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狼03
晚上,在蔡三娘盼星星盼月亮的目光中终于把儿子和儿媳妇给盼回来啦。
“快快快,坐下,我给你们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
“娘,家里不是有厨娘么,哪能让你亲自动手。”小秀才是吃他娘的手艺长大,鼻子特别灵,浓郁的栗子鸡汤钻到鼻息,他累了一日的心顿时得到治愈和满足。
“厨娘是厨娘,你娘是你娘,两者怎么能混为一谈。”蔡三娘殷勤给儿子和儿媳妇夹菜,也没忘记提防盯着她炖的咕噜肉的大老鼠,一筷子就把他的脏手夹住:“马武,你都多少岁了,还拿手偷肉吃,也不怕儿媳妇看见了笑话。”
贴心的儿媳妇琼琚给公公夹了一块咕噜肉:“婆婆手艺好,公公才没控住在,不然谁肯搭理那咕噜肉呢。”说着,也给相公夹了一块:“相公也多吃点。”
马武吞下咕噜肉,满脸陶醉:“还是儿媳妇孝顺贴心。”
“相公眼睛看不见,是儿媳妇替相公夹的。”琼琚很谦虚:“要是相公眼睛能看见,一定把咕噜肉都给公公吃。”
小秀才蒙了白绫,手在饭桌上探了一下,眼看就要碰到滚烫的栗子鸡汤,马武和蔡三娘差点被他吓出一身冷汗。还是琼琚打掉他的手,警告他:“老实点儿,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夹。”
小秀才抿嘴:“我想把咕噜肉挪到爹面前,他年纪大,吃多油腻对身体不好,娘总不让他多吃,一顿只能吃三块。我挪到爹面前,他就能偷偷多吃三块了。”
马武眼角模糊:“还是儿子孝顺,爹给你盛鸡汤,多喝几碗,你娘可是熬了两个时辰的。”
蔡三娘也给儿媳妇盛了碗:“儿子眼睛看不见,以后马家全靠儿媳妇了,你今天说要去绣庄帮忙,我和你公公偷偷乐了一整日,觉得你们两个孩子都长大啦。”
马武擦掉眼睛未滴落的泪水:“现在公公还能干活,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或者委屈的,都可以来告诉我。公公给你解决。”
蔡三娘瞪他:“儿媳妇不懂的可以问你,委屈就不用说啦。”
横竖儿媳妇也不可能会委屈,就算是委屈,也是被她欺负的那个委屈。
翌日,琼琚又去玉蝉绣庄晃。
掌柜不敢怠慢这位能让辅县令千金吃亏的姑奶奶,她刚下马车就把她迎到店里,恭敬问:“不知马少夫人是想做衣服还是买帕子,本店应有尽有,只是绣工精巧,难免贵些。”
提到钱,昨日在玉蝉绣庄订制衣裙的夫人小姐眼神微妙盯着掌柜。
琼琚眸光薄凉,从袖子掏出一大叠厚厚的银票:“你姑奶奶会差这点钱。”
李家是彩蝶镇的大户,祖上好几代人都经商,家里的二叔还是朝廷大员,身为李家的独生女,她穷得恐怕就剩钱了。而她嫁的虽然是个小瞎子,可小瞎子家境不错,在玉蝉绣庄还没开起来3的时候,马家的如意绣庄在彩蝶镇无人不知。
掌柜当然知道这位姑奶奶不差钱,可她昨日白拿了店里好几样东西,样样都是价值连城的,不说挂着墙上当招牌的前朝绣品,就说被炒高到一万两的双面绣,哪样不是白花花的银子。可这位姑奶奶出一个铜板了么。
