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十七章 人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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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三醒两只腕子被麻绳束缚着挂在铁索上,踉踉跄跄跟在大宛马高大的屁股后头,向山上密林走去。
行进的队伍有近百人,稀稀拉拉拖开几十丈远。
十二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簪缨儿郎分成四组。一位在前牵着铁索、一位居中警戒、一位押后催促,看管着四支队伍在旷野上急速行进。
四支队伍里,一队全是男子,一队全是女子,一队鸷禽猛兽,还有一队有男有女。皆是不论受伤死活,在手腕上绑紧了死结串在铁锁链上。
他们全部是这十二人今夜捕获的猎物。
姜三醒因着刚才在最后时刻将铁索反挂在郑氏身上,算是有所擒获,脖子上不伦不类被挂了一颗兽牙,收在有男有女那支队伍里。
领头的男子边走边高声宣贯道:“岁山里人狩的规矩大家都清楚,我不再赘述。不过今夜山上难得人来得齐整热闹,太子爷高兴临时更改了规矩,叫七姓世家也派人下场,与咱们共同混猎。男子、女子、飞禽走兽同等计数,猎物数量最多者,得补两淮巡盐御史。”
说到这里,人群中有些骚动。两淮巡盐的差事虽然品阶不高,却是实打实的天下第一肥缺,一直把持在高门世家手中从未下放,不少人跃跃欲试。
领头男子接着道:“这猎物最少者嘛,老规矩,死。具体什么死法儿,还是看太子他老人家心情。今夜狩猎时间仍是截止到异兽被猎到为止,待会儿到林子里清算了被猎次数,你们还有机会再猎,所以都紧着时间快点走。”
队伍里有人问道:“今夜异兽为何?”
领头人干笑一声回道:“今夜异兽么,呵呵,山神绿君。对了,现在雨停了,记住千万不可动明火。”
话音未落,众人已是骇然。绿君老虎乃当今圣上亲自喂养的神兽,谁敢动它?太子以绿君被猎为截止时间,明摆着是不想设置截止时间!
惶惶扰攘间,人群中一个尖利的女声叫道:“怎的今夜彩头是我家老爷职位?”
郑氏捶胸顿足看向身后的大儿媳妇,她儿媳两手绑着垂落在肚子上,只哭得涕泪滂沱不肯讲话。
领头人笑道:“你家一个丫鬟不巧路上冲撞了太子爷的车架,你家老爷仁义,为了救人把官缺让出来了。反正他这官职也是夫人你在人狩时得来的,不如再帮你儿子挣一个吧。”
众人哄笑,队伍继续向前疾行。
姜三醒走在前头,几乎要被后头着急上山的大叔推到翻起的马蹄子上。
她差不多听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回头朝他笑笑道:“叔,这人狩你参加多久了?可中过官职么?”
大叔放慢些脚步,脖子上五颗兽牙闪着银光。他摇头道:“老夫夜夜都来猎,两年了还未中过。”
姜三醒问:“夜夜都来……您是非参加不可吗?还是有什么苦衷?”
“苦衷?呵呵。”大叔身后一人嘲讽道:“不来可以,不来你的官职就变成彩头,这几年朝堂上的官缺就这么来的。太子夜夜要猎,我们这些庶族寒门出身的臣子肯定要夜夜相随啊!”
此话一出,引得许多人辛酸感叹。
有人小声道:“圣人这两年修道到了紧要关头,愈发不理朝务了。太子这般荒唐昏聩,我们跪呈上疏过好多次了,他老人家根本就充耳不闻,全部打回内阁再议!”
一人斥道:“你懂个屁,你道太子荒唐昏聩,我倒觉得他这才是手腕高明。咱们大宪大到内阁阁老,小到七品县丞,哪个缺不是由七姓把持着?太子这一招乱拳打死老师傅出其不意,要不然如前朝太子般被世家牵着鼻子走,哪能撑到今天?”
提到前朝太子,众人噤了声。
良久,又有人打破沉默道:“七姓子弟平日里从不明着下场,只派些门人出面背后下注。怎的今夜肯进林子,不怕脏手了?”
就听许多人道:“你竟没看见么?从早上起,凤家军沿途在上山的官道上拿着太子的令牌筛马车抓人,从世家的马车上揪下来好多人。”
“凤家不也是七姓?”有人兴奋问:“那崔家卢家也抓了?”
回答的人语气比他更加兴奋:“嗯,且看他们狗咬狗。”
人群里的情绪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变化迅速发酵成充满报复的巨大满足感。有人拍手叫好,有人大声发笑。
“闭嘴!噤声!”
