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编号:4<!>
董家村的祠堂不大,一村的人挤着睡很是勉强。翌日一早,一位德高望重的村老就对里正说道:“三儿,事出突然,今男女老少混一晚上我也同意了,可是这祠堂啊,女人是不能进的,今晚便都让各回各家去吧,否则要让别的村看不起的。”
“六叔说得在理,天已经大亮了,我这便叫栓儿带男人去搜山,让女人们各自回家。”里正点头应是,他家还有一个黄花闺女,若今晚再这么睡,传到外面去就难嫁人了。
年轻女人们带着孩子回家,只留下几个老妇人在厨房忙活,给大家伙煮粥。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喝完了白粥,就带着干粮在祠堂前集合,跟着领头的董栓和猎户一道上山去,董二郎自然也在其列。他走过老槐树时,看见张倩在路边送他,便回头看了一眼,离队走到张倩身边说道:“娘子在家且放心,我这次搜山定要将山上搜个底朝天,绝不会让那东西继续作恶。”
那可是妖怪,凡人过去就是送饭上门。
张倩抑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用手整理着他的领口,低声说道:“早去早回,有危险别逞强,先逃。”然后我回去救你。
“没事的,这么多人呢,就是在山上真遇上熊,也能打死它。”董二郎笑着指向队伍。
张倩见此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看着董二郎离去。
等搜山的村民都不见影了,张倩气冲冲的回到了家中,朝着作为客人不用上山的郑照说道:“那妖怪狡猾得很,他们能搜到才奇怪。今夜我们去山上一趟吧,要不然放着个妖怪在村里,以后就没有安生日子了。”
郑照手里正把玩着照妖镜,此时闻言抬眼看她,“你也认为妖物在山上吗?”
张倩愣住了,拍了一下头说道:“我都被他们带跑了。”
她皱眉思考着说道:“村子里的地方我们都去看过,樵夫家靠着小溪,若是妖怪从水里出来,距离这么近,凡人又脆弱,等我们察觉到就是来不及。”
“表哥,今夜我们去溪边吧。”张倩面带急色,似乎急于想把生活恢复到原来的平淡。
“好,夜里见。”郑照神情散淡,他对这件事不甚在意。
人有人道妖有妖道,若是人能把鸡犬当作食物,那妖物也能把人当作食物,此乃天道循环也。他不能因为认定自己是人,便对妖物赶尽杀绝,更何况他现在不能称为人。这个仙人之躯只是一枝寒梅,比起人来,更近似妖。
落日染就半天晚霞,还未彻底离开,董家村搜山的人就回来了。领头的董栓一回来就和猎户去祠堂向村老们报告搜山结棍,董二郎等人便各自回家了。
张倩在家里等了好久,此时见他刚迈进们,就连忙送上热水浸过的手巾与他擦汗,又温柔小意的帮他脱下脏衣服,极为贤惠的模样,弄得董二郎受宠若惊。
“娘子,不用,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他手忙脚乱的从张倩手里接过干净衣服自己穿上,又把脏衣服放到木桶里。
张倩见掩嘴一笑,问道:“山上可有搜到什么?”
董二郎摇头说道:“我们几乎搜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搜到,倒是眼力好的猎到几只兔子。”
张倩闻言舒了一口气,故作愁容满面的说道:“也不知道这到底什么害了通叔?这叫人晚上怎么能睡得好?”
董二郎坐到桌前,低声安慰道:“里正安排了人守在村口各处,不会有事。”
张倩装够了娇弱正要给董二郎拿碗筷,却见他神色怔怔,似有心事的样子,便担心的问道:“二郎你怎么了?”
董二郎摇头说道:“没事。”
“真没事吗?”张倩皱眉看着他,心念一转问道,“是不是在山里遇到什么奇怪的事?要不要我去马家村找老瞎婆子看看?”