这时掌柜已经忘记,那些东西是他们辅老板“大度”送出去的。
他陪笑:“马少夫人不差钱,不差钱。”
琼琚眉梢挑了挑,手指向昨日被她拿走几幅刺绣后替补上去的东西,掌柜以为她心悦,招呼伙计把东西拿下来。
琼琚冷哼:“想拿这些玩意儿糊弄你姑奶奶,免了。”
墙上高挂的是几幅山水画,虽然绣工不差,条纹整齐,青山绿水,还算过得去。可琼琚最讨厌这些干巴巴的素画,嫌弃不已:“昨日那几幅不错,今儿个怎么挂这种玩意,是不是你们店里没好东西了。”
她把一沓银票搁柜台上:“放心,姑奶奶有钱,再拿一些好东西出来,不然我就砸了你的破店。”
她力气大,一掌拍在柜台上,长长的柜台颤了颤。掌柜的心也跟着颤了颤,忙给伙计使个眼色。
这位可是有钱有权的姑奶奶,他得罪不起。
关键时刻,还得请老板出来。
辅婵儿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出场,一身青衣清秀淡雅,与之对比下,琼琚就像妖艳的大红牡丹,店里多是彩蝶镇的夫人小姐,最不喜欢打扮得妖娆妩媚的女人,这会让她们觉得这女人不像好女人,大红大紫招摇过市,一看就是不安分的。
琼琚没管别人的眼光,嘴角勾起一个大弧度:“是辅妹妹来啦!你想清楚了么,要不要拿你家的针法给我瞧瞧,横竖我也不懂刺绣,偷学不去你家的东西。”
众多夫人小姐脸色不自在了,白莲花和妖艳女人的对比,气场下输掉也就算了,竟然还败坏白莲的品格。
好眉好貌的千金大小姐上赶着要给瞎子做妾,不少想求辅婵儿刺绣衣裙的夫人小姐都没心情了,扔掉手里的东西抬脚就走。
辅婵儿脸色同样不好看,她手指掐到掌心,眼里落了两颗泪水:“姐姐何必咄咄逼人,你明明知道我与马公子。”白莲美人咬住下唇的模样让人心生怜惜,抬脚走了几步的夫人小姐转过身来继续看戏。
原来不是辅小姐不知廉耻,而
是马少夫人棒打鸳鸯。之前她们就听说辅小姐有一段时间跟马家的土匪婆娘走得很近,后来马家小瞎子领回来一个悍妇,这两人才渐渐没了来往。
莫非其中大有文章。
“你跟我相公有什么事儿?你们看过月亮看过星星么,你们赏过花吟过诗么,你们坐下喝茶聊天吃点心了么。”琼琚手指敲在柜台上,如两根铁手指,每敲一下就戳出一个窟窿,戳得辅婵儿脸色苍白。
“我未嫁前你对我相公有意,我管不着,但是……”她目光一冷,一巴掌把柜台拍碎,数十张银票如雪花般散落在地,混合着七零八落的木屑,让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里。
这马家少夫人也太生猛了吧。
琼琚拍掉袖子的木屑灰尘,斜睨掌柜:“还愣着干什么,把精品都拿出来,不然小心姑奶奶的拳头不长眼睛。”
琼琚的拳头白嫩滑溜,可掌柜如看见洪水猛兽般,整个人都跳起来往辅婵儿身后躲,这时他已经顾不上老板不老板的。就马少夫人那身家背景,当众打死他不过是赔些银子给他家里老小,恐怕还没人敢给他收尸:“马少夫人饶命呀!”
辅婵儿脸色很快恢复,吩咐他说:“把那件衣裙拿来。”
掌柜犹豫:“那是给刘夫人准备的衣裙。”
“琚琚漂亮大方得体,配上落雁轻纱裙再好不过,你且拿来。”
有知道这种裙子的商户小姐惊讶:“真是落雁轻纱裙么?”
