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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朝堂之上, 气氛过于肃穆。
明明殿外风声猎猎,却没有半丝敢吹进大殿来。
已经连续两月不肯上朝的连老如今拄着拐杖站在众臣之前,皱纹满布的脸庞上带着几分轻蔑。
若不是听说今日皇帝会将废太子放回, 他根本不会出现。现下他倒要看看, 这不让人省心的父子俩葫芦里又在卖的什么药。
众人缄默,唯有连老重重压了下手中的拐杖,幽幽道:“陛下说大皇子今日归朝,却迟迟不见其踪影。不知是为何意?”
蔺衍本就带病上朝,苍白的脸色此刻越发阴沉, “短短两月不见,连卿拐杖都拄上了,看来这场病确实将你折磨得不轻。”
对于此人, 他仍是不肯认输的。
“陛下不必揶揄老臣。眼下大皇子迟迟不到, 想来是不愿接受。毕竟当初是陛下亲笔写下他的废黜诏书,年轻人嘛, 心里还带着气也属正常。陛下大可看开些。”
“你……咳咳咳!”蔺衍气急攻心, 竟生生呕出一口血来, 吓得一旁的小太监脸色煞白。
他这病来势汹汹, 连太医都诊不出缘由,又因是天子龙体不敢冲撞, 故而开的那些药也大多温和, 只作养护之用。
方才的一阵猛咳几乎要了蔺衍的命, 眼下他颤巍巍地伸手去指一脸得意的连老, 却忽然听到外面传来肖烛的声音——
“大皇子到!”
浑浊的眼珠中闪过一丝光亮,蔺衍抬头便见一瘦削至极的身影端正地走上大殿。
他身上的朝服竟宽大得夸张, 似乎能兜进风去,可那挺拔的腰板与冷漠的神色仍与从前一般无二, 果然是他的晗儿。
皇帝张了张嘴却还没来得及出声,便见蔺晗之一板一眼地跪伏在地上,“蔺晗之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蔺衍微怔,皱起眉头。
他甚至不自称“儿臣”,亦不叫父皇。
愣神的片刻,肖烛已然迈着细碎的步子走至他旁侧,弓着身子小声提醒,“陛下,朝臣都看着呢,该让大皇子起来了。”
蔺衍此刻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无奈颔首,示意肖烛替他说。
“平身。”
肖烛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眉宇间似乎染了几分得意,仿佛下达这命令的人是他自己一般。
可那样的神情也仅仅只有一瞬,随后便恢复如常。
蔺晗之始终垂着眉眼避开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朝堂之上心怀不轨之人多之又多,他不用猜也知晓接下来要接受的批判有哪些。
可那些质问都不必他来回答,因为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坐在高堂之上皇帝,那些辩解的话自然会由蔺衍来替他讲出。
果不其然,一句以“陛下三思”为开头,“陛下应为社稷着想”为结尾的逆耳忠言成功点燃了大殿中积压已久的沉怨。
从头至尾,蔺晗之都只垂着头听那些忠志之士与军中莽夫们撕扯个没完,偶尔还夹杂上几声令人心焦的咳声。
若不是肖烛告诉他皇帝一时间死不了,他甚至都觉得自己这位昏庸的爹要撅在这乌烟瘴气的朝堂之上。
而这场闹剧最终也是在蔺衍剧烈的咳嗽声中终止。
吵败了的那几个当即冲出大殿,头也不回。
蔺晗之倒没急着走,只慢悠悠朝着门口晃荡几步,便有小太监跑过来叫住了他。
“大皇子,陛下召您去后殿小叙。”
他没说话,只垂下眼睫点了个头,示意小太监在前面带路。
其实这临晟殿他从小到大来了无数次,每一间屋子怎么走,走几步,早就已经烂熟于心。
以往他也从不让人带路,只或风风火火又或心事沉重地赶过去,但都不及此刻被人领着跟在后面的感觉奇妙,反而生出几分生疏来。
“陛下,大皇子来了。”
小太监说完便退了下去,连肖烛也没在屋里等,只路过蔺晗之身旁时轻飘飘地望他一眼,将房门带上。
蔺晗之懒得同他说话,只沉默地行了一礼,等着坐在榻上的那人开口。
虽说两人多年不合,但到底也是有着骨血相连的父子,又因着生病的人总多愁善,蔺衍此刻见儿子还愿回宫,心中油然生出几分欣慰。
“晗儿,你瘦了许多。”
蔺晗之淡淡:“微臣毕竟是在宫外自省,瘦是应该的。”
“……”
蔺衍方才挤出来的笑容霎时间消散全无。
他板起脸色,皱眉去看自己这油盐不进的儿子,“朕知你心中还有怨,但凡事都需要时间慢慢来,你的罪名无论是真是假朕都不愿再追究。今日在大殿上,朕也是在尽力为你开脱,你也应当多多体谅父皇才是。”
罪名无论是真是假?好笑。
蔺晗之没什么表情,一副左耳听右耳冒的样子,“一切都听陛下安排。”
灯烛燃尽,烛泪滴在台上又凝作一团。
皇帝生平第一次在自己儿子面前露出尴尬的神色。
可谁让他将人放出来是要哄着人给自己继续当替罪羊的?此刻也不好翻脸,只当没瞧见蔺晗之那副令人气结的模样,仍旧好声音好气。
“如今你也瞧见了,朕的身子不似从前,宫中的太医没一个中用的。急着将你召回,便是想着能够再多享一享天伦之乐。听闻坊间有句老话说,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想来我儿应当是与父皇一般想念从前的日子。”
“……”蔺晗之没说话,只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昨儿肖烛看朕喝了太医院的药也无用,便提到了阿芜。”蔺衍兜兜转转总算是将今日的主题引到了正地方,“你们年龄相仿,身上又都有着朕的血脉,想必能好说话些。晗儿不如再替父皇去请一请你姐姐?”
蔺晗之总算抬起眼来,对上了皇帝那双满是虚伪的眸子。
他轻巧地勾了下唇角,眸中满是戏谑,“陛下未免太高看我了。”
景芜是蔺衍当年的错误,是他还是王爷时,南巡与神医之女景溪一夜荒唐而来的孩子。
景溪出生医药世家,心中有大志向,那日又是蔺衍强行逼迫用尽了手段,她自然不愿进京,何况还是为人妾室。
奈何多年后景溪离世,托梦给了已是皇帝的蔺衍,他便命人南下寻找景氏后人,从而见到了眉眼间与他有几分相似的景芜。
他看中景芜的医术,几番想要认回女儿,封景芜为公主,却一而再再而三遭人拒绝。
景芜与其母亲一样,志在救死扶伤,不愿贪恋富贵与红尘,只可惜最后还是被皇帝骗来了京州城,却执意不愿再与生父相见。
自那以后,每每提及景芜,蔺衍便是一副愧疚模样。
蔺晗之早已见怪不怪,却也并不想帮他。
他撂下话转身便要离开,却听到身后那被病痛折磨的男人费力地喊了一声:“晗儿,如今父皇身边只有你了!”
皇帝的声音响彻整个屋子,惹得蔺晗之脚步顿了一下。
“……”
屋里又默了半晌,蔺晗之微微偏头看向身后那个还沉浸在自己饰演的“慈父”角色中的男人。
他漠然丢下一句:“明日,今日微臣累了。”
话音未落便已经打开了房间的门。
廊下寂静无声,肖烛含笑的目光对上他的视线,微微颔首。
“恭送大皇子。”
外面正是景色大好的时候,元倾被关在屋子里,其实是不服气的。
但她既然答应过殿下会乖乖等在侯府,便不能食言。
晃荡着两条纤细的小腿坐在床榻上,元倾歪着头看向窗外的院子。
太夫人的静缘居实在是个好地方,虽然装潢得并不多华丽,却十分典雅。
且不说那方池塘有多大,便是那各式各样的花草都够人看花了眼。
听闻是因为太夫人不爱出门,顾简声也不放心母亲接触外人,这才将各种新奇好看的花草都买回来供太夫人赏玩。
当初老侯爷战死沙场,皇帝感念其功勋,特意将顾简声母子急召入京继承宣定侯的爵位,又将顾简声安排进禁军,一路升至统帅之位,尤其是在他与太子蔺晗之“生出嫌隙”之后更是对其十分信任。
母子二人相依为命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州生存十数载,顾简声虽仗着嘴皮子与身份跟一众勋贵私交甚好,却也极少将人请到家里来。
只因当年太夫人在老侯爷的葬礼上哭得肝肠寸断失了声,而后又郁郁寡欢了几年,见不得生人。
近来才稍稍好些。
“太夫人一定也很难熬吧……不过好在顾侯爷孝顺。”
元倾扒在窗口嘀咕着,忽然见两对装扮华贵的男女进了静缘居的门,顺着长廊直直地朝着太夫人的屋子走去。
那几人面上虽然带着笑,却是极谄媚的,两个男子更是长得贼眉鼠眼。
饶是像元倾这样不会以貌取人的,也觉得这样的长相忒离谱了些。
“昨儿我的小丫头喜环说夜里鸢兰领了个小姑娘到了太夫人的院子里,直到现在也没见出来,不知是个什么来头?”
为首的那个妇人朝身旁那个阴阳怪气地说着,眸子还在四下打量。
旁边那妇人应是她的妯娌,这会儿“哎呦”一声,笑着道:“不会是咱们侯爷那个在雍州老家的娃娃亲吧?听闻那小丫头也在前些日子进京了,她爹如今敕巡司的总使呢!”
这话倒像是将旁边男子的话匣子打开了,只见人冷哼一声,托了下自己都快撑破衣裳的大肚子。
“区区一个敕巡司总使而已,如何配得上堂堂禁军统帅?大房表哥如今又有爵位加身,怎么可能还看得上她?”
“啧,又不是给你的,你急什么!”
后面的人捏着手里的折扇在他肚子上拍了一下,惹得几人又是一阵哄笑。
向来安静的静缘居里此刻皆是他们四人的笑闹声,元倾离着老远都听得真切,这会儿不由皱起眉头。
话她倒是没听多清楚,但大概能分辨出几人是在府里住着的,应是顾简声的亲戚。
元倾正思忖着,忽见有人朝这边望过来,那凌厉的目光吓得她连忙蹲下身子,恨不得将小脑袋都埋进膝盖。
第32章
“那边屋里住了人?”穿着妃色衣裙的妇人偏头询问自己的妯娌, 目光还不断朝主屋旁的那间客房望过去。
“没听说啊。”她旁边那个下意识回道,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会不会是你说的那个, 侯爷的娃娃亲?”
话音未落另一道目光便也随着她的视线一起望过去。
窗明几净, 望了半晌,长廊都快到头了她们也没见着个人影。
难不成是她看错了?不应该啊。
穿着妃色衣裙的妇人还想走近了看,却忽而听到鸢兰的声音响在前头。
“太夫人知道各位要来,特意让奴婢们备了今日祥素斋的新式茶点,各位请吧。”
祥素斋的点心在京中风靡各种世家贵族, 他们虽是依靠着侯府,却也极难买到。
这会儿李氏悻悻收回目光,一行人跟着鸢兰进了太夫人的屋里请安。
听到外面动静没了, 元倾才敢将小脑袋瓜从窗下露出来。
“呼……好险!”她抚了抚心口, 挪动到坐榻上,几乎整个人瘫在上面。
矮桌上放着鸢兰方才送来的茶点, 说是祥素斋的。
她在京中好歹也是待了两个多月, 祥素斋的名声如雷贯耳, 她这个典型的小馋猫早就想尝一尝, 奈何不好意思让别人破费又不能暴露身份,只得这么馋着。
想不到如今被顾侯爷关在这里倒是有口福了!
“倒也还是有好处的。”元倾高兴地捏了一块塞进嘴里, 香甜的味道萦绕齿间久久不散, 又不会过于甜腻, 实在是佳品!
接连吃了几块点心, 便听到太夫人那边又传来了动静。
约莫是那两对夫妇已经请安出来,这会儿话头竟然从她所在的客房转到了鸢兰身上。
偷听人八卦是不好的事, 元倾本意是不想听的,奈何他们一行人竟故意绕路到了她房间门口!
“我说这里真的没人吗?”李氏的声音就在窗外, 吓得她一个激灵,骨碌碌躲到了高大屏风的角落里。
幸而这里是视线死角,她又身形瘦小,这会儿就算那些人从窗口望进来也未必见得到她。
元倾下意识屏住呼吸,外面却幽幽传来了另一个女子的声音,“门都锁着呢还能有谁?你当这里是哪儿,侯府!还能把人拐来锁进屋里不成?何况这还是太夫人的院子。”
你还别说,她真就是被拐进来锁着的。
元倾被掩在手后的小嘴不由瘪了瘪,这会儿仍旧屏着呼吸不敢有半分松懈。
“那也是……不过你说那个鸢兰,这才进了府里多久就这么趾高气扬的,还不到三个月吧?知道的知她是个婢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侯府的主子呢!我看再过不了几日便要爬到咱们头上来了!”
她话音未落便听得有男人砸吧两下嘴,“我说也是。长得又不美,要什么没什么。不就是读过书识些字,还真觉得自己有娘娘命了?”
“大哥,嫂子还在这儿呢你就敢说这话,也不怕嫂子生气?”还有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嘿嘿笑着那他们两口子打趣儿。
李氏并不上他这个当,“切,我懒得管。不过顾筹文我可先跟你说好了,在外面乱搞可以别给我带家里来,我侯府的银子可不伺候那些莺莺燕燕!”
