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编号:世4<!>
绿柳池阁绣帘垂, 郑照和杜访风对坐,案上冰碗浸着荔枝膏,冒出丝丝白气。
“这样看来,公子昨日是说早了。”杜访风叹道,“第一次要杀秦老儿的有可能是他孙儿,有可能不是他孙儿,但经此一遭, 秦老儿神智已乱,根本分不清真假, 怀刃袖中寻机报复,不料误杀了孙儿,可怜。”
郑照摇头道, “他一开始就分不清,就算分得清也会选择杀了。”
“公子想也太……”杜访风犹豫着咽下后半句话, 抬起头看着郑照, 疑惑的问道“公子双亲健在, 又与兄弟友爱,为何总出此言?”
郑照低头一笑,说道:“我也不想。”
杜访风闻言便知此中有千回百转的事情,她便也不问, 只提壶为他倒了一碗凉水荔枝膏。
夏日, 花木晒得蔫头耷脑,小池边湖石嶙峋,困着朱鱼翠藻。
“小姐, 小姐。”南晴提裙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道,“那个礼部的朱侍郎来了”
杜访风转头看向她,“他来了就来了,慌什么。”
“小姐!他还带了媒婆来,你怎么不急呢!”南晴急得直跺脚,“那是朱娄是什么人品,苏念早都跟我们说了。他不禁忘恩负义的,还贪恋富贵。公主昨日才使计让他在御前丢了人,怎么今日他就敢让父亲上门提亲?简直吃了雄心豹子胆。”
杜访风放下白匙,笑着说道:“大约是看我年纪大了,最近上门提亲的人越来越多。”
原来上门的人少是因为自觉配不上,最近自觉与她相配的人犹如过江之鲤了。
南晴看着姑娘自嘲,心疼的说道:“呸!都是癞□□想吃天鹅肉,老爷定会把他赶出去,就算老爷不赶,少爷也会赶人的!”
杜访风也为她盛了一碗凉水荔枝膏,边拉她坐下边哄道:“南晴所言极是,所以急什么呢?”
南晴咕嘟咕嘟喝完一碗,用手帕擦干额头上看汗,“小姐啊,我不是着急,我是生气,爱慕姑娘的人能从京城排到扬州去。他区区一个礼部侍郎,带着一个痣比嘴大的媒婆,居然好意思上门来!”
杜访风见南晴喝完了就又给她盛了一碗,“他应该是知道苏念在我这儿。”
“他怎么知道的?”南晴拿起碗,檐角的风铃突然叮叮当当的响起来,她抬起头左看右看,什么也没看到,疑惑的说道,“也没风啊……”
“可能是要下雨了。”郑照无奈的把自己的那碗凉水荔枝膏往右边推去,“苏念姑娘听经时,几次都是在最前面,经常口称师父,访风收她为徒的事情也没瞒着,朱家稍微有心打听一下便可知道。”
杜访风看见那碗凉水荔枝膏渐渐变少,不禁笑了笑,将整个冰碗都推向那边。
“其实来得没错,如果我没对永昌说苏念的事,永昌也不会看朱娄不顺眼,以至于昨日屡次刁难,甚至就在御前说出他养外室又为了尚主赶走外室,弄得圣上震怒,将他赶走出了皇宫。现在满京城都笑话朱家父子作茧自缚,想来朱侍郎在最讲礼法的礼部应该觉得无地自容。既然他们来了,那便来吧,何惧之有啊。”
南晴没注意到郑照和杜访风的动作,只听得这番话,笑着附和道,“这此面驾朱娄不仅出了丑,还当垫脚石,帮别人出了风头,他心里肯定比我们现在更气。”
杜访风摇头道:“一切都是缘法。那胡彭祖家世不显,若非年龄与永昌相当,定然不会入选。他入选后也是站在外侧,若非朱娄在矢口狡辩,永昌定然不会注意到他。他性子爽直,与永昌一唱一和,将朱娄挤兑得羞愤欲死,此间默契非常,能得永长青睐不足为奇。”她说着回头看向郑照,“郑公子应该认识的,胡彭祖的兄长就是胡延年,陪着你们一起回河间府的那个宗正寺主簿。”
郑照说道:“原来是他。”
“正是他,所以有缘法在。”杜访风笑道,“婚期定在明年的二月,我准备炼制一丸不老丹作为永昌新婚的贺礼,如今只差一味千年灵参须遍寻不得。想来正是万物有灵,千年灵参早已成精,小女不日便会离开京城,公子若是无事,可愿与我一同游云游?”
