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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北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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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碌几天,难得逢休沐日,夏侯玄在府内花厅前阴凉处练了一会儿剑。

    他一身白衣,点剑而起!

    初起时剑势尚缓,渐渐愈舞愈快。手中银剑游走四身,长剑随风挥动,身形飘逸,剑走如虹。

    忽而轻掠似雁,挟风向前;忽而迅疾如电,游龙穿梭!

    剑气所过之处,周遭花叶纷扬,碎屑纷纷。

    待提腕收剑,舞剑时的嗡鸣声犹在厅前回荡……

    练了一通剑,夏侯玄心中积郁方才稍稍舒缓了些。

    他额上了布了一层密密细汗。看着手中寒星宝剑,拿绢帕细细擦拭着。

    “棠溪之金,天下之利。”相传西平棠溪溟山乃闻名天下的铸剑之地,有铸剑师千余众。

    夏侯玄所使佩剑是父亲生前所赠寒星宝剑。出自西平棠溪溟山第一铸剑师龙生机之手,以龙泉水锻造而成。光芒如寒星,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他的剑法师从魏国著名剑客史阿,但是在未拜师之前,最初却是一直随着父亲夏侯尚习剑。

    夏侯尚当时只予儿子一把木剑代为练习。

    教他练剑前,叮嘱的第一句话便是,“剑为利器,只可防身。不可随意出手伤人。”

    夏侯玄将父亲的君子秉性继承了个十成十。对人对事,自问坦坦荡荡。他随身常携一把九节紫竹箫。就连切磋会晤,都是执箫当剑,点到即止。

    他一贯处事淡然,不好争辩,遇事亦不为外物所动——鲜少似今日这般剑气凌厉逼人!

    “将军,给我吧。”一旁的林墨上前接过宝剑,又仔细擦了一遍,方才收入鞘中。

    他心中明白将军因何事烦扰,虽然有些心疼他家将军,却也并不多言,只是在一旁默默陪着。

    这些日,关于西征的各种消息在洛阳朝野内外大街小巷不胫而走。虽未正式颁旨,却在各处暗中流传。

    “听说了么?西边又要打仗了!”

    “是跟西蜀么?这才安生几年,还有没有消停的时候了。”

    “这回听说还是大仗,要去好多兵呢。听说是曹大将军要亲征……”

    “啊?曹大将军以前打过仗吗?会打吗?”

    “说是还有夏侯将军同去……”

    ……

    近几日,就征西之事,曹爽也曾几次找夏侯玄恳谈。

    夏侯玄早就对其表明态度,他不欲西征。他对表兄曹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图劝他打消征西念头,“于公而言,此时并非征西良机;于私而论,先父在时曾有言,我性情似他,身上缺少攻伐之气,更宜作守将……”

    “好兄弟,为兄在朝中把话都说出去了,哪有再收回的道理。再说了,你身手那么好,不出去试试,怎就断定不适合带兵出征?”

    曹爽原本胸无大志,自担任大将军后,或是赞词颂歌听多了,便有些飘飘然,想要如其父曹真一般征战疆场建功立业。

    何况他正值壮年,那份想要立功树威的心思先前既已被邓飏、李胜等人烘燃了起来,一时并不甘心就此熄火罢休。毕竟眼下汉中只有三万蜀兵,他也想借着此次征西,堵住外面那些说他不会打仗人的口。

    “咱们兄弟多年,为兄从无管你邀功要过什么吧,如今,就当是帮为兄一把成么?”曹爽身为一国大将军,和表弟说话并无以势压人,而是言辞近乎恳求。

    人非铁石草木。曹爽毕竟是他表兄,过去又曾有恩于他……至此,即使此事再违背其内心意愿,夏侯玄似乎都已无法说不。

    他也知道,事情到这一步,各方或坐而观望,或居心难测等着看笑话,乃至趁火打劫者都不乏其人。但综合考量,似乎无人比他更合适踏上这趟征程了。

    明知这是一趟必输之役,他却不能不去,推却不得。

    “玄儿,又在练剑呢……”德阳由侍女扶着,沿着花园小径慢慢过来。

    她原本很是端庄美丽,自从丈夫和女儿先后去世,她这些年不知不觉老了不少,脑子时好时坏,身体也大不如从前。

    “母亲!”夏侯玄赶紧迎过去,“您不在后院休息,怎么到前院了,有事让人唤儿一声就是了。”

    “娘又无事,哪能老歇着啊,就出来转转,看看我玄儿……”

    夏侯玄扶着母亲在花厅前的木椅上坐好。

    “玄儿,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开心?”德阳仔细瞧着儿子的脸,问道。

    “娘,我没有……”

    “瞧瞧,一头的汗,还说没有……方才娘隔着老远,都听见这边的舞剑声了。”

    德阳爱怜地拿帕子替儿子擦去额角的汗,“你呀,从小就不会说谎……你是娘生出来的,娘还能看不出来么?”

    德阳拉过儿子的手,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歉然道,“娘老了,有些事也帮不上你的忙……”

    “你若有什么想不通的,不要闷在心里,出去透透气也好。不如,就让林墨陪你去散散心吧。”

    夏侯府在城中西北,距北山不远。二人骑马往北山而去。

    洛阳城北面一带群山环抱,林木繁茂,清泉涌流,风景秀丽,既是城北的天然屏障,也是散心避暑的好去处。

    夏侯玄在少时经常同子弟们一起过来游玩,当年鲜衣怒马,不知何谓烦忧。

    今日再来,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他和林墨二人牵着马到了北山入口处。左边有一块大石碑,上面有一些过往游人信手涂鸦的大作。

    夏侯玄凑到那块石碑前,看了看,石碑中间有几个潇洒漂亮的小字,“才子李丰至此一观”,不由会心一笑。

    “大人,你笑了欸。”

    嗯?

