他们下药……可我并不知道那药会要了将军的命啊!现在每每午夜梦回……我都会看到将军在对我笑……我从来没睡过一天好觉!这就是我的报应!报应啊!”

    “活该。”她淡淡吐出两个字。

    “若换作是我,非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手心攥着的匕首猛地朝着前面飞出去,只见一道黑影闪过,匕首忽地换了个方向,直直地插/进了旁边的墙壁上,冷冽的刀风带倒了一旁的花瓶,清脆的响声回响在房间里。

    “阿暄,冷静。”谢峥远转回身朝着眼底泛红的那人沉声说了一句,又忙快步走过去将人揽进怀里。

    “我知你报仇心切,但你要杀他也得等到他当着那人的面,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后。他还有用,不能杀。”

    他说着大手不断地摩挲着她发凉的小手,“先冷静冷静,我带你去外面走走。”

    ……

    祝暄几乎是被谢峥远拖着出了圣幡酒楼,她死死咬着牙关,眼眶通红。

    “我阿爹若是知道害死他的是他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不知会多难过……”

    她说着眼泪终是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

    谢峥远的手臂环着她的脊背,不断柔声安慰着:“没事了,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所有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相信我。”他说。

    祝暄埋头在他怀里闷闷应了一声,并没有看到这人望向远处时那苦涩的模样。

    所有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包括他自己。

    “二哥,你就跟我回家吧。再不回去,爹发起火来,你又要挨一通棍子……”娇滴滴的小丫头梨花带雨地扯着身前那人的衣袖。

    殷无霜面不改色地将她的手扯下,“无忧,父亲到底在做什么事你知道吗?大哥知道吗?你们就这样甘愿成为他贪婪的牺牲品吗?”

    殷无忧哭得眼睛红红的,一抽一抽地哽咽着:“二哥,你在说什么啊……你同我回家好不好?你又不是侯府的人……”

    “我是平远侯带的兵,自然该遵守他的命令。”

    殷无霜皱眉看着自己冥顽不灵的妹妹,终是叹了口气,“此事你莫要插手,不然父亲迁怒于你……怕是我也护不了你了。”

    “你是他的兵,你才认识他几天?你怎么不想想自己还是父亲的儿子,是殷家的二公子——咳咳咳!”殷无忧猛地咳了几声,捂在口上的手帕渗出丝丝血色来。

    殷无霜终是慌了神,赶忙扶住自己快要摔倒的妹妹:“无忧,你怎么样?”

    “二哥,你说过要保护我一辈子的……”她抬手轻轻触碰他的脸庞,“你就听我一句劝……回家,好吗?”

    “……”殷无霜咬着牙并不答她的话,只让小厮赶紧去请郎中来。

    “二哥,我活不长了。”殷无忧有气无力地说道,“我只想在死之前看到你能幸福地活着,我不想看到最后的场景是你被爹打得遍体鳞伤……霜哥哥……”

    “无忧!”

    祝暄方一进京,听到的便是殷家三姑娘昏迷不醒的消息。

    “好几个太医都去看过了,都说就在这几日了。唉……也是个可怜孩子,又不是太尉府的亲生血脉。”

    不是太尉府的亲生血脉?

    祝暄放下窗帘,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倒是一旁的谢峥远淡淡开口:“殷无忧是殷家三姨娘的孩子。当初三姨娘难产,孩子没能保住,殷太尉又十分宠爱自己这个妾室,便找了个刚出生的小姑娘来顶替。只是这小姑娘天生不足,身娇体弱,也正好应了三姨娘难产的事。殷峙反而觉得这个女儿就该是自己的孩子,故而十分疼爱,当做亲女儿一般。”

    “殷无忧与殷无霜亲得像是双生子一般,估摸着,她是喜欢自己这位哥哥。”

    所以当初殷无忧来找她劝殷无霜的时候说的那些话并没有夸大其词,若是没有殷无霜,无忧或许真的就活不了了……

    祝暄心中五味杂陈。

    她倒不是觉着自己当初拒绝殷无忧是做错了,只是惋惜这对兄妹如此深厚的感情却仍旧抵不过命运。

    可命运不就是用来惋惜的?毕竟又有谁能够从出生那一刻便顺当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呢?