那个叫顾筹文的连声应是,又转头去训弟弟:“顾筹文你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弟妹你也不管管他。”
却听那妇人羞涩一笑,“我们家都是筹武说了算。”
……
许是瞧着这屋里实在连个鬼影都看不出,一行人的声音渐远了。
元倾松口气从角落里出来,这回也总算是放心了。
听顾简声的意思,这两对夫妇只是每日早晨来找太夫人请安,之后便不会过来打扰。
只要人出了静缘居她便可一整日高枕无忧了。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便有人来给她开了门上的锁。
元倾朝门口看过去,果然是鸢兰。
“委屈小娘子了,这会儿太夫人叫你过去说话呢。”
“好呀好呀!”元倾满口答应,跟着鸢兰往外走。
耳畔却忽然响起李氏的那些话来,心中若有所思。
“鸢兰姐姐,我看太夫人对你这么信任,都像一家人了,你一定陪着太夫人很久了吧?”她转而问道。
鸢兰似乎怔了一下,这才礼貌回她:“倒也没有。”
她这明显是不想透露,元倾却不由更加好奇。
她看得出来鸢兰年龄并不算太大,也就比舒叶稍长几岁。
一般像这种有声望的名门贵族,府中主子的婢女都是要挑跟主子年龄相仿的,即便相差也是要找年龄更大些的。
所以像太夫人身边的得力助手更应该是年岁大的嬷嬷,而不是像鸢兰这种看起来连三十岁都不到的姑娘。
此刻元倾刻意睁大了眼睛忽闪忽闪地望过区,“咦,竟然不是吗?我还以为你是自小就跟着太夫人。”
提及这话,鸢兰像是想到了什么忧伤的事,眉头微蹙。
“我从前是有个主子的,只可惜她错信了人,惨遭毒手……我这才辗转来到了太夫人身边。刚好太夫人身边的嬷嬷家中新抱了个小孙子,回乡下给儿女带孩子了。承蒙太夫人与侯爷的信任,我才能顶替了嬷嬷的位置。”
“原来如此……”元倾心头一紧,还想再套些话出来,却发觉两人已经走到了太夫人的屋门口。
鸢兰请她进屋,又忙碌着沏茶准备东西,元倾也没再得空搭上话。
陪着钱氏待了一整日,等到傍晚用过饭回到自己的房间,元倾揉了揉自己的脸蛋儿。
知道太夫人喜欢她笑,她便极力讨好着。
尤其是晚上用饭的时候,顾简声还在一旁,她紧张得就只知道笑了,这会儿脸都快僵住!
她瘫坐在床边,费力地揉着脸上的肉。
一边揉着一边回想跟鸢兰有关的那些事。
李氏说她才来了不到三个月,鸢兰又说自己之前的主子已经去世。
鸢兰也确实做事十分妥帖,很多时候行事做风都有着与侯府其他人不相一致的感觉,更规矩也更细致……
在敕巡司大牢里邓服曾同她讲过,皇后身边失踪的那个茉香便是这般个子高高,身形不算纤瘦,长相却清秀的女子,再过一年便可放出宫婚配的年纪。
而鸢兰处处都相吻合。
所以她之前一直没能打听到茉香的踪迹是因为她被顾简声保护在了侯府里?
亦或者,是太子殿下的安排?
毕竟殿下连她也是塞到了这里,极有可能也会将其他想要保护的人安排进侯府。
也难怪殿下会同她说不必再找茉香了,和这人他早都知道人在哪里……
不过这人怎么喜欢往别人家里塞人啊,这是什么特殊癖好?
她悻悻坐到了桌案前,将自己之前摸索出来的线索都一一写下。
看着纸上自己歪歪扭扭地字迹,元倾忍不住感叹:“多么缜密的思路!可惜了,没有机会施展小福星的破案大法咯……”
这种东西不好留下,她没来得及多看就直接在蜡烛上点着扔进了桌边的铜盆里。
窗外忽然起了风,元倾下意识抬眼看去,便见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这人穿着极厚重的衣服,不像顾简声那种武将会穿的衣裳,袖宽且长,再加上他人被裹成这样也看不出身形,在元倾眼中自然就是陌生人。
此刻她不由身子一僵,手里拿着的笔差点掉落在地。
想起太子殿下和顾侯爷的嘱咐,她下意识想要吹灭蜡烛躲起来,可床榻那边的灯还燃着,吹了岂不就暴露了自己在这边?
又不能暴露人影跑过去将那边的也吹灭……
于是元倾直接猫腰缩在了桌案底下,只能靠运气了!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笃笃。”房门被人轻敲两下。
“……”
那人似乎不信屋里没人,又不死心地敲了两几声。
可元倾恨不得这会儿将鼻子都捂上,生怕自己出了声音引来更大的怀疑,怎么可能会给他回应?
眼瞧着屋里人是不会给自己开门,门外那人干脆自己推门走了进来。
这人怎么还随便闯别人房间啊!
元倾觉得自己今天怕是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捂着嘴巴欲哭无泪,却是动也不敢动。
她正以一种极其别扭的姿势躲在桌子下面,小脑袋歪着,感觉随时都快要被挤掉了!
而且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隔着一道云纱屏风,本支援由蔻蔻群药物而二期舞二爸以整理她只能瞧见那人水色的衣角和一双绣有金银色不知什么纹饰的鞋子。
那鞋子崭新,又是极厚实的千层底,瞧着不像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
元倾屏住呼吸,竖起耳朵想要寄希望于用嗓音来辨别对方的身份。
毕竟在侯府待了一整日,有可能来太夫人这里的人她就算没看着模样也都听过了声音,说不定能够听出来是谁呢?
可偏偏那人进屋后一句话也没说,只站在原地朝着另一边的方向转过去,隔着屏风相望,倒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好像还挺有礼貌?
那应该不是早上的那两个,顾筹文跟顾筹武言语轻浮,不像是能够做出这种“高雅”之事的人。
可说这人有礼貌,他又确实是个没经人允许便推门而入的。
元倾一时间难辨是敌是友,只将这人的礼仪素质归类为“不详”二字。
大约是没见到床榻那里有人,眼下那双鞋子又朝这边转了过来。
铜盆里的纸张已经燃烧殆尽,此刻隐约往上冒着烟雾。
元倾胸口几乎顶上一口气,就那么卡在那儿上不去也下不来,卡得她难受,偏偏又不能发出声音!
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之前父王是怎么教她防身来着?
她努力回想,却见那双鞋子已经绕过屏风走到了跟前——
刚刚不是还挺有礼貌的?这会儿怎么直接就过来了啊啊啊!
元倾呼吸一窒,已经在脑子里将人揍得落花流水了,下意识想从桌下钻出来跟他拼个你死我活,却听有人轻笑了一声。
“你都多大了,还喜欢跟人玩躲猫猫?”
第33章
这声音好熟悉?
元倾睁眼便见某人正蹲在跟前, 宽大的衣裳将他瘦削的身形笼罩,瞧着重得吓人。
蔺晗之眉眼带着极淡的笑意,似乎更多的是无奈。那双漆黑如夜色的眸此刻正映出蜡烛上跳动的火苗以及她憋得通红的小脸。
“殿下?”她先是惊喜,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噙满了眼眶。
元倾几乎整个人都被吓趴了, 这会儿身子骨一软直接从桌案底下出溜了出来,顺势扯住蔺晗之的衣袖就开始哭。
他被吓得僵住,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只任由那纤瘦的小身影抱着袖子哭了半晌。
直到元倾缓过神来,想要拿他袖子擦鼻涕, 蔺晗之才终于有了反应。
“这个不许。”他慌忙扯过衣袖,起身一连后退两步。
因着方才蹲了半天他腿这会儿有些发麻,脚心像是有针扎一般, 钻心的难受。
可他好歹也是大临的皇子, 此刻只绷着脸色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元倾悻悻起身,不由更委屈了, 眼泪愈发不受控制地跌落眼眶。
她想用自己的衣袖去擦鼻涕跟眼泪, 却忽然被一方帕子盖住了脸。
那帕子上带着木质冷香, 和她之前在太子殿下身上闻到的一般无二。
呜呜呜, 殿下果然还是个很好的人!
元倾将帕子扒拉下来,仔仔细细地擦干眼泪和鼻涕, 这才敢抬眼去看那人。
注意到那人紧锁着的眉头和难看的脸色, 她没忍住瑟缩了下肩膀。
“我……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吧。”她说着将帕子叠吧叠吧放到了一旁。
发上凌乱的绸带被人拨动, 元倾抬眼便见那人此刻正伸手为自己整理着乱糟糟的发髻。
蔺晗之也并不会给女子束发, 此刻只是想让这鸡窝头一般的发型看起来更顺眼一点。
他伸手拨弄着那些几乎竖在元倾头顶的发丝,宽大的衣袖不慎滑落, 露出一截被雪青色绸带绑着的手腕。
元倾正欣赏着殿下那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庞,便见一抹雪青色从眼前一晃。
她微怔, 赶忙伸手拽了下蔺晗之的衣袖——
“殿下你受伤了?”她紧张地看向他,却见那人眸中晃过一丝惊慌,立刻把衣袖拉下直接将手背在了身后。
蔺晗之干咳一声,“没有,你看错了。”
“可我看到你手腕上绑着带子,真的不是受伤了吗?”
元倾还想再确认一番,可手方才伸到半空,却却忽然被人握住。
掌心温热的触感像是一团火在熨帖着他微凉的肌肤,那种热度从手心沿着脉搏一直延伸到了心脏。
蔺晗之眼神有一瞬的放空,又立刻恢复如常。
元倾却忍不住皱起眉头,“殿下你手怎么还这么凉?”
明明穿了这么多,怎么手还是凉的?是不是生了什么病,或者最近又没好好吃饭?
蔺晗之哪知道她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会儿只动作僵硬地松开她,眸子几乎是下意识地落在她的表情上。
只见小姑娘正紧皱眉头思索着什么,看不出对他这般无礼的接触是否厌恶。
总归还是他的错。
他默默移开目光,“阿圆,我不是故……”
“殿下你是回宫了吗?”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蔺晗之甚至都没想好怎样转移话题,就已经被元倾自己将此事给揭了过去。
他迟疑地眨了下眼,而后仍旧绷着脸色不露破绽,“是。但我已经不是太子,所以你也没必要再称我为殿下。”
“那我该叫你什么?”元倾一双清澈的小鹿眼望过来,圆乎乎的小脸上露出认真思考的模样。
“叫我……”
“大皇子还是无霁?”元倾聚精会神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
蔺晗之此时已经被她不按路数出牌的话惊到,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中却已经生出了一棵奇怪的小芽。
他抿了下嘴唇,提醒道:“我比你年长。”
“恩……是这样。”元倾乖巧地点点头,觉得有道理,“那叫大皇子哥哥?无霁哥……”
她还没叫完便闭了嘴。
元倾觉着这般称呼似乎太僭越了,表字是留给亲近的人称呼的,之前能够这般称呼他的也只是顾简声和景芜而已。
她可没有这么大的脸面去称呼人家的表字。
蔺晗之却莫名生出些与他原本性格不符的急切,“怎么了?”
“没什么,我还是叫您大皇子吧!毕竟我兄长还曾在您手下做过侍卫,这是尊称,总归妥当些。”元倾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像是看不到那人越皱越紧的眉头。
若用顾简声的话来说,此刻蔺晗之的眉头就是来只苍蝇都能给夹死的状态。
他沉着脸色默默深吸两口气,按捺下自己这急切的心情。
“也好。”
外面夜色正浓,隔壁的太夫人早就休息了,此刻她这边还灯火通明。
元倾莫名心虚,便想直奔主题赶紧将人送走,“殿……大皇子今日来此,是有什么事吗?有关我阿姐还是兄长?”
蔺晗之微怔,恍然发觉自己竟然并不知此刻来找她的缘由。
他今日才搬回宫里,只是并不在从前的东宫,而是略显偏远的西谨殿。
夕阳方才没入山脉,他便觉着乏味,此处既不是他所熟悉的东宫,亦不是空旷破败的旧宅,更没有那个动不动就扒着门缝望进来的小身影。
他心中一动,便趁着夜色到了这里,回过神来时,面前已经站了那个心心念念的人。
而此刻的他反而答不上话来。
思绪回笼,忽地听到不远处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蔺晗之不动声色地朝身后瞥了一眼,果然见到了顾简声几乎快要隐在夜幕中的身影,正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而来。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他身上的怒气。
月色如水,洒落在那高大挺拔的身影上,他腰间系着的与那身黑色衣袍极为不符的香囊随着走动轻轻摇晃,惹得流苏也跟着轻曳。
想起好兄弟之前在自己面前疯狂炫耀的劲头,蔺晗之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终于,在那人走到门口前开了口:“你会不会做香囊?”
“啊?”
元倾人都傻了。
什么香囊,香囊有什么用,能够保她阿姐和兄长平安吗?
蔺晗之还以为她是没听清,沉声重复道:“能不能为我绣个香囊?”
元倾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他腰间,好像确实有些寒酸,连个玉佩都没有。
既然她的救命恩人都要求了,那她自然是要有求必应的!
元倾眼睛亮晶晶的,点头:“好,可以,没问题!”
正值晌午,日头暖得人额头冒汗。
眼瞧着便要入夏,街上来来往往的小娘子们手里都捏了团扇,横芜馆里的这位也是一样。
景芜难得换了身不是红色的衣裳,她以往喜欢穿红,今日却着碧蓝色襦裙,以姜黄色披帛作衬,此刻纤嫩的手指举着白纱的团扇遮光,樱红色垂绦随风而动,点点春光媚而不妖。
她拎着食盒开了房间的锁,并未急着去看屋里那人,只兀自关上门,将饭菜摆到桌上。
“今儿天热,怕你没有胃口,我特意用山楂和银耳煨了汤,你先喝一些。”
景芜撩起眼皮去看床榻上坐着的那人。
元攸望过来的眼神十分复杂,说不出到底是哪种情绪,只这么安静地望着她,直到景芜笑了一声。
“怕我下毒?那不如我先吃给你看。”她说着便要拿起筷子“以身试毒”,却听到元攸开了口。
“你说我们之中出了叛徒,是在说楚淅?”她在说楚淅名字的时候有些迟疑,是不愿意相信此事。
景芜眉毛轻挑,投来十分欣赏的目光,“难为你愿意想到他身上,看来你陷得还不深,还有机会挣脱。”
元攸并不接受她的夸奖,冷言冷语:“我一直很清醒,我也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应该做什么。”
“好。”景芜点点头,唇畔的笑意更浓,“那你既然知道了,打算如何?”
屋里静默片刻,元攸并没回答她的话,反而问道:“我兄长现在何处?”
