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编号:1<!>
蟹八件会用吗?
蒸笼里的螃蟹上桌,热气腾腾的,丫鬟们用荷叶盘摆上了蟹八件。
小方桌、腰圆锤、长柄斧、长柄叉、圆头剪、镊子、钎子、小匙。刮具如宝剑,匙具似水盂,盛蟹肉用的是三足鼎立的爵。
金太软,铜太污,灯下满桌银灿灿。
郑蘅把螃蟹放在小放桌上,拿起圆头剪刀,剪着蟹腿看向郑照:“这螃蟹是舅爷今早送来的,听说肥美得很。”
郑照伸手拿了一个螃蟹掰着吃,见是个满黄的,又倒了些姜醋。
“是好螃蟹。”他动作洒落,神态自在,身上没有露出一丝困窘,反而有股子豪气在。
郑照当然知道怎么用蟹八件,可他吃螃蟹图的是快意饕食,以前不用,现在也不用。
至于女儿家的小心思小手段……还成不了桎梏。
他就是他,不会因此变成了别人。
“三弟这样吃倒也爽快!”旁边的郑煜见了赞道,随即挥手让丫鬟撤了蟹八件,自己也拿了一个螃蟹用手掰着吃。
郑炽有样学样,但吃得更急,郑煜还在持螯,他已经拿了下一个。
郑蘅低头捏紧腰圆小锤,对着蟹壳不住的敲打。
螃蟹性凉,小郑菱吃了几口就被奶娘抱走了,屋子里只剩下五个人,煽风炉上烫的也从黄酒换成了烧酒。
看见那边三个少爷都吃得不亦乐乎,郑蔷捂嘴一笑,低声对郑蘅说道:“三姐姐,你说这新来的兄弟如何?我之前还担心他浑身寒酸腐朽气,跟戏上总演的那些书生似的。”
郑蘅吃了剔好的一壳蟹黄,神情不如郑蔷开心,但也玩笑道:“总归是自家兄弟,你怎么能这么想?”
郑蔷自斟了一杯滚烫的烧酒,边喝边说道:“现在算来是我想错了,四哥如此不堪入目我都入目了这么久,哪还有忍受不了的人?”
“螃蟹堵不住你的嘴。”郑蘅摇头叹了口气,对身后的丫鬟说道:“把菊花抬来吧。”
金秋夜,明月高,宜品蟹饮酒、秉烛赏菊。
丫鬟们搬来两盆菊花,一大红一雪白,其瓣如丝如瓜,皆是花繁叶茂,奇香扑鼻,乍见之下如阆苑仙葩,美得不可方物。
“朱砂红霜,轻见千鸟,这两个品种难得。”郑煜眼睛一亮,凑到花前仔细观赏,“红胜牡丹,白比莲花,毫无杂色,果然是两盆好菊花。”
“当然是好菊花,谁诓你不成?”郑蘅笑着走过来,叫丫鬟预备下四份纸笔,“我是东道主人,不参与你们做诗,只等着哪个交不出卷罚他三杯酒。”
“噗嗤。”郑蔷笑得前仰后合,花枝乱颤。
“四妹妹你笑什么?”郑蘅问道。
郑蔷扫了三个兄弟一眼,捂着肚子走到郑蘅耳边,悄声说道:“我笑三姐姐这话毫无意义,今晚被你灌酒的定是四哥了,你瞧那边他还在挠头呢,真可怜见的,哈哈哈哈。”
郑蘅闻言也不理她,只把那韵牌匣子收了起来,对着三个兄长说道:“今晚不限韵,以得好句为佳。”
郑煜喜上眉梢,抚掌笑道:“这好,我最不喜欢限韵了。好好的诗会只顾难为人,搞得跟射箭似的,谁快谁多谁就赢。一肚子佳句被韵所限,做出来的诗简直浪费笔墨。”
“偏你废话多。”郑蔷笑骂了一句,又对郑蘅说道,“三姐姐,点香吧,懒得跟他磨嘴皮子。”
郑蘅点头,身边丫鬟就点了一支笑兰香。
在清幽的香气中,四人各自散开。郑煜和丫鬟们调笑,这个姐姐胭脂好,那个妹妹头油香。郑照推门而出,郑炽搬了个杌子枯坐在菊前,抓耳挠腮的不一会儿就出了汗。郑蔷递了个帕子给四哥,顺手撷走了一朵歪在里面榻上拿手揪着玩,红菊衬得手白如玉。
“我有了,我有了,多谢姐姐。”郑煜对一个丫鬟作揖,大笑着走到书案前执笔挥墨,把诗卷掷与郑蘅,转身对还在思索的众弟妹道,“看来愚兄要捷足先登了。”
郑蘅收了诗卷,也没展开看,只对花前的郑炽问道:“四哥,你可有诗了?”
郑炽道:“有是有了,容我再想想,别催,别催我。”他一面说着,一面焦急的来回踱步。
“我困了。”郑蔷打了个哈欠从榻上起来,信笔写了一首,睁眼一看又涂抹了一回,也交到了郑蘅手里,“阿姊,我出门吹吹风。”未等郑蘅说话,她就披上披风出了门。
月明星稀,郑蔷看见三哥凭栏而坐,梧桐叶落在了衣上,他却一动不动,像极了佛堂里落满灰尘的木雕。
“三哥哥!”她笑着从背后拍了一个他的肩,见他回头看向自己,笑得更加开心,“里面的二哥已经交了,四哥说有了腹稿。”
郑照打量着这个给自己通风报信的妹妹,她年不过十四,头上插一支金簪,脸上酒晕潮红,有些富贵天姿的意思。
“三哥有诗了吗?”她问道。
“还没有。”郑照摇头,他出门后一直在走神,思索着平生事,诗半句也没想。
郑蔷闻言掀了帘子进到屋里,不一会儿又转了出来,说道:“三哥哥,香只剩了一寸了。”
一语未完,就有一个丫鬟从屋里出来,走到他们面前,施了个礼道:“四少爷也
也誊写好了,三姑娘说她要看卷了,请三少爷四姑娘进屋。”
“四哥也写好了?”郑蔷反问道。
“是。”丫鬟笑着打起帘子,“四少爷很高兴呢,还说要赏我们钱。”
郑蔷轻皱了下鼻子,见三哥置若罔闻的进了屋子,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光。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总不成她年纪轻轻就吃到这个教训吧?