    像她这般能够重来的,怕是也只有她跟谢峥远两个吧。

    马车一直驶到平远侯府的门口才停,谢峥远扶着祝暄下车,两人匆匆进了门。

    他们不在的这小半个月里,一直是殷无霜在帮忙传递消息。

    起初的一两天无人上门,还能瞒一瞒两位主子都不在府上的事,后来殷无霜又安排侯府的马车出了城门,等到圣上曾派人来的时候,他只说两人婚后去了南方游玩,尚未归京。

    而实则他们二人是去了西北,皇帝就算要查他们真正去的地方,没了谢峥远的情报,也是难以在他们回京之前发现蛛丝马迹。

    如今他们也能够大摇大摆地回到上京,至于带回的那人,则是让他扮成与无名一样的侍从随行跟在后面。

    “出了这么大的事,殷无霜应该回太尉府了吧。”

    祝暄说着抬眼就见迎面走来个男子,那人模样俊朗身形也比之前结实不少,只是脸色不太好,瞧着略显疲惫。

    “侯爷。”殷无霜朝着谢峥远行了一礼,目光在看向祝暄的时候顿了一下,“夫人。”

    谢峥远对此倒是并不意外,他淡淡应了一声:“恩。”

    他说着抬手拦住祝暄的腰,推着人往前走。

    她本是想去询问一下殷无忧的事,可腰上的力道挣不脱,反被某人搂得更紧。

    她不由恨恨咬牙看向身旁的人:“你幼不幼稚?”

    “若是幼稚一些,夫人的目光能够与少在他人身上停留,也未尝不可。”

    谢峥远说着,直接把人朝着颐枫苑的方向带去。

    这院子她许久没曾来过,这会儿不由得一阵恍惚。

    可身旁那人却偏执得像是不愿让她的目光在任何其他地方多作停留,脚下的步子飞快,甚至直接将人给拦腰抱了起来。

    祝暄一惊,下意识地环住他的脖颈:“谢峥远,你疯了?”

    那人却不由分说地把她抱到了里间坐榻的小桌上。

    登时,桌上的碟子盘子被推下,摔在地上稀里哗啦地成了一地的碎片。

    祝暄被他死死抵在桌上半仰着,纤细的腰肢被桌边硌得十分难受,却又动弹不得。

    她难以置信地质问那人:“你……你干什么?”

    谢峥远却像是着了魔一般阴沉着脸,漆黑的眸子里流露出鲜少会有的欲望之色。

    “你说呢。”他一字一顿,气息滚烫。

    祝暄登时手脚冰凉:“你疯了?”

    第46章   肃亲王   还有用处。

    背后是窗棂, 身前是滚烫。

    祝暄冷着脸色握住从袖里滑出来匕首,缓慢地抵在那人的腰腹。

    “够了。”她声音有些颤抖,手却稳得很,死死抵住那人。

    “我没心思陪你玩这种幼稚的游戏。你也该明白, 我们根本回不到那时候。”

    “……”谢峥远身子僵了一瞬, 随后缓缓将人放下来。

    他面无表情, 看不出方才的欲色, 也辨不出现下的情绪。

    祝暄心头松了口气,撑着身子从桌上下来, 与那人保持着距离。

    “清醒一点,对我们都好。”

    她说着,手里的匕首却并没有要收起来的意思。

    谢峥远目光在她手上淡淡略过, 抬眼望向她,“抱歉,吓到你了。”

    他说完后退半步,转身出了房间。

    直到听得那人的脚步声远了,祝暄紧绷着的那根弦才猛地松开。

    她深吸一口气来平复自己剧烈的心跳,又重重呼出。

    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她跌坐在榻上,悻悻垂下眼望着手里的那把匕首, 怔了许久。

    直到有人唤了她一声,祝暄才回过神。

    茗喜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跟前,小心翼翼凑过来看她:“夫人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祝暄慌忙将匕首收起来, 笑着去拉茗喜的手, “我跟侯爷不在的这段时间里, 府里可有什么异样?”

    “要说异样倒是没有,”茗喜偏头思量着,“就是殷家的三姑娘日日都来府上找二公子, 来一次哭一次,听说前几日病倒了,都说不太好呢。”

    这话她倒是也在路上听说了。

    祝暄又问:“殷无霜就没回去看看么?”

