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二章 挚爱,局势有变
皇宫的东面,从景凤门出去的街道上,一座巍峨的会议高楼矗立,乾明堂。
乾明堂完工那天,温言邀请内阁和枢密院的人,以及各部门所有的正副一把手二把手,弄了个彩球舞狮仪式。
最后,七张桌子拼接的长长画幅上,画师们把来参加的人全部标记位置,然后回去加工。
十天后,一幅长卷的前坐后站官员图,金阁老亲手提笔写下纪念乾明楼建成及时间,长卷图被框裱挂在了乾明堂的一楼大正厅,
图下放着一尊青铜大鼎,整个环境庄严肃穆,使人不自觉降低说话声音。
乾明堂设有特殊的扩音装置,就是人多也能听得清楚,所有部门之中,最爱开会的就属工部。
温言组织开会,并不是自己说个不停,主要听下属们汇报负责的各种项目进度。
没过多久,内阁召开全体会议,五品以上文官全部参加。
可以同时容纳近千人的乾明堂,内设有铜管体,墙上顶上都有开出铜制的喇叭花。只要对准拳头大的铜管体讲话,声音会扩散到各处。
内阁六位大人面前,分别有安装在桌上的铜小管,延伸在桌底下到各处。
再加上会议厅是由特殊材料建制,保证讲话人的声音可以被清晰听到。
内阁汇集了一些问题,重点讲现在官员们办事效率不高的问题,以及将颁布的措施。
三个时辰的大会议,六位内阁大人轮流讲话,温言走出来的时候,头胀胀,傅明庭也是深呼吸,过了一会儿两人缓和过来。
现在天已经黑了,温言和傅明庭一起回去吃晚膳,今日周浔之和阁老们有饭局,她不用太早回去。
天渐冷,温言和傅明庭吃上了第一顿铜锅,尽兴涮肉,明日休沐,就是吃得久了也无妨。
新鲜羊羔肉,才放下去,没多久就变色,蘸上酱料,嫩口,温言一连吃了好几片,突然想起来,
“你府上的那个哑巴花匠,借我用用,我爹的那株芍药也不知怎么的,就是一直掉叶子。”
“那株少见的黄芍药?”
“是啊,叶子快掉秃了,花匠一点办法都没有。”
“那明日我让他过来,别让小云离开你。”
“嗯,那我明日午膳来这里。”
“你夫君现在没意见了?”
“你别说得他们好像不讲理。”
傅明庭意味不明哼笑,温言摇头,她成亲后,其实周浔之和谢云并没有像以前严管她,正常的情况下,他们并不会多问。
夫妻间有着信任,不会再做让对方为难的事。
温言维护她的夫君,傅明庭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气氛有冷了下来,温言摸了摸鼻子,她感觉傅明庭有些生气,但具体生气什么,她又有些迷惘。
热腾的白色雾气隔在两人之间,往上弥漫消散,傅明庭的眼微微垂,筷子只夹羊羔肉,其他什么也不吃。
温言看着他,嘴中也没了滋味。
一碗掺了小米的米饭,放在傅明庭的面前,
“不要空腹只吃肉,伤身。”
“不用你管。”
“你不要任性,吃一点。”
傅明庭移开饭碗,依旧绷着脸只涮肉吃,温言给捞了个他喜欢的豆腐丸子,他一碰不碰,固执的只吃羊羔肉,温言无奈,
“你生什么气嘛。”
“我没生气啊。”
温言心里默念,都这样了还说没生气,她起身,锲而不舍的饭碗再移过去,
“就吃几口。”
而后又夹了其他菜,
“这蛋饺不错,尝尝。”
傅明庭盯着她,唇不悦微微上翘,半晌后把饭接过去,温言这才觉得肉有滋味了起来。
温言回到周府的时候,周浔之还未回来,她沐浴泡在澡池中,身体的疲倦,在热水中渐渐消除。
她闭上眼后靠在池壁上,就在今晚,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傅明庭的坏情绪与她有关。
可她给不了回应。
温言把热巾盖在了脸上,她懊恼自己的迟钝,现在若是劝他回头说谢谢,会更伤他心。
傅宅,傅明庭坐在灯下,手里拿着的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玉秀温润的脸上,有一片阴影,长睫许久才眨一次。
良久后,他取下挂着的剑,走去暗影浮动的竹林,凌厉剑势平去他心中的酸涩。
月下,压抑感情的人,挥剑宣泄,周边的竹子被砍倒了一小片,可他只觉还不够,他无法停下来。
只要停下来,他就会去想她此时会在做什么,是不是在周浔之的怀里,只是想一想,他就觉得心口酸疼碰不得。
同时他又觉得自己很懦弱,连宣出口都做不到。
沧浪亭下,温言站在那里,寒风吹起发,落到了面颊鼻上,她一动不动站着,双眼望着挥出一剑又一剑的人,来时想说的浅薄话,忘了。
温言回去了,无论说什么都不合适。
直到夜深,傅明庭才停下汗流不停的身体,他经过沧浪亭,看到石灯亮着,停在了原地,
“彩娥,谁来过。”
彩娥动了动唇,小声道,
“没有谁。”
“彩娥!”