郑照不置可否,只问道:“访风欲往何方去?”
杜访风说道:“我翻阅过许多堪舆图,也问过许多老人,千年灵参乃是传说之物,却也有人见过。往东北走,有一山岭名唤巨门,那里流传着灵参娃娃的故事,有一猎户打狍子时还曾见过穿着红肚兜的娃娃满山跑。去巨门的路,也正好途经新安县,我准备去看看那个秦老儿到底后来如何了?”
郑照思忖片刻,抬头笑道:“姑娘出门时可来寻我,在下随时恭候。”
南晴瞪着眼睛看他们这样一来一回把事情说定了,急忙站起身问道:“小姐何时走?巨门山可离得远,我这便要收拾东西。”
杜访风道:“南晴,你留在府中吧。”
南晴愣在原地,睁大眼睛问道:“小姐不要我了吗?”
杜访风摇头说道:“你没有向道之心,跟我只是为了多年来的主仆情谊。身契早些年就已经给你了,如今我们早已不是主仆,听闻你家里人来了几次要将你接回去,我备了些首饰珠宝装在麒麟匣中,算是给你添妆奁了。”
南晴双眼含泪的看着杜访风,嘴唇哆嗦了几下,却也没再恳求,只“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向青衣女子结结实实地磕了几个响头。
“小姐恩德,南晴没齿难忘。”
自那年她遍体鳞伤的被小姐牵进绿柳池阁,就发现小姐待她从来都和旁人不同,后来她才发现小姐待她从来都和旁人相同。大爱无私,不也是无情。
南晴伏地肩膀颤抖,似在无声痛哭。
郑照叹了口气,却见杜访风无动于衷,便知她是真的准备离开了,离开尘世从此拜山问道。
“姑娘可曾想过终其一生都不能踏入神道?”
杜访风闻言站起身来,“我当然想过。求神问道可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空费青春,抱憾终身,但如果我不去试一试,那么我肯定会抱憾终身。”她扶起了南晴,笑着对郑照说道,“也许等到几十年后,南晴已经子孙满堂,颐养天年,而我却流落,孤苦无依,但这都是我的决定。”
南晴抱着杜访风哭,摇头道:“不会的,不会的,老爷和少爷哪会不管小姐。”
杜访风道:“花木不能长青,世上哪有一生注定的铁富贵,人生数此时不分明,彼时也会分明,只愿我石上凿井能到水。”
南晴跪地抱住杜访风的腿,贴着她说道:“小姐吉人天相,定当逢凶化吉,顺遂一生。”
杜访风这次却没扶她,只是回头看郑照,微笑道:“倒让公子笑话了。”
郑照摇头,说道:“杜姑娘只让我心生敬意。”他在这种境地,是没有抛富贵求长生的勇气。身在朱门,心向山林,但绝对不会走出去。
杜氏有女,幼而好道,志慕神仙,通学百家,曾讲阴符经,后遁入山林,欲求冲举。
郑照回到安平坊中,将房契地契等物都交给了郑泰从河间带来的老仆,略交代几句,就坐在窗前看着花错。花错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调头就向外跑,似乎不愿听郑照说话。
“过段时间我就回来。”郑照叹了口气,看着花错说道,“若是凡人一别,可能此生不见了,但你是妖啊。”
花错停下脚步,突然就想到弄玉对萧史说过的一句话。知君仙骨无寒暑,千载相逢犹旦暮。
郑照摇头道:“平常少去茶楼酒肆听话本,也别总偷听别人说话。”
花错垂头站着不动,也不说话。
郑照站起身,无奈的说道:“走吧,今晚我陪你去听……”
金光万道滚红霓,瑞气千条喷紫雾。南天门外,日游神游光等在碧绿的琉璃瓦下,今日是天宫朝会,正要商议夜游神野仲之死。过了不知多久,满是金钉的南天门打开,无数神仙自内而出,或是金甲闪耀,或是紫袍光动,千奇百怪,难以细表。
游光看见一个黄衣赤脚的神君走去来,连忙上前作揖问道:“神君,那案子天庭可有指示?”