    “听说是回去看了,但又被殷太尉给赶了出来。”

    被赶出来倒也正常,毕竟殷峙视谢峥远为眼中钉肉中刺,当初送进军营的时候是为了抢军功,以此来压制谢峥远。

    只是没想到谢峥远当真赏识他,还真就把人一步一步往上推。

    祝暄偏头思量了会儿,就听到有人在外面叫她。

    “侯夫人可在里边?”

    这声音熟悉,她忙起身朝着门口去。果不其然,徐宛娴正进了颐枫苑的门,往这边走过来,随行的还有桃喜。

    “宛娴姐,桃喜。”祝暄快步出去迎,“我正想着回将军府一趟,赶巧你们就来了。”

    一走近,桃喜给她问安,徐宛娴则笑着拉住她的手,几人一齐往屋里走。

    “是侯爷派人把我们接过来的。他说你在府中难免孤单烦闷,便让我们来陪着你,正好侯府里守卫森严,想来你心中最惦念的也就是我们俩了。”

    竟是谢峥远主动把人接过来的?倒还算有心了。

    祝暄想着点了点头,“正是呢。你自己在府上怕会无聊,我也不放心。何况桃喜的伤也未痊愈,咱们还是在一处的好。”

    “只可惜前些日子走得匆忙,没能照顾好你,实在有愧,不如今晚我亲自下厨给姐姐做点爱吃的?”

    徐宛娴笑着答应:“既然有机会吃到平远侯夫人亲自做的饭菜,那我也就不客气了。”

    两人又是有说有笑了好一会儿,便见无名过来传话。

    “夫人,侯爷说今晚有要务,便不来陪夫人吃饭了。”

    “好,知道了。”

    这倒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毕竟那件尴尬的事才过去没一会儿,更何况谢峥远把徐宛娴跟桃喜接过来的意思就已经够明显了。

    一来是为了找人陪着她,二来也能以此事掩盖他们两个不合的事实。

    “侯爷还说,徐二娘子的住处夫人自行安排便好,只是为了安全着想,这几日还请夫人和娘子少出门。”

    “知道了,”祝暄淡淡撩起眼皮,“告诉侯爷安心忙他的,我们不会拖后腿。”

    待无名走后,徐宛娴才忧心地问她是不是与谢峥远起了争执,还怕是自己给两人带来了不便。

    祝暄摇头,“没有,只是听说近几日圣上那边情况不好,咱们的计划也要抓紧实施了。”

    徐宛娴并不知她与谢峥远只是为了利益而成婚,也不知谢峥远与皇帝的另一层关系,她不方便透露,也只得这样说。

    好在徐宛娴也并不深究,两人有说有笑地一直到吃完了晚饭。

    ……

    因着平远侯府从前是国公府,徐宛娴虽然没说什么,但从她来了之后难免会有掩饰不住的时刻。

    自家的房子被抄了,如今成了他人的府邸,一切都已物是人非,无论换作是谁都难免难过。祝暄也不曾提及当初的事,只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住在颐枫苑。

    “不了。”徐宛娴笑着拒绝,“我知你这几日舟车劳顿,想来都不曾睡好,今晚我自然不好耽误你休息。”

    她说着顿了一下,接着解释道:“何况隔壁的院子是我当初住的,虽说如今装饰摆设都换了,但我应也是住得惯的。”

    祝暄望着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最终也没能开口,只说:“也好,那我这就叫人去收拾。”

    茗喜奉命正准备去吩咐,方才到院门口就见有人快步过来。

    “殷二公子?”她慌忙把人拦住,“二公子请留步,这里是内院,你怎么能跑进来呢?”

    殷无霜面色匆忙,“我有急事要向夫人禀报。”

    他说着想要再往里闯,却还是没再往前,反而后退一步看向茗喜。

    “劳烦茗喜姑娘帮我禀报一声,是有关侯爷的事,很急。”

    茗喜见他的样子并不像说谎,赶忙转身回了院里。

    祝暄正坐在镜前准备卸了妆环休息,就听到她匆忙进屋的声音:“夫人,殷二公子来了,说是有重要的事情禀报,有关侯爷的。”

    祝暄手上的动作一顿,心里发沉:“侯爷出什么事了?”