“四妹妹快着些。”郑蘅看见郑蔷也回来了笑道:“人齐了就我看诗了。”她说着就要展开诗卷。
“等等。”却是郑炽打断了她,他拎着一壶酒走到了郑照面前,眼中隐隐有得色,“三哥,你可是个秀才,怎么诗还没做出来?这壶酒你可该先喝了。”
听他这么说话,郑蔷嫌弃的别过头去,却也没有帮郑照说话。
“四哥哥,我才是东家,怎么罚酒是我说得算。”郑蘅从郑炽手中拿走酒壶,她低头笑了一下,缓缓说道,“就罚三哥哥敬这陶然斋每人一壶酒吧,包括外面伺候的。”
屋里贴身伺候的丫鬟都口风紧,输赢多半也局限在一个屋子里,如果算上外面的丫鬟,今夜敬完酒,明朝满府皆知他做不出来诗,还被罚着给丫鬟们敬酒的笑话了。
“好妹妹,这哪是罚,这分明是赏。”未等郑照开口,郑煜就先抱怨道,“有些丫鬟我还不认识呢,怎么就先认识了别人?再说能和这么多女孩子喝酒,就是醉死在今天也值了。”
郑蘅笑而不语,只看向郑照问道:“三哥哥意下如何?”
郑照笑笑,指了下案上香:“还没烧烬。”
郑蘅展开诗卷,摇头笑道:“那我先看诗,三哥哥且等着笑兰香烬。”
第一首是郑煜的,诗如其人,雕缋无数丽字,如七宝楼台,眩人眼目。
第二首是郑蔷的,浅语入诗,明快真切,其清新之气与她容貌的光艳照人大为不同。
郑照提起笔,一挥而就,正好在笑兰香烬时。
“三哥写好了。”郑蘅神色不变,把他的诗卷放在一边,又拿起郑炽的诗看了起来,点评道:“四哥哥写得很工整。”
郑蔷趴在丫鬟肩上偷笑起来,三姐姐能想出这个夸赞之语真不容易。四哥虽能诗,才学也与二哥相当,但细究起来,他们两个可大为不同。
四哥在制艺略微高过二哥,二哥则在杂学远胜于四哥。而且他才思驽钝,不会变通,写诗也当成写八股文章,刻板且平庸。
“该三哥的了。”郑蘅最后拿起郑照的诗卷,扫了一眼笑道,“忽有好诗生眼底,安排句法已难寻……三哥你这有凑句之嫌了。”
郑照低头袖手,但也不说话。
“这若是凑句倒是凑得有趣得很,且让我看看。”郑煜说着拿过诗卷,看完全诗他的反应与郑蘅大为不同,连连抚掌赞叹道:“妙,真妙,首联妙,尾联更妙。”
郑蔷挑眉,也走过来看诗,只有郑炽站在原地,神情古怪。
诗前两句极为古朴,白描之法勾勒菊花形态,后两句极为写意,故意用遁句留白,勾引看诗者自己去猜去揣摩,这不仅是妙,更是深谙人心。诗究竟是人写的,人看的。
于郑照而言,赴这诗会是为了八月秋闱前过得舒心一点,倒也不必争先好胜,非要出风头。但换句话说,可能他不出风头也挺难。
“哈哈哈哈,这酒看来最终还是得四哥喝了。”郑蔷拍案大笑,拿起那壶酒就往郑炽怀里一塞,“四哥哥,请去敬酒吧。”
“听说四少爷要敬酒。”丫鬟们都笑着拿了个杯子过来,在他面前莺声燕语,惹得郑煜一阵艳羡。
郑炽涨红着脸立在哪儿,捧着酒壶也不动弹。
为首的是个穿得颇有体面的丫鬟,她笑举着空杯问道:“我们都来了,总不赖我们这口酒喝吧,四少爷不给我们倒酒吗?”
“凭你们也配我倒酒!”郑炽突然把酒壶摔在地上,“要是二哥给你敬酒,你们早巴巴的自己斟了满杯等着了,就欺负我不是夫人生的。”
接着他转过身,怒气冲冲的指着郑照道:“怎么就他的比我好的,他连诗都没写完,硬凑了句。你们都知道老爷看重他,你们都怕老爷,不敢得罪他,就来作贱我!”
郑蘅走上前想劝他几句,却被推了一把,往后踉跄了几步,幸好郑煜及时扶住了。郑炽看见了,却头也不回的往外走。门口的丫鬟不知情,见四少爷离开还想留他。
郑蔷冷冷说道:“都别拦他,让他走。”
等他走了,丫鬟们退了下去。被推一把又被搅了东道的郑蘅没怎么的,另一边的郑蔷却哭了,眼泪不住的淌。
作者有话要说:春日
作者:陈与义
朝来庭树有鸣禽,红绿扶春上远林。
忽有好诗生眼底,安排句法已难寻。:,,,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