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四十六章 鱼找鱼虾找虾,青蛙配蛤蟆
李大勇拿着一千美金，坐在女生宿舍楼的下面，整整坐了一夜。
四月底的京城已经不算冷，李大勇的身体也非常强壮，但是等到天亮的时候，他却忍不住的轻轻咳嗽起来。
熊一般的李大勇想了一夜，都还是不明白李野离开时撂下的那句“气话”是什么意思，
这倒不是李大勇不够聪明，毕竟就83年的淳朴社会环境，也许只有那些浪漫的诗人，才会往灵与柔的交融方面发挥想象。
但李野那句“看看她能给你什么，衡量衡量，值不值得”，却折磨了李大勇整整一个晚上。
“我给她一千美元，她会给我什么呢？会是像刚开始认识的时候那样，给我灿烂的笑容？还是温暖的呵护呢？”
李大勇看着逐渐有了动静的女生宿舍楼，隐隐的有了期待。
去年的时候，李大勇被胡曼婉言拒绝，正是落寞空寂的时候，却在一次东山老乡会的聚会中，认识了已经大二的林秋艳。
两人的家乡距离不过五十公里，乡音相近，林秋艳又是老生，有着照顾新入学同学的热情，李大勇很快就在对方的灿烂笑容中，找到了贴心的温暖。
后来，两个人就在周围人的善意哄笑中，水到渠成的组成了一对新时代的情侣。
李大勇第一次感受到了在汗流浃背时，有人递上一块手帕的体贴。
也第一次品味到了《庐山恋》中，那种满心思念，总想着天天相见的滋味。
只不过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好似是今年春节，也好似是时间更早，这种滋味慢慢的变了。
李大勇还是天天盼着跟林秋艳见面，但是每次见了之后，却发现自己总是“犯错”，品味到的焦虑，也远远大过曾经的温暖。
而林秋艳的烦躁和责备，却明显的越来越多。
李大勇有时候会清醒的问自己，以前那个带着自己逛遍校园，笑声洒落一路的林秋艳，去哪里了？
是我把她弄丢了吗？
李大勇竭尽心力的想要改变自己，让自己成为林秋艳所说的那种“有上进心”的男生，但是随着托福的失败，好似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
我到底，错在了哪里？
李大勇忍不住的摇了摇头，伸手去裤兜里摸索，想要抽支烟提提神，待会儿好好跟林秋艳聊一聊。
但是他的手摸到裤兜里之后，才记起自己已经戒烟了。
因为林秋艳不喜欢抽烟的男生。
在高中复读班的时候，李大勇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以后能抽上大前门，想抽几根就抽几根，不差钱。
可等他上了大学，大前门连瞅都不瞅，牡丹烟都不怎么看上眼的时候，却特么的戒烟了。
“李大勇，你坐在这里干什么？”
一声疑惑的呼唤，把呆呆的发蒙的李大勇惊醒了过来。
他抬头一看，发现是自己班上的两位女生，邵慧敏和孟清丽。
两人都是一身运动装，显然是准备出来晨跑，正好看见了枯坐一夜的李大勇。
李大勇顿时有些局促，笑着道：“哦，我刚刚晨跑完了，在这等人呢！”
邵慧敏看着李大勇有些湿润的头发，有些疑惑的道：“你刚才晨跑了？”
邵慧敏是校长跑队的，对于一个人刚刚奔跑过后的样子太熟悉了。
李大勇面色一点都不红润，却隐隐发白，再看看他那外层湿润的头发，和长椅上那清凉的露水，倒是好似在这里坐了很久的样子。
李大勇看出了邵敏慧的疑惑，赶忙转移话题道：“伱们这是也要去晨跑啊？咦，你们今天穿的运动服，是那个‘国货当自强’的风华牌吗？果然很漂亮呀！”
虽然话题转移的有些生硬，但聊到衣服方面，女孩子当然会有兴趣。
而且两个女生身上的新款运动服，也确实比现如今普遍的蓝色运动服好看很多。
“是啊！我们两个星期天去买的，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呢！”
“排了两个小时？你们买火车票呢？至于吗？”
李大勇半开了个玩笑，虽然他知道自家的风华牌很不错，但也想不到几个天之骄子的大学生，会甘愿排队去买。
毕竟这会儿学校里还是提倡“艰苦朴素”的，大部分的学生兜里也没多少钱，一件几十块的衣服不真不便宜。
孟清丽笑着道：“我们排两个小时的队能买上还算好了，曲倩倩想买豆蔻系列的休闲装，结果排了三个小时就换到了一张预售票，什么时候到货还不一定呢！”