    她最怕的就是谢峥远不与她商量私自行动。

    虽说他是他们之中最了解皇帝的人,可也架不住黎慷是个疯子。

    他们去西北的这段时间里,难保皇帝不设好了圈套等他们回来钻,谢峥远若是单独行动出了事,她甚至都没有万全的法子去救他!

    “让他到外间来禀报。”祝暄将拔下来的发钗死死按在桌上,又将衣裳穿好,绕出了屏风。

    殷无霜瞧着确实焦急,进来便直接说道:“夫人,侯爷被圣上单独召进宫了,无名已经偷偷跟过去了,但是也无法入宫。”

    “谁来传的话?”祝暄沉声问他。

    “是圣上贴身的内侍官。”

    她蹙着眉头思量片刻,回想着之前谢峥远曾对她说的。

    当初他们去西北时,不仅见了给祝振元下毒的王宏财,还去了谢峥远之前说的西北兵器库。

    那房子瞧起来就有年头了,在周围也是破败荒凉,几乎没有人烟,是废弃许久的一间仓库,很难想象它曾是西北境内最大的一间兵器存储库,且由一整个军营在此驻守。

    进去之前她原本以为这里会藏着上千上万的各种兵刃,可万万没想到里面关着的是个人。

    只是几乎不成人形了……

    那会儿谢峥远拿着钥匙打开仓库的大门,祝暄紧随其后。

    门不过打开一条缝隙,就有浓重的腐败酸臭的味道传出来。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口鼻:“这什么味道?”

    当下,谢峥远便把她往身后护住,大手握住她的手腕,“小心,跟在我身后。”

    祝暄点点头,小心地朝着里面望去,只见黑黢黢的一片,只有顶上极小极窄的几扇窗投进些许微弱的光,并不怎么顶用。

    偌大的仓库里空旷非常,灰尘积了老厚,每踩下一脚都能溅起一片呛人的灰。

    不知走了多少步,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东西,是一堆干草,泛着腐烂发霉的味道。

    角落里忽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铁链在地上拖着摩擦的声音,缓慢地从尽头传来。

    祝暄下意识地要拿出防身的匕首,却被谢峥远按住了手腕。

    “别怕,是人。”

    昏暗光线中缓慢靠近来一个身影,发须胡须几乎长在一起,佝偻着腰,整个人几乎快缩成一团——

    那是祝暄第一次见到大魏的亲王,肃亲王,黎悯。

    “黎悯本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也是原本要被立为皇储的皇子,却在先帝驾崩时得了疯病无法继承大统,朝中众臣这才推了当今圣上继位。”谢峥远沉声同她讲着,“当初我暗地里曾对这件事进行过调查。发现当年得了疯病的肃亲王被软禁在自己的王府中,两年后有一日府中遭贼,王府亲眷无一幸免,可唯独肃亲王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西北兵器库的钥匙一共两枚,一枚在圣上手中,另一枚就是在圣上最信任的,掌管兵权的祝将军手中。”

    祝暄心尖一颤:“所以你的意思是……”

    “不一定。”谢峥远拉着她的手安慰道,“肃亲王事情一出后,消息便被压下,也从未下过寻人的命令,这并不是他的性格。所以极有可能,当初肃亲王被救走就是圣上亲自下的命令,关在此处也是命令之一。”

    “那为何他宁可冒着风险寻找钥匙,也不下令让人到西北将肃亲王杀了?”

    “他留着黎悯,还有用处。”

    ……

    祝暄收回思绪,转而看向殷无霜:“你随我去一趟侯爷的书房。”

    回京时他们不仅带回来了王宏财,还有黎悯。眼下两人都被关在书房里的暗室内。

    殷无霜既然被谢峥远留在府上,那便是能够重用的,更何况这人还在大婚那日帮过他们。

    “好。”殷无霜答应着同祝暄快步朝着罄枫楼而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侯府的院子里,清冷的月光洒下,将两条急匆匆的影子拉得极长。

    后面那人的影子逐渐与前面的重叠,他握紧了袖中滑下来的东西,脸色隐在一片阴影中,轻声唤了一句:“阿暄。”

    第47章   谋逆   所有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祝暄醒过来时, 只觉周遭颠簸,而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里,身上盖着被子。

    她意识到不对,慌忙起身要去打开车门, 却发觉车门已从外面被锁上, 她再怎么去推也只能看到一个男子的背影, 有些眼熟。

    她用力拍了车门几下:“你要带我去哪儿?”