太岁神君问道:“什么案子?”
游光说道:“就是野仲的案子,是和董家村土地并案调查了吗?”
“哦,这件案子啊,是两案合一了。”太岁神君点了点头,敷衍的说道,“我知道你与野仲感情甚好,但是天有天法,自有安排,你不该掺和这件事,做分内本职,去巡视四方吧。”
游光见太岁天君不甚在意的样子,便跟在他身边不断说道:“野仲与土地接连死亡,背后有主谋,不是什么简单妖物能做出来的。”
“我知道。”太岁天君无奈的说道,“野仲和土地神之死已经是触怒天威,必然严惩不贷。只是地上的事情,天上向来不怎么管,除了某些司职神外,都交由我们太岁部处理。这妖物跟脚为何?我们施法溯往却毫无所获,想来是个法力高深的大妖。这件事我们太岁部无法解决,那便只能交给四方圣族。在散朝时,我去见了青龙组长和朱雀太子,他们两位都说定会竭尽全力。游光啊,我也想找出凶手来,如果不能为野仲报仇雪恨,我这个天君威严何在,又如何能让你们安心巡游?”
这话说得推心置腹,但游光却不怎么满意,他仍然觉得不够。
“天君说得是,可是太岁部的夜游神殉职,我们不派人追查的话,显得未免有些不重视,让诸神仙寒心。”
太岁天君侧首看向游光道:“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就是想自己去调查这个妖物,可是野仲神力高强,在太岁部诸位游神当中也属于上乘之辈,但我们的司职不过是巡视人间,上奏天庭而已。如果由我们去调查。难免会继续有神仙因此殒命。我曾经也是游神,可是如今我身为太岁天君,自当以太岁部为重。”
游光皱起眉头,他可以将自己的生死置于度外,但无法将其他游神的生死置于度外。听到太岁天君这句话,他真无话可说了,只能低头告退。
仙雾缭绕,琼楼玉宇,游光坐在苍松下,双手攥紧拳头,痛恨自己的无力。
他与野仲相识时还都是凡人,一个官一个为匪,虽然不是歃血为盟的至交兄弟,但却极为欣赏对方,甚至在外遇见,还会对饮小酌。当是时乃王朝末年,皇帝昏聩,小人作祟,他因不肯同流合污,为朝中奸人所害死在狱中,全家籍没,覆巢之下无完卵,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只有野仲一人
站出来,建庙宇,供牌位,甚至救下了他的小女儿,掩姓埋名十载,为他手刃仇人。
游光仰头看着天,一滴泪流下。就算千百年过去了,他却始终记得野仲走进来的样子,手里拎着个不断滴血的人头,双眼赤丝乱系,犹如恶鬼一般。而后野仲将头放在神案上,手持匕首刺入心脏,
死后他们相见,他拜谢几次,他都不接,只说应该的。
人们有感于野仲的义气,将他的牌位也摆到了庙里,自此香火供奉,功德圆满成神。
游光想了好多事情,无数影像犹如走马灯一般在脑子里轮番出现。他叹了口气,始终忘不掉,当初是你替我报仇。
那么这回也该我替你报仇了。
他站起来,既然太岁部没有人查,那么现在就自己来,总之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日游神巨大的身躯遮天蔽日,踩在云上巍峨如山,正是无数凡间文人描绘的那般。野仲当时问过他,董家村山上遇见了一个奇怪的雷劫,然追顺着妖气去了。那么在河间府,他到底发现了什么异样?
金甲化为金光,在原地动了一下,准备飞向人间。
“等等!”背后突然传来女子娇呼。
游光转过头看见是一个美丽仙娥,身穿松花对襟上衫,和桃红十二幅留仙裙,娇艳非常。
“这位仙子有何事唤住小神”他化为顶盔贯甲的神将问道。
“我与野仲在月前相识,本来约好七夕时节一同去织女的仙会,却不想野仲竟然横招此祸……”仙娥垂泪说道,“小仙身在天宫,无令不得下凡,听闻神君与野仲最为要好,左思右想,便忍不住来见你。只请神君为野仲报仇雪恨,将那妖物绳之以法!”