“他是禁军护卫,自然是跟着禁军统帅回去了。否则你们连带着远在善州的王府,怕是都难以逃脱那个人的魔爪。”
“那个人……是谁?”
“你这么聪明早就猜到了,不必向我确认。”景芜说着垂眼冷笑一声,“我可不愿提起
銥誮
一个令我恶心的人。”
元攸听得一头雾水,皱起小脸思索片刻,忽然得出了一个可以解释却又十分荒谬的结论。
“难道你被圣上……”
景芜猜到她想歪了,干脆起身,“别乱猜,这些不是你该知道的。”
话音未落她已然端着山楂汤走到元攸面前,“喝了,然后过去吃饭。”
元攸本想拒绝,她不太喜欢山楂这种酸味太重的东西,倒是阿倾很喜欢,尤其是糖葫芦,明明除了外面那层糖衣,里面酸得能倒掉人的牙,也不知阿倾为何会喜欢……
也不知阿倾怎么样了。
她接过汤碗抿了一小口,酸甜的滋味瞬间溢满整个口腔,竟并不让她那么反感。
元攸有些惊喜,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景芜便在旁边看着她喝,像是要监督她将这一碗汤都喝完才肯罢休。
只是还没等元攸喝完,便有小药童跑到了门口,咚咚地敲了下门框。
“老板,宫里来人了。”
“宫里?”景芜和元攸一同惊讶地看过去。
元攸猜不透皇帝的意思,但景芜只思索一瞬便也了解,毕竟这些年里有过太多次了。
她十分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不是说了谁再来请我去太医院就大棒子打出去?怎么,是我放在门后的狼牙棒不见了?”
“不是不是……”那小药童有些为难,看看景芜又看看元攸,迟疑半晌才在老板的首肯下开口,“来见您的人是大皇子。”
“大皇子是……”元攸还未反应过来便听得屋外传来某个低沉陌生的声音。
“听孟繁说,阿圆的姐姐在你这儿?”
第34章
景芜自然知道小药童口中的大皇子是谁, 这会儿不由沉下脸色。
想不到蔺衍为了将她骗进宫里,竟然连蔺晗之都给送过来了。
若他知晓自己的儿子早就跟自己“暗中勾结”,不知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她撩起眼皮朝外面看过去, 只见蔺晗之已走到门口, 扬声朝屋里问:“听孟繁说,阿圆的姐姐在你这儿?”
元攸看清门外那人时不由一怔。
她怎么忘了废太子便是皇帝的长子这件事?
只是没想到这人被废黜封号又软禁了几个月,如今竟是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她看向身旁的景芜,虽知这两人关系匪浅,却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不出去见他吗?”
景芜淡淡一笑, 毫不在意外面站着的那位金尊玉贵的皇子弟弟。
她只垂眼望着元攸没喝完的那晚山楂银耳羹,抬了抬下巴,“不急, 先看你喝完。”
这话着实有点吓到元攸了。
在王府里的十多年, 姨娘教她规矩,王妃教她规矩, 就连父王偶尔都要向她提几句规矩。她向来是将这些牢记在心中的, 哪怕并不敢苟同, 却也因着人微言轻, 一一照做。
而眼前这人竟然对堂堂皇子视而不见……就算她名声远扬,在大临医者中有着极高的地位, 见了皇家却也不该是这般姿态。
景芜到底是何身份?
元攸满腹的疑问, 却还是乖乖将碗里的汤喝干净, 给她瞧没有剩余的碗底。
“喝完了……”
景芜满意地挑了下眉, 接过空碗放回桌上,这才看了眼外面孤零零站着的某位皇子。
“那位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竟连你都动用了。怕是我这次再不进宫,怕是要成为你剑下的冤魂了。”
她说着冷笑一声, 又转过头朝屋里的元攸笑意盈盈:“二姑娘,希望等我回来,见到的是你将这些都吃完了。”
那双狐狸眼勾人,此刻其中的笑意却带着几分威胁与命令,与景芜平日里的做派和医者的身份完全违和。
元攸不由一怔,再抬眼时屋里却已没了那人的身影。
门外是落锁的声音,她微微蹙起眉头听着外面越来越远的脚步声,身体却还是乖乖走到了桌前坐下。
元攸捧起碗筷,望着桌上那几道简单却用料十分新鲜的菜式。
她好像确实有些饿了。
外面天光大好,门却上着锁。
元倾趴在桌上,支着下巴朝窗外看过去,忽然就想到了蔺晗之来的那天。
那晚蔺晗之是被顾简声给拎走的。
顾侯爷来时似乎是憋着什么气,见了面直接就一通责备,却又因为顾忌着隔壁的太夫人不敢大声。
他压着声音将堂堂大皇子给训斥一顿,又把人给带去了自己那边,顺便嘱咐了元倾在屋里老实待着。
这还是她第一次见顾侯爷发这么大的火,而且还是以下犯上去给皇子讲道理,元倾想拦都拦不住。
最后也只得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悻悻关上门吹灭了灯烛,乖乖上床睡觉。
接下来的几天,她向鸢兰要了些料子和针线,趁着接触的时候又忍不住跟鸢兰多聊一聊。
若是以往,她定是想劝鸢兰为蔺晗之作证,为他正名。
可如今蔺晗之已经恢复了自由,那便证明皇帝还需要他作为左膀右臂,估摸着也会想办法为他洗清冤屈,不然朝中那些老臣也不会同意让蔺晗之回去。
所以此事便不必她再担心。
如今她同鸢兰多多说话,一是为了更加确定她就是茉香,二来也是因着知晓茉香十分了解大皇子的过去,她也想知道自从五年前与蔺晗之有过一面之缘后,他过得如何。
尽管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想要知道这些。
顾家二房的人已经来向太夫人请过安,这会儿静缘居恢复了安静,元倾便听到了鸢兰过来给她开锁的声音。
掰着手指算了算,她已经在侯府待了六七日,却没听到半点关于外面的消息。
所以阿姐同她说的那些——后院的高墙是为了束缚女子的行为,亦是为了麻痹女子的思想。
原来都是真的。
又或者是侯爷不想让那些烦心事扰到太夫人下不让人透话进来呢?
倒也未可知。
“元姑娘,今日香囊绣得如何了?”
这些日子鸢兰早已同她熟络,偶尔也会聊上几句与太夫人、与这静缘居不相干的话。
元倾将自己绣的四不像从针线笸箩里拿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递过去。
“我实在不善女红,可既然应下了人家的话,总归还是要好好完成的。鸢兰姐姐若得闲空的话还是指导指导我吧……”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耷拉着头小脸恨不得埋进胸口。
鸢兰轻声笑了一下,捏着绣绷左看右看,“元姑娘不必妄自菲薄,你这绣样虽不是市面上时兴的,却极有特色,想来收到这香囊的人应是极高兴的。”
“真的吗?”
一时间,元倾激动得眼睛都亮了起来,瞳仁波光粼粼,被窗口投进来的阳光映照得如同琥珀。
鸢兰点点头,像哄孩子一般柔声道:“姑娘既说是那人主动让你做的,想来他是个对你极为重要的人吧?”
“是啊是啊!可以说是除了父王和兄长对我最重要的男子了。”元倾不假思索地答道。
救命之恩,可不就是十分重要?
她没瞧见鸢兰表情有了细微的变化,只顾着去打量自己那副绣图。
因着蔺晗之曾是太子,元倾认定他见过的精美绣样肯定不少,便想着绣个新奇的,将她见过的善州最美的落日绣出来。
一望无垠的草原尽头被夕阳染作一片橘红,由最中间的太阳向外扩展,渐而金黄,最后只剩了草木的本色。
仅是这么想着便觉得心情舒畅。
可此刻她手里的图,针脚歪歪扭扭的不说,就连颜色衔接处亦是十分生硬。
真真是白瞎了鸢兰给她找来的上好绣线!
这么想着小脑袋瓜又耷拉下去,元倾默默叹口气,“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万一嫌丑……”
“姑娘放心吧,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元倾抬眼看过去,只见鸢兰眼中满是认真,心中倒也安稳几分。
茉香是宫里的人,以往跟着皇后也见识过不少精品,更何况她看着大皇子长大,自然是了解他的。
既然她都说可以了,就一定可以!
“恩,我一定会好好绣完的!”
……
等到香囊绣完,已经是三日后。
傍晚,华灯初上。
顾简声照常来太夫人这里用晚饭,甫一进门便见元倾已然规规矩矩地坐好,正和钱氏一起等着他。
“阿娘今日可好?”
这是他每晚必问的话,钱氏也早已习惯,只点点头示意他一切都好。
倒是一旁的元倾,看起来十分别扭。
顾简声说不上来是哪里的问题,但总感觉不对劲。
故而他狐疑地收回目光,一整顿饭都当做没见到这人,甚至还想吃完饭放下碗筷就走。
元倾当即便在太夫人惊诧的目光中追了出去。
“侯爷请留步!”她一路小跑才得以追上人高马大的顾侯爷。
这里是母亲的院子,顾简声不敢放肆,只得认命地站定脚步,等元倾追上来。
“阿月没托我给你带东西。”
他没好气地说了这么一句,反而将元倾给弄懵了。
她皱着小脸眨巴眨巴眼,“没关系啊,反正我在这里什么都不缺。不过你怎么突然提阿月?”
见她这副模样,顾简声也纳闷,“既与阿月无关,那你又有何事?”
难道是要见蔺无霁?
上次某人偷偷闯进侯府就给他吓了个半死,生怕隔壁二房那边听到风吹草动。
那几个除了他那个半死不活缠绵病榻的二叔,其余人一个赛着一个地嘴巴大,若是让他们听了什么东西去,他蔺无霁也就不必复仇了,就算不被皇帝处死也得被肖烛给祸害没。
此刻顾侯爷十分警惕地望着面前这个讹过他钱财的小骗子。
果不其然便听到元倾天真开口:“你能不能帮我给殿……大皇子送个东西?”
“什么东西?”
她来的时候也没见带什么行李首饰,这会儿竟还能给人送东西,难不成又打了要将侯府搬空的算盘?
顾简声被自己的想法吓到,却见元倾有些不好意思地咧着嘴笑了声,将自己揣在袖子里的香囊拿了出来。
“是上次他来时朝我要的。我女红不好,你帮我同他说,若是他不喜欢就还给我……这毕竟是我第一次缝这种东西,想留个纪念。”
顾简声难以置信地看向她手里那个看不出绣的是什么样式的香囊,失笑,“是他管你要的?”
元倾茫然地点点头。
不想对面那人却笑疯了,若不是顾忌着屋里的钱氏,他的笑声恨不能响彻整座侯府!
可这般自然便让元倾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
娇俏的脸蛋气得通红,眼眶又不受控制地噙了泪,她一把将那人接过去的东西夺回来。
“就算我绣的丑,你……你也不必这样吧?”元倾气愤地抹了一把眼泪,“不必劳烦顾侯爷了,我不送便是了!”
“哎,不是——”
话音没落她便一股脑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这回没等有人过来在外面上锁,她自己便将门闩挂了上去。
她手里紧紧捏着香囊,负气地坐在床边。
顾简声和蔺晗之是最好的朋友,若连他都这般嘲笑,那想来大皇子若佩戴了这东西,只会沦为他人的笑柄。
早知道她就不该答应下来……明明自己没两把刷子,为何还要揽这瓷器活?
越想越难过,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落下。
门外是顾简声追过来的声音,“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你误会了!”
侯府里耳目众多,他不敢大声,只压着声音解释。
元倾把脸埋进臂弯里,趴在床上只当听不见。
顾简声不依不饶,十分为难地一遍又一遍地解释:“元姑娘,我真没笑你,你别哭了。你要是哭坏了,无霁怕是得砍了我的脑袋给你赔罪。我还没娶到阿月呢,可不能英年早逝啊……方才实在对不住,但我真不是笑你,行行好吧别哭了姑奶奶!”
元倾猫在被窝里撇撇嘴,小声嘀咕,“还想娶阿月?阿月的女红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日后顾简声怕是也会这样嘲笑她……绝不能让阿月嫁给他,我要第一个反对这门婚事!”
她暗暗下定决心,外面却不知何时已经没了顾简声的哀求声。
元倾擦干眼泪从被子里钻出一个小脑袋,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
是走了吗?
“笃笃。”门忽然被敲了两下。
元倾立刻警惕起来。
却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阿圆,是我。”
第35章
大皇子来了?
元倾有一瞬的晃神, 赶忙起身去开门。
她本就没真生顾简声的气,不过是因为他方才那句话心里不舒服而已,说白了更多是在埋怨自己做得不好。
这会儿一听到蔺晗之的声音, 就连方才的自责都烟消云散了。
她也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自打绣完这个香囊便想要见到他,想立刻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这件东西。
而如今蔺晗之已然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满面忧心地望着自己,元倾却忽然没了勇气。
她将手里攥着的香囊死死藏在身后,后退半步, “我……我还没绣好,你改日再来拿吧!”
元倾心虚得不敢去看那人的眼睛,只耷拉着小脑袋想要再将门关上。
在门快要被关上的一瞬, 忽然有只大手伸进来, 吓得元倾赶忙收了力道,门板却还是将那只修长好看的手夹了一下。
蔺晗之白皙的皮肤被门缝里照出来的光映得越发没有血色, 骨节分明的手指如羊脂白玉一般, 像是精雕细琢的宝物。
他屈起手指扳开门板, 一步跨了进来——
元倾的脸颊几乎撞在他的胸膛, 滚烫的呼吸扫过他衣襟上绣着的白鹤纹路。
蔺晗之垂下眼睫,定定望着已经僵在原地无法动弹的人儿。
他手臂一伸, 将她半个身子都环住。
元倾鼻尖扫过他肩上的衣料, 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想要逃却已然来不及。
香囊已经被他拿走了。
“不……不, 别!”
她慌张地还想再抢回来,奈何这人平日里瞧着瘦削, 此刻如此近距离地站在一处,却高了她将近一个头。
他手臂一伸, 元倾就是蹦起来也够不到。
眼看着她急得红了脸,蹦跶着要抢他手里的香囊,蔺晗之脸色微沉。
“为何孟繁能看的东西我不能看,这难道不是你给我绣的?”