董二郎闻言拉住了张倩的手,笑着说道:“搜山太累了,只不过有些走神,倩儿别胡思乱想。”
张倩松了口气,埋怨道:“你吓到我了。”
郑照看着他们继续打情骂俏,若有所思的走出了屋舍。
董二郎吃过晚饭后,和郑照在院中说了些闲话,就和张倩回去就寝。月上中天,张倩见董二郎睡熟,蹑手蹑脚的出门,和郑照来到溪边。溪水轻轻荡荡,在月光下在闪着银波,她拿着照妖镜从上游走到下游,直到天蒙蒙亮,也没有发现妖物的痕迹。
“若是能放开神识就好了。”张倩叹气,眼睛转来转去,似乎忍耐不住。
“村里有土地庙。”郑照皱眉看向西边,那里有棵老槐树,老槐树下是土地庙。土地都是当地人杰所死后精神所化,自然属于人神之列。今晚他们若是使用仙术,必然会被土地察觉上报,等到明日天宫朝会,众神仙讨论的内容一定是小公主私下凡间。
天后只遣郑照寻小公主,是把她私下凡间的事情当做家事处理,撒个娇就能解决。可一旦付诸公议,天后也无法完全掌控,事情便不再能简单解决。
张倩明白郑照的暗示,可是她不在乎,“土地辖司一方,前天晚上的事,定然逃脱不了他的眼睛。我既然已嫁给二郎,当然敢做敢认,之前是怕被母后发现强行把我带回去,现在母后既然已经发现,我也没有顾虑了。反正这件事早晚瞒不住,而我其实只
想和二郎在一起,倒不如趁早了结,就算被剔除仙骨,贬为凡人我也乐意。”她说着便往土地庙的方向走。
郑照摇头轻笑,她竟然还走着去土地庙,难道下凡时间太长,忘记了如何飞么?
“你现在去找土地,明日便会被抓回天上,关进天牢之中,等众神仙商议出结果,怕是百年过去了。那是你再回到人间,人间也没有董二郎了。”
张倩闻言止住脚步,回头看向郑照,“算了,爱什么妖物就什么妖物吧,我宁可永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他。”
天边鱼肚白,两人踏上归家的路。董二郎的房舍刚出现在眼前,刚他们就看见前方有很多人明火执仗,为首的人正是里正。他看见他们便问道:“你们去哪里了?”
人头攒动,张倩左看右看不见董二郎,皱眉问道:“二郎在哪里?”
“呸,你还好意思提二郎?”人群中一个胖农妇说道,“你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狐狸精,勾引我们二郎就罢了,竟然还引来自己的兄弟,吃了通哥儿夫妻,真是畜生。”
“你在说什么?”张倩被这番话说懵了。
“你居然不知道五姨在说什么?你干过的事情,你自己不记得?本来二哥挺健壮一个人,怎么跟你成婚半年就总生病,十有□□就是吸了二哥的阳气。”旁边一个马脸村妇充满嫉恨的看着张倩,这个狐狸精的皮肤怎么会跟雪一样白。
“通哥多好的人,以为你兄弟遭了难,连柴都不砍了给你带回来,结果呢?却是引狼入室,好人没好报啊。”蜡黄脸色的村妇坐在地上哭,手不断拍着自己的大腿。
“少血口喷人!”张倩柳眉竖起,这几个都是平日就说她闲话的长舌妇,此时见她们这样搬弄是非,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也顾不得装贤良淑惠,眼神不善的盯着她们,质问道,“你们凭什污蔑我们兄弟,有证据吗?”
“哈,当然有证据。”马脸村妇冷笑一声,从人群中拉出一个妇人,“五婶子,你说。”
“五婶……”张倩瞪大双眼。
五婶看了一眼张倩,又看回马脸村妇,“这可能是巧合……”
马脸村妇高声道:“五婶子,你就先说出来,是不是巧合,我们大伙都明白。”
五婶犹犹豫豫的说道:“我有个侄子在城里当学徒,前阵子托人给我带了一包干枣,我想着二郎娘子身体单薄,担心她怀不上孩子,就分出来一包干枣送给了二郎娘子。我今天去董通家收拾屋子的时候,在地上看到了一颗干枣……”
马脸村妇看向张倩,“嚯,干枣好吃吧,身上掉了一颗都没注意到。”
“那干枣是我拿着去送给通嫂子的。”张倩看向里正说道,“我带着枣子去道歉,敲了门里面没人,就把枣子放在门口了。”
里正转头问道:“大家伙可有看见这事?”