游光闻言一愣,他不曾听野仲说过这位仙娥。但他与野仲一日一夜,自成神后很少相见,常以传音代之。如果野仲是最近遇到的这位仙娥,那么不曾对他提过也在情理之中。这样想着,游光便正色说道:“请仙子放心,我与野仲虽不是兄弟,却更胜兄弟,我定当查清此案,为他报仇雪恨。”
仙娥屈膝行礼道:“一切有劳神君了。”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莹莹白光的玉符篆,双手呈给游光,“小女身无长物,只是曾经伺候过几位上神,便得了些赏赐。这个符篆名为通天,乃上古天地连通时留下的,捏碎便可直达天听,凡人首领常以此问卜。神君若是遇到难以难说的情况,可以用它来告知天庭。”
游光接过白玉符篆,看着白光萦绕,便知这确实是稀罕的上古之物。这种东西往往只有上古时就活着的天神才有,许多旁门左道的下等神仙想要娶侍奉天神的仙娥,多半都是为了这些玩意。如今她将此物赠与自己,可见一片冰心在玉壶。
“小神定然不负仙子期望。”他说完一拱手便化为金光落入凡间。
绣带轻飘的仙娥见此扶了一下玉簪,蹑珠履回到瑶池。
香风馥馥,烟霞五彩,她走进殿中,正看见一个身着红衣,相貌俊美,发鬓眼眸都泛着金光的男人斜倚在榻上,笑得风流恣意,“小公主有你这么个姐姐真是好福气。”
大公主道:“我有你这么个夫婿才是好福气呢。”
朱雀太子把她拉到榻上,半搂着她说道:“我能娶到公主为妻才是好福气呢。”
大公主拉下朱雀太子的手,从榻上起来,撩起碎发至而后,笑道:“眼下是亘古难遇的机会,你有时间跟我这里拌嘴,不如让她彻底回不来才好。”
朱雀太子笑道:“她是什么的性情,你我一清二楚,越是放手不管,越是闹得更大,此番她回得来才是奇事。”
欢笑筵歌,瑶池倒影,须臾至人间。
杜访风虽然说得轻巧至极,但她一个月后才离开京城。两人轻装简行,当日便到了新安县城。入得城来,郑照只见人烟幅凑,车马骈驰,市井热闹不亚于河间府。
“天色已晚,我们先寻个地方住下。”杜访风说着看向前边十字路口的客栈,“这么多人经商买卖,街边看着行货就挺齐全,想来客栈也有些规模。”
郑照从未住过客栈,先是看见黄土绕墙,只开着四五扇窗户就皱起眉头,而后想起自己现在是仙人,只要愿意便可以一尘不染,才点头说道:“就去那里吧。”
杜访风不禁摇了摇头,调笑道:“公子爱洁成癖,今日为访风忍此大辱,他日访风必有回报。”
郑照沉默以对,径直走到客栈前,抬头看见酒旗上写着“高升”二字,便更放心了。新安乃水路通衢,南方士子到京城来,若是傍晚才到,必然要在县里留上一晚。腰囊鼓鼓的人选择多,口袋空空的便只能住店。这店名为“高升”,定是为这些士子起的。
他揭开芦帘,拂身进去,突然侧头说道:“我不喜欢别人弄脏的,若是我自己弄脏的,倒也无妨。”
杜访风:“……”
客栈内人不多,窗边稀稀疏疏的座位却也满了,跑堂的来问道:“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杜访风道:“住店,上房。”
跑堂的眼睛一转,又问道:“一间还是两间?”