    “我只是觉的,似乎很久没见你这么开心笑过了。”林墨道。

    “是么?……”夏侯玄略略一怔,而后继续摩挲着往后看,不远处是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毌丘俭将军到此一游”。

    几个字写得东倒西歪,像一排喝醉的小人在快乐地手舞足蹈,与左边的漂亮字体对比分外截然。

    过去多年,风吹日晒,仍字迹宛然如新。

    林墨也凑近看了一眼,忍不住笑道,“毌丘大人真是性情中人。”

    “是啊。他自小一直想当将军,如今也算如愿了。”

    “听说最近东北一带也颇不太平,望他安然无恙才好。”夏侯玄望望前方天空,有感而发道。

    ……

    按照致知堂规定,在学堂学满三年,若是“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皆考校合格,即可出师,若是不合格,便要续学一年。司马师在一批子弟中年纪最大,是最先学满的。

    毌丘俭因为要随父去河东探亲,也要暂时离开学堂。致知堂的少年子弟相约一起到北山游玩,为他们二位饯行。

    几位少年骑马从城西毌宅赶往北山途中时,途径一片莲塘。湖光潋滟,大片荷叶随风摇曳着,翠绿的莲叶丛中,莲花点缀其间亭亭玉立。

    莲塘之后,隐约可见一处幽静的临湖小院。

    “清风居?”

    “欸,那座宅子,是不是?……”文钦指着那座宅子,想起了最近听到的一些坊间传言和风言风语,问夏侯玄道。

    “乱看什么呢?别看了,谣言止于智者,懂不懂?走走走,快赶路……”还没等夏侯玄说什么,毌丘俭便伸出巴掌拍了文钦脑袋一下。

    “我不过是好奇问问嘛。”文钦揉着头,有些委屈。

    他不说还好,一说,毌丘俭伸出爪子朝着他的脑袋又给了一下,“笨蛋,你是猪脑子么,大人的事,不准问!”

    “不问就不问嘛,干吗又打我欸。”

    一路打打闹闹地到了北山,大伙儿拴好马匹,开始爬山。

    爬至半山腰时,几人在凉亭围坐歇息,吃些糕饼,喝点水,补充体力。

    “哎,刚才爬这一通累得够呛,我倒没啥,苦了两个妹子跟着咱们受累,早知道,还不如去白马寺儿玩呢。”毌丘俭大咧咧地坐着,嚷了句。

    “还不是你起的头儿,先前非嚷着喊着要来爬山……”李丰拿手煽着风,白了他一眼。

    “放心啦,我们没事,再次去白马寺也一样呢。”夏侯徽的脸颊粉嫩泛红,鬓角有几粒晶莹的汗珠。

    她伸出细白的小手,擦擦鬓角的汗。又同身旁的李惠一起动手,打开一个小包袱,分些糕点吃食给大家。

    夏侯玄打开腰间水囊,自己没喝,先顺手递于旁边的李惠。

    不知是爬山热的还是什么,李惠俏丽的脸颊有点儿泛红,她小声道着谢接过。

    “哎,惠姐姐,你脸红了欸,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夏侯徽忽然附在李惠耳边,同她咬着耳朵,说悄悄话。

    没没没、没有。李惠被水呛到了,咳得小脸儿通红。

    夏侯玄望了她俩一眼,“你们怎么了,要紧么?”

    “哥,没事儿,我不过是问惠姐姐喜欢谁,她呛着水了……”

    闻言,李惠更是连连摆手,连耳尖都红了。

    “哎,妹子,那你呢?”毌丘俭乐颠颠地跑过来,一本正经地蹲在夏侯徽面前问道,“妹子你喜欢哪个?你看我行不?”

    这回轮到夏侯徽呛着了……咳咳咳咳咳!

    瞧她紧张的样子,毌丘俭忽然激灵一下子,脑中灵光乍现,拍着腿似是难以置信又兴奋地大叫一声,“不会吧,你真喜欢我?!”

    他的嗓门儿太大,司马师司马昭兄弟俩齐齐望向这边。

    夏侯玄走过来,伸手给妹妹顺了顺背。

    李丰揪着毌丘俭的耳朵,把他拎到一边儿去了,“这位大侠,那边有溪水,烦劳你先去洗把脸,照照镜子再过来……”

    毌丘俭不满地大喊,“嘛呢你?放手,照什么镜子,我哪里长得不行了?”

    “哪哪都不行!”李丰答得干脆。

    说良心话,毌丘俭虽然肤色略黝深了些,但那张脸也是剑眉朗目,完全称得上是英俊小哥一个,但在眼高于顶的李丰嘴里说出来,却总是似百无是处一样。

    不过这俩人就爱玩闹,没事儿掐两句,大家也习以为常了。

    “哎,将来咱们总是要离开致知堂的……”几人中,只有许允坐在亭下纹丝未动,他看着伙伴们说笑打闹,神情现出一丝惆怅。

    许允来自高阳许氏,世家大族出身,随父入京半年有余,与夏侯玄李丰等人相处得颇好。

    他模样端方,举止有礼,即使是出来玩,也始终坐地端端正正,很有几分小大人的模样。

    许允一边斯斯文文地慢慢吃着点心,一边道,“等再过几年,我们就该行冠礼了呢。你们想好了没,以后都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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