“豆蔻系列吗？”李大勇点点头道道：“这个系列我知道，是专门针对我们年轻人的，质量、款式都还不错。”
“岂止是不错，”邵慧敏很八卦的道：“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们听曲倩倩说了，友谊商店里的衣服，都比不上豆蔻系列好，可就是太难买了。”
“是吗？”李大勇想了想道：“这个，我其实倒是有点路子，你们以后要是想买风华牌的话，我也许能帮上忙。”
两个女生一愣，然后顿时欣喜的问道：“那你能不能帮我们问问，那个丽人系列还有货吗？我姐姐都去买了好几次了，就是抢都抢不上”
“抢不上的原因是人们太肤浅，认识不到事实的本相，甘愿被那些奸商欺骗。”
一声冷漠的话语，在两个女生的背后响起，让刚才还兴致勃勃的几个人顿时扫兴。
邵慧敏和孟清丽回头看去，就见林秋艳抱着两本书，正在徐徐走来。
林秋艳有晨读的习惯，今天下了宿舍楼就看到了李大勇和两个女生，走过来之后听着三人“相谈甚欢”，也不知怎的，讥讽的话语就随口而出。
李大勇眉头一皱，刚想解释几句，邵慧敏和孟清丽却不乐意了。
“林部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说谁肤浅了？你说谁受骗了？”
“就是啊！你自己喜欢穿进口的旅游鞋和裤子，我们‘国货当自强’，怎么了？”
两个女生好不容易买了两身又好看、又好穿的运动服，结果却被林秋艳说成“肤浅”“被欺骗”，哪里能够愿意？
“我说你们肤浅了吗？”
林秋艳冷漠的眼神扫过来，着重盯了李大勇一眼，然后才道：“风华牌服装在两个月前，就打出了‘国货当自强’‘出口转内销’的，”
“如果真是国货当自强，就不应该再用出口转内销来作为宣传噱头，更不应该骗人，而你们只是被骗了而已。”
邵慧敏一愣，然后很不悦的道：“国货当自强，和出口转内销有什么冲突关系？
我们的货好，才能出口，我们内地的人民有需求，所以人家才转内销，这有什么不对？难道不比那些明明不好看，却要卖好几百块的进口货强吗？”
林秋艳因为有个从国外回来的表姐，所以身上总有那么一两件进口货，总是自认为眼光比别人“时尚”，这放在女生群里，那就是仇恨收集器的存在。
可林秋艳面对邵慧敏的含沙射影，却冷冷的道：“你们知不知道，风华牌服装是今年春节后才刚刚注册的，然而今年的春季广交会才刚刚结束，
那你们说一说，它们什么时候出口了？它们不是骗人是什么？”
邵慧敏和孟清丽顿时被怼住了。
既然没有出口，又何来“转内销”？这确实是无可辩驳的漏洞破绽。
两个女生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新运动服，顿时感觉没那么香了。
“你说错了秋艳，风华服装没骗人。”
三个女生，整齐的猛烈转头，看向了说话的李大勇。
林秋艳的小眼神，更是好似嗖嗖的冒凉气一般冷厉。
但是李大勇，却慢慢的站了起来，侃侃而道：“风华品牌在创立之初，就是同时面对内地和国外市场的，”
“它们丽人系列中的三扣束腰小风衣，豆蔻系列中的立领短款休闲装，还有邵慧敏穿的这件飒爽系列运动装，都在今年三月份的扶桑东京时装节上获奖”
“而在刚刚结束的春季广交会上，风华服装更是拿下了二十一个国家和地区，总计两百八十多万美元的订单，这则消息还上了羊城的报纸”
邵慧敏、孟清丽还有林秋艳都愣住了。
尤其是林秋艳。
他看着平静叙说的李大勇，好似恍然间时空交错，又回到了大半年前。
那时候的李大勇，也是像现在这样自信、这样开朗、还很有趣
但是，今天的时间和场合不对。
林秋艳正在跟两个女生对峙，你李大勇到底站在谁的一边？
你瞎眼了吗？你是变心了，看上这俩没长熟的小丫头了吗？
李大勇没瞎眼，也没变心。
但是风华服装，可是李野、靳鹏等几位哥哥的心血，他李大勇就是再混蛋，也必须站出来维护它的清白。
林秋艳连续深呼吸，才忍住没有大声斥责李大勇。
“风华服装的合同刚刚签订，可没有形成出口的事实，”
林秋艳轻蔑的道：“而且既然你把风华服装说的那么好，那你知不知道，风华服装的款式不是我们国人设计的，而是港岛的公司授权给我们的，
那么它还能算是国货吗？跟国际有差距我们就应该坦诚的承认，而不应该用这种卑劣的手段来欺瞒大众。”