杜访风道:“两间。”
跑堂的连忙笑道:“客官这边请。”说着引他们往楼上走。
郑照和杜访风跟着他上楼,略看了一眼房,见窗明几净就都住下了。跑堂的笑眯眯收了银钱,行了个礼走下楼去了。他走到酒桶前,打两勺酒,放在东边的桌上。对两个吃鹅肉下酒的客人说道:“两间房,应该是兄妹,这酒请你们吧。”
那两客人喝了一碗酒,大笑着说道:“若是私奔的男女,眼神必然互相勾连,来住店更是猴急不可耐,哪里还会挑拣地方。这二人进门后,先将这大堂看了一遍才同你说话,定然是不得已出了远门。”
跑堂的谄笑着说道:“还是您老人家见识广,走过的桥比我们走过的路都多。”
秦老儿道:“老儿当年跟着汝阳王起事,可是当斥候的人,不是什么马前卒,可惜喝酒误事,要不然也能封个官当当。”
跑堂的只得又恭维解决才得以脱身,他走到账房那里掏出几个铜板交了,没好气的嘀咕道:“这个秦老儿啊,一天到晚就跟我们这儿吹,在这现在眼神好有什么用?要是那晚眼神也这么好,估计不会杀了自己的孙子,害得自己无后。”
夜幕四合,高声店都点着两盏油灯,客人们为了这光都坐得近了。
杜访风虽然颖悟非常,却是凡人之躯,休息好久才醒过来。她走下楼梯,听着木板咯吱作响,无奈的坐在桌前,让跑堂的上两个小菜用起晚饭。县城客栈的饭菜比不得将军府,她吃了小半碗米饭便放下了碗筷,听着客人们醉后胡言。
又过了一会儿,她抬起头看了过去,正是郑照走下来,便笑道:“郑兄,过来一起用些吗?”
郑照摇了摇头,说道:“不了,我在楼上看到窗外的景物有些眼熟,出去看一看。”
他从未正式来过新安县成,只跟着花错过来一次看秦老儿的怪事。
杜访风知道郑照晚上曾来过新安县,现在听到他这样说也不觉得奇怪,只笑笑拿起筷子,低头夹了些青菜,有一口没一口的吃着。
东边窗前那对喝酒的客人换了座位仍是在喝酒,显然准备喝到不醉不归。
郑照走出客栈,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街上景物变得模糊黯淡,越来越令他感到熟悉。似乎那天他就和花错就是趴在这座客栈楼顶上,看着秦老儿走出来的。
“确实是这里。”身边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沙沙的男声。
郑照回头看,果然看见了花错,笑着说道:“你还是跟过来了。”千百里的路程对花措来说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工夫,风能到哪里,它就能到哪里。
花错看着郑照的目光似乎有些委屈,低声说道:“以后花错都要走好远才能见到公子。”
郑照欲言又止。最终只说道:“你要是愿意跟着就跟着吧,以后来了记得向杜姑娘问个好,她知道你的。”
“花错之前都问过好。”花错说道。
“以后也要。”郑照说着带花错走进客栈大堂,杜访风抬头看着他们,似乎能看见花错,也似乎不能看见花错。或者说她知道有这么个妖物在身边,能感到它举手投足每一个动作,却看不见它究竟是什么模样。
这说起似乎说起来挺玄学的,但其实很简单,凡人看见了才知道,杜访风省略了“看见”,直接到“知道”而已。
“一起吃些吗?”她笑着问道。
花错看着满桌子的菜,连忙点头坐到桌边拿起筷子,在夹之前又看了杜防风一眼,见她仍是笑吟吟的,便说道:“吃。”
杜访风说道:“不要拘谨,若是饭菜不够的话,让店家接着上。”。
花错闻言高兴得眉飞色舞,拿着筷子就开在桌子上风卷残云,一时间能看见的郑照也看不清了。
它放下筷子,饭菜已经被扫光了,一双眼睛看向杜访风,说道:“还要,要鳝丝面。”
杜访风见状有些惊异,却仍让跑堂的上菜了。
跑堂的以为他们兄妹肚量大都能吃,也没当做一回事,往返厨房几趟就把菜都摆桌上齐,道一声客官慢用就忙着别人去了。
杜访风一边津津有味的“看着”杜访风吃饭,一边对郑照说道:“外面是那个地方吗?”
郑照道:“是的,说来倒巧,那是我到新安县来就是在客栈的屋顶上。”
“确实是巧。”杜访风笑了笑,忽然感到冥冥之中的玄妙,压低声音说道,“客栈卖酒,秦老儿爱酒,你看看周围这些要醉死在酒坛子的人,有他吗?”
郑照抬眼向四周扫去,在紧靠油灯的座位看到了秦老儿。他虽然死了孙子,但看起来神采奕奕的,甚至鹤发童颜,有返璞归真之相。
杜访风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很快就找到了秦老儿,她低声问道:“那日你见到的是恶鬼还是妖怪?”