元倾动作一僵,悻悻收回手。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可方才顾简声看到这香囊时复杂的表情她早已尽落眼底,到底好不好看她心中也是有数的,只不过刚开始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罢了。
“可我绣的不好……”她声细如蚊,双手指尖纠缠在一起,紧张地摩挲着。
“无妨。”蔺晗之认真道,“既是我让你绣的,无论好与不好,我都会欣然接受。”
“真的吗?”元倾欣喜地抬头对上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又紧张地看着他去瞧手里的香囊——
“……”
蔺晗之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
这绣样有些难以辨认。
他在心中默默回想着以往母后与茉香绣的样式,还有逢年过节宫里分发的那些,却发觉没有哪个像他手里的这个一般新奇。
他迟迟没有反应,元倾不免察觉到了气氛中微妙的尴尬。
原本是在门外给两人望风的顾简声这会儿也朝这边看过来,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的只有两人几乎重叠在一起的身影,腻腻歪歪十分暧昧。
于是,一连忙碌数日都不得空去见施月的顾侯爷默默翻了个白眼。
“你若不喜欢的话,也不必勉强,还给我就是,我就当留个……”
“这是落日?”
元倾悻悻说着话音都还没落,便听到蔺晗之问了这么一句。
她怔了一瞬,眸中又重新亮起了光,“你看出来了!”
蔺晗之挑了下眉,唇角漾起一抹的笑,“若我猜得不错,是善州草原上的落日。”
“你怎么知道?”元倾惊讶地对上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眸子,心中的欣喜溢于言表。
自己的手艺自己心中有数,她本也没指望大皇子能看出这香囊上绣的样式,可他竟然说得分毫不差!
“这是我印象里最美的落日!虽然我绣得不怎样,但其实可美了,比京中只能在高墙大院里看到的那些要美上不知多少倍,若有机会真想让你也看看!”
她激动地将这一通话说完,却见那人只是定定望着自己,眸中的情绪复杂,她分辨不出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当然,京中的落日也是十分漂亮的……”元倾赶忙找补道,顺势眨巴眨巴眼以示自己的真心。
蔺晗之仍是望着着她,半晌才沉声开口:“阿圆不想留在京州?”
元倾被他盯得心里颤颤,下意识张了张嘴,“倒也不是啦……”
只不过她早晚都要回去的,毕竟蔺晗之如今已安然回宫,她总不能还赖在这儿,况且她早答应了父王母妃,这边事毕便乖乖回善州。
肩膀忽然被人捏住,蔺晗之手上的力道不重,像是极力控制着自己不伤害到她。
而此时正沉浸在自己心事中的元倾一个激灵,慌张地抬眼看过去。
他目光灼灼,烫得她不敢与他对视。
却听到蔺晗之一字一顿:“若是我想让你留下来呢?”
心跳似乎停顿一瞬,元倾茫然地仰起头,“殿、殿下……不,大皇子是何意,是还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可是怎么可能呢……
元倾慌张地咬了下嘴唇里的软肉,疼得皱起眉头,一瞬间清醒过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这种事情不是她该肖想的,她也从来没奢望过能在大皇子这里有个什么名分,不过是希望自己的救命恩人平安,最多也就是想着在他跟前谋个差事,得个优厚的待遇。
老天爷,可不敢开这种玩笑啊……
蔺晗之眉头紧锁,“你……”
身后忽然传来石子被踢动的声音。
他警惕地回头看过去,便见顾简声正急匆匆地朝着静缘居院门口走去。
“来人了。”
蔺晗之低声说着长袖一挥,屋里的灯烛应声而灭,霎时间屋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元倾只觉眼前一黑,腰上猛地多了一股力道将她抱起。她甚至来不及惊呼,便听得耳边极快地闪过一连串声音——关门,落锁,下一刻便有温热的风扑面而来。
又、又是这种失重感!
她几乎下意识地将脸埋进那人怀里,双手死死抓住够得到的地方。
头顶隐约传来某人一声闷哼,又立刻被初夏夜里的风吹散开来,再也寻不得踪迹。
直到耳畔没了风声,元倾才敢小心翼翼地睁开眼。
她只睁开一条缝,入眼是熟悉的床板,十分简陋,床脚还堆着她曾费尽力气也没能够到的被子。
这里是……之前软禁殿下的旧宅?
元倾一瞬间瞪大了双眼,又去寻找正抱着自己那人的目光,似乎是在询问他为何带自己到这里。
蔺晗之稳稳抱着她,并没有要将人放下的意思。
“孟繁那里不安全,你现在也不便进宫,我只能先带你过来将就一下。”
“那我们,不回侯府了吗?”
“你想回去?”
元倾抿了抿嘴唇,没好意思说话。
在侯府虽然会被锁起来,但起码吃穿不愁,哄得太夫人开心了说不定还有加餐,那些点心都可好吃了!
蔺晗之看出了她的犹豫,故作伤心地叹了口气,“险些忘了你自小养尊处优,是绥远王的掌上明珠。”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元倾慌忙开口解释,甚至急得直接从他怀里跳了下来。
蔺晗之下意识地扶住她的手臂生怕人摔倒,谁知元倾一股脑只顾着解释,压根没在意,甚至无意识地反握住他的手指,捧到面前,认认真真道:“我并不是挑剔这个地方,我也不是吃不了苦,我只是回到这里便想起从前你被困在这里的种种,我……”
他心尖微颤,柔声问:“你如何?”
“我心疼。”
元倾说着眼眶发酸,也不知是太过心疼蔺晗之还是因怕他误会而着急,那盈盈泪花被月光照得泛着光,俨然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抬眼对上那人的视线,只见他皱着眉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蔺晗之总算有了反应。
他手掌轻轻覆住元倾柔软的小手,轻轻摩挲两下,“你放心,我不会再被困在这里,也不会让你困在这里。”
不会让她困在这里……是何意?
元倾沉思片刻,总算察觉到自己与当今大皇子的举动过于亲密。
她慌张地收回手,转身飞快地奔向那单薄的床板。
“既、既如此,那我就先睡下了,大皇子也早些回去吧!”
指尖还残留着那柔软触感的温度,蔺晗之将手背在身后紧攥成拳。
他朝床边靠近几步,“不急,我在这儿陪你。等你睡着我再走。”
“啊……好。”元倾没由来地的脸颊发烫,只得僵硬地躺在床上背对着那人。
方才真是好险啊!
可如今看来大皇子似乎是对她有意……可她长得不如阿姐貌美,也不如阿姐聪慧,除了关键时刻运气好些就是个普通的女子。
大皇子放着阿芜姐姐那种绝色美人不喜欢,为何会喜欢自己?难道是因为她之前的照顾,他才误将感恩当做了喜欢?
可也不至于吧……
她正思索着忽然觉得身上一重,赶忙转过身来查看,便见方才站在床边那人身上的衣服少了一件,而那件失踪的外衫正盖在自己的身上!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元倾几乎立刻从床上弹起来,下意识就要将衣服还给蔺晗之。
“这都入夏了……我不冷的。”
谁知那人脸色一板,沉声道:“这里不比侯府,盖着。”
不知为何她总是有点怕他,只要蔺晗之板起脸来,她便是无有不依的,这会儿也是一样。
元倾悻悻:“那好吧。”
说完又乖乖躺了回去。
她合着眼眯了许久也没有困意,翻了个身又对上蔺晗之的视线。
“睡不着?”那人似乎早就猜到了结果,这会儿饶有兴致地望过来。
元倾讪讪一笑,点头。
自从到了京州,她睡觉时总习惯将自己缩成一团。眼下被蔺晗之宽大的外衫包裹着,更显得小小一只。
屋里静默片刻,便听得蔺晗之嗓音略显喑哑地接着道:“我有个办法,可以助你入眠。”
第36章
“什么办法?”元倾从某人的外衫底下探出头来, 认真地等待蔺晗之的下话。
不得不说,只是这么多看了两眼,元倾便觉得心跳有些不受控制。
她自是认为大皇子是者之间最好看的男子, 从以前到现在都是如此。
可不知为何, 以往她单纯的欣赏此刻却像是夹带了其他的情绪,不过是望着那人,心跳便会不自觉加快。
静谧的夜色之下,又在如此空旷的房间,她生怕自己的异样被人察觉, 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胸口。
蔺晗之只见盖在那小身影上的外衫鼓起一块,并没多想。
“不如我教你些防身之术,有助于睡眠。”
“啊?”元倾疑惑地歪了下头, 尚未反应过来为何防身术会有助于睡眠。
直到跟着蔺晗之站在院子里挥舞了几百下树枝。
“原来是这样助眠的?”她累得手脚发软, 一个趔趄直接瘫坐在了台阶上。
这么练下去累都要累死了,肯定好入睡啊!
元倾无力地踹了下掉落在脚边的树枝, 皱着小脸:“不练了不练了, 我现在好困啊, 我要回去睡觉!”
教人教得正起劲儿的蔺师父收了剑, 偏头看向自己已经筋疲力尽的学生。
她又小又圆的脸蛋儿上浮起一层浅淡的红晕,额角也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此刻月光落进她明亮的眼中, 像是给镀了层湿漉漉的水雾, 而她正坐在石阶上不顾形象地调整着呼吸, 瞧着是真累坏了。
蔺晗之唇角不觉勾起笑意, “方才教你的那些可都会了?”
“会了……吧。”元倾心虚地别开眼。
其实她也并不是手无缚鸡之力,骑马也是很耗费体力的, 当初跟着父王学习驭马之术更是精神与体力的双重折磨。
只不过她不太习惯大皇子教的招式而已,练起来十分笨拙。
蔺晗之垂眼, 两步跨至她跟前,“无妨,不急于一时。”
他说着便想要将人扶起来,谁知他手方才伸出去,却见元倾一个激灵,朝他的反方向挪动了几寸。
“?”
气氛有些尴尬。
目光落在那人腰上别着的香囊,元倾忽然想起那日还拿了这人的手帕,洗干净后便一直带在身身上准备归还。
她迅速将手帕掏出来塞到那人手上,在这才没让那只手空得更加尴尬。
蔺晗之皱眉,探究的目光落在面前这个满是慌张的小身影上,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
夜晚的风拂过她额头上的碎发,连带着披散在背后的长发都跟着飘动。
元倾紧紧捏住裙摆,“手帕我已洗净了!还有……我真的好困啊,我得先回去睡了。”
她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提着裙子从石阶上爬起,快步跑进屋里,连头都不敢回。
甚至还下意识地做了一个关门的动作。
只可惜这间屋子的门早就只剩了个框,被她一扒拉便发出“吱呀”的声音,象征性地挪动了一寸,仅此而已。
此刻元倾也顾不得床上那件外衫是谁的,闷头就钻了进去,蜷缩起身子恨不得立刻进入梦乡,脑子里却不断地重复着刚才的场景。
她的反应应该还算正常吧,应该没有让大皇子更加尴尬吧?
正思索着,耳畔便有脚步声传来,她不由将眼睛闭得更紧。
别说话别说话,求求了千万别说话!
幸而那人的脚步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她的床边,没再动。
不知过了有多久,大抵因为方才练剑实在太累,亦或是紧张的情绪令人疲惫,元倾意识渐渐混沌,渐入梦境。
在最后清醒的瞬间,她听得耳畔幽幽传来某人温柔的声音。
“阿圆,一夜好眠。”
……
“阿倾醒醒,太阳都晒你屁股了。”熟悉的声音将元倾从梦境中拉扯出来。
似乎有人正在捏她的脸蛋儿,元倾下意识地去扒拉那只不安分的手,撒着娇咕哝着:“再睡会儿,就一会儿。”
她说着翻了个身,却听到床边那人似乎是叹了口气。
“你再不起,阿姐便要挠你痒痒了。”
“别……阿姐……”她皱着小脸哀求,终于察觉到了不对,猛地睁开双眼,“阿姐?”
眼看着方才还沉迷睡觉的妹妹,此刻却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元攸被吓得一惊,皱起眉头抚了抚心口,“怎么还一惊一乍的。”
元倾慌张地确认着眼前这人的身份,以及周遭的环境。
是横芜馆的房间,她怎么会在这里?
“阿姐,我、我不是在——”
“是啊,”元攸点头,将她的话接过来,“我也纳闷。不过景大夫说是大皇子昨晚送你来的。”
“大皇子?”元倾怔住。
她昨晚明明是累得在旧宅里睡着了,所以蔺晗之是在她睡着后把她带到了横芜馆?
这又是为何?
一堆的问题没处去问,元倾觉得自己脑子里这会儿都是浆糊,不免泄了气,干脆又猫回被窝里准备再睡会儿。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躺下,就被姐姐给拽了起来。
初夏的早晨微风轻拂,从窗户和门口吹进来,与鸟儿的鸣唱声一同努力地驱赶着人的睡意。
元攸捏着团扇在她额头上轻拍了一下,“别睡了,景芜说一会儿要送我们去大皇子的别院。”
“啊?不回侯府了吗?”元倾立马清醒不少。
她还没来得及跟太夫人道别呢。
“顾简声那边出了点问题,暂时不适合你们藏身。”景芜不知何时已走到门口,她目光扫过惊讶的元攸,而后落在正愁眉苦脸的元倾身上。
“距离诗会结束已经过去小半月,那些被困于京中的勋贵子弟家中有不少都来接了,倒是还没见绥远王府的人,估计是太远还没赶到。不过回信已经快马加鞭送进了宫里。”
景芜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手里的团扇,说着已然走到了元攸身旁,若有所思地为望向她。
“你们应当也知晓了那日请来山匪拦车的是谁,我就不卖关子了。那位楚公子这几日一直被押在闲王府,楚家人还没来,也未曾回信。”景芜幽幽叹了口气,“不知是否已经成了一枚弃子。”
元攸:“弃子是何意?”
她这迅速的反应在景芜的意料之中,景大夫挑了下眉,“这我就不方便透露了,知道太多对你们两个也没有好处。”
“……”元攸没再说话,只绷着脸细细思索着。
倒是元倾问了一句:“阿芜姐姐,那我们兄长呢?”
