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守卫军跑起来时甲胄都跟着晃出声响,连带着他们腰间的佩刀和整齐的脚步“咣哧咣哧”响在寂静的街道。
高悬的月已被乌云遮住,星子隐约有微弱的光,也转瞬即无。
元倾心跳得很快,扑通扑通,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身后那人的气息微冷,捂着她嘴唇的大手也是冰凉。
元倾瑟瑟,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父王曾教过她遇到坏人要如何一招制敌,四两拨千斤,可她这会儿偏偏怀里抱着东西,外面又有守卫军巡逻,不敢弄出声响。
若非她现在不便在京州暴露身份,早就将身后这个贼人一脚蹬飞了。
这般想着,元倾不自觉拱了下鼻子。
身后那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意图,贴在耳边冷声:“别动,福阿圆。”
元倾一惊。
这人竟知道她的假名字?难不成是……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太子殿下现在被锁在京郊那间院子里,那铁链比她手臂还粗,铁桩更是将近一抱,她瘦弱的太子殿下怎么可能挣脱?
那还有谁?会不会是在敕巡司有人记住了她的名字?
元倾在小脑瓜里把所有可疑的人都想了一遍,却还是无法确定身后那人的身份。
胡同里的阴影将两人包裹其中,有风拂过,能隐隐闻到那人身上蜜糖的味道。
元倾小心翼翼地嗅了嗅,有些熟悉,像是她前几天才闻过的……
“在这边!”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紧接着一阵嘈杂后守卫军的声音便远了。
元倾觉着身后的温度一冷,手上的力道也消失不见。
她扭头去看,大抵是眼睛习惯了黑暗,这会儿竟能隐约分辨出那人的轮廓。
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看不出情绪的眼睛,黑暗笼罩着他瘦削的身躯,像是随时都能够将他摧毁揉碎一般。
这么看起来,似乎真的很像太子殿下。
元倾皱起眉头,紧紧攥着手里的东西小声问道:“是你吗?”
“……”
回答她的只有沉默。
好吧,应该是她认错人了。
元倾悻悻想着,“那外面的守卫军是在找你吗,你是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
他还是不说话,只这样静静伫立着。
“不说算啦。”元倾觉得自己现在蠢得可以,在不知是否能安全逃离的情况下还要跟人聊天。
她稍稍后退半步,娇小的身影从黑暗中踏了出去。
原本被云雾笼罩着的月色不知何时挣脱了黑暗的控制,倾泻而下,慷慨地落在她此刻随风轻晃的百褶裙上。
清冷的光将她的身影描摹,像是镀了一圈朦胧的银色。
躲在阴影里的身影微微一僵,眸色微沉。
元倾原本只是想先和他保持距离,可偏偏这会儿不远处又有守卫军的声音传来,她不由一惊,小小的身影紧绷着,死死盯着面前那人,生怕他再把自己拉回去。
“那个……我方才帮了你,你、你可不能害我啊……”她颤巍巍地说着,尾音被无意识地拉长,莫名带着些许撒娇的意味。
只是话音还没落,她便已转头跑进了一片光亮之中。
柔软的发丝被风拂起,用来绑发的雪青色绸带不慎掉落,飘飘扬扬又落到了胡同那片黑暗的边缘。
不知过了多久,贼人似乎已经落网,街道总算消停下来,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安宁。
隐在黑暗中的身影缓步走出,瘦削的身影弯下腰,皮肤苍白又骨节分明的手将地上那条带子捡起,缓慢地攥进掌心。
一路跑下来,元倾都没敢回头,生怕身后还跟着个乌漆嘛黑的身影。
眼瞧着已经到了闹市,她脚步总算停下,猫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平复着呼吸。
虽是站在角落,可她发丝略显缭乱,本就可爱的身影这会儿又尤为像个团子,引得街上人人侧目。
元倾被人看得脸上发烫,赶忙跑到湖边照着水面整理自己的仪容。
“这副模样若是被阿姐瞧见,怕是又要嘲笑我好几日了。”她嘀咕着,拢发的手不由一顿。
也不知阿姐那边如何了,是不是自她走后便一直受罚。
希望那封信赶快送到!