领头的男子在马上甩出一个极响亮的鞭花,快速终结了这场危险的群聊。
队伍中的男人不再说话,只听见郑氏婆媳吵闹的哭骂声,混着旁边钢索上一长串濒死野兽的呜咽悲鸣声,让人格外心烦意乱。
郑氏一会儿咒怨儿媳妇坐在马车上享福却没看好夫君和公爹,一会儿又委屈自己好好的七姓贵女嫁了个白身奔命大半辈子落得如此地步。
儿媳妇开始只顾着哭,被婆婆掐拽了几下终于忍受不住,跳起和她扭作一团。
她开口骂道:“来我家提亲的时候说自己是什么正经做官人家,吞了我大半嫁妆捐官不说,还要夜夜来做这等不人不鬼的勾当!你们是什么恶鬼人家,公爹和丈夫怕死,把怀孕的儿媳妇推出来丢给官军糟蹋?你甘心为那无能又无德的丈夫儿子作践自己,我可不愿!我跟你这老虔婆拼了!”
两个女子看着身骨柔弱,真扭打起来力气极大,皆是拼了命撕扯对方。
几个男人拥上去劝架竟一时拉扯不开,绵长的队伍停滞在原地。
忽而远远奔来一队黑影幢幢的人马。
乍一看来者有二三十人,皆是铁蹄骏马全身披挂,移速极快。
姜三醒这一伙领头的男子回头呼喝几声,队伍仍然喧闹不止,他抬手射出一发响箭。
姜三醒预判到了他要做什么,尖叫着猛扑向郑氏婆媳的方向,手却被绳索绊住猛摔在地上。
那儿媳咽喉处斜斜擦过响箭,汩汩流出鲜血,气息奄奄倒地四肢不停抽动。
众人呼啦一下散开,郑氏吓得跌坐在地,抖着嘴唇念叨着“快救人,快救人”,声音越来越小。
恰巧她们旁边的队伍里有一位太医,急救勉强保住了儿媳性命,却不知能不能撑到下山。
几个瞬息之间,远处那队人马已驰到近前,在一丈远处列阵排开。
姜三醒站得近,发现对面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男子面相甚是熟悉,可她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此人。
那黝黑青年似乎和姜三醒这边领头人甚是熟稔,笑着喊道:“何大哥,今夜是个人战,你们还似往常那样组队,最后打算怎么分账?”
领头的回道:“分账?这些猎物都是要送给上头的,七姓亲自下场,能有咱们什么事?”
黝黑青年策马走近朝他身后一望,十一个骑士已聚拢到队伍前面,将一个年轻的卢家公子护在当间。
他心下了然,点头笑笑策马回阵。就在他即将归位之时,忽然踩着马镫暴起向身后射出一枝冷箭,角度刁钻正中卢家公子额心。
“蒋青,你疯了?”
领头人托着卢家公子的尸身惊骇大叫。其余人迅速抬起弓弩反击,可射出的都是不中用的笨重响箭,被对面轻松躲过。
三醒这边四支队伍中百来男女野兽本能惊惶逃窜,阵型顿时缭乱。
对面几十人手里都是军队作战用的劲弩,蒋青展臂一指,箭雨在外围落下。四支队伍中受伤大半,再无人敢动一步,皆抱头伏在地上瑟缩。
蒋青冷哼一声扯掉身上的布衫露出内里银甲,又扯一条白布围在头上。
他抬箭睥睨众人道:“你们玩你们的,我背着军令,只杀世家男子。”
“谁的军令?”领头人问。
蒋青本已带着队伍走远,又独自勒马回来,对领头人道:“何绍,你见过屠城吗?你没见过,你若见过了不会甘心做跪舔权贵的一条狗。七年前,就因为这些七姓畜生争逐密都大权,没有一家肯出兵抗羯。我全家……还有那么多人都枉死在云城!”
蒋青哽咽道:“当年咱俩一起在北境军中服役,你说要学西汉霍公执戟破虏三万里,还记得吗?若你何绍还当我是兄弟,今夜,自己下山吧。”
说罢,他疾驰而去再没回头。
何绍立在马上踯躅半晌,当蒋青的身影消失在旷野的边际时,他手起刀落割下手中卢氏公子的人头,挂在身后独自一人打马去追蒋青。
卢家公子的身体晃了几晃,直勾勾从马背上摔在姜三醒面前,颈子里的血顺势喷溅她一脸。
众人尖叫着纷乱逃窜,而姜三醒被这骇人的场景震慑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脑海中忽然奔涌出许多陈年历久但恍如昨日的清晰画面,低头看向自己热血淋漓的颤抖双手,嘴唇嚅动道:“我杀人了?”
与此同时,崔狸被绿君追得头晕眼花,钻进一处槐树林。
他朝林子里七拐八绕猛跑几步,忽然觉得不太对劲,回头一看绿君已转身离去。
崔狸心道:这就不追了?
他奔出林子朝绿君喊了几声,见它头也不回蹿上一棵枝干茂密的大树,吐着舌头卧在枝干上休息。
崔狸只道它累了或者觉得无趣了,摇头笑笑走出槐树林原路返回,没想到绿君立刻跳下树干又朝他背后猛扑过来。
崔狸百思不得其解,但看得出来绿君实在不喜进入那片槐树林,又铆足劲跑回槐树林,打算先找口水休息一下再寻出路。
然而没走两步,他就看见虬曲的槐树枝干上吊着个人。
走近一看,竟是四皇子被拴着脚倒吊在树上,脖子上杵着一杆细花枪,滴滴答答慢慢放着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