傅明庭提高了音量,彩娥低下头,
“是温大人。”
“她回来是有什么事?急吗,怎么不叫我?”
傅明庭以为温言回来是有事情,彩娥的声音很轻,却是一下子让他白了脸,
“少爷,温大人怕是知道了,她在这里站了许久,一句话也不说。”
傅明庭心慌了起来,她察觉到了,那会不会疏远他。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拔腿就去了周府,等来到周府门外,他才清醒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在傅明庭转身要离开时,看到了对面走路回来的温言,女护卫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温言惊讶的看着在此处的傅明庭,上前去问,
“你怎么来了?”
傅明庭仔细的观察她,见她不看他眼,心沉到了谷底,手指冰凉,唇张开,却是发不出声音。
温言朝他笑笑,语气一如之前,
“我就是忘了东西回来拿,没有要紧的事。”
傅明庭抿紧了唇,目光沉甸甸,只说了句好,便翻身上马离开了。
龙跃云不解问温言,
“大人,傅大人这是怎么了,气息很不稳。”
“不要说在这里见过他。”
“是,大人。”
龙跃云去叩门环,很快就有门仆来开门迎温言进去。
温言问下人,得知周浔之还未回来,她派人去找他。
下人回来后,惴惴不安的告诉温言,饭局早散了,周浔之被召进了宫。
温言先睡下,原本是心绪不宁的,可摸着手上戒指,心渐渐平静下来,她担心萧羽蓁的事情败露。
外头由黑变暗,似乎也只是过了一会儿,周浔之进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
温言没能睡着,听见动静就坐了起来,
“浔之,怎么回来这么晚?”
周浔之转过头去,见她只探出了个脑袋,笑道,
“是边关告急,别担心。”
温言放下心里石头,躺倒下去,困倦的睁不开眼了。
等周浔之也上床休息,见到她已经睡沉,刚才轻松的神色消失,边关告急,女帝却是要一意孤行用东北军。
而沈衍,要挂帅东征。
这触犯了许多人的利益,都不愿意见到东北军崛起,奈何女帝却是态度坚决。
休沐日这天,温言只在醒来时看到了周浔之,他今日都在书房见客。
温言知道了他昨夜回来晚的原因,女帝执意要沈衍带兵东征,而重臣们都不同意。
她去温府,燕人花匠已经在等了,他长得平凡,名字却是好听,明霁。
温言带着他去往父母的院子,一路上,宴棠舟低头敛目,用余光去看女护卫,她跟在他身后。
一株掉叶严重的芍药,宴棠舟蹲下来去检查,他一手的好花艺,是来自他的母后,自小就见她亲手培种,儿时还调皮不肯早睡的时候,她会讲花草经催他入睡。
后宫多寂寞,他母亲花下许多精力,在此艺上有着独特的手法。
宴棠舟看过根须和茎叶后,在纸上写下病因,养分过多,根里头快烂了。
“明霁,救活它,这株芍药是我爹的心爱物。”
温言也蹲了下来,没点贵人派头,看着花匠治疗病芍药。
宴棠舟在换土,没有工具,双手全是泥泞,温言看得皱眉,心下在想大铲子能铲东西,那做些小铲子,就能代替双手挖土。
宴棠舟想她离开,龙跃云站在他身后,压力很大。