邵慧敏和孟清丽非常惊讶，她们想不到只是一次晨间偶遇，竟然能听到这么多新奇的消息。
新奇的消息还没结束。
林秋艳话音刚落，两位女生就看到李大勇的脸色猛然间变了，变得非常严肃。
“那你又知不知道，风华服装的款式就是我们内地人设计的，但他没有去海外参展的机会，所以才跟港岛合作，它怎么就不是国货了？”
当初李野在樊秀灵的店里修改款式的经过，靳鹏和郝健是全程目睹了的，这种长自己志气灭他人威风的桥段，靳鹏又怎么会不跟自己的好兄弟显摆？
现在林秋艳说到这一点，相当于是在直刺李野，李大勇再也忍不住了。
“而且林秋艳同学我提醒你一点，港岛是我们种花家的领土，港岛的货，也是国货。”
林秋艳的脸色刷的一下白了。
李大勇的一番激烈言语，让她感到了“背刺”的剧痛。
“李大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秋艳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李大勇也有些难受，但是他还是坚持的道：“我是在澄清你们的误解，国货艰难，希望大家对它少一些偏见，多一分。”
其实从二粮店开始，李野就潜移默化的给八人小团体灌输“外国没什么了不起，种花才是最牛逼”的思想。
李大勇面对林秋艳的小脾气，可以笑吟吟的委屈接受，面对林秋艳对进口货的追捧，对海外的向往，也可以不辩解不反对，
但是当遇到这种明显的误解、蔑视的时候，骨子里那颗被李野种下的火种，却“蹭”的一下燃烧起来，支撑着他义正严词的反抗。
林秋艳咬着嘴唇沉默良久，才冷冷的问李大勇道：“你一大早在这里等我，就是想跟我说这些吗？”
李大勇没有立刻做声，但孟清丽却抱不平的道：“欸，我说林秋艳，人家李大勇晨跑完了在这里休息，怎么就是在等你了？”
林秋艳没有搭理孟清丽，而是看向了李大勇。
李大勇愣了好久，忽然晒然一笑道：“是的，我确实是在这里等你，而且已经等了你整整一夜。”
邵慧敏：“”
孟清丽：“”
李大勇对着两位同学笑了笑，示意她们先行离开。
等两位女同学走了之后，李大勇才道：“我找到了一个朋友，可以换到美元，就在这里等你”
李大勇本来想直接把美元拿出来的，但想起了李野说的那些话，鬼使神差的打了个埋伏。
然后，李大勇就看到林秋艳那冷厉的眼神，变得缓和了一些。
“那你为什么要等一夜呢？而且你刚才为什么和邵慧敏她们”
“我在这里等一夜，是因为想问你一个问题，”
李大勇抬头看着林秋艳，犹豫再三后道：“我听人说，很多留学生在见到了海外的繁华之后，就不再想回国了，那么你”
“大勇你在说什么呢？你这是要毁了我吗？你知不知道这种谣言一旦传出去，我的留学资格会立刻被取消吗？”
面对突然激动起来的林秋艳，李大勇有些措手不及，但他的心，却渐渐的冷却了下去。
林秋艳的反应，不应该这么强烈的。
林秋艳不止一次跟李大勇说过，她那个留学灯塔的表姐，在灯塔见到了多么美好的世界。
灯塔的衣服、汽车、商品，又是多么的先进，灯塔的知识分子，是多么的受人尊重，在毕业之后，更是延期数月才无奈回到国内。
这跟李野两年来灌输的理念，是天然相克的。
“好了大勇，我会给你写信的，”林秋艳吐了一口气，道：“你那个朋友有多少美元？一换五还是一换六，一换七的话我就不换了。”
李大勇摇摇头，伸手掏出了李野给他的美元，同时道：“我朋友送我的，不用你换。”
林秋艳惊讶的看了李大勇几眼，然后毫不留情的道：“打肿脸充胖子，只会让人觉得可悲，
李大勇，你刚来学校时候的矜持和谦虚，都到哪里去了？你是在用金钱来维持你的自信心吗？
考不过托福，你明年可以再考，但如果你的自信都没有了，你还有什么希望？
你从小县城里考到京城来，家里又溺爱你三分，就以为了不起了？你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无数比你优秀的人，比你更努力”
李大勇震惊的看着林秋艳，听着她那一句句教诲式的训斥，忽然感觉很好笑。
我的自信心，不都是被你林秋艳给折磨没了的吗？
是，李大勇的学习成绩不如林秋艳好，在班里也就算是中游，不像林秋艳是学校的学习尖子。
但他从来没有失去过信心，他一直在努力。