她只听蔺晗之提到兄姐此刻都是安全的,便已放下心来。
但如今事态严重,不知兄长是否牵扯其中。
景芜朝这边看过来,眸中笑意盈盈。
她同元倾说话时总像是在哄小孩子:“目前是安全的。禁军直接听命于皇帝,中大半都是他的亲信。只要顾简声不出问题,你们兄长就还是安全的。”
“那就好。”总算是听到一件顺心的事,元倾忙不迭点头。
见元攸还是满面愁云,她赶忙去拉姐姐的手,“阿姐,楚二公子他……”
“我早猜到他另有图谋,若他不明目张胆地做出来,我也可以当做没看见。只是没想到他竟会拿你的性命作赌。”元攸眸中划过一丝寒意,“既是他先不仁,我们也不必有过多的怜悯之心。放心,这种事,你阿姐我还是拎得清的。”
元倾张了张嘴,想要说几句安慰的话,可顾忌着景芜还在这儿,有些话实在不便提及。
她最终也只是握了握元攸的手,示意她还有自己陪在身边。
“好了。”姐妹两人腻歪的氛围被人无情打破。
“你们两个赶紧换上衣服,一会儿会有人从后门接你们去无霁的别院。”
元倾看着景芜扔过来的两套婢女服饰,懵懂地点了点头。
直至被人带着走到了恣园的门口,才有了几分真实感。
“我是恣园的管家,姓刘。”走在她俩前面的中年男子如是说着,带领两人朝后院而去,一路上都有人朝他问好,却也没耽误他说话。
“恣园是圣上前些日子赐给大皇子的别院,才修好竣工不久,所以急买了你们这些婢女小厮过来收拾,都听各处管事嬷嬷的话,手脚麻利些。”
“好。”元倾乖巧应声,又小心翼翼地去打量四周。
这园子属实不小,光是前院就比善州的王府还要大上一圈,更何况他们三人走了半晌都还没进后院,可见这园子有多大。
元攸始终默不作声,直到刘管家带着两人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他大手一挥:“你们两个就负责这里,这院子小,三个人足够了。”
元攸皱眉:“三个?”
“对,还有一个今早就跟着其他人来了,好像是叫什么兰的。”刘管家眼睛使劲往上瞟,叽里咕噜地转着,似乎是在努力回忆。
什么兰……
元倾脑海中立刻出现了某个熟悉的名字,却不敢将欣喜挂在表面,只好生附和着刘管家,将人给送出了小院,这才转过头一把拉住了元攸。
“阿姐,我还没来得及同你说,这几日我认识了个朋友,她叫——”
“是……元姑娘?”鸢兰惊喜的声音冷不丁将元倾的话打断。
姐妹二人一同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一身形较高眉目清秀的女子正拿着抹布从耳房里走出来。
“鸢兰姐姐,真的是你!”元倾赶忙拉着元攸一同过去,“方才听刘管家说时我便觉得是你,还真被我猜对了!”
她说着朝元攸笑着介绍,“阿姐,这便是我方才要同你说的,是在侯府认识的朋友,她叫鸢兰,是太夫人身边的贴身婢女。”
说到此处她不由哽了一下,皱起眉头,“你如今来了恣园,太夫人那边怎么办?”
提及此事,鸢兰警惕地朝四周望了望,又有些迟疑地看向一旁的元攸,“不知这位姑娘是?”
元倾赶忙解释:“这是我阿姐,亲姐姐,没事的你说吧。”
鸢兰点头,这才娓娓道来:“昨晚你走时,二房的大公子到了太夫人那里找侯爷,我虽没听清是什么事,但估摸着事情不小,不然侯爷也不会连夜将太夫人本支援由蔻蔻群一乌尔而七五二八一整理院里的下人一并送走,今儿一早又安排我跟几十个新奴来了这边。”
怪不得蔺晗之说侯府那边不安全,又将她送到了景芜的医馆。
看来真是有大事要发生了……只希望顾侯爷那边撑住,不然阿月会难过,就连兄长那边也会受到牵连,更别提大皇子了。
元倾沉重地叹了口气,不愿再多提此事。
眼下三人分配了今日的活计,一直忙活到半夜。
元攸一整日都没怎么说话,元倾心中有数,一等到鸢兰回了自己的屋子休息,便拉着姐姐撒娇个不停。
“阿姐今日可是累着了,要不我给你揉揉肩?”她说着便要伸手,却被元攸握住。
“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元倾瘪了瘪嘴,故作嗔怪:“阿姐,我们以前可是无话不谈的。”
元攸被她闹得没脾气,这会儿忍不住笑了声。
她本就清丽出尘,一颦一笑皆有些不食烟火的感觉,这会儿她眸中映出妹妹撒娇的模样,笑意中带有些许苦涩,“阿倾,是姐姐对不住你。”
元倾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不许乱说,你何时对不住我了?”
“我明知楚淅心怀不轨,却还是放任他来京州找你,见你,最后害得我们都险些丧命。若非大皇子救得及时,你怕是……”
元倾赶忙替姐姐抹了把眼泪,“这事怎么能怪你呢?你又不是他爹娘,他还能听你的不成?心怀不轨的人是他,伪善的人也是他,这与你又有何干?”
“即便……即便你心悦于他,他所犯的错也无法禁锢你!你没有对不起我,你已经将我保护得很好了!”
她学着元攸以往安慰自己时的模样,将姐姐揽进怀里,“阿姐,你不必自苦,你还有我呢。别忘了,我可是咱们善州的小福星,靠近者皆可得好运,你快靠我近些!”
“嗤。”元攸被她逗笑,乖乖和妹妹贴在一起。
等到两人并排躺在床上,元倾望着床顶犹豫半晌,还是唤了一声:“阿姐。”
“恩,怎么了?”元攸已然被困意缠住,这会儿撑着几分精神去应。
元倾有些张不开口,咬着牙才堪堪挤出一句话来:“大皇子好像对我有意。”
说着她又赶忙解释,“好像不是我多想,因为他昨晚带我去了旧宅,说了很多意味不明的话,还说要陪着我睡觉,还教了我一些防身术……”
“……”
屋里默了片刻,忽然听得睡眼惺忪的元攸一声惊呼:“什么!房中术?”
第37章
“房、房中……”元倾下意识地重复着她的话, 猛然反应过来,惊慌地捂住姐姐的嘴,“不是啊不是, 是防身!防身术!”
“哦, 原来如此。”元攸抚了抚心口。
她方才被吓得睡意全无,这会儿瞪着眼睛也没了平日里的“风雅”,还沉浸在自己听错的震惊中,尚未缓过神。
元倾则是已羞得小脸通红,坐在床角尴尬地不知所措。
她虽然没有具体了解过所谓的房中术, 但在闺阁里的女儿家一旦及笄,府里便会有专门的嬷嬷来传授这些知识。
以往她都是借口自己还不想嫁人推三阻四地不听,甚至常常趁嬷嬷跟舒叶不注意, 带着春藤偷跑出去……
思及此, 元倾一怔,“对了阿姐, 舒叶跟墨砚呢?”
元攸也跟着回神:“景芜说把她们两个藏起来了, 都在安全的地方。”
“哦, 又是藏起来了。”元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怎么他们这伙人这么喜欢藏人啊?
往侯府藏,往医馆藏, 现在又将她们藏到了别院。
日后怕不是要藏到皇宫里面去了?
元倾被自己的推理吓了一跳, 赶忙摇摇小脑袋, 企图将这个荒谬的想法从脑子里摇出去。
“不过阿姐, 这次我发现你和阿芜姐姐好像缓和不少,这样我便放心了。”
“有么?”元攸心虚地皱了下眉头, 目光不自在地飘向窗外。
“有啊,你平日里说话很少提及别人, 就算提及也都是尊称,可你称呼阿芜姐姐都是直接叫大名的。”元倾掰着手指头分析着。
“不过你愿意接受新朋友我也很高兴啦!在外面不要总是板着脸,多笑一笑。虽说衡量一个人看重的应当是其人品和才华,但这么美丽的容貌也不能白白浪费呀,是不是?”
元攸被她逗笑,伸手去捏妹妹软乎乎的小脸蛋儿,“嘴贫。”
“嘿嘿。”
月朗星稀,初夏的夜里也渐渐热了起来。
元倾踢掉被子,抱着枕头倚在元攸的身旁,“阿姐,我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善州啊?”
“阿倾想家了?”
“恩。”元倾点点头,小声叹了口气,“虽说京州有很多新鲜玩意儿,可这里再好也不是我的家。有句俗话怎么说来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元攸失笑,“你的汀鹭园多少奇珍异宝,也算得上狗窝?父王听了怕是又要骂你。”
元倾笑着抱紧了怀里的枕头,却听到姐姐接着道:“不过你方才不是说大皇子对你有意?既如此你有没有想过,若他想要娶你,将你留在京州,又待如何?”
“……”
窗外又起风了,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妄图扰人清梦。
倚在姐姐怀里的人儿沉吟片刻,幽幽开口:“我不知道。”
在侯府时,蔺晗之曾问她“若我想让你留下来呢”,后来却又在旧宅对她说“我不会让你困在这里”。
她实在搞不明白大皇子到底是怎样的想法。
都说伴君如伴虎,蔺晗之到底是曾经做过储君的人,想来那般深沉的心思也不是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能想明白的。
“那你想嫁给他吗?”元攸沉声问道。
上次问她这个问题的人还是施月,那会儿她尚且能十分坦荡地回答,因为她还没意识到嫁人这件事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如今得了蔺晗之的示好,她反而思索得更多了……
元倾摸了摸鼻子,说出了同样的话:“他若是需要的话,我自是愿意的。”
可话音未落她便又补充道:“但我还是希望这件事不要发生,因为这对他不公平。”
以现在她对蔺晗之的心意,嫁给他更多是为了报恩,他满腔的爱意她恐怕无法回应,最后也只能在漫长的时光里耗尽,相互折磨。
虽说这只是最坏的结果,可仅仅是这个开始就已经对谁都不公平了。
更何况,在她看来女子并不是只能用身体和贞洁去回报恩人。
报恩有很多方法,她可以为了他孤身犯险,为了他倾尽全力赌上性命,但以身相许从来都是下下之策。
元攸定定地望着她,眸中情绪复杂,而后又多了几分欣慰:“我们阿倾还是一样,处处为人着想。”
“还好啦。”元倾乖巧地倚在她的肩膀,“不过阿姐日后要嫁的夫婿必须要由我替你把关,我得好好看看他到底对你是不是真心实意。”
“这世上哪能人人都两情相悦,多的是一厢情愿罢了。更何况,我也不是那么想要嫁人。”元攸思绪飘远,“就像景芜说的,身为女子活着的方式多种多样,并不一定要依附于男人。”
元倾连声应是,“你看你,又提阿芜姐姐了吧!”
不知为何,元攸面上竟闪过一丝慌乱,“我……我只是觉得她言之有理。”
“对对对,阿芜姐姐确实在很多想法都与你有相似之处,所以你们两个成为朋友也属正常,我不会嫉妒的!”
元倾嘿嘿笑着将枕头规整地摆在姐姐旁边,“更何况能有两个这么优秀的姐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眼看这孩子是要将此事说个没完,元攸干脆吹灭了床头留的那盏灯。
屋里一下子彻底被黑暗笼罩,只有零星的月光洒进来。
“……睡觉。”
“好好好。”
……
翌日一早,鸢兰便已经在院里忙活,说是自己习惯了闲不住。
待到元倾跟元攸梳洗完毕后,几人又去了后院的厨房领早饭。
眼下各院里还没主子,大家的饭食都挤在一处分发。
她们还没到厨房,便听得身后有议论声传来——
“大皇子昨晚来了别院,你们知道吗?”
“真的假的,这儿还没收拾好,大皇子住哪儿啊?”
“没住下,就在书房待了会儿便走了。我姨妈在连老府上管事,听说大皇子一归朝,朝中又开始死人了!”
“老天爷不是吧……难道……”
几人闲话说得附神,一个没注意险些撞上元倾她们仨,当即便闭了嘴只当什么都没说,神色慌张地进了厨房。
元倾被姐姐握着手腕,没能追上去找人理论,却还是忍不住气得牙痒痒。
怎么就凭空出来大皇子杀人的传闻了?怎么没人说他在京郊那个破宅子里受了多少苦?
这世道到底是怎么了?
“阿倾你冷静些。”元攸说着,目光不经意间从鸢兰面上扫过,却见这人也紧绷着脸色,一副隐忍的模样。
但好歹瞧着比元倾可靠不少。
元攸迟疑地皱了下眉,却也没开口询问,等到傍晚得空与妹妹单独在一处时方才小心打探。
“你可知鸢兰的身份?我怎么觉得她与大皇子……”
“是有些关系啦,但阿姐你不知道更安全些。”元倾叹了口气,小拳头又握起来,“不过今早那些人话说得实在太过分了,造谣全凭一张嘴吗?”
见妹妹并不想提及此事,元攸也没再问,只柔声安抚着元倾的情绪。
“许是之前那些骂名,才让他们有此恶意,想来大皇子清者自清,不会被这些流言蜚语所影响。”
“不是他会不会被影响,是圣……”元倾忽然哽住,想起姐姐并不知晓皇后之死的蹊跷,便也没再说下去。
她摆摆小手,“罢了,他才恢复自由,我还是乖乖在这里,别给他添麻烦了。”
元倾还没意识到自己句句都是在为蔺晗之着想,也未曾发觉姐姐看自己的目光中多了几分从前不曾有的意味。
“好想早些回善州啊……”她泄气地踢了踢脚边的石子。
元攸摸摸她的小脑袋瓜,“会的,一定会的。”
闲王府,书房。
坐在案前那人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
“笃笃笃。”门忽然被人敲响,他猛地一颤,警惕地看过去。
“谁!”
“王爷,是清和。”男子温润的嗓音响在门外,像是有安抚的魔力一般,让闲王的情绪稳定下来。
他连滚带爬地起身奔向门口,亲自将人给迎了进来:“楚公子,快,快进来!本王等你许久了!”