“不是鬼,也不是妖。”郑照摇摇头说道,“更像是另一种不认识的生物。”
杜访风闻言一愣,随即笑道:“那可能就是了,天下这么大,无奇不有,光是山海经就记载了多少奇珍异兽,现在人们已经都看不见了,若是做这件事是一个别的生物也理所应当。”
郑照起身道:“与其坐在这里猜,不如那我们直接过去问。”
他说着拎着一壶酒,走向了紧靠油灯那个桌子,略笑了一下,便坐在了另一边说道:“老
人家,请你喝酒。”
秦老儿醉醺醺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摆手说道:“不喝,不喝,拿走。”
杜访风见此也过来了,与郑照坐在同侧,问道:“老人家,你是招惹了什么?”她目光灼灼的看向秦老儿,似乎是想穿透他看到天道真理。
秦阳老二本来听到证照的话还好听到杜芳芳这句话,整个人都气急了,拍桌子说道店小二哪来的人?都是客人给我赶他们出去
“什么什么的?”秦老儿拍桌子说道,“你们想干什么?”
喝酒的人多自然会有人闹事,跑堂的此时见怪不怪,听到这边有动静,就连忙跑了过来,熟练的陪笑说道:“啊,三位客官这是怎么了?别吵,别吵,都消消气,都是喝醉了乱来的,根本做不得数,可千万别结仇。这样吧,小店再送你们一碟花生米。”
“花生米,花生米,每次都是花生米。”秦老儿听这话简直气急了,指着跑堂的骂道,“我秦老儿是图你一碟花生米吗?”
跑堂的愣住,过了一会儿,他试探着问道:“那再加一碟卤牛肉?”
秦老儿咽了一下口水,又看了眼郑照和杜访风气得直接站了起来,晃晃悠悠的往客栈外面走。
跑堂的见此跟后面连忙追着他,大声喊道:“客官,钱,钱,你还没给钱呢?”
秦老儿道:“记账上,老儿从没赖过你的账!”
跑堂的连忙对秦老儿的背影鞠躬答应道:“好嘞,客官明天再来啊。”
郑照和杜访风对视一眼,连忙跟了秦老儿离开客栈。
此时正值戌时三刻,月黑风高,街上已经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但少数店家在门前挂着灯笼,偶尔会见到几个行色匆匆的人提灯笼路过。
秦老儿转身看向他们,不耐烦的说道:“你们到底跟着我做什么?再跟着我,我就带你们去见官。”
郑照抿嘴道:“老人家,前些日子我来过新安县,就是在这里,看见有个蓝袍少年要杀你,而且却反手将他制服,挟持着他到了家中。”
秦老儿听到这话当即变了脸色,害怕的指着他问道:“你到底是何人,竟然跟踪老儿?”
郑照行礼道:“河间郑照。在下曾经与这位姑娘打赌,赌老人家你第一次遇到的是不是人?这位姑娘猜的是人,在下猜的不是人,那日在下过来看,确实见到了一个与你孙儿长得一模一样的蓝袍少年,便回到了京城。可是第二天早上就变了,我在街边吃早餐却见听闻你杀了你的孙儿,所以我们这赌约还得继续。”
秦老儿闻言暴跳如雷,怒喝道:“瞧你们穿着这般光鲜亮丽,定是富贵豪门子弟,拿我们普通百姓的生死性命去当做赌约,真是恶心至极,天打五雷劈!”
杜访风本来一直没说话,但听到这话感到十分古怪,出于直觉的问道:“你是普通百姓吗?”
秦老儿听到这话脸色更加不好看了,神情似乎也有些慌张,他随即稳住身形,反问道:“老儿我怎么不是普通百姓了?当年我随着汝阳王起义,也曾为江山立下过汗马功劳,但现在我就是一个普通百姓,瞧瞧我这衣衫,补了多少次都舍不得扔掉。”
这话听起来比之前还古怪,杜访风看了花错一眼,突然明白了,秦老儿这话比起发怒更像是在模仿发怒的人。
郑照见此微微点头,花错立即会意,手聚妖气为刃,直接将秦老儿抵在了墙上。
杜访风问道:“第一次要杀你的那个人,应该是你的孙子吧?”