    那人没有反应, 马车却是行得愈发快了。

    祝暄伸手要去摸袖里的匕首,却发觉东西不知何时被人拿了出去, 袖兜里空空如也。

    昏睡前的画面冷不丁晃过,她登时心一沉,明白了自己为何身处一辆马车之中。

    接徐宛娴和桃喜陪她是假, 皇帝召平远侯进宫是假,殷无霜要随她去书房也是假……这一切根本都是那人安排的一出戏,专门给她看的!

    为的就是让她放松警惕,而他好单独进宫去找黎慷,承担下所有的危险。

    “谢峥远……你又骗我。”祝暄恨恨咬牙,心中莫名涌上一股子酸楚。

    “回京,我要进宫!”她拼命拍打着车门, 却半晌也没人回应。

    车外是一条寂静的小路,几乎没有人烟,与那时谢峥远带她去西北的路是同一条。

    “殷无霜, 你若是再不停下来, 我就一头撞死在车里!”

    “吁——”

    马儿一阵嘶鸣后, 车总算是停了下来。

    坐在外面的那人转回身叹了口气,“祝暄……”

    “带我回京。”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

    “你知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这是谋反, 若有任何差池——”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殷无霜冷冷将话接过来,无奈地望着她,“但他有他的计划,你若回去就是所谓的‘差池’,你会害死他,也会害死你自己!”

    如鲠在喉,祝暄透过车门的缝隙静静望着他。

    殷无霜深吸一口气:“无论如何,我跟平远侯不希望你涉险。何况他也将此重担交给了我,我就有责任有义务保护好你,让你好好活下去。”

    “……”

    又是良久的沉默。

    不知不觉眼眶发热,像是有什么东西模糊了视线。

    祝暄的声音很轻,轻到像是濒死之人最后的话。

    她说:“我是谢峥远明媒正娶的妻子,你觉得他死了……我还能好好活着吗?”

    天边泛起鱼肚白,金碧辉煌的宫殿被初阳又镀上了一层金边,气势恢宏。

    尤其是外面被身着战甲的士兵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坐在案前的男人不由冷笑几声,他脸色苍白着,目光漠然扫过地上横着的尸体,最终落在谢峥远身上。

    “朕还真是养虎为患了。”他说着起身,走至那人面前,“远儿,你当真要杀了朕吗?”

    “在祝老将军的饭菜里投毒,暗杀衍国公,引贼人入王府杀死所有亲眷,又将肃亲王囚禁在西北已经弃用的兵器库十数年。”谢峥远淡淡望着他,一字一顿,“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可有要辩解的。”

    “你找到黎悯了……”黎慷身子发颤,他猛地咳了几声,原本苍白的脸色顿时泛起青紫:“朕养你,栽培你,提拔你,是为了让你来忤逆朕,让你造反的吗?”

    砚台被他打翻在地,溅了一地的墨汁,也污了他身上明黄色的龙袍。

    “杀忠臣,囚亲弟,不顾百姓死活不断扩张疆土,甚至为了一己私欲对边境赴死的将士下达毫无人性的命令。”

    “你觉得还有人愿意拥护你做这大魏的皇帝么?”

    “朕不需要任何人的拥护!即便你们不拥护,朕也是!是这大魏唯一的皇帝!”

    黎慷颤巍巍地转过身看着他,浑浊的眸子里带着几分讥笑,“谢峥远,朕还真是小瞧你了。你竟会为了一个女人造反?实在可笑!”

    “你说朕十恶不赦,那你作为朕养的狗,又能清高到哪里去……你手上就没有沾过哪个无辜人的血吗?”

    “……”空旷的大殿之中是半晌的静默。

    黎慷望着一言不发的谢峥远不住地笑了几声,“远儿,你愿意为了一个女人舍去性命吗?值得吗?”