至于说家里人对他溺爱三分，也不算有错。
李大勇一直没有“自己挣钱”的自豪感，他是被李野带飞的，李野就是他的家里人。
所以林秋艳总是劝他“上进”，他也就虚心接受了。
但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谁特么不是被带飞的？
一换五、一换六，你林秋燕踏马有自己的钱吗？
你不也是家里人给你掏钱换美元，供你去留学见识繁华的世界吗？
鱼找鱼来虾找虾，青蛙找了癞蛤蟆。
林秋艳，自始至终，都以为他李大勇是只青蛙。
可是在二粮店的时候，李野明明白白的告诉大家，“我们是跳过龙门的金鲤，乘云化龙了。”
“呵”
李大勇仰头望天，畅然轻笑。
一副无形的枷锁，好似随着这一声轻笑，寸寸碎裂。
男人的解脱，从来都是一瞬间的意动。
所以很多人，会被人错误的划入“渣男”的行列。
但其实这个“渣男”，也许在解脱之前就已经委曲求全了很久，很久。
李大勇握紧了那1000美元，决绝的转身离去。
林秋艳整个人都懵了，眼看着李大勇越走越远，才愤怒的喊道：“李大勇，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大勇顿住脚步，轻轻的回头，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没什么，以后，不用给我写信了，我们不是一路人。”
“李大勇，你不要后悔！”
“放心，我永不后悔！”
李大勇笑了笑，转身跑了起来，好似害怕林秋艳追上来似的。
他越跑也快，越跑心里越痛快。
原来，彻底放下之后，也不是那么的痛。
“李大勇，你不是刚刚晨跑过了吗？怎么还跑的这么快？”
正在奔跑的邵慧敏和孟清丽遇到了李大勇，笑嘻嘻的捉弄这个痴情种。
但是李大勇“哈哈”一笑，却加快脚步跑出了校门。
他跑过马路，挤上公交车，一路到了京大，然后气喘吁吁的找到了李野，掏出了那1000美元。
“哥，还给你。”
李野看着喘的跟狗似的李大勇，好半天才笑道：“你这是想通了？”
“想通了，她不是坏人，但是不值。”
李大勇把1000美元拍在李野手里，笑着道：“哥你说得对，我有选择一片森林的资格，
我不需要迁就谁，更不需要为了谁受委屈，天涯何处无芳草，我总会遇到一个真心喜欢我，我又真心喜欢她的女生的。”
饶是李野早就有所推测，但也对李大勇的“成长”感到意外。
我特么不会培养出一个风情小王子出来吧？
李野想了想，郑重的道：“大勇，你得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李大勇也没尴尬，直接就把今天早上的事情给说了个七七八八。
“哥，其余的也就算了，但我终于认识到，她和我们的三观不合，她一边对海外的繁华充满尊敬，但又对我们自己的‘勤劳致富’充满鄙视，这就很矛盾。”
“是挺矛盾的，”李野思量片刻，问李大勇：“那个林秋艳，竟然知道风华服装的注册时间，还有港岛设计授权的事情？”
李大勇没注意道李野的异样，点头解释道：“是的，她那个表姐留学回国之后，是在外贸系统工作的，应该是她告诉了林秋艳。”
“哦，原来是这样。”
李野点点头，又问了另一个话题：“你说你的同学买不到风华牌服装？”
李大勇道：“是啊！我当时一秃噜嘴就说了有路子，你看最多十几件衣服不影响正常销售吧？”
“不影响，不过你的方法不对。”
李野想了想道：“你回到学校之后，可以联系你的班主任或者学生会，就说风华服装有意在你们学校搞一个学生专场，以七折学生价出售一定量的服装，问问他们是否有意。”
李大勇愣了一会儿，连忙摇头道：“哥，我就是想给几个同学帮忙，你这犯不着为了我的面子赔钱赚吆喝。”
“谁说赔钱了？你见我干过赔钱的事儿吗？赶紧去干活，现在到了你这个股东为大家卖力的时候了。”
李野笑着捶了李大勇一拳，把一头雾水的熊给赶走了。
八十年代的孩子见识有限，他们哪里知道，大学生是最容易接受时尚的人群之一，只要在大学生群体中打响口碑，她们对风华品牌的影响，是惊人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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