辅婵儿谦虚颔首:“正是。”
“天呀,竟然真的是。”商户小姐给不了解这种纱裙的同伴讲解:“前朝有一王妃艳压群芳,王爷替王妃寻最好的裙子配她最美的容颜,广集天下绣娘。可普通的云锦华丽高端却太艳俗,白冰布大气却失了艳丽,想做一件天下最漂亮的裙子,是难上加难。后来,一位来自南方的绣女巧妙琢磨出一种绣法‘大雁南飞’。以大雁飞行的形状织布,纺织复杂,却特别漂亮规律整齐;织好布后,再往相反的方向用‘大雁南飞’针法刺绣,两者相互替补,绣出的图案光滑整齐又精致,美轮美奂。”
同伴心生向往:“竟有如此绣法。”
其他人也只听说过这种失传多年的前朝绣法,没想到现实中也有这样的好东西,个个眼中放出溢彩,都期盼地盯着辅婵儿。
掌柜已经去而复返,手里捧了一个托盘,上有红布盖住。无数女人用看稀世珍宝的眼神盯着红布下的东西,暗暗搓了搓手心。
琼琚扯下红布,只一眼她就知道这件湖蓝色的衣裙确实用了繁复的织布法和‘大雁南飞’的针法。伸手接过仆从递过来的十五张银票:“不够的再开价。”
琼琚一脸“姐有钱”的架势让无数人心生羡慕嫉妒,虽然出现在玉蝉绣庄的夫人小姐身家不菲,可拿出一万五千两银子买一件衣裙,还能表态“不够再加,随便开价”的姿势,谁也不敢这么财大气粗。
辅婵儿面色略显为难,眼睫毛颤了颤,说:“这是我为刘夫人绣的……”
她还没说完,人群中一个长得漂亮的方小姐忍不住开口:“辅老板的手艺真是了得,不知能否为我定身绣一件,价钱好商量。”
“不是婵儿不愿意绣,只是刘夫人不希望有人跟她穿同样针法的衣裙。”
方小姐皱眉,心里的火气一下子蹿了上来,但她不得不压着。暗恨刘夫人欺人太甚,仗着娘家有个做贵妃的姐姐,跋扈过分,自己穿着好看的衣裙,还不许别人穿了。
对这件衣裙感兴趣的夫人小姐们同意不高兴,但她们都不敢说什么,只因刘夫人来自锦玉城,娘家的贵妃姐姐特别得宠。
“君子不夺人所好,既然是刘夫人的东西,那我就不买了。”
琼琚收好银票,目光在堂上挂着的刺绣流连一番,无论是哪一件都比不上她昨日搬走的那几件,兴趣缺缺,提了裙摆打算回如意绣庄:“等你们绣庄有了好东西再来知会我,这些玩意儿,我瞧不上。”
轻蔑的态度赤裸裸打在辅婵儿脸上,她绣工了得,却没让对家满意,对她的招牌肯定有影响。经琼琚两日这么一闹,她的绣庄生意已经大打折扣,忙捧上衣裙,言语温和:“虽然是刘夫人的衣裙,可琚琚要是喜欢的话,就送给琚琚吧。这衣裙是刘夫人打算中秋节穿的,眼下还有两个月,我能再替她另外制作一件。”
方小姐不满了:“辅老板不是不愿意做两件么?”跟她说不能重复用同一种针法绣裙,到了马少夫人这里就变了,她是瞧不起他们方家么。
辅婵儿摇头:“方小姐不要误会,琚琚这么漂亮,当然要穿最好的衣裙。”
方小姐知道刘夫人不好惹,马少夫人也不好惹,两人背景深厚,绣庄老板也很为难,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有钱有权就了不起么,凭什么你能穿的衣裙我不能穿。她心情不好,也不想买衣服了,恨恨瞪了眼琼琚就离开。
这件衣裙是湖蓝色的,略为朴素。虽然琼琚更喜欢红色金色这些漂亮夺目的颜色,但‘大雁南飞’的针法十分可贵,要是能带回去给相公研究,一定会对他有所启发。
琼琚放下十五张银票,道了句谢就领着仆从离开。
在场的夫人小姐平日在彩蝶镇风光无限,
现在却被权势压得不得不低头,也没了买衣服的兴致。刚还门庭若市的玉蝉绣庄,现在就剩下几个店里人。
掌柜着急:“辅老板,您记错啦,刘夫人说过两日就要跟丈夫去锦玉城探望娘家人,最迟后天清晨要拿到这条裙子。”
辅婵儿眼底狠厉一闪而逊,嘴角忍不住翘了起来:“我当然记得刘夫人的衣裙什么时候要用。”
掌柜一惊,随即明白了老板的用意,心里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听说女人狠起来压根没有男人的什么事儿,一个马家悍妇就让他招架不住,没想到他是井底之蛙,悍妇厉害,长得像白莲花的姑娘也不是好惹的。
小秀才读了十几年书,每日被枯燥的课本堵住脑袋时便去如意绣庄看绣娘们如何穿针引线,如何画漂亮的彩绘,又是如何舞动手中的绣花针,制作出一幅幅生动漂亮的绣品。
一幅幅美丽鲜艳的图画比用纸笔表达更让他觉得有意思,他曾偷偷买过绣花针,也偷偷刺绣过。
第一幅绣品是一朵梅花,几根黑色的枝干从边缘延伸出来,上添了一朵红梅。
爹曾经夸过“比普通绣娘绣得还好看。”,却因为娘说:“绣什么花,娘们唧唧的没出息,好男儿志在四方,好男儿心宽天下,好男儿就该读书考状元光宗耀祖。”
他年幼时很不理解娘的做法,觉得她剥夺了他最喜欢的东西,让他的人生充满了枯燥无趣。他哭过喊过反抗过,却都没有用。
娘当过土匪,个性强悍,在家里说一不二,比爹更加厉害。她剪烂他绣的花,折断他的绣花针,把他关在四四方方的房间中,四面八方都是围墙和书。
他绝食反抗,病得倒在地上,是他爹发现的他,给他灌的盐水。
爹性子懦弱,他从未见过他发过脾气,却在小秀才病倒那日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
“你娘生你养你,你就不该读书考试报答她吗?自打你出世,她对你千依百顺,什么时候委屈了你。咱们小时候家里穷,走路回乡要一日一夜,你娘背着你,什么时候喊过一句苦,她的付出就是换来你这样的回报,你还配做她儿子吗?”
