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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乾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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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太初回京了?”司马懿放下手中茶盏。

    司马师点头,“两个月前,他赴长安巡检军务走后,父亲不是曾让我对其行程归期稍加留意么?”

    “嗯。”司马懿道,“他都说了些什么。还有,赵俨那边如何了?”

    司马懿为人谨慎,虽然子女不少,但凡涉及到机密之事,一般只同长子司马师及次子司马昭商议,并不避讳二子。

    “和我们掌握的情况差不多,西线边境虽有小股蜀军滋扰,但是由于西蜀已经从汉中撤出大部兵力,西线军备防务暂时并无太大压力。赵老将军那边,因为年迈体力不支,想要请归京师。这些和上个月郭淮将军在信中说的相差无几。”

    “西线,防务……”司马懿若有所思地轻轻敲了敲桌案。

    须臾,他又感慨道,“这些年,郭伯济倒成了西线的顶梁柱了。说起来,自从先帝青龙三年之后,我和他也有十年没见过面了……”

    “父亲不是一直与郭叔叔都有书信往来么?倒也不必太感怀了。”司马昭在旁贴心劝慰道。

    “对了,今日早朝后,我在宫里又遇到夏侯玄,因为惦记如意出走的事,忍不住和他多说了几句,试请其劝止征西之事。”司马师又道。

    闻言,一旁的司马昭有些诧异地望了兄长一眼,“如意今日一大早已经回府了啊……”

    “是么?方才在院子里怎么没看到她?”司马师也诧异。

    “是夏侯府的管家送来的。那可能是回来后,她又跑哪儿玩去了吧?”司马昭解释道。

    司马师不禁有些怒气,“这孩子,三天两头儿地跟家里闹别扭……她再这样,不如早点儿把她嫁出去算了!”

    “子元,你也不必太过担心。如意那孩子虽说叛逆些,但其实心里有主意的很,每次跑个一一两天,又会回来了。再说了,她一个孩子能跑到哪去,不都是去她外祖母儿么。”司马懿也劝道。

    “不过,你早间在宫里同夏侯太初议论征西之事,却有些过于鲁莽了……”想了想,司马懿摇了摇头。

    起身背着手沉吟了一下,他捋了捋灰白胡须,又自言自语道,“好在,太初此人君子心性,当不至于从中饶舌作梗。”

    司马昭在旁点头称是,“父亲不必担心,依我对他的了解,太初并不是搬弄是非之人。”

    “只是……”司马昭又犹豫了下。

    “嗯?子上有话直讲便是,何须吞吞吐吐?”

    “也没什么。只是觉得,父亲从舒城得胜班师返京后,称病在家迄今已逾半月,听说朝中已有些议论,父亲是否考虑上朝?”司马昭问道。

    司马懿笑了一下,“我有功不居,已先退一步。至于朝中议论,怕只会对曹爽不利罢。”

    “为父连获战功,曹昭伯身边那些人愈加眼红。此番称病不朝,不过是为避其锋芒而已。那些人怕是巴不得为父一直称病,好称心如意,继续大权在握。”

    “有功却不居功,反其道而退之,父亲是在以退为进么。”司马昭道。

    司马懿拍拍儿子肩膀,面露赞许之色,“要知道,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孺子可教也。”

    “但是,天下之事,极则必反。且看他们还能骄狂到几时?”

    “印象中,大将军以前还是颇为和气有礼的,现在怎变得如此刚愎自用?”司马昭忍不住道。

    “人嘛,总是会变的……”司马懿轻叹口气,右手又在轻轻敲击桌案。

    “元侯曹真的确算得上一代英杰人物。曹爽是其长子,虽说胸中并无多少点墨城府,好在为人还算厚道。元侯在世时,管束子弟甚严,他们兄弟几个都还算谨慎本分,曹爽之前的好口碑也是那时攒下的。毕竟,人常说,老子英雄儿好汉嘛。”

    “奈何,元侯曹真在太和四年征西途中染疾,次年病逝,自此无人约束他们兄弟。世家公子哥儿的脾性渐渐显露,加之不少人有求于他,前后巴结奉承者甚众,渐渐便忘乎所以起来……这几年,曹爽重用的邓飏、毕轨等人,全是些巧取豪夺溜须拍马之徒,在其左右极尽鼓动怂恿之事。那曹爽又是个耳根软的,阿谀奉承之辞听得多了,难免会有些得意忘形吧……”

    “父亲战功赫赫,大将军却奏请陛下将父亲明升暗将,坐这闲职太傅的位子,听说背后主使便是那丁谧和邓飏的主意,着实可恨!”司马师难掩激愤。

    “尤其那个姓邓的,贪财好色又自命不凡,仗着曹爽是靠山,终日趾高气扬招摇过市,什么东西?早知今日,当初第一次瞧见他调戏民女时,就该把他胳膊腿打断,把他打出京去!”司马师目露寒光,愤愤道。