乌压压的人群没有人说话,有一个小童似乎要出声,却被他娘堵住了嘴。
里正见此叹了口气,便对张倩说道:“当初你和二郎成婚时,我便问过你姓籍贯,你说自己是河间府的官家小姐,逃婚到了此地,我们也就信了。毕竟你是一个弱女子,而二郎又实在喜欢你。可是呢,现在我问你,你这个所谓的表哥也在这里,你们身为官家子弟,怎么身边都没有个丫鬟小厮跟着呢?只你自己逃婚还勉强解释得过去,但他既然是被家中长辈派来的,怎么也没人呢?就算遇到了盗匪,死了也该有尸体。晌午的时候,我们去周围的村子都打听过,根本没人看见过他们,你这个表哥好像就是凭空出现在山里的。”
张倩脸色一变,这确实是个破绽。她略过了这个问题,只是强硬地看向里正,“二郎在哪里?”现在这个场面究竟与二郎有没有关系?他骗了她吗?他也怀疑她吗?
郑照看着张倩眼里的焦急之色,不由得叹了口气。没人在乎真相,只想要个交代。
里正没有回答,但他身后的屋舍里却传来咚咚声,像是一个人用力撞击门。
张倩一听便知道他们这是把董二郎锁在家里了,心里竟然生出一丝窃喜,便要推开人群去见董二郎。
里正等村人当然不会让张倩如愿过去,只把她和郑照围在中间,招了招手,便有几个人捧着盆出来,朝着他们二人就泼了过去。
郑照早有准备侧身避开,张倩被泼了一身,血腥味扑鼻,身上黏腻,身体不住的颤抖,简直怒不可遏。神仙好洁净,不是说说而已。
村民看见张倩浑身发抖作呕的样子,不禁高声欢呼道:“黑狗血果然有用,快,接着泼公鸡血!”
“别说公鸡血,你就是拿什么泼我都没用。”张倩闻言嗤笑一声,扫视这村里众人,“你说我们是妖人,可我们若真的是妖人,早已经报复你们了,刚才怎么会还和你们辩解。”
村民们交头接耳,她说的有几分道理。马脸村妇见此说道:“你个狐狸精,死到临头了还想花言巧语蛊惑人,那你便解释一下,你们今晚去做什么了?怎么不在家中,让我们在这里堵个正着?”
张倩口中讷讷,这事确实没有办法解释,但她实在没受过这种委屈,好心好意帮他们找妖怪,却被当做妖怪了。
村民们哪知道她心里想
什么,见她脸色低沉难看,便道她被戳穿了谎言,纷纷手持着棍棒严阵以待。这时里正身后又出来几个拿着盆的人,往他们身上泼油。其余村民点燃火把,准备烧死这两个害人的妖物。
张倩在指尖微颤,似要凝聚仙力。
仙灵之气从四方而来,郑照见此忙握住张倩的手,掐灭了这刚聚集的仙力。
正此时,人群后“哐当”响了一声,董二郎撞破门冲了出来。他看了一眼周围,就直接跑向张倩,张倩也连忙挣脱郑照的手迎了上去。
取下塞住口舌的布团,董二郎看向了里正和乡亲。这些人都是在他爹被抓走参军走后,赠过他饭食衣物的人。他跪下嗑了三个响头,眼神坚定的说道:“诸位叔伯,我是个小辈,平常多赖大家照顾,此时我只想说,如果大家确实认为我的娘子是妖人,无法容她,那就恳请大家饶她一命,我现在带她离开董家村,从此绝对再不回来。”
他这话说的掷地有声,加之张倩此时衣衫狼狈,缩在董二郎怀里不说话,却有怯弱之态,村民们举着火把,迟疑不决。
里正见此,与身边的村老交头接耳几句,便叹了口气,看向董二郎,“二郎,你可想好了?这是拿命赌她。”
董二郎说道:“我与倩儿朝夕相处,叫我怎么能相信她是妖怪?”
里正拿拐杖敲了一下地,“既然二郎这么说了,我便也给你做这个主,你现在带这二位离开董家村,我们就不再追究了。”
他这把年纪知道现在是怎么一回事,也看见了那对表兄妹牵手。干枣二郎娘子可能是真送了,解释不清的夜里出去估计是和表哥私通苟合。但大家伙太害怕了,这件事不解决,村里不得安生。不管是谁干的,有人认罪就行。这对表兄妹在村里无亲无故,时间又赶得巧,也算他们倒霉。如今二郎要带他们离开,不死人也好。
“我这就收拾东西。”董二郎得到里正的话,便起身抱着张倩回屋收拾东西。他在这里长出生,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成家立业,此时却要离开这里了。
张倩本来气得要死,此时见夫君如此维护她,早化了一滩水,满眼柔情的看他,“二郎,我们永远不分开,好不好?”