秦老儿虽然喉咙被花错扼住,却也并没有挣扎,好像是根本不怕花错隔断他的喉咙。他一听杜访风这话,冷笑道:“怎么会是我孙儿?这件事你大可在县城里挨家挨户的打听,我撞邪了的情况街坊邻居都看见过,再者我孙子都已经死了,你别平白无故的冤枉他。”
郑照道:“老人家,我们不是为黎民苍生而请命的人,今日到新安县,就只是为了这个赌约,满足自己私欲。你大可放心与我们说,我们不会冠冕堂皇的批评谁,也不会冠冕堂皇的讨伐谁。”
秦老儿脸色变得通红,似乎已经呼吸不畅了,却仍然语调昂扬,“老儿要说的早就说了,你们两个草菅人命的贵族子弟,若是有什么恩怨自行解决,别拿我们做阀子,呸!”
他一口唾沫飞出,郑照往后避开,却见秦老儿面色扭曲,甚至开始融化,最终成了一滩肉泥。花错一时措手不及,只慌乱的伸手一抓,却抓了一场空。
肉泥留下渗入土地,缓缓流向土地深处,似乎他已经逃向远方。
花错瞪着眼睛看着秦老儿消失的土地,疑惑的蹲在地上用手挖泥土,想要把秦老儿刨出来一样。
杜访风问道:“这是肉灵芝吧?”
郑照点头,能这样化为一滩肉泥逃走,不是肉灵芝还能是什么?肉灵芝最大的能力便是可以控制自己的肉化形,甚至包括从自己身上切下来肉。
杜访风叹气道:“这样看来郑兄与我都猜对了,第一次去杀秦老儿的果然是他的孙子,而且秦老儿根本没有什么装死逃脱,只是因为他并不是什么凡人,在孙儿掐住他脖子的时候,自己停掉了呼吸而已。”
郑照道:“秦老儿回到家中去质问孙子的,是给孙儿
机会,但孙儿并没有道歉认错,还与母亲串供,这让他寒了心,于是就有了第二次,让所有人都看着的第二次。”
杜访风道:“第二次那个孙子应该是他自己弄出来的,他在路上割下了自己的一块肉,变成了孙儿的模样,然后自己挟持自己回到家中,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出现。第三次他走在夜路上,杀死了自己的孙子,街坊邻居们非但没有怨他,反而可怜他撞邪分不出来谁是谁,没了孙儿。”
郑照道:“正因如此,当时我才没在那个孙子身上感到任何妖气或者邪气,这肉灵芝化形看起来是一个平常人。”
杜访风叹了口气,说道:“如果我们猜对了,这便是一报还一报。”
郑照道:“既然他是肉灵芝,却不知为何有了家人,那么应该是有极为深厚的感情在,他而且必然会记挂家人,忍不住回到家里。走吧,我们去守株待兔。”
说着他拍了一下花错,三人沿着黑魆魆的小巷子,顺着记忆去了秦老儿家中。明月别枝惊鹊,他们就在街边等待。花错神情最为专注,杜访风一脸从容,从直觉上来讲杜访风是靠神思知觉的,而话错则是靠的妖力感应。
郑照说道:“他回来了。”
花错挥手散去妖气,三人在秦家人的面前显形。
“你们是谁?”秦大郎连忙展开手臂挡在自己的妻子和老父面前,他看着花错的眼神尤为惊恐。
杜访风看向秦老儿,问道:“他真是你的儿子吗?”