他故意把土飞溅到她衣上,哪知,她并不在意,眼中映着芍药,神色伤感。
宴棠舟暗暗幸灾她失去亲人,当初侵略燕国,害苦了多少人。
他手里动作不停,但心下开小差,一不小心,手指被根茎划去,有血珠冒出,温言没有叫停,他也没有停。
剪去营养过剩要腐烂的根须后,重新填上干燥土,一遍水浇下,宴棠舟站在了一边,等候其他吩咐。
温言问他想要什么赏,他摇头。
温言带着花匠回到傅宅,让彩娥给他加月银,由她支付,彩娥却是说傅明庭已经吩咐过了,给花匠提高月银。
傅明庭什么都替她想好去做了,温言突然的耳根子烧起来。
彩娥看着她往傅明庭书房方向走,又停下转身回去,接着再掉头走,来来回回了好几遍,彩娥都跟着踌躇起来。
“你在干嘛,小鸡转圈啊。”
出现傅明庭的笑声,温言突然抬头,尴尬自己这副样子被看去,但她在他面前丢脸次数也不少了,破罐子破摔,
“饿死了,等你出来这么慢。”
“你可真是会怪罪人。”
“跟你学的。”
“少来赖我身上。”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去花厅,身后彩娥舒了一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紧张。
餐桌上,温言在吃猪蹄,她不爱吃炖烂的,喜欢干汁有嚼劲的。
傅明庭不爱此物,留给温言独享。
“陛下对萧羽蓁是真情深,东北军居然还有重振的一天。”
“她福气不浅。”
“你这话我听着怎么这么怪。”
被天子偏执爱上的福气,萧羽蓁恐怕并不想要。
“沈衍挂帅,陛下这爱屋及乌的痴情,真叫人感动。”
傅明庭说着感动,面上全是讽刺,不敬的话,两人私下里没少说。
“他若是东征,三位殿下恐怕夜不能寐。”
“宗室继位,陛下脑子应该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吧。”
“难说,爱火难消,补偿起来说不准就把龙椅给了。”
“那场面可好看了。”
“说来也奇怪,每一届天家,都会有大热闹。”
“要不怎么说是天家,岂是我等望及的。”
“乱,真乱。”
“水浑我们才好啊。”
温言吃了三个猪蹄,还不够要去夹,被傅明庭筷子打手,
“还吃。”
“这一盘子呢,不吃多浪费。”
“吃这么油腻,三块够多了。”
“你连我吃都要管,反了天了。”
“哟,你还是我的天了。”
傅明庭挑眉,一派要她说道模样。
温言气势直坠,听话筷子夹别的吃,哪家主有她窝囊。
傅明庭唇角勾起笑,就是知道他心意,也休想翻身。
一直被傅明庭拿捏在手心里的温言,饭后乖乖去他书房,他挑出一本书,温言脸上就苦一分,这年纪了还要继续跟着他读书。
余光看到温言苦大仇深的脸,傅明庭好心情的手指划动,容书丰富,高到顶的书架,需要梯子拿,他站在高处,温言扶住梯子,抬头望着。
修长的手指抽出一本微微泛黄的书籍,傅明庭低头去,与下方的目光撞在一起,看到人把眼珠移到边边去,转移视线,他下梯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一格,人滑了下去,有焦急的声音,
“你小心啊,有没有事!”
温言仰起的脸上透着担心,见傅明庭又往上走,
“哎呀,你快点下来,让别人拿吧,别摔了!”