楚淅面带微笑,朝着那人微微颔首,这才款步走进书房。
闲王额头满是汗珠,这会儿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拉着他,浑浊的眸子中满是惧色,“他们要杀我,一定是要杀我!如今陈兄都死了,下一个就是我!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王爷稍安勿躁。”楚淅轻拍了拍他握住自己腕子的手,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清和知晓王爷是最良善不过,不知您口中的那些人为何要杀您?”
闲王像是想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事情,抱住头连连后退,“我……我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东西!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不想掺和进去。”
楚淅微眯了下眸子,没急着说话,只站在原处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是皇兄他、他想用你们来威胁你们家里,他要钱还要兵!”闲王几乎快把自己团成个大肉球,缩在角落里,连窗外的风都能吓得他一个激灵。
“我这么多年都一直在演一个废物,我只想活命,不想成为大临各地勋贵们记恨的对象,我不愿掺和进去,我想把人偷偷送走……”
“只是你还没来得及将人送走,便被逮了个正着。”楚淅压低了声音,“所以外面才会突然多了那些守卫军。”
“是……是了。”闲王小心翼翼地露出一双小眼睛,紧张地望向楚淅,“楚公子,你是楚公的儿子,当年楚公能为我二哥筹谋,你定也能救我,对吧?”
不得不说,他与他的皇兄没半点相像的地方,无论容貌学识还是心理。
楚淅十分平淡,面无表情,只一双没有情绪的眸子定定地望着他,似乎是在心中暗暗谋划着。
“王爷说陈大人已死,可知是谁杀的?”
“还能有谁!”他下意识地扬声,却忽然想起外面正有人巡逻,赶忙又瑟瑟地压低了声音,“还能有谁……自然是那个不忠不孝,被放出来废太子,蔺晗之。”
在听到蔺晗之三个字时,楚淅的表情总算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他瞳孔微缩,随后又恢复如常。
“原来如此。”他轻声道了一句,又俯身蹲在了闲王身边。
修长的手指缓慢地抚平闲王衣袖上的褶皱,他眸中的笑意清浅,却映不出闲王此刻惊慌的模样。
“清和有办法能够帮王爷,不知王爷可愿意替在下送封信出去?”
……
这日午饭时,元攸称不舒服,没跟着元倾和鸢兰一起去厨房。
元倾放心不下姐姐,便帮她带饭回来。
“阿姐前几日还好好的,也不知是不是不适应这里。”元倾拎着食盒,脚下的步子生风。
鸢兰自小在宫中见过了太多的把戏,这会儿只跟在一旁幽幽道:“今日你出去打水的时候我还见有人过来送了什么东西,是二姑娘去接的,那会儿她还好好的。”
元倾皱眉,“难不成是阿姐从那人身上染了病?”
“……”
鸢兰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她快点回去,别饿着了生病的人。
元倾那时没能细思她话中的意思,直到推开房间的门,见到姐姐正慌张地往袖里塞了什么东西。
“阿姐,你方才……”
元攸慌张地迎上她的目光,僵硬地扯了下嘴角,“没什么,躺在被子里衣袖堆着不舒服而已。”
“哦……那快来吃饭吧!”元倾只当什么都没看到,快步走过去将今日的饭菜都给摆在了床头的柜子。
他们住的地方和其他婢女相同,只不过这间院子只有她们三人,能收拾得更妥帖舒服一些。
两人都心事重重地吃完饭,相安无事直至深夜。
元倾早早睡下,不多时便感觉身旁的位置空了,她这才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阿姐到底有什么事要瞒着她?
她蹑手蹑脚地换上衣服跟在后面出了小院。
入了夜的恣园格外安静,只是今夜无月,天灰蒙蒙的有些看不清路。
她远远跟在元攸身后从侧门旁的狗洞钻出了园子,心里不由更加七上八下的不得安宁。
若是在园中她尚且能够猜一猜,可出了恣园外面凶险万分。
听他们说,自从锁了城门之后,京州夜夜都有数十队守卫巡逻,恨不得连梦里都能听到铠甲和兵刃碰撞的声音。
元倾望着空旷的街道心里直打鼓,却还是跟了上去。
恣园虽大却地处偏僻,她跟在元攸后面有一段距离,随着人左拐右拐走了好一段路,终于见到了熟悉的街道。
只是姐姐的目的地,似乎是闲王府。
“王府……楚淅?”想起景芜说楚淅如今就被关在闲王府,元倾心中顿时五味杂陈。
天色愈发暗了,黑云压下来,几乎快要盖到人的头顶。
闷热感将人包裹起来,元倾顿时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
这天似乎是在酝酿着一场大雨。
她皱紧眉头,跟着拐进了王府旁的小胡同。
岂知她方才挪动两步,便听得身旁有人低声惊呼:“阿倾?你怎么来了!”
元倾呼吸一窒,“阿姐你……我……”
忽然有兵刃相接的声音从院中传来,元攸慌忙捂住了她的嘴,将人拽到了角落里紧紧贴着墙壁,隐在一片阴影里。
“别出声。”
院里似乎起了争执,不断有剑鸣声响起,却又听不见什么脚步声。
想来那些人的轻功皆是上称。
元倾不由打了个寒战,慌张地去看姐姐。
如今京中只是面上平静,她不明白元攸为何要在此时来到这个危险的地方,难道真的是为了见楚淅一面?
“阿姐……”她颤巍巍地小声唤了一句。
元攸却已然拎起胡同里那个巨大的竹筐套在她身上,“你在这里别动,一会儿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声,等听不见里面的声音了便回去。”
此刻元倾看不清姐姐的脸色,只听得她声音微冷,带着以往从未有过的命令语气。
“阿姐你要去哪儿?”
元攸不由分说地将竹筐的盖子压在她头上,又抱起一堆竹竿斜压在上面,挑了几根一边穿进竹筐一边卡住墙角。
“你不该跟过来。”她只如是道。
元倾却更加焦急,“是要去见楚淅吗?里面现在定是进了刺客,阿姐你别去了,我们一起回——”
“不行。”元攸厉声打断她的话,“我今日若不来,他日后还会对你……”
她没接着说下去,重重地呼了口气,“阿倾听话。”
元倾被压在下面难以起身,挣扎半晌也只能看着姐姐的身影消失在了胡同口。
她又奋力推着上面的竹竿,可那些竹子卡得实在严实,她耗尽力气也没能推动半点,只得无力地蹲在里面,眼泪忍不住簌簌落下。
“咚!”忽然一声闷响响在跟前。
元倾吓得一僵,浑身汗毛都已经竖立起来。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从竹筐的缝里看出去,只堪堪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正躺在地上挣扎,伴着极低的呜咽声。
似乎是个人从墙上摔了下来。
她一动也不敢动,便见有个影子从墙上一跃而下,站在那人旁边,手中的兵刃晃过一丝寒光。
胡同外有脚步声传来,有个瘦削高挑的身影手执一把长剑,剑尖似乎还在不断地往下滴着什么粘稠的东西。
风里带了潮湿的味道,裹挟着血腥味儿扑鼻而来。
细如丝的雨点从天空坠落,一滴,两滴,三滴……滴落在元倾头顶的竹筐盖上。
而后倏地一下变为瓢泼大雨——
“我说了不要逃。”提着长剑的人幽幽开口,那声音极低,在雨声的衬托下如鬼魅一般。
元倾哽住。
这声音是……
“饶……饶命——”
只听求饶声戛然而止,当即便有一道寒光闪过,她看到了执剑那人唇角勾起的笑容。
利刃割破血肉的声音在一瞬间响彻胡同,却又立刻被雨声掩盖过去。
第38章
黑云将整个京州笼罩, 暴雨如注,像是要洗净这片土地上的血污,抹去所有罪恶的痕迹。
元倾屏住呼吸瑟缩在大竹篓里, 却见一颗头颅被雨水冲刷着骨碌到了脚边。
血腥味夹杂在湿漉漉的土腥味中, 恐惧与周身的湿冷几乎快让她昏厥过去。
“当啷!”不知哪根竹竿被雨水冲得滚了下去,发出巨大的声响,站在胡同口的两人警惕地望过来。
那眸光冷厉,像是能将她撕成一万块碎片。
所以传闻中他杀人如麻并非是假,最近朝中被杀害的大臣也不一定与他无关……
元倾脸上的泪水和雨水交织在一起, 复杂又悲痛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快要喘不过气来。
“去看看。”蔺晗之冷漠的声音响起。
他身旁那人立刻跑过来查看,却在快要打开竹盖前被人制止。
“你先去处理尸体吧。”冷冽的声音极平静地将那人的动作打断。
元倾却并没能因此而放松警惕。
“是。”
瘦削的身影在她跟前站了许久, 直到拖拽的声音随着雨声消失在胡同, 那人方才缓慢地将插在筐上的竹竿一根一根薅出来。
夏天的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眼下黑云已然消散,月光倾泻下来, 将胡同里这小小的一方角落照亮。
元倾的影子被投落在地上, 止不住地颤抖着。
修长白皙的手指停顿在盖子上, 半晌也没将它打开。
“能自己走回去吗?”那人轻声问道, 语气温柔得仿佛刚刚那个杀红了眼的人并不是他。
元倾颤巍巍:“能……”
蔺晗之微微颔首:“好,自己小心点。”
“等等!”
她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 瘦小的身影仍瑟缩在里面动弹不得, 拼尽了力气才将话说出口, “我……阿姐在里面, 求你……求你救她。”
“好。”
他话音还没落,胡同里便已没了那瘦高的身影, 只剩了一个不断发抖的竹篓,半晌后从里面钻出来个湿漉漉的小身影。
元倾已经不记得那晚她是如何回到恣园的, 只知她从胡同里出来时,地面上还有被雨水稀释的血迹,她怀里抱着那人给她留下的黑色披风。
身后的院子里声响凌乱,却没人朝这边而来,只有她的身影跌跌撞撞……
再醒来时,她只见身旁坐着满面忧心的鸢兰。
“姑娘你终于醒了!”鸢兰赶忙为她倒了杯热水,又扶着人坐起。
元倾脑子里一片混沌,只觉浑身皮肤燥热却又隐隐从心里泛着凉。
“我……”
“别急,先喝点水。”鸢兰扶着她将水喂下小半杯,元倾这才觉得嗓子舒服了些。
忽然想起那晚阿姐的叮嘱,元倾一把抓住了鸢兰的手腕,“我阿姐,我阿姐呢?”
鸢兰小心安抚着她,等到她情绪稍稍稳定了这才敢开口:“那晚你们出去后便一直没见二姑娘回来。”
“你回来时浑身都湿透了,还抱着那件披风。”
鸢兰说着指了指挂在架上的黑色披风,眉头紧锁,压低了声音问:“听说那晚闲王府出了事,你们……是去闲王府了?”
元倾却慌张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来,“阿姐她……阿姐……”
她想下床却发现自己浑身根本没有力气,手脚都是软绵绵的,脑子胀得发疼。
“我……我要去找大皇子,去救我阿姐!”
“姑娘,你先冷静!”鸢兰一把将人扶回床上,双手紧紧扼住她的手腕,“冷静!”
她在宫里学的那些轻而易举便能将元倾一个纤瘦的小姑娘制住,眼下却不敢将力气用得太过。
“姑娘,且听我说,”她尽可能耐心地同她讲着,“此事若与大皇子有关,他必定会保证二姑娘的安全。”
元倾茫然地抬起眼,泪光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看不清鸢兰的表情。
“可是他还没见过她……”
“放心,你与二姑娘是亲姐妹,长相相似,他定能认出来的。”
鸢兰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脊背,安抚着情绪,“再睡会儿吧,等睡醒便能有二姑娘的消息了。”
“真、真的吗?”
元倾紧紧握住面前那人的手,因发热而泛红的眼眶蓄着泪水,明亮的眸子此刻像是被蒙了一层雾气,仅是病了两日,原本圆乎乎小脸便瘦出了棱角。
鸢兰心疼地为她捋了捋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恩,睡吧。”
直到床上那人又沉沉地睡了过去,她方才舒了口气。
而元倾这一觉,睡到了深夜。
醒时只见床头燃着一盏昏黄的灯,鸢兰正趴在床边和衣而眠。
她发了一身的汗,此刻已然退了热,只是衣裳贴在身上黏腻得难受。
元倾翻了身,鸢兰便醒了。
“姑娘?”她轻声唤了一句,见元倾正睁着眼看自己,忙又伸手过来探元倾额头的温度。
掌心所触是一片温冷,鸢兰这才放心下来。
“高热退了。姑娘饿了没,我让厨房留了碗面,现在去给你煮?”
元倾本想拒绝,可转念一想,又点了点头:“好,辛苦鸢兰姐姐了。”
“那你再躺一会儿,我很快便回来。”
待目送着鸢兰的身影出了门,元倾这才撑着身子坐起。
方才醒的时候她已在脑中将一切都回想了一遍,那晚她明明告诉了蔺晗之去救元攸。
他既然答应了,便会信守承诺,可为何姐姐还没回到恣园?
难道是又被送到了医馆?
她细细思索着,忽然听得门外有动静。
元倾下意识的以为是鸢兰回来了,可当目光落在门外那瘦高的身影上时,不由一怔。
脑海中忽然闪过那血腥的一幕。
暴雨之下,剑刃上的寒光,那人唇角如鬼魅般的笑容,以及那颗瞪大了双眼满是不甘的头颅……
元倾脊背发冷,紧紧攥住盖在腿上的被子。
“你……你别进来!”
外面那人敲门的动作果真一顿,抬起的手又悻悻垂了下去。
他半晌都没说话,只那样站着,连动都没动。
经过那晚的目睹,元倾只觉得心绪复杂,也不知该如何开口,两人便如此僵持着。
良久,估摸着鸢兰快要回来了,元倾终是咬咬牙:“我……我阿姐呢?”
门外那人似乎动了一下,嗓音微哑,“在景芜那里。”
太好了,幸好姐姐没事!
元倾重重舒了口气,却并没完全放下警惕,她仍是不敢面对那人。
纠结了半晌如何将人赶走,却忽然听他问道:“你可好些了?”