爹心里也很苦,嚎着嚎着就哭了起来,还跪在地上求他好好读书。小秀才想扶他,却因没力气跌下床底,爹没扶他,就这么跪在他面前,一个大男人哭得更个三岁的小屁孩。
“儿子,你就圆了你娘的心愿吧,都是爹没用。”
后来,小秀才知道了娘心里的苦闷,她这么逼儿子,也不过是想念自己的父亲和家乡。从此,他再也没提过一句刺绣的话。只是读书太过困苦,不管他怎么努力也比不过同窗,还遭到夫子唾骂。他心里委屈时,会在煤油灯下挑几针,也不知是太累了,还是太困了,眼里就这么落下了眼水。
再后来,他去考秀才,娘特别高兴,准备了一大堆好东西给他。他读书全靠死记硬背,脑子背的那些东西一到考场全忘了,他成绩不好,却不敢告诉家人。
到了公布成绩那日,他得了个全镇第一名,娘高兴得手舞足蹈,爹在一旁给他使眼色,陪着娘大笑。
爹的本意是哄娘高兴,可这一哄就哄大了她的心。评点他是“蠢钝无用”的夫子,娘是不请了,换了个白胡子白眉毛的老夫子,说的之乎者也更让人烦躁。本那点强撑起来的恒心,瞬间就垮了下来。
老夫子恨他不成器,打了他戒鞭,被娘下令轰了出去,她抱着他两眼泪汪汪:“儿呀,那个臭老头竟然敢打你,你放心,娘已经收拾他了,你不要怕。”
“娘,我不想读书。”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小秀才终于把自己心里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相公。”琼琚抱着湖蓝色的衣裙笑得跟个小孩儿,一排白白的贝齿整齐干净,从窗口探头进去。
小秀才刺绣的时候反锁了大门,窗户倒是没关,不过外边放了几盆珍贵的盆景,除了琼琚也没人敢踩。
小秀才开了门,琼琚把衣裙递给他:“这是我给你买的,你看看能不能学到一种新的针法,要是学不到也没事,我过两天回家再找找有什么好绣品。”
“娘子,谢谢你。”小秀才细细端详衣裙片刻,惊喜:“这是前朝的针法大雁南飞,已经失传多年了,你从哪儿买来的。”
“玉蝉绣庄。”琼琚抬高下巴,扬起一抹明媚的笑脸,勾人夺魄,让小秀才忍不住把唇放了上去:“娘子真好。”
“你这么好,我当然要更加好。”琼琚跑进绣房,见绣架上是一个穿长襟、绑发带的小书呆子,哑然失笑:“相公可真好看,就是呆了些。”
“这是以前的我。”小秀才翻开绣画背面,一个神态动作与小书呆子完全不同的俏皮小姑娘跃在绣布上,如云瀑的秀发梳成两条马尾辫垂落两肩,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脚踩牡丹,头顶艳阳,美艳不可方物。
“相公,你比辅婵儿厉害,才两日就能绣出一对夫妻。”
“书呆子是以前绣的,那时候天还没亮就要起床念书,每日被关在房间里,除了书就是墙,我除了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找不到一件活物,就把自己给绣了出来。”又指着背面的小姑娘,柔和的五官更加柔和
:“后来,我娶了媳妇,我的生命中就有了媳妇、太阳和花朵。”
“相公样子像婆婆,心却随了公公。”
“对喜欢的女人言听计从,怕喜欢的女人不是懦弱,那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从我懂事起,爹就教育我,喜欢娘就要听她的话。现在我喜欢媳妇,自然也要听媳妇的话。”
琼琚忍不住在小秀才嘚瑟勾起的嘴角上吧唧的亲了一口,小秀才嘴角弯的弧度比看见失传的针法更加大。
琼琚给相公送完东西就回家了,公公最近清闲,养了一只鹦鹉,喂鸟食的时候,灌灌也凑了过来。马武养鹦鹉就是图个乐子,也不介意再多养一只野鸽子。