“当然是。”秦老儿身上背了个包袱,见有此问神情凄惨,对秦大郎笑了笑,“往后退些,这人是阿爹认识的。”
他说着走向了郑照三人,叹气道:“你们还真是多管闲事,也罢,这事儿正好也该让大郎知道了。”
“其实我并不是秦老儿,只是当初两军交战的时候,我趁着晚上吞噬血肉,遇到了一个怎么也不肯死的人。他说家中有妻子在等他,他不能死,可是他已经四肢都被我吃完了。我根本不懂他说的这些,后来嫌他太烦便直接吞了他。吃饱之后,我觉得无聊,突然想起这个人的话,便在脑子中调出了他的记忆,变成他的模样来到这新安县,敲开了他娘子的门。”
“当时我是化成秦老儿的模样,门一打开,他娘子见我哭出了声,我当时想着留在这里玩一天就回去,结果一天又一天,一天又一天,总也走不成,而后更神奇的事情出现了,她有了身孕。”
“我当时对人都不怎么了解,更别提怀有身孕是什么,便也没当回事小心照顾她。一次她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脚下石头没踩稳当,一下子崴脚掉进河里。后来被人救出来,没多久就死了。我去看她时,她的魂魄已散,胎儿却神奇的保住了。”
“那时我看着她的尸体。第一次感觉了到了痛苦,便像记忆中那样,把我最珍爱的她吞了进去,然后化成了她的模样,将还未成形的胎而放到了自己的肚子里孕育,哎,大郎啊,你其实是我生出来的。”
秦大郎瞪着眼睛看他,不敢置信的问道:“我记忆中的娘亲是你。”
“是啊。”秦老儿笑道,“后来你长得大点儿了,就跟街上的孩子玩,他们欺负你,嘲笑你没有爹,你哭着跑回家跟我说这事,我便想你确实该有个爹,就切下了自己的小指化形成了秦老儿。”
秦大郎几乎瘫坐在地上,想着他吃人尸体作呕,可是他是被他养大的,他记忆中的母亲是他,他记忆中的父亲是他。
秦老儿笑道:“后来我看时候差不多,你已经成了亲,而且夫妻恩爱,甚至自己当了父亲,就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化形成秦老儿,让你母亲死了。”
秦大郎突然想到了前几天出现一模一样的儿子,浑身一抖,问道:“那文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老儿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想杀我,但是那个理由确实是他跟我说的,我喝酒后经常打骂他,唉,我这么个理由,我也不信的?”
郑照道:“他是嫌你天天花钱喝酒,便想着一了百了,省得自己以后还得赡养你。”
秦大郎闻言连忙摇头,否认道:“文儿不是这样的人。”
秦老儿说道:“文儿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但那晚他确实是想杀我,因此我就顺水推舟的先下手。”
秦娘子低头一直没说话,只在听到这句话时抬了一下头,眼神流露出些许怨恨又有些许心虚。
一时间满室寂静无声,这关系太乱,说不清谁是无辜的,谁是有罪的,好像秦文确实死得活该,但好像他也罪不至死。
杜访风的眼睛里金光闪动,郑照又一次看到万千灵气向她汇聚,似乎功德到了。
但这次她解决什么了吗?
她什么都没解决,只不过让所有掩藏在水面之下事情都暴露在阳光下。也许说开了就是解决,大家都知道了,既然都知道了,便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等到金光收敛,郑照便起身告辞,带着杜防风和花措回到了客栈中。
杜访风脚步虚浮,神思还有些飘忽,她看到回到客栈中,勉强回头看了一眼郑照,摇摇晃晃的行了一个礼,慢悠悠的上楼,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消化这些功德。
郑照自行打了一壶酒,坐在窗前小酌,听见更夫敲起铜锣,便对花错说道:“时候不早了,你也该回去,否则表妹起身看不见你,定然是要发脾气的。”
花错不情不愿的点了下头,便化为一阵妖风,穿花拂柳的回去了。
郑照坐在窗前,看见它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又看见夜色里渐渐有火□□,似乎正是秦家的方向。
“走水了!”人们互相喊着跑出来挑水救火,杂乱无章的声音穿过大半个新安县城。
郑照喝了一杯酒,秦家三个人的怨恨恩仇都已经明了,那么也该早日解决,不知道是谁是最后的赢家呢?或许谁是赢家都不重要,因为明日他们便要一路向北,直到看见巨门岭。
秦家门外,秦娘子被救火的邻居服了出来。她跪在地上哭泣道:“都怪我,我该拦着他们喝酒的。”
街坊七嘴八舌的劝慰道:“怎么能怪你?那秦老儿嗜酒如命,夜里和大郎喝得烂醉如泥,躺在那里动也不动,火烧着了,天王老子都无办法,你能跑出来就不错了。”
“是啊,千万别怪罪自己,这火邪性得很,可能是那玩意的报复,你捡回来一条命不容易,以后还是进庙里躲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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