董二郎笑道:“当然,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倩儿,别担心,我有手艺,到哪儿都不会饿着你。”
郑照仰头望了一眼明月,心中默念,这便是天不遂人愿了,这不怪他。
董二郎家徒四壁,此时也不用收拾什么,卷上铺盖,带上了自己打铁的家伙,就出了村子。
“表哥,对不住,你头一次过来,就让你看见了这样。”董二郎不好意思,“我这边和倩儿去城里,表哥是回河间,还是跟我们一起走?”
郑照道:“先帮你们落脚。”
东方太阳初升,一只野鸡从草丛里跳了出来,看着三人赶往县城。
在董二郎离开之后,村民们就散了,除了五婶子心神不定,其余人都像没事人一样耕田纺织。晌午的时候,村口突然迎来了一队人马,身穿盔甲,威风凛凛。
里正连忙从祠堂里出来,作揖问道:“长官来董家村有何贵干?”
为首的髭须将军道:“天下已定,圣上特派我们前来董家村,接大皇子回京。”
“大皇子?”里正懵在原地。
髭须将军道:“圣上少年困顿,以务农为业,曾在此处娶董氏女为妻,生有一子,名讳是仁。”
“董仁……”好耳熟,等等,这好像是董二郎的大名。
里正眼前一白,几乎晕了过去。当初董老二家里没儿子,只有一个女儿,便招赘了个女婿。后来女儿生下一个男孩,自己却大出血死了,他在不久后跌了一跤也跟着去了,家里只剩下女婿和孩子。等世道大乱,官府三番两次来村里抓壮丁,女婿也没逃过,家里只剩下个男孩,就吃百家饭长大。
“老人家,看你样子是知道的,末将很急,请问大皇子现在身在何处?”
“哎,老人家?”
“来人,老人家中暑晕倒了!”
郑照三人皆是步行,没走出多远就被对那些队伍追上了。为首的将军勒住缰绳,目光在董二郎和郑照之间游移,最终翻身下马,跪在了两人中间,说道:“大殿下,末将奉皇命接殿下回宫,这是圣上吩咐末将转交给殿下的。”
将军双手呈上一个铁牌,右边有锯齿痕迹,铁牌上刻着四个字,平安如意。
这个铁牌再普通不过,但是董二郎见到铁牌的瞬间,眼泪溢出眼眶。他从袖中也取出一个铁牌,形式大小相同,两边锯齿严丝合缝,刻得却是五个字,努力加餐饭。
这个一点没有对仗的铁牌就是他爹临走前打的,那时他太小,听不懂爹爹说的话,乱七八糟一大堆,总觉得过个两三天爹爹就回来了,谁知道便再也没有见过,手里只有这一块铁牌算作念想。等到后来长大了啊,他便明白了,这个铁牌根本不是念想,而是最后的嘱托。
爹爹临走前想的是他一定回不来了,一定回不来了。他真的回不来了。
兵荒马乱,狼烟四起,羌戎从北边来,倭寇从海上来,他就在这个小山村里,听着那些消息。
如果说一开始还怀有希望的话
,那随着他的长大,便没有了一丝希望,而是开始接受这个现实,那些从村子里抓走的男人,没有一个能回来。
而现在他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还告诉自己,他已经吃天下共主了。
董二郎以前认为自己知道爹爹回来的消息可能会开心,欣喜若狂,可是现在他只有不解,只想质问,为什么?这么多年你没有回来?你已经有能力回来了,却没有回来过,甚至都没人托人带个信。
张倩看着自己的夫君这般模样,感觉到了他的伤心,却不理解他为何伤心,父子团聚不应该是开心的吗?她用手帮夫君擦干了泪,安慰道:“现在总归是好的。”
董二郎愣住,睁着眼睛看向张倩,现在总归是好的,那就是既往不咎。他整理了一下情绪,走向了跪地的将军,将他扶起,说道:“我知道了,我们去吧。”
到京城去,回到父亲身边去。
坐在马车上,董二郎的神情依旧郁郁,张倩手里搅动着手帕,眼里都是焦急,朝郑照做无声口形呐喊。
表哥,怎么办啊,河间府的张家是我胡诌的!
二郎如此身份,到京城去后肯定是要给我册封,派人寻去河间府,到时候我就暴露了!
救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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