“儿媳妇回家啦!”往她身后看了看:“儿子呢?怎么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相公要钻研刺绣,我回来给他做好吃的。”琼琚从袖子掏出一包绿豆糕,一块块砸向灌灌,把它砸得扑起翅膀挡美食,它的小身板不禁砸,两只鸟爪歪歪扭扭的,差点跌倒。面子形象都没了,也不在维持神鸟形象,就这么坐到桌上,啄绿豆糕吃。
马武还没从“相公要钻研刺绣”这句话回过神来,琼琚眉眼弯弯:“婆婆希望相公考科举,得到外公的认可,可在咱们锦国,厉害的刺绣功夫不比状元郎差。等相公学有所成,定能光宗耀祖,远在山上的外公也会高兴的。”
琼琚去了厨房,果然见正在准备午饭的婆婆。她口味偏酸辣,可相公、儿子和儿媳妇口味偏甜,每次做饭,她都会弄一个辣椒碟,好下饭。
辣椒下油烟锅,连马三娘这个爱吃辣的也被熏得出眼泪水,看见儿媳妇走来,马上把门给关了:“你别进来,油烟呛得厉害。”
“辣味这般重,开门通风更好。”
蔡三娘也被几个辣椒熏得眼红,赶紧开门,钻了出去,再把门关紧。狠狠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才觉得喉咙没这么难受,叮嘱说:“儿媳妇走远些,我开门通通门,不然今日这饭是没法做。”
琼琚乖巧后退,蔡三娘开了门硬着头皮去把辣椒碟炒完,拿筷子尝了一口,嘴巴火辣辣的,爽得厉害。
油烟味散了些,琼琚走进来:“婆婆,相公喜欢吃什么呀。”
“他的口味跟你差不多,喜欢吃栗子鸡,兰花豆角,红烧狮子头,清蒸无骨鱼,通通不要放辣,不然他一口都不肯尝,嘴巴钻得跟他爹一个模样。”
“婆婆,你教我做菜吧。”琼琚撸了袖子套上围裙:“就做相公最喜欢吃的。”
“好呀!先做栗子鸡,我早上杀了鸡,鸡肉滑嫩鲜美,栗子也剥好了。”蔡三娘从小就喜欢在厨房里捣弄菜式,嫁人生孩子后把相公和儿子养得嘴刁,现在她年纪大了,虽然不想认老,可剁猪骨头的速度比不上年轻时候的快准狠,她一身好厨艺自问不比大酒楼的掌厨差,家里那几个厨娘也就配给她洗个菜。
“儿媳妇,婆婆的厨艺可是打小练的,练厨艺不是一朝一夕,你要是做得不好吃,不要灰心,下顿继续来,婆婆挺你。”
“婆婆放心,我会努力的。”
一个娇滴滴的大家小姐愿意撸袖子,穿围裙,把自己闷在厨房里炒菜嗅油烟味,就冲她这份决心,蔡三娘豪迈拍了拍儿媳妇的肩膀,“你这个徒弟,我蔡三娘收定了。”
午后,小秀才一看黏糊糊的饭菜,鼻息全是焦糊糊的味道,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琼琚见他迟迟不肯动筷子,鼓了鼓腮帮子:“这么难看,都倒了吧。”
小秀才阻止儿媳妇的浪费行为,嘴角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虽然不好看,可是媳妇亲手做的,菜必须要全部吃光。”
他拿起筷子,筷子尾在每一碟黑乎乎黏糊糊的菜式掠过,最后挑了一块像被腌过的猪肉,筷子一边抖,一边往他嘴巴里送。
媳妇的目光从期待变成不耐烦:“你的口味怎么刁钻了,之前的鱼肉还没这么好看呢。”
之前能毫不犹豫吞下鱼肉,那是因为蒙了白绫,眼睛瞎看不见,屏住呼吸,嘴巴一张,混着水咕噜就吞下肚子了。现在四盘黑乎乎的东西摆着他面前贡他选择,选那盘都让他觉得难受,能不刁钻么。
但爱媳妇的小秀才还是义无反顾去伤害自己的胃,把菜咽了下去。腥臭的味道在口腔晕开,他勉强吞下肚子,差点哭了出来。
“媳妇,这肉没熟透。”
琼琚一拍桌子,不高兴了:“那你怎么不吐出来。”
“虽然没熟透,可媳妇做的,我不舍得浪费。”
琼琚对相公很满意,不枉费她的一番心意,把菜都推到他面前,恨不得全部推到他肚子里去。
小秀才忍不住浑身一个哆嗦,都是怕的:“媳妇,你不吃么?”