    “我愿意。”

    他几乎想也没想就笃定地回答道。漆黑的眸子泛着寒光,映出黎慷难以置信的模样。

    谢峥远冷冷望着他,“这并非是值不值得的问题,而是我欠她的,若她需要随时可拿去。”

    “但即便我死,也要在你之后。”

    黎慷大骇:“你糊涂啊!糊涂!这是谋逆,谋逆!”

    兵刃的寒光闪过,长剑朝着殿上那人飞快地刺去——

    “来人救驾!”

    顷刻间,数箭齐发,从大殿的各个方向而来,直直朝着执剑的那人而去。

    “谢峥远!”

    大门猛地被人踹开,一众身着铠甲的士兵涌入大殿,为首的是一男一女两人,女子虽身形纤瘦却极为灵敏,她避开箭雨,抬手将一块盾扔了过去。

    谢峥远稳稳接住盾牌挡下大部分的弓箭,身形一闪,已将剑刃抵在了黎慷的喉咙处。

    “都把箭放下!”他低吼一声,剑刃又朝皇帝的脖子逼近了些许。

    埋伏在殿内的众人已被祝暄带来的人擒住,眼下看着主子被抓,慌忙将手里的弓箭扔在地上。

    祝暄朝殷无霜递了个眼色,转而朝着殿上的谢峥远走过去,“可有受伤?”

    那人没说话,俊朗的面庞有几道血痕,不重,但他此刻紧蹙着眉头,脸色极为难看。

    “殷无霜,我是如何交代你的!”

    殷无霜垂下头,并不打算做任何解释。

    “此事与他无关。”祝暄把话接过来,“是我非要回来,他拗不过。”

    谢峥远望着她,不住恨恨咬牙:“你知不知道这里多危险。”

    “我知道所以才会回来,若非我们来得及时你怕是已然万箭穿心!”她气不打一处来,语气却又忽然软了下去,“你是死是活不关我的事,但要报的是我的仇,与你无关。我不希望有人因我的家事而枉死。”

    殿外忽然传来笑声,愈来愈近,是几近癫狂的笑,让人不寒而栗。

    众人警惕地朝着门外望去,却听得黎慷冷笑了一声,“你们还是太年轻,怕是不知道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祝暄心猛地一沉,转头看向谢峥远,却发觉他脸色愈发难看了。

    一道略显佝偻的身影堂而皇之地走进大殿,身后还跟了个人。

    他笑着望过来,早已没了那时在兵器库里狼狈的模样。而旁边那人则是让在场众人都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殷无霜愣在原地,望着站在肃亲王身后的那人声音不由发颤:“父亲……”

    黎悯站在大殿中央,望着那明晃晃的龙椅微眯了眯眸子,“皇兄,果然还是你最了解我。”

    他像一条饥渴难耐的蛇,目光冰冷又带着十足的侵略性。

    “祝暄,你不是想让他给你父亲偿命吗,动手啊。”

    “阿暄,去找殷无霜。”身旁那人低声贴在她耳边说道。

    祝暄皱眉看向他,正欲拒绝,却被他猛地一掌推开数米,直直地跌入另一个人的怀中。

    谢峥远用剑抵在黎慷的颈上,隐隐有一道血痕显现。他朝着殿下那人喊话:“人在我手里,凭什么让她杀?”

    黎悯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绕了一圈,最后落在谢峥远冷毅的脸上,笑道:“你这小子倒是痴情。可人家好像并不领啊?”

    祝暄挣扎的动作一顿,被殷无霜按回怀里。

    “我们先行离开此处,侯爷他自有办法离开的。”

    “我们走了,还有谁能来救他?”祝暄恨恨咬着牙却不敢大声,生怕激怒了黎悯,“你难道看不出来肃亲王是个疯子吗?还有殷太尉……他本就忌惮着谢峥远手上的兵权,今日这大好机会如何肯放过他?”

    她死死攥着手里的长剑,指节都泛了白色。

    气氛僵持不下。

    殷无霜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握住她的手:“我爹一定不会让我死,你随我一起出去,到时候再想办法救他!”