发带丢了一根,她只能将原本的两个垂髻一起拢在脑后,用一根带子绑好。
待收拾好了头发,元倾才得空去看这条繁华的盛安街。
早已过了亥时正,街道上的行人仍是络绎不绝,放眼瞧去竟都是些年轻的男男女女。
而这条街最显眼最华丽高大的那座楼,被左右数盏灯笼簇拥着的牌匾上提着苍劲有力的三个大字——玉臻楼。
牌匾之下是阔气的大门,这会儿仍不断有食客进进出出。
“怪不得殿下喜欢玉臻楼的菜式,这么多人都来此,想必是金贵又好吃的。”元倾摸了摸自己包袱里的荷包,确认还在后心方才踏实下来。
毕竟人行走在外,唯有荷包里的银两才能给予最真实的安全感。
她快步朝着玉臻楼而去,点了几道菜准备带走。
从进门起,店小二便没有一刻是怠慢的,虽说店里客人众多,他却还是恨不得给元倾将桌椅板凳都擦得倍儿亮。
这便跟京郊某家客栈有了明显的对比。
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元倾在心中默默赞许一番,等到付过钱拿了饭菜,这才迈着欢快的步伐朝京郊那片密林而去。
眼瞧便要走出盛安街,她不由停顿脚步回头多看了一眼这繁华景,“真好,下次还要再来这儿。”
目光不自觉地扫过玉臻楼的门口,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瞧见了个灰白的身影,瘦削高挑,在一众华贵锦衣中尤为明显。
元倾一怔,再望过去却已不见了那人。
她迟疑地皱了下眉头,忽地想到远在京郊的太子殿下还饿着肚子,便也没了心思再去找人,只提起裙摆快步朝着城门而去。
……
月光照进破败的窗棂,将阴沉着脸坐在床边的男人从一片黑暗中拯救出来。
顾简声脸色难看得像是要吃人,死死盯着面前那个正垂眼准备解开他脚腕上铁镣的瘦削男子。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你非要把我打晕铐在这儿顶替你?”他恨恨咬着牙,努力控制着自己想要捶人一拳的冲动。
面前这可是金贵的皇室血脉,即便此刻被废黜了太子之位,也仍是当今圣上的长子。
更有可能是未来的新帝。
蔺晗之像是看不见他那副骇人的表情,只淡淡解释:“事出紧急。”
“有什么紧急的事需要您亲自出马,我不是在这儿呢吗?”顾简声不解,一脚踢开刚从自己脚腕卸下来的铁链。
正准备弯腰戴在自己脚上的蔺晗之:“……”
顾简声忽然觉得自己后背凉飕飕的,回头便对上了某人阴鸷的目光。
他一个激灵,赶忙赔上笑脸把链子给捡回来,“毕恭毕敬”地呈到太子殿下跟前。
“行了。”蔺晗之脸色缓和,熟练地将东西戴在自己苍白纤瘦的脚腕。
“燕陵风俗,逝者无论死在何处,第二十日都要戴上刻有自己生辰八字的寒松项链。”
“哦。”顾简声下意识应了一句,却忽然察觉到不对,“什么意思,你是说今晚有燕陵人潜入京城了?”
蔺晗之不置可否,“禁军不久便会接到守卫军的消息。”
不等他话音落下,身前便已刮过一阵寒风,似乎比以往每次都要动静更大些。
蔺晗之却只是平静地垂下眼,目光落在衣袖没遮住的那节右腕,上面缠着一条雪青色的绸带。
片刻后,他起身走向门口,脚步似乎比每次都要更轻快,锁链拖动的声音断断续续想在身后。
寂静的密林里,可以放轻的脚步声有一阵没一阵地响着。
拎着食盒的元倾躲在树后,谨慎地四下张望一番,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后才一路小跑着到了那扇破败的大门口。
她轻轻推开一条缝,刚好瞧见正坐在院里的那人。
他右手臂曲起拄着石几,下巴抵在指节上,闭目养神。
衣袖滑落些许,露出一节略显纤细的手腕,皮肤泛着病态的白。
冷白的光洒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苍白又满是破碎感,像是一副凄美的画。
元倾看得心头又是一阵酸楚。
怎么两日没见就瘦了这么多啊?他到底有没有吃她留下来的那些东西?
“笃笃笃。”她轻敲了敲门,探头探脑,“太子殿下,我来给你送好吃的啦!”
今日没有烛火,她也忘了拿他送的那盏灯笼,但好在月光够亮,足够她看清那人的一举一动。
元倾蹲下身将食盒打开,又把饭菜一碟一碟地从门口塞进去。
见那人只是睁开眼定定地望着这边,无动于衷,她便伸出小手往院里扇着饭菜的香气。
“这是我特意去玉臻楼给你买的,虽然不知你喜欢吃哪道菜,但我刻意没有点甜口的!”
元倾像个乖乖听话后等待夸奖的小孩子,歪着头看进来,露出半张圆乎乎的小脸。
笑弯了的眉眼泛着光亮,竟成了清冷月光下的一抹暖色。
蔺晗之缓步走到门口,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被她摆放整齐的饭菜,眉头不自觉皱了皱。
他无奈地看向那山楂球般的小身影,失笑。
“福阿圆,你是在祭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