每次琼琚送饭,都会陪小秀才一块儿用,这次琼琚坚决摇头:“这是我特意做给你吃的,婆婆说比上次的有进步,所以我拿来给你尝尝,而且我已经吃过了。”
“媳妇,你不爱我了么?”夫妻本是同林鸟,为什么大难临头就要各自飞,他不同意。
琼琚一巴掌拍到桌上,四碟菜的瓷碟互相碰撞在一起,发出哐当的声响:“婆婆已经答应教我厨艺了,以后她做的饭我吃,我做的饭你吃。赶紧吃,吃完好去刺绣,别磨磨唧唧
的。”
小秀才看着桌子唯一能下口的白饭,手开始发抖。
刘夫人没嫁到彩蝶镇刘家的时候,刘家就是一个三流的小户,现在有她娘家的势力金钱扶持,一举成为彩蝶镇当地有头有脸的大户。
她的亲姐姐是当朝得宠的刘贵妃,父兄都是朝廷大官,论背景家世后台,彩蝶镇最有钱的李家也得靠边站。
今日,她已经把行李都装马车上了,就差一件回娘家炫耀的战袍。锦玉城官宦之家的女儿嫁了个落魄户,她要回家,别说那些已经嫁了高门侯门的贵妇,就说她娘家里头的小姐妹们,谁不等着看她的笑话。
没有前朝失传的大雁南飞针法绣出来的落雁轻纱裙,她还不被人放在脚底板当泥巴踩。
她一巴掌拍到茶几上,怒而站起:“岂有此理,李家好大的脸面,都敢欺负到我的头上了。”
她丈夫刘平劝她:“玉蝉绣庄和如意绣庄是同行,开在同一条街上,难免有些口角,不要武断,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呀。”
“现在还不够清楚么,辅老板明明把我的落雁轻纱裙绣好,却被李琼琚给强买了,他们李家不过是有个李有福在朝廷当官,还真把彩蝶镇当自家的了,想怎么横就怎么横,敢把我们刘家不放在眼里。你能忍这口气,我忍不了。”
她撸了袖子冲出刘家,见大街人来人往,压下心底愤怒,保持贵妇人的优雅姿态,让下人备轿。她坐入轿中,气得捏紧柔软的坐垫,命轿夫脚程快些。
她倒要看看,李家是不是认了自家是彩蝶镇第一,其他家都是老二。
不知是琼琚的厨艺有所见长,还是小秀才的五脏庙越发坚强,反正媳妇做的菜,他初吃是难以下咽,可他不能浪费媳妇心意,硬着头皮吃了几顿,也就习惯了。
琼琚收拾好碗筷,给饭后歇息一刻钟的夫君一记虎摸:“你整天刺绣,容易伤眼睛,待会儿我去街上买几盆好看的花给你。”
小秀才拉住媳妇的手,依依不舍:“我家娘子是这个世界最好看的花儿,你不嫌弃刺绣无聊枯燥,来陪着我就好。”
“我相公是这个世界最好的人,他绣出来的东西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东西,谁敢嫌弃。”她挥了挥白嫩嫩的拳头:“我揍死他。”
“少夫人呀,不好啦,刘夫人来找茬了。”掌柜得了琼琚的吩咐,不敢靠近绣房,远远一大嗓门喊着,光听声音就知道他多焦虑害怕。
琼琚让小秀才把他钻研出失传的绣品交给她,施施然走出绣房,把食盒递给掌柜,不悦说:“你可是我们如意绣庄的管事,别冒冒失失的。”
掌柜眼睛盯着她手里的未完成的纱裙,惊讶得忘了吭声。
店铺传来杯盏砸地的碎裂声,又是一泼辣女人的怒吼:“你们的少夫人呢?掌柜呢?通通都死哪儿去了?有脸抢本夫人的衣裙,没脸出来招呼本夫人,哼哼,怪不得你们如意绣庄都要关门大吉了。”