    祝暄还想再说些什么,却只觉得颈上一痛,当即便觉得眼前发黑,整个人失去了重心,像是被人抱了起来。

    不知是谁的冷笑声窜入耳中,眼前的一切几乎都被黑暗所吞噬。

    她目光下意识地朝着殿上那人望去,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似在笑,笑得欣慰又苦涩。

    她忽然想起坐在他马上一同去西北的时候,想起她面对着王宏财情绪失控时那人搂着她说得那些话。

    ——“阿暄,没事了。很快这一切都会结束,所有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相信我。”

    ——“所有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包括我自己。”

    第48章   终章   陪在你身边,无论以哪种身份。……

    册封郡主的诏书送到将军府时, 来接旨的只有茗喜一人。

    她朝着来人盈盈欠身:“劳烦内侍大人走这一趟,只是我家姑娘受了惊吓尚且卧病在床,要不劳烦您随我去内院宣旨?”

    那人笑着将圣旨递过去:“圣上吩咐过,郡主身子欠安不必亲自接旨。奴才便也不进去叨扰了, 还请茗喜姑娘替奴才给郡主问安。”

    将袖里揣着的银子塞给内侍:“这是自然。有劳了。”

    待到目送着一行人离去, 茗喜才匆匆回了暖香苑。方至垂花门, 便见从后花园而来的徐宛娴。

    “暖暖身子如何, 方才听说是有宫里的人来了?”

    茗喜点头:“回二娘子,我家姑娘这几日已无碍了。只是今儿犯懒不想领旨, 这才让奴去应付一下前院的内侍。”

    “恩,那便好。”徐宛娴欣慰地勾了勾唇角,心中却不还是有疑虑, “正好我做了些暖暖爱吃的奶酥,同你一块儿去看看她。”

    “是。”

    渐入盛秋,祝暄懒懒地倚在榻上瞧着院里逐渐被枯黄与橘红所取代的景色。

    她手里捏着的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带着微凉的风掠起她鬓角的发丝。

    徐宛娴来时,她正昏昏欲睡,听得声音,赶忙坐起身去迎。

    “宛娴姐可总算是想起我来了, 我都闷了好些日子,你也不来陪我说话解闷儿。”

    徐宛娴被她拉着手往屋里走,“分明是你前些日子说身子不舒服, 谁也不见。这会儿反倒怪起我来?”

    祝暄眨巴眨巴眼, 看向茗喜:“有这么回事吗?”

    小丫头连连点头:“姑娘, 确实有的。”

    “噢……”她瘪着嘴思量片刻,“那是我错怪姐姐了,不如一会儿给姐姐做道酥酪吃?刚从桃喜那儿学来的手艺。”

    徐宛娴打量着她脸上的笑意, 点头答应:“好啊。如今你是凌阳郡主了,能吃到郡主亲自做的酥酪,待我回了晁州可就有得炫耀了。”

    说完两人又笑作一团,整个下午便在这般欢声笑语中度过。

    暖香苑重归安静时,已是暮色四合。

    厨房那边来问是否要传晚饭,正好祝暄一下午又是说笑又是舞剑,这会儿累得肚子咕咕叫,便又特意点了几道想吃的菜。

    她晚饭用了不少,梳洗完躺在床上时还觉得撑,便有些睡不着了。

    床头留了一盏灯,祝暄起身披了件衣裳,拿着油灯往外走。

    今日不是茗喜与桃喜当值,守在门口的那个早已睡下。

    这会儿她放轻脚步出了院子,拐拐绕绕还是到了寒启阁。

    推门进去,屋里仍旧是那副模样。

    月光洒进来,给屋里的东西投下影子,拉长,落在地上。

    祝暄缓步走至书架前,熟练地打开暗道,端着油灯走了进去。

    ……

    凛秋湖畔的风刮得枫叶沙沙作响。

    月光之下,是大片大片的枫树矗立在湖边,她们随着风儿奏乐,跳舞,像是在迎接某人的到来。

    祝暄从暗道里走出,望着眼前空旷的林子不知所措。

    风有些凉,她紧了紧自己披着的外衫,走到紧挨着湖边的一棵树旁坐下,倚靠着树干,目光飘向眼前波光粼粼的湖面。

    “我倒也没有很想你,只是晚上吃多了,想出来吹吹风。”她轻声说着,瞧了眼灯上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火苗。

    “今日圣上封我为郡主了,封号是凌阳,想来是先帝遗诏中提及的。”