    “子元,你这易冲动的性子可要记得收敛些。为父以前不是特意和你交待过,拳脚不仅解决不了问题,有时反而会招致更大祸端。”司马懿叹了口气。

    “父亲和曹大将军同为辅政大臣,小皇帝陛下怎如此偏心,独对大将军如此偏听偏信?”听着父兄交谈之词,司马昭也面露不平之色。

    “这也不难理解。那曹爽少年之时,经常以皇室宗亲之子的身份出入宫廷,几乎等于是在宫中长大的,先帝曹叡在东宫时已和他关系非同一般。”

    “当今陛下又是自小抱养在宫中的,他们叔侄见面的机会多些,自然会亲近些,也是人之常情。反观为父,以前长年征战在外,和陛下见面次数寥寥,难免就生疏些。”司马懿有些遗憾地摇摇头道。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不管外面眼光如何看待议论咱们,那些都不过是浮云而已。首先,咱自己得先瞧得起自己!”

    “来日方长,究竟鹿死谁手,尚未可知。目前最要紧的,是先要应对征西之事。”司马懿诡谲一笑,流露出昔日熟悉的在战场运筹帷幄般的老谋深算之色。

    两个儿子相互看了一眼。

    随后,司马昭从袖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线装小册子,打开来,又从书桌上拿过笔,在册子上写写点点一番,将父亲所言记在上面。

    他当年在致知堂听学时养成了“每日一记”的好习惯,常将听到的一些有用之言记在上面。日积月累,已经记了不少本。

    他一边写着,一边抬起头,勤学好问地道,“父亲,儿有一事不明。既然此时不宜伐蜀,今日大哥请太初从中劝解,未必不能起到些作用,您方才为何说大哥此举鲁莽?”

    “并非不劝,而是不能由我司马家的人出面。况且,眼下时机也未至。”司马懿意味深长道。

    “恕儿驽钝,请父亲明示。”

    “你们想想看,为父以前打的那些胜仗姑且不算,就单说这几年,我朝先后与吴国打过樊城、宛城、舒城等几役,规模虽说不算太大,但都是那些酒囊饭袋打不下去了,再由为父出面去收拾烂摊子,最后俱都大获全胜。所以,为父虽在朝中受些挤兑排挤,在军中却也有些微薄声望。反观曹爽周围那些党羽,可在战场上立过尺寸之功?”

    “他身边那些人眼红为父连获战功,又看着西线蜀军主力撤出汉中,便以为有机可乘,想借西征让曹爽在军中立些威望。”

    “人家自以为打了一副如意算盘。咱们若在此时劝阻,不仅起不到任何作用,反会火上浇油,刺激其西征决心,促其加快行动步伐而已。”

    “只是,毕竟战争非儿戏,莫非就听之任之么?”司马师道。

    “当然不是。”

    依照魏制,凡军国大事,要经朝堂商议,且两位辅政大臣都要赞同,方可施行。“我毕竟是先帝封的辅政大臣,像对外宣战这种大事,他曹爽绕不过我司马懿。否则,便是一意孤行,甘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为父再问你们,《易经》中,‘乾卦’作何解?”司马懿从容道。

    意为临事刚健,自强不息。司马师朗声答道。

    “父亲可是想强调其中‘潜’字之意?”司马昭想了下,答道。

    “嗯,你们兄弟二人说的都没错!”司马懿赞许地点头,“大丈夫行事,既要有刚健筋骨;更要善“潜”,蛰伏忍耐,以不变应不变,以待风云际会!”

    “父亲大人英明!”两人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地道。

    司马昭赶紧打开手中小册,又一番戳点猛记。

    司马懿欣慰地看了两个儿子一眼,捋了捋胸前灰白胡须,“吾儿放心,前日太后派人过府探望,赐了几盒上党人参。请为父身体康复后,进宫再给小皇帝面授课业。”

    “后天恰逢百官休沐,为父准备进宫面谢太后,探探口风,再思对策。”

    “人参,人身也。人参不稀奇,这‘党参’可是稀罕之物……是否隐有‘当心’之意?其中想必有文章,父亲要多加小心才是。”司马昭提醒道。

    “呵呵,无妨。吾儿放心,为父已然活了这把年纪,什么风浪没经过?区区小事,有何可惧?你我父子只需暂且耐心以待,静观事态其变,再作应对不迟。”

    司马懿“啪”一声合上茶盏盖子,目中精光透出!

    “哼,他先走一着,我未必不能后发制人。这次,我倒要看看,他们如何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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