如意绣庄今日客流一如既往的惨淡,但因刘夫人这嗓子吼震出外面大街,不少喜欢看热闹的夫人小姐都走进来装模作样看绣品,其实是为了看戏。
其中方小姐也在,她见刘夫人撒泼,全无往日的斯文做作,让同伴去叫些跟她交好的夫人小姐来。
这么恶毒的女人,就得让大家瞧瞧她的泼妇样。
最好是把事情闹大,让她被夫家厌弃,看她还怎么猖狂嚣张狂妄。
琼琚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姗姗走出,刘家夫人还没继续新一波的破口大骂,她就迎上去,瞪掌柜:“你刚跑哪儿去了,今日我们绣庄的生意这么好,你也不来招呼客人。”
掌柜哎呦大喊一声,“都是我的错。”又招了伙计把这季流行的衣裙样品和各种好看的帕子拿出来给客人们挑选。
商家的夫人小姐不缺钱,见到喜欢的都买了几样,掌柜高兴得眉眼弯弯,亲自把辅婵儿为刘夫人刺绣的落雁轻纱裙拿出来。
落雁轻纱裙用的可是前朝针法织出来的,这种针法早已失传,这件衣裙价值连城。刘夫人见琼琚和掌柜识相,心头的火气散了,让丫鬟拿衣裙在自己身上比了又比。
她肤色白皙,嫁作他人妇后梳了发髻,今天头上插了一根碧湖海天钗,配上湖蓝色的裙子美得如洞庭湖仙子,眉眼弯弯:“好看么?”
漂亮的女人谁不想要一件独一无二的裙子,要是裙子穿在自己身上,当然是高兴的。可这裙子穿在一个恶毒的女人身上,大家都高兴不起来。
但因刘夫人娘家势力大,没人得罪她,夫人小姐们脸色讪讪,不去搭理她。
刘夫人是彩蝶镇有头有脸的贵妇,捧她臭脚的夫人小姐不少,怎么今日大家都脸色不对。她正疑惑着,琼琚勾唇一笑:“刘夫人的裙子美是美,但不太符合你高贵的身份。”
这话听着像捧刘夫人贬低裙子,但听到刘夫人的耳中,她觉得特别刺耳。
裙子美?不符合她身份,那符合你身份么?她娘家可是大家族,她姐姐是当朝贵妃,落雁轻纱裙不配她?还有谁敢配。
刘夫人眉梢一挑:“马少夫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琼琚只喊了句:“掌柜。”
“是,少夫人。”掌柜
郑重捧了一件还没完成的衣裙走出,不少针线都没来得及收,可依然让人难挡惊艳。
大雁南飞针法要配上独特的纺织手法,才可会绣出精致美丽的图案。现在这件衣裙并没有配上独特的纺织手法,云锦上用大雁南飞的绣技绣出一只只美丽的蝴蝶,蝴蝶大小不一,错落有致,从不同角度叠加出的蝴蝶翅膀,远远看过去,竟真的像有蝴蝶被贴在纱裙上。
绣工好的绣娘会根据绣的动植物不同用不同的绣法,这群色彩斑斓的蝴蝶却只用了一只失传的针法绣出,针面整齐,却有玲珑有致。
方小姐快步走上前,眼中藏不住惊艳:“这是马少夫人绣的吧,之前就听说您辛苦学绣技,原来你绣工这么厉害,不知能不能为我绣一件,价钱好商量。”
同样被这几只蝴蝶惊艳到的夫人小姐们把琼琚围得水泄不通,都捧着她。
虽然绣娘是个刺绣衣服的,可她们这样的大户人家难免事多,出门要跟对头攀比,回家要跟小妾姐妹们攀比。一件漂亮的衣裙,跟上战场的战袍没有不同的。
质量和特点决定了胜负。
被人挤出包围圈的刘夫人脸色难看,她手里的衣裙好是好,可一跟琼琚手中那件还没完成的衣裙一比,素雅寡淡配上湖蓝色裙摆的小花太过平凡。锦玉城的夫人小姐都穿着雍容华贵,她肯定会被比下去的。