傅明庭就当没听见,手指跳动的划过一本本书籍。
温言的视线,没有再离开他。
谁也没有提去挑破,只是,温言不自在的次数多了起来,不是耳根红,就是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
傅明庭每每看到她窘的模样,面上不显但心中抑制不住愉悦,她意识到了他的感情,在无措。
终于,她不再无知无觉。
朝堂上,没人觉得军纪严明,作战能力强的东北军被重新启用是件好事,威胁到了其他军。
大阅兵时,军与军之间的差距被看到,东北军突出的军事行动能力,叫人哪里能放心。
好不容易不给粮不给器,叫他们野生自养,这多年来,其他军的能力都在跟上来,现在又让他们为国而战,岂不是堵了其他军的晋升路。
谁不知道,东北军得军功最多。
女帝自然知道底下这帮臣子心里想的,她坐在龙椅上的目光,深幽寒冽。
反对的声音太多,但女帝不想妥协,她不再模糊态度,而是明确就是要用东北军。
议政殿内,文武百官面上都带着凝重,枢密院驳回女帝的旨意,于是要在朝堂上投票表决。
温言的手里有颗杨梅大小的珠子,殿内中央放了两个颜色的箱子,黄色和紫色,分别代表了赞同和否定意见,球的重量放进箱子内,有刻度标显示。
黄为赞同天子,紫为赞同枢密院。
枢密院率先过去,全部投下反对票,武官们陆续走过去投票。
文官们望风而动,等待内阁的态度。
四对二的情况,让人没想到,周浔之和另外三位阁老看向投了赞同票的人,金阁老可以理解,但是孟阁老,叫人费解。
大领导们投出了票,尚书们也走过去投票,温言没有犹豫的放进紫箱,叫人惊奇的是,六个尚书,竟然只有她和刑部尚书投了反对,事到此,其他人都皱起了眉,视线紧盯着还未投票的人。
沈棠投出赞同票,后头跟着他的人,把票数拉平。
三位皇子皇女,全部投反对,他们带动了一大波的反对票,紧接着,冷家父子二票赞同后,一队列的人跟着投赞同。
看着刻度线位置,可以看到两边的球数高度接近,很难判断。
温言和傅明庭对视一眼,心里都不妙,并没有像刚才那样一边倒的情况发生。
眼瞧着赞同的球在堆高,大殿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本该听从内阁指示的柳家,反水,五票全部赞同。
最后的结果,黄色箱子的刻度线位置,高出紫色三条线,代表多了三票。
今日的早朝,时间格外长,散朝的时候,许多人还依旧站在一起交谈,没有离开。
温言和傅明庭走在道上,
“柳家半路变节,太奇怪了。”
“大概,他们有了联姻对象。”
“你这想法角度,会不会太离谱。”
“若是这联姻对象可以不惧内阁呢。”
“不是吧!”
温言吃惊的看着傅明庭,据她所知,孟阁老一直都没有续弦。
这日后,谢云和周浔之连着好几日心情不好,温言想了许久,把他们两个约到温府,给展示在秘密开发的一样兵器。
虽然是夫妻,但是他们也不会知道对方所有的事情,温言对火器着迷,一直都在秘密开发试验。
推平空旷的草皮上,树了十个靶子,一个匠人手中举着一把类似长枪的东西,比枪杆宽,刀尖之下,有根通管。
“嘭!”
匠人拉下阻拴,从管口中冒出白烟,速度快到看不清是何物,只见靶子被射穿了一个大洞。
周浔之和谢云同时站了起来,脸上惊愕。
温言吹了记口哨赞赏,匠人憨笑,
“大人,今日发挥很稳,嘿嘿嘿。”
“不错不错,再射一记瞧瞧。”
匠人摸管口,温度降下,再次放入一颗黑色弹丸,举托瞄准后拉栓,
“嘭!”
又一记靶子开花,温言问,
“这次改了什么?”