    “阿爹曾说过,给我取乳名暖暖,是因我生在大寒这天,他希望我能不受寒冬的苛待。就连大名里‘暄’字也是温暖的意思,阿爹是真的很怕我冻着……”

    “所以我很喜欢红色,喜欢枫树,喜欢一切看起来温暖的东西。”

    “已经三个月过去了,新帝虽年纪尚轻,却也是十分有才能的。他为阿爹和衍国公都正了名,并将国史相关部分更改,同时准备休兵养民。看来当初你让黎慷拟的那份继位诏书并没有错。”

    “没有你我每天都过得很好,吃得好睡得香,还有宛娴姐陪着。只是听说她阿娘给她在晁州觅了一门亲事,她得回去相看相看。这一离京,不知何时能再见面了……”

    “我也想离开上京。”

    “你想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西北,或是岐州……”她话未说完不由一哽。

    祝暄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去,就见一熟悉的身影伫立在后面那棵树旁,他一袭白衣宛若谪仙,只静静站在那儿都让人移不开眼。

    从前她觉得这人生得十分好看,是个不可多得的良人。

    后来因为枉死在他手中,再见时她便觉得此人十分丑陋,想必连心都是黑的。

    可如今再看,她心中的情绪却十分复杂,说不清又道不明,只想着走过去埋进那人怀里,再听一听那熟悉的心跳……

    可她终究没有。

    祝暄站在原地望着他:“你是还有什么放不下吗?”

    “是。”他答道,声音被风吹得远了,“我放心不下你。”

    祝暄垂下眼,“我有什么值得你放心不下的。你我恩怨已解,已是两清了。”

    “阿暄。”他轻声唤她,“我自知无法陪你终老,只希望你能嫁得好人家,有个好依靠。其实殷无霜对你……”

    “谢峥远。”她下意识地打断了他的话,“你我做了两世的夫妻,你还不了解我吗?”

    或许她上辈子真的就只是想找个依靠,可如今她早已不是那个逆来顺受的祝暄,她要做的事,只有自己能够左右。

    祝暄俯身端起那盏快要耗尽的油灯,“明日我便去禀明圣上,我要继承阿爹的衣钵,参军打仗。我大魏又不是没出过女将军,下一个怎么就不能是我。”

    “阿暄,沙场危险你如何去得?更何况你一个女子住在营中……”他想要追上去,面前的身影已然钻进了暗道,连带着微弱的光消失在眼前。

    ……

    “姑娘,您到底是为何非要参军?从小到大您都是将军跟郡主娇养着的,如何能受那种苦?”茗喜眼看着就要哭了。

    祝暄不为所动,“此事我心意已决,你们谁都不要再劝了。”

    “可是为了谢峥远?”徐宛娴一句话让她顿住了脚步。

    “……”

    屋里默了半晌,才听得祝暄沉声开口。

    “与他无关,这是我深思熟虑多日的结果,也是我真正想要做的事。”

    “既如此,我支持你。”徐宛娴拉起她的手,“只是这条路艰难,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恩,放心吧。”

    大魏四十三年,凌阳郡主因多次带兵击退北境敌军,受封一等大将军,成为历朝唯一可登堂议政的郡主。

    同年,凌阳郡主从西北带回一名贴身侍从,宠爱非常。

    那侍从武功高强却从不露脸,每每都会戴着帷帽随行左右,惹得坊间议论纷纷。

    是夜。

    冷月高悬,枫林之中静谧非常。

    一男一女站在树下,身影被月光拉长,投在粼粼的水面上。

    女子转身摘下男子的帷帽,目光落在他那张许久不曾示众的俊俏脸庞上。

    她轻笑:“真好,这样令人着迷的容貌,只有我看得到。”

    男人的大手轻轻裹住她纤细的腰肢,俯身到耳边:“若郡主喜欢,便一辈子都这般。”

    她被那人滚烫的气息惹得耳根发痒,干脆倚在他的胸膛,“还记得第一次在这里见到你,我还以为你是魂魄,有未了的心愿。”

    他在她额头上吻了吻:“确实有未了的心愿。不过现如今都已经了了。”

    祝暄抬起头来看他,“是什么心愿?”

    “护你周全。”

    以及,陪在你身边,无论以哪种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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