她嫁的是商户,要是穿着还比不上其他夫人小姐,就算她姐姐是贵妃,她的脸是照样被人啪啪的打。
想到要回锦玉城看父母,刘夫人咬了咬牙根,也不太在乎什么面子了。冲进包围圈,把寡淡的裙子塞到琼琚手上:“马少夫人真是厉害呀!年纪轻轻就有这么一手好绣工,可是别的绣娘学几辈子都比不上的,马家可真会教导儿媳妇。”
玉蝉绣庄开张后力压如意绣庄,把他们家好的绣娘都挖得七七八八了,现在他们买的绣品好是好,可都比不过玉蝉绣庄的。外头一直在传,马家少夫人在学刺绣,要为马家争光,跟玉蝉绣庄一较高下。
个个都等着看琼琚笑话。
不曾想他们才是真笑话。
“刘夫人的姐姐是宫里的贵妃娘娘,您喜欢我这件衣裙,我肯定是要卖的。”琼琚伸出一双虽在学做菜,却没有落下保养的手,长吁短叹:“可要绣这件衣裙特别辛苦,还不知要绣到猴年马月呢。”
刘夫人赶着回娘家,没有那么多时间,可目光在辅婵儿已经绣好的完成品和琼琚的未完成品流连一下,咬牙:“我等,多少日子都等。”握住她的手,把手腕上一个鲜艳漂亮的血玉镯子戴到琼琚手腕,讨好笑说:“有劳马少夫人多多费心。”
血玉镯子精致漂亮,带到琼琚手腕很衬她白皙的肤色,琼琚很满意:“如意绣庄打开大门做生意,收了定金,一定好好完成的。”
刘夫人大喜,刚想道谢,琼琚又说:“但是你也知道我们这里是绣庄,衣裙的款式可以不重复,但绣法还是要卖给其他顾客的。”
方小姐和其他夫人小姐兴高采烈,把身上有的银子或者值钱的首饰通通拿下来,交付定金。一位买首饰花光银子的洪夫人挤开她们,认真说:“马少夫人呀,我可是你们如意绣庄的常客,我今日的钱都买完东西了,刚让丫鬟回家取,你可得等等我呀。”
其他夫人小姐不满了。
“没钱就回家,少阻挡马少夫人做生意呀。”
“我们还排着队呢,你不要插队。”
“赶紧回家吧。”
做一件材质上好的衣裙得花费十几日,这还是绣娘日夜不停赶制出来的时间。现在她们定制的是前朝绣技绣出来的落雁轻纱裙,刘夫人这一件还没完成,制作完要是不合适还得修改,天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这里要订制落雁轻纱裙的夫人小姐不下十人,保守估计绣完一件要花一个月,那排队最后的那位,可是要等到明年才可以穿呀。
看着别人穿漂亮的裙子,自己没有,那得多糟心。
这里大多数人都是跟方小姐平时玩得比较好的小姐妹,现在她恨不得让时光倒回去,狠狠给自己一个耳光,没事招这么多人来干什么,她今日带的钱也不够多,要是马少夫人帮付定金最多的人先制作衣裙可怎么办。
夫人小姐们都争先恐后给琼琚递钱,掌柜一双手招呼不了这么多人,赶紧喊账房先生出来登记好,谁给了什么东西,价值多少,要不要赎回,愿意出多少银子订制他们的衣裙等等。
玉蝉绣庄没开张时,如意绣庄也从来没有这么火爆的场面,掌柜劳累与快乐并存,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去禀告马老板。
您家的儿媳妇真是太能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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