“已经没事了,”元倾说着顿了一下,又沉声补充道,“有劳大皇子记挂。”
那人肩膀一颤,唤道:“阿圆。”
“大皇子,从前是为了掩饰身份才取了个不着边的假名,我叫元倾。”她说着攥着被子的手不住收紧,“日后那个假名,便不要再用了吧。”
外面那人沉默许久,最终还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元倾让他不要再叫她阿圆,便是要让他忘却之前的一切。
她这是在拒绝,蔺晗之又怎会不明白。
这晚他没留在恣园,也没回西谨殿,而是到东宫书房外的树下挖了一坛酒出来。
随后提着酒去了敕巡司大牢。
那晚闲王府一片混乱,没过多久便引来了禁军和敕巡司的注意,被捕的人都被押入了敕巡司大牢。
这其中也包括楚淅。
受鞭刑时的惨叫声和着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从潮湿阴暗的走廊另一头传来。
“打这么轻,你是在给他挠痒痒吗?”顾简声冷厉的声音响彻牢房。
蔺晗之眉头不自觉皱了一下,抬眼刚好对上了某人的目光。
原本潮湿的地牢莫名多了火药味儿,几个狱卒吓得赶忙兵分两路,一边哄着顾简声,一边过来迎蔺晗之。
“大皇子怎么还亲自来这种地方,当心脏了您的眼。”过来迎人的狱卒陪着笑脸拍马屁。
蔺晗之懒得应付,因为他知道有人一定会开口。
比如顾简声:“呦,本侯来也没见你说这话啊。”
狱卒慌得额头冒了汗:“侯爷息怒,您是沙场上的豪杰,再惨烈的场面都见过,小的们哪敢多嘴这样的话。”
“哦,那你是觉得他杀的人比我少?”顾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说着一把拿过鞭子狠狠抽在刑架上那人的胸口。
一声痛呼吓得其他犯人都跟着打抖,顾简声却挑衅地看过来。
他兀自笑了声,“好吧,可能人数上是少了些,但其他的就不一定了。”
鞭子被扔回到狱卒手里,顾简声又转过头告诉那人该怎么打这鞭子是最疼的。
而从头到尾蔺晗之都没说话,他只漠然走过去,在刑架旁的小桌子旁坐下,挑出一个干净的碗倒满酒,一口一口地喝着。
他甚至都没看顾简声一眼。
众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这两位大神在这儿动手,到时候他们敕巡司大牢怕是要塌了。
“没劲。”顾简声走到水盆旁洗了把手,将上面的血污一点一点搓掉。
没人看到他不经意落在蔺晗之背上的目光多出了几丝无奈,亦没人看到他去抢蔺晗之的酒喝时那紧皱的眉头。
“大皇子这么好的雅兴,我便不奉陪了。”他说着转身潇洒地离开,独留蔺晗之坐在原处抿着碗里不知是何滋味的烈酒。
狱卒们谁也不敢说话,只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搓着手。
昨晚这些人被押进来的时候他们几个都在场,总使曾提及,若是这两位过来提人审问,他们不必多言,只照做便好。
方才顾简声还好,来了便直接说了自己只是无聊过来看看,让他们该做什么做什么。
但眼前这位从进来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他们又不敢随意揣测其心思,只能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蔺晗之终于将手里的酒碗撂下,淡淡开口:“提,楚淅。”
“是!”
次日,夏风又热了几分,光是站在院里都会觉得烦躁。
不过好在天还早,刚吃过早饭,心情尚且舒畅。
元倾病一好便又开始跟着鸢兰一起干活,幸好他们这个院子平日里也没什么人过来,并无人发现少了个人。
今儿一早,刘管家便来传话,特意批准每个院可有一人能出去采买东西。
鸢兰自然是将这个机会给了元倾。
“姑娘趁机出去说不定还能见到二姑娘,我在这里本就已经无亲无故,出不出去都无妨。”她说着还将自己攒的钱塞给元倾,“姑娘先拿去用吧。”
“这怎么行。”元倾推拒半晌也抵不过鸢兰的力气,只得乖乖将钱装起来,“那我用这钱给你买些好吃的吧!”
鸢兰只笑着应:“都好。”
元倾又叮嘱她等自己回来,不必太劳累,这才快步出了小院子。
难得有一个光明正大出去的机会,元倾恨不得立刻飞到横芜馆去见阿姐,奈何她身上还穿着恣园婢女的衣裳,只得先找了个地方换上了自己的衣裙,这才敢朝着盛安街而去。
只是她方才走到半路,忽然有只大手伸出来,握住她的手腕猛地一扯,直接将元倾拐进了一个小胡同!
又是绑匪?
她立刻想去咬那只手,甚至已经想起了蔺晗之教自己的防身术,准备一试。
却见那只大手慌张松开,“住口,是我!”
“啊?”元倾听到熟悉的声音方敢抬眼去看。
只见顾侯爷正居高临下地望着自己,那张还算帅气的脸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你有病吧”。
她合上了准备咬人的嘴巴,悻悻:“顾侯爷,你怎么在这儿?”
“我这不是怕你误会某人,帮忙过来调解吗。”顾简声拍撒了几下自己的手,又无奈地去看元倾。
他个子高大,仅仅是影子都能把元倾整个人都笼罩起来。
顾简声双手环在胸前,语重心长:“别生气了,这事你实在是误会他了,他也是迫不得已。你昨儿应该没给他好脸色吧?你是没瞧见他那副死样子,我都形容不来……”
元倾皱眉听了半晌,茫然地眨眨眼:“可是……我没生他的气啊。”
第39章
“你没生他的气?”顾简声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那你……”
按照无霁的说法,那晚这小丫头躲在角落里,人头都骨碌到她脚边了, 甚至隔着竹篓都能看到那张被吓白了的小脸。
她不是一直坚信无霁是好人吗, 看到这一幕怎么会不生气呢?
这世间竟还有通情达理到这种地步的女子吗?
“我知道他既然能绝处逢生,必定是用了什么不方便透露的途径。既如此,他之后被迫要做的事也绝不会少,想来那晚……应也是其中之一吧。”
回想起那血流成河的画面,元倾还是忍不住心底打颤。
但她也仅仅是被蔺晗之吓到了而已, 她没想到他竟真的下手如此利落。
“好吧。”顾简声仍是觉得匪夷所思,“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他那晚并没伤及无辜, 死的都是叛徒。”
“哦, 原来如此。”元倾点点头,心里的罪恶感减轻了几分。
她说着朝外面望了望。
眼瞧着便到横芜馆了, 她不明白顾简声为何不同她去医馆里说, 非要在这儿?
却听那人犹豫着开口:“那个, 今日既然遇见你了, 便想托你帮我办件事。”
“我帮你?”元倾狐疑地看着他。
她现在一个出入自由都没有的小婢女能帮他做什么事,难不成……
“是有关阿月的。”顾简声说着叹了口气, “近日我府上出了些事, 为了避嫌怕是有段日子都不能与阿月相见。想请你帮我把这个给她, 她看到会明白的。”
他说着将一枚玉佩递过来, 那玉佩瞧着是有配对的,好似正与顾简声腰上别着的那枚相配。
元倾了然笑着“哦”了一声, 将东西好生收起来,“放心吧, 包在我身上!”
“多谢。”
等目送着顾简声从胡同另一头离开,元倾方才拐出来继续朝医馆而去。
蔺晗之没有骗她,元攸确实在此,只是那晚受到惊吓,被救回后又病了几日,至今还没苏醒。
“放心,她养在我这里绝对安全。以我的身份,还是能护住她的。”景芜说着将元倾送至门口。
看来厉害的大夫在京中果然是十分有威望的。
元倾认真点头:“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幸好有阿芜姐姐的照拂,日后元倾定然结草衔环。”
“那倒不必,”景芜笑着摸摸她的头,又捏捏已经瘦得没多少肉的小脸蛋,“你且照顾好自己,莫要让无霁……还有你阿姐我们担心,便再好不过了。”
“好,我一定!”
“对了。”景芜忽然想起什么,匆匆回到后院拿了一张被水浸湿过的纸递给她。
纸张明显已经被人用镇纸压平晾干,上面的字迹模糊,只隐约能瞧见开头的“阿倾”二字。
景芜垂眼看着上面那几行模糊的字,涂了蔻丹的指尖盈盈一指上面元倾的名字。
“这封信是我帮小攸换衣服时掉出来的,应是被那晚的雨水弄得。我隐约看到有你的名字,她又藏在衣袖里,想必是重要的东西。”
元倾顿时惊喜:“太好了,我正在找这封信!”
她一直想知道那晚阿姐为何执意要去闲王府,还说着那些奇怪的话,看来这封信定能解了她的疑惑。
她目光略过景芜手指上浅色的蔻丹,又顺势扫了眼这人今日的衣裳。
皆是浅淡清雅的颜色,寻不得半点以往那大红色的踪迹。
“阿芜姐姐,你穿这样的颜色也十分好看!”
景芜欢欣地挑了下眉,那双勾人的狐狸眼中难得多出几分澄澈的羞涩来。
“还是我们阿圆嘴甜,快去吧,小攸这边我会替你照顾好的。”
“好!”
待到从医馆出来,元倾在街上兜兜转转,买了几样点心又得了各家摊主送的不少东西。
她手上都有些拿不下了,这才往施月家里去。
掰着手指算下来,她已然有快一月没见到阿月了。
幸好听顾侯爷的意思,他们二人进展十分顺利,感情稳定。
她愧疚的心情这才得以稍有缓和。
元倾赶到施家时,施月正在井边打水。
她端着铜盆急匆匆地过来开门,“谁呀?”
“阿月,是我。”
“阿圆!”施月高兴得想抱一抱她,奈何手里端着东西,只得先将人迎进院里。
方一进门便闻到浓重的苦涩味儿,元倾循着味道看过去,便见厨房里正烧着什么。
“你在煎药吗,谁病了?”
施月听得这话“哎呀”一声,赶忙将手里的盆子撂下,又快步跑进厨房将灶上煮着药的砂锅取下来。
元倾也过来帮忙,“是施总使病了吗?”
施月点点头,从几乎熬干了的锅里倒出小半碗浓稠的药汁。
那气味极苦,苦得几乎呛眼睛,光是嗅着便已经喉咙难受了。
“我爹这两年一直头疼,有时候甚至会看不清东西。若天气晴朗时倒也无妨,一旦阴天下雨便会觉得难熬。前几日下了场大雨,他夜里出外勤,回到家便头疼发作晕了过去,直到今日才好些。”
元倾想起那晚的大雨,脸色也不太好,“那郎中怎么说?”
施月有些泄气,垂头用蒲扇给滚烫的药汁降温,喃喃道:“请了几位郎中,都说这病只能用药缓解,无法根治,开了药方便走了。”
“那可有问过阿芜姐姐了?”
施月摇摇头。
“阿圆,没用的。这些年我爹吃过的药比咱们吃过的饭还要多,更何况,我家如今的境况……”她说着抬眼看了看这四方的小院子,只有石头垒的墙壁和上了年头的小房子。
这些年施明玄虽是做了敕巡司总使,却两袖清风,大多时候还在往敕巡司里倒贴。
那点俸禄省吃俭用才堪堪为女儿攒下了一小箱的嫁妆,又不肯让她动。
况且就算将施月的嫁妆用了,也供不上他两个月的用药。
元倾心疼地抚了抚她的脊背,想说要不先让顾简声来帮帮忙,之后待总使病好了,她再和阿月一起赚钱还债也未尝不可。
但施月俨然猜到了她的心思,“此事你不可同顾简声去说,我不会用他的钱,也不会接受别人的施舍。”
“这怎么会是施舍呢?且不说你们二人两情相悦,又有少时的娃娃亲,已经注定了会是一家人。就算只是朋友,他对你的帮助也绝不会是施舍。”
元倾有些费解,“若是我呢,我帮你也是施舍吗?”
施月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可最终也只是苦涩地说了一句:“阿圆,不一样。”
说着便转身端着药碗去了施明玄的房间,只让元倾在外面等。
有风吹进院子里,带起些地上的尘土。
元倾看着施月微微佝偻起身子,又抬手给怀里的药碗挡风,心中不免五味杂陈。
她自小是被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唯一过得算苦的日子便是起初在京州那段时间。即便是那会儿,她还有施月在不断接济着。
如今阿月这般境况,她虽无法用王府的势力帮上忙,却也不可能坐视不理。
得想个办法……
不多时候,施月端着空碗走出来,面上却满是忧心。
元倾小心翼翼地过去问她:“怎么了?”
习惯了施月往日没心没肺的模样,这会儿看着她憋红了眼眶也不敢哭出来的样子,元倾心中难受得紧。
“阿爹才好了一点,又要去敕巡司。我说了已经帮他告过假,可他偏不。我实在拦不住他……阿圆,怎么办呐……”
施月话音未落,便见施明玄已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面色蜡黄,瞧着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一圈,也愈显苍老。
元倾不由眉头紧皱,礼貌地朝他行礼,“总使大人。”
施明玄慌张地躬身,“不敢当。元姑娘是绥远王府的贵女,在下不敢受此大礼。若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元姑娘多担待。”
他这般客气地划清界限,反倒让元倾有些不知所措,“总使言重了。我和阿月是朋友,自然也是您的小辈,您不必如此的。”
“不敢。”施明玄不自在地干笑两声,又叮嘱女儿好生招待客人,这才匆匆离家去了敕巡司。
看来阿月不愿接受他们的帮助,多少也是受了她父亲的影响。
元倾沉吟片刻,拉了施月的手,“阿月,既然总使坚持要去,那我们便只能从用药方面下手了。不如你先拿着药方随我去一趟横芜馆,之前我曾在那边给阿芜姐姐打工,如今我在恣园无法再去,馆里便缺了个人帮忙,你且替我顶上,如何?”
施月张了张嘴想要拒绝,可话还没说出口便听到元倾接着道:“横芜馆的药童买药是有优惠的,正好你也能让阿芜姐姐帮忙看一下那些郎中开的方子是否靠谱。她可是太医院请了数次都没能请进宫的神医,说不定真能治好总使大人的病呢?”