“硝石筛了两遍,去掉大颗粒。”
温言点头,然后去看谢云和周浔之,
“怎么样,若是有这物,东北军不是那么难以打败吧。”
谢云和周浔之没回她,而是手去摸长枪杆,问匠人问题,温言气得一手拍一个背,然后去座椅上喝茶。
她的两个夫君,对这新物有强烈的兴趣,一个上午都在弄明白原理,拆开看内里结构。
午膳,三人在温府一起吃,两个男人突然聊起了不如建立一支特殊队,专门使用这项兵器,两人说得起劲,温言被冷落,不高兴的大口吃饭,嘟囔混蛋。
她的嘟囔有被听到,周浔之和谢云停了下来,一个夹了块排骨,一个夹了块鱼饼到温言碗里,接着两人又说起想法来。
被背刺,东北军振起,周浔之和谢云要未雨绸缪,当初他们为了压萧羽蓁,做了许多事。
温言把鱼饼排骨吃下,问他们两,
“下午看戏去不去。”
“你喜欢的那座戏楼我买下来了,你随便去选位。”
“戏楼对面新酒楼我开的,想吃什么叫人给你送过去。”
温言鼓了脸,成亲后他们就再也不陪她去看戏了。
以前,温言肯定会找傅明庭一起去,但现在,她不能这么做了。
重新装潢过的戏楼,改了名字,卿悦楼。
对面的气派新酒楼,叫宝爱楼。
人力车停在路边,冷凌和傅余分别跳了下来,等前头温言付完车钱,两人迫不及待的追逐跑进了卿悦楼。
环梯状高的楼层,摒弃传统模式,一层只有庞大的戏台,二层开放式的散桌,三层全是包间。
每间包房装饰都不一样,两个小孩的审美让温言头疼,吵着要选五彩斑斓的一间包房,位置有些偏。
冷凌在地上打滚,傅余抱着一根棒子不撒手,路过的一些戏客,都笑着看了好几眼。
温言也没办法,只好同意选这间,管事立即命人把戏台的方向调整,面朝转移到温言这间房。
几个统一褐衣的小子们,出现在戏台前,拿工具拧开钉子,木快落下,露出里头的机关,手去摇把手调整。
来得早的戏客们,看得惊奇,这戏台还能转。
时间到,幕布拉开,铿锵的锣鼓先热场,戏客们不再走动,静等好戏开场。
温言坐着喝茶看戏,身后两个小孩手里拿着木棒和木剑在模仿武生对打,嘴里哼哈不停。
玩累了,坐上椅子咕噜喝水,嫌弃点心说难吃,温言也不戳穿他们两个的小心思,就是想去对面酒楼吃东西。
一段时间后,管事拿来两张毯子,给两个睡过去了的小少爷盖好。
温言这才清净的看后半场戏,她暗暗记下,带小孩出来一定要带点零嘴让他们安静。
戏落幕的时候,两个武生一同连续翻越跳,手中拉出一条彩幅,写着献给吾爱卿卿。
温言面烧了起来,手去捂脸降温。
戏客们都不知道还有这种尾彩,纷纷去问管事,是不是可以定,他们也想博佳人笑。
冬天天色暗得快,从戏楼里出来,街上已经亮灯了,对面的酒楼灯亮彤彤照映在冷凌和傅余的瞳仁中,两人拉拽着温言的手,在前头要进酒楼吃。
他们的父亲管得严,不准他们出门吃外食,今日是难得的机会。
温言就是后悔带他们出来,也只能先进去,三人堂厅坐,四方的桌上铺了桃红色的桌布,餐碟都是上好的精美瓷,印有不同的图,正方的红色图鉴上印有爱宝二字。
有客人为爱宝还是宝爱争吵过,说肯定是店家瓷窖烧错了,和招牌名字反了,店家为省钱不换。
温言头一回来,看到图鉴字,面上不显,但心里羞烧了起来,继那两条海棠路和银杏路后又一次强烈心悸。
冷凌和傅余点了许多吃的,然后也注意到了爱宝两字,两人对视,都闪电的想到了刚才的卿悦楼。
温言成亲的时候,他们都听到了她两位夫君的婚誓,称她为卿卿爱宝。
不用质疑,继两条风华路之后,又有两楼示爱,冷凌和傅余一起摇头,看看人家,再看看自家爹,不行啊。
酒楼管事亲自在温言这一桌伺候,温言要了菜单外的五果甜汤,不一会儿,就被送了过来。
冷凌和傅余也要,被管事拒绝,说本店不提供菜单外的东西。
被两个小孩羡慕嫉妒看着,温言没有任何的不适,眼淡淡扫去,
“吃白饭就不要提要求。”
冷凌和傅余狠狠咬了一大口烤鸭片卷饼,他两是蹭饭的。
招牌菜色,道道美味,两个小孩的肚子吃得圆滚滚,等他们府里人来接的期间,没事干,温言就教他们打牌。
冷凌和傅余眼睛很亮,手中牌捂得牢,谁都看不到,玩得投入,府里人来接时,不肯走。
温言给了他们一人一个头栗子,才撅着嘴回去。
冷凌一回到府内,就跑去找冷阳,却是看到祖父祖母也在,他们一同在招待人。
就是冷凌也看得出来,两家人在一起相亲,冷阳的对面,坐着位年轻小姐。
冷凌有礼数的打了招呼,别说事情还没成,就是成了他的地位也不会变。
冷凌站在冷阳身边,目光嫌弃的看着他爹,冷阳转过头去,冷凌故作什么也没有。
招待已到尾声,很快就送人离开,冷凌要回自己院子,被冷阳叫住,紧接着三堂会审,冷如柏和韩夫人也坐着没走。
冷凌一脸倒霉的站在中央,
“爹,什么事,很晚了,我要去睡觉了。”
“你去哪里了,这么晚回来。”
“不是派人来说过了,我和傅余在一起,在他家。”
冷阳手拍桌,茶杯震响,
“还狡辩!把人带上来!”