“好……那我去试试。”
“走,我陪你。”
等到元倾回到恣园,已是暮色四合。
其他院里去采买的人都已早早回来,刘管家不得不象征性地训了她两句,这才将人放回。
今日她来回走了不少路,累得小腿都发酸,这会儿干脆往床上一瘫,心中却轻松不少。
元倾掰着手指去算今日完成的任务。
去看了阿姐,帮顾侯爷送了玉佩,还给阿月找了份工,又帮鸢兰买了好吃的点心!
“真是好久都没这么充实了。”
她小声嘀咕着翻了个身,疲惫和困意顿时一股脑涌上来。
元倾挣扎着眨了眨眼,没过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人定一过,万家灯火接连熄灭。
是京州城许久都不曾有过的清静安稳之夜。
元倾半梦半醒间听到门外有动静,似乎有人在来回踱步。
她费尽力气和眼皮做了半晌斗争,这才堪堪睁开一条缝。
屋里燃了一盏小灯,她身上妥帖地盖着被子,而门外正站了个人。
她能猜到灯和被子都是鸢兰过来为她弄的,可外面那个……
惺忪的睡眼望向门口,只见那熟悉的瘦削身影投落在门旁的窗棂,带着几分颓废感。
元倾微怔,顿时清醒过来。
她紧紧盯着窗上的影子,没敢说话。
只见那人几次手抬到半空,迟疑半晌,又无力地垂落下去。
最后还是选择站在门口,只那样站着,不说话也不动,像一座雕像。
元倾起初只是好奇地看着,想看这人能在她门口站多久。
可良久过后他也不曾动弹,反倒是外面起了风。风吹起他的衣角,吹得他鬓边细碎的发也跟着飘动。
元倾心尖轻颤,终是忍不住,试探地小声问道:“是……是你吗?”
第40章
恣园, 书房。
清风徐徐,灯烛摇曳。
屋里却没有这院子主人的身影,只有个小太监跪坐在桌案旁, 垂头细细研着墨。
加水的动作微顿, 邓服不觉皱了下眉头。
“殿下如此痴情,只怕会耽误复仇的大计……”他拿出手帕,慢条斯理地擦净指尖染的那滴墨,“不知茉香在这院里过得如何了。”
邓服抬眼看向窗外那轮明月,一字一顿:“殿下, 喝酒伤身,您也该回来了。”
彼时,蔺晗之被屋里的人叫停了脚步。
他身形一僵,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紧。
他本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方才酒意上头,那一刻他只想见到某个笑起来甜甜的小姑娘。
她会一口一个“殿下”地唤他, 会对他说“我来救你啦”, 会一着急就满眼泪光地望着他, 会排斥他曾经受苦的地方, 并认认真真地解释道:“我心疼”……
她像太阳,能够不断地释放温暖, 毫不吝啬地给予鼓励。
即便是要去做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她也仍旧能够信心满满。
就好似这世上没什么她做不到的。
明明是那么美好的小姑娘, 却还是被他吓到了。
蔺晗之僵着没动, 却见屋里的人小心翼翼地从门后探出小脑袋来。
元倾望着他眨巴眨巴眼,声音几乎已经听不出西边的腔调, 却仍旧软乎乎的。
“你怎么一直站在我门口呀?”
“我……”他下意识开口,却忽然想起那天元倾对他说对那些拒绝的话。
蔺晗之抿了抿嘴唇, 转身便要离开。
可他方才转过身,手腕便被人扯住。
温热的小手力量不大,却有股暖流透过轻薄的衣料熨贴着他的皮肤。
元倾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挽留他,这会儿慌忙松开手,不自在地瞥向别处。
“你……你先别走,我有话想跟你说。”
漆黑的眸中晃过一丝惊喜,蔺晗之转回身,定定的望着她。
风中莫名添了些燥热。
元倾紧紧攥着裙摆,耳畔仿佛又回响起顾简声找她解释的那些话。
她稳了稳心神,“昨日我那些话并非是生你的气……我只是被吓到了,我以为你……”
以为你只是被人恶意造谣,并非真的手染鲜血。
“……”
蔺晗之沉默良久,颔首道:“我明白。”
元倾也跟着点点头,一双大眼睛探究地望着他面上的表情。
只是这人背着光,她有些看不清楚。
“我知道你很多时候都是迫不得已,那些并不是你想做的。但是……”她抿了抿嘴唇,面上仍是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颤巍巍道,“之后也都会这么危险吗?”
“什么?”蔺晗之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反问。
元倾耐心地重复:“我是想问你,之后你要做的事也都这么危险吗?”
她竟是在担心他的安危?
蔺晗之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觉心头软乎乎的,像是被一股暖意包裹住。
见他迟迟不曾回答,元倾只当是不方便,连忙摆手,“我就是有些担心你,随便问问。若是不方便回答也没关——嗯?”
她话音还未落,忽觉手腕被人扯了一下,随即便有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脸颊紧紧贴在那人的胸口,他胸腔内心脏的跳动声清晰的响在耳边。
元倾僵在他怀里,任由那双大手环住她的脊背,力道不大,珍重又满是疼惜。
“阿倾,谢谢你。”
蔺晗之的声音很轻,轻到带着些许颤抖。
元倾没说话,也不曾推开他。
不知为何,她竟对与这人的亲密接触并不排斥,反而还有暗暗的悸动。
难不成她是喜欢上大皇子了?
元倾下意识地吸了吸鼻子。
方才离得有些远没察觉到,这会儿她才发现,鼻尖熟悉的木质冷香中掺杂着酒气。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你喝酒了?”
“恩。”蔺晗之应了一声,似乎带着笑意。
若非是这酒,他或许不会有勇气来找她,便也不会知晓她对自己的担心。
只是此刻怀里的某人正若有所思。
元倾:“所以你是喝了酒才敢来找我的吗?”
那人明显一僵,将她从怀里放出来。
大皇子脸上第一次有了窘迫的神色,“我只喝了一点。”
“哦,一点啊。”元倾配合地点点头,又捏着拇指和食指做起手势,“所以是这么多吗?”
蔺晗之被她逗得哭笑不得,大手轻轻握住她调皮的手指,掌心一片温热。
他沉声叮嘱:“明晚有很重要的事,我应会住在宫里。无论你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相信,也不要出门。知道了吗?”
“好。”元倾乖乖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问道,“很危险吗?”
“我在宫里不会有危险,是孟繁那边的事。”
“这样啊,那顾侯爷会有危险吗?”
蔺晗之皱起眉头,“担心我不够,还要担心他?”
元倾像是没闻到某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酸味儿,本职员由蔻蔻群要无尔而七屋耳爸一整理只认认真真地解释着:“我是在替阿月担心。她最近心情不太好,若是顾侯爷……我怕她会撑不住。”
“那我尽量让他没事。”
“尽量是何意?真的有那么危险吗,这事一定要明天就办吗?”
元倾当即便追着人问了一堆问题,却也没得来蔺晗之的回答,反而是被他揉乱了头顶的发髻。
“好了,你先回去好好睡觉。这些事你不必挂心,施月那边孟繁会自行安排。”
眼看这人是不会告诉她了,元倾才悻悻点头,被人轻轻推着回到了房间里。
等到外面没了响动,她才爬回床上桌边继续睡觉。
只是鼻尖的气息萦绕不散,她不免又想起那人将自己揽进怀中的模样。
这次的拥抱与以往的都不相同,从前他抱起她来多半是为了赶路,今日却是切切实实地将她抱在了怀里。
若这还不能证明他对她有意,那就只能是耍流氓了!
元倾翻了个身,将小脸埋进被子里。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他说过想留住她,说过想保护她,说过谢谢她,却唯独没说喜欢她,也没说要娶她。
所以大皇子真的是耍流氓?!
元倾倒吸一口凉气,双手环在胸前摇了摇头,“不行,下次不能再让他抱了。”
“绝,对,不,能!”
深夜清冷的街道上,只有零星几家客栈还亮着灯。
有人掌灯走在路中央,黑色斗篷下露出一双丹凤眼,目光极冷,带着肃杀之气。
他敲开一家已打烊的酒楼,与人耳语几句,便被迎着上了二楼的雅间。
“我等你许久了。”坐在桌前的那人眼皮也不抬,只兀自抿了口茶水,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悦。
“大人莫怪,今儿那位闹腾得厉害,才喝了药睡下不久。”来人脱下斗篷,露出堆满笑意的脸庞。
对面坐着的男人大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唯有鬓角那被漫长岁月染色的银丝曝露在冷白的月光之下。
“我早已不在朝堂,当不起这声‘大人’。”
那人说着淡淡瞥来人一眼,冷哼,“不过即便如此,肖总管也最好还记得,你想办的事若没了我的支持,根本无法成功。”
“是,奴才一直记得。”肖烛在他面前坐下,兀自斟茶品了一口,“此次约见大人,便是想要告知,上次偷听的那人已经查到了。”
那人神色微动,“处理了?”
“明晚行动。”
他眉头紧皱,“为何要拖延这么久。”
“大人莫怪,实在是这人身份特殊,是宣定侯的堂兄弟。咱们需得找个十全的法子,将人做掉还不引起怀疑。”肖烛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他,将心中的算计压下。
屋里沉默良久,方才听得对方低低笑了两声,“宣定侯……是顾家啊。”
“顾伯瞻这个只会见风使舵的怂包,拼了老命给他儿子挣个爵位,到头来没命享福便罢,还要让他那个病秧子弟弟带着两个废物过来分一杯羹!”
肖烛不动声色,只笑意盈盈地为他斟茶。
“若非那顾家小子如今掌管禁军,将他整个顾府端了也无妨。”那人狠狠啐了一口,“麻烦!”
肖烛笑得胸有成竹,“此事交给奴才去办便好,大人无需忧心。”
那人撩起眼皮看他一眼,毫不掩饰眸中的鄙夷,却还是笑了一声:“那我便静候肖总管佳音了。”
肖烛垂眼,“定不负大人所望。”
……
翌日傍晚。
元儒带队于皇城外巡逻,刚好见到拖着沉重步子从街头小医馆走出来的施明玄。
想起那日曾在施家见到顾简声的事,又念及从诗会结束至今他一直没能见过两个妹妹,元儒叮嘱了下属几句,忙快步过去追上施明玄。
施家小娘子毕竟是阿倾的朋友,说不定能知道妹妹在哪儿。
“施总使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可需要帮忙?”
施明玄迟疑地站定脚步。
他与元儒并不相熟,再加之此刻他头上才施过针,目光并不清明,甚至看不真切面前的人。
施总使皱眉眯着眸子辨认无果,只摇摇头,“多谢这位公子,不必了,我没事。”
“施……”元儒还想再说些什么,施明玄却已然快步离开了,像是生怕他追上去。
他也只得作罢,直到见顾简声从宫门面色凝重地走出来。
今日一个两个的都是怎么了?
虽说自从关闭京州城门,皇城之中便是暗潮涌动,可今日奇怪的事情未免多了些。
元儒正心中思忖着,便听到顾简声叫了自己的名字。
“统帅,属下在。”
他快步过去,刚好对上顾简声紧绷着的脸色。
“今晚你在宫中值守,务必看好临晟殿,一旦有可以身影立刻拿下。”
元儒领命:“是,属下遵命。”
顾简声转头看向他,迟疑片刻还是抬手捏了下他的肩膀,眸色复杂:“靠你了,记得要留活口。”
两人目光交汇,强烈的使命感油然而生。
元儒会意,“属下定会竭尽所能。只是还有一事想要禀报,有关敕巡司总使施明玄。”
顾简声皱了下眉,“施总使?”
暮日西沉,晚霞染红了整个京州城,包括最为热闹的盛安街。
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散,待顾简声赶至横芜馆已是半个时辰后。
脚步方才踏入馆中,便听得熟悉的声音从柜台后传来,“看病往东间,抓药来西间。景大夫诊脉需挂号,请到这边排队。横芜医馆愿您早日康复。”
他迟疑地望向正在柜台后忙碌的身影,确认那身男装之下是自己熟悉的人,方才大步流星地走过去。
“你怎么在这儿?”
他个子高,只是轻轻一瞥便瞧见了被她别在腰间的玉佩。
心中不由漾起一股暖意,面上却仍严肃万分。
正扒拉算盘的纤细手指一顿,施月惊慌抬眼,刚好望进那人幽深的眸子。
她心虚地咽了下口水,“我……闲来无聊,就替阿圆来给景大夫帮忙。”
顾简声偏头狐疑望着她,正欲再开口,后门先传来了动静。
“我还当是哪位贵客来了。”
景芜捏着手里的团扇摇了几下,又让馆中忙了一整日的郎中药童们先去吃饭。
直到目送着施月去了后院,她这才好整以暇地看过来,“顾侯爷若是受伤了,可得用最贵的药,还不能赊账。”
顾简声难得没心情同她贫嘴,板起脸色,“你在我这儿讹的钱还少吗?说正经的,阿月怎么在你这儿?”
“她不是告诉你了,替阿圆过来帮忙而已。”景芜倚在柜边,轻飘飘地敷衍着。
顾简声张了张嘴,忽然想到什么,眸中一亮:“你知道她爹的事了,可有法子根治?”
这话也总算道明了他的来意。
景芜把玩着手里的团扇饶有兴致地望着他,自也是懒得废话,直截了当:“没见到病人,我不会随意确诊。不过从她的形容来看,我只有一半的把握。”
“你景家的医术不是号称大临第一,竟还有你治不好的病?”
他话音未落已察觉到了自己话里的不妥,悻悻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
“无妨。”那双媚然天成的狐狸眼中情绪冷下些许,景芜淡淡看他一眼,“你也是救人心切,我不同你计较。但我又不是神仙,这世间的病症千奇百怪,总有些是药石无用的。但身为医者,我会尽力为之。放心吧,我已经在研究新的药方了。”
顾简声沉吟片刻,最终也只是郑重地道了一句:“多谢了。”
景芜坦然地接受了他的谢意,又好心补充道:“对了,这病忌受惊吓,别让他做太危险的事。”
顾简声身形一僵,抬眼看向外面已然完全黑下来的天色。
“你帮我照顾一下阿月,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