来接冷凌的马夫,被打得浑身青紫,他抱歉的看着冷凌,
“少爷,对不起。”
冷凌气得发抖,
“你凭什么打我的人!”
“再问你一遍,去了哪里!”
“你既然已经知道了,还问我作甚!”
冷凌叛逆的态度,让冷阳要去拿鞭子,韩夫人立即站起来去拦,
“你想干什么,凌儿,快认错。”
凌冷牛犊子不怕虎,瞪大了眼睛,
“你除了会打我还会干嘛,娘带我去看戏吃东西,我高兴我乐意,你相亲我都没说你,你管我呢!”
“凌儿,说什么呢,快点认错!”
冷如柏瞧冷阳气得不轻,赶紧给孙子使眼色,他们不在,他可就要遭殃了。
“说,让他说!”
冷阳声音充满了寒气,冷凌却是不说了,犟在那里。
温言收到冷凌的求救口信,从傅宅赶去了冷府,见到他冻天里脱了上衣,跪在地上,后背在被抽鞭,已经有了好几道鞭痕,她气得夺过冷阳手里的鞭子,
“你发什么疯,他还这么小,你要打死他!”
温言脱下自己的外衣,裹住唇色发白的冷凌,把他扶起抱在怀里,一直忍着的冷凌,嚎啕大哭了出来。
“不关你的事,你让开!”
冷阳吩咐下人再拿根鞭子,冷凌在温言的怀里瑟瑟起来,哭得打嗝起来,显然在怕。
温言挡在他身前,眼神凶狠盯着冷阳,
“我不准你打他!”
“让开!”
“阿凌你快回去。”
见到冷凌跑了,冷阳要去抓,温言张开双臂挡着他,
“你这个爹怎么当的,他犯了什么罪,你要他脱了衣跪地受罚,你太过分了!”
“你一声不吭带走他,我还没找你算账!”
“就这点屁事你要毒打他!”
“轮不到你来指点,让开!”
“小云,制住他!”
龙跃云出手极快,冷云心惊她年纪轻轻,武艺竟然如此强悍。
冷云被点住了穴道,温言来到他身后,狠狠一鞭子抽到他背上,
“你试试这疼不疼,还打不打阿凌!”
冷阳气怒到脸色发青,但奈何身体不能动,听不到他的承诺,温言继续抽他。
放心不下的冷凌,穿了衣又跑出来,看到他娘在抽打他爹这一幕,张大了嘴巴,然后默默转身回去,他假装没看到。
温言手累了,冷阳幽黑的眸子盯着她,叫她心里有些怵,但打都打了,没有后悔的道理。
“你再打阿凌,我就还到你身上!”
撂下狠话,温言让龙跃云解开他的穴道,然后无人敢阻拦的离开了。
冷阳挥退了送药过来的下人,背后辣辣的疼,但也只是暂时的,温言又没大力气,抽了几鞭力就弱了。
冷凌趴在床上,婢女在给他涂药,猛得听到踹门声,他惊得立即站了起来,一旁的药罐全部翻了。
一会儿后,父子俩一起趴着,婢女给他们上药,
“你以后少跟她出去。”
“为什么?”
“她成亲了。”
“娘成亲了,也还是我娘啊,有什么关系。”
“你听不懂吗,她成亲了,她不会承认你的。”
冷凌以一种让冷阳惊讶的成熟话语回他,
“爹,是你在介意娘成亲了,她承不承认都不会妨碍我和她的关系,她永远是我娘,但你不是她的谁,你生气是因为我可以和娘亲近,而你不能。”
冷阳沉默不语,婢女涂完药就离开了,听到的话一个字也不会往外泄露。
“爹,娘的两个夫君很爱她,你今天的相亲对象还可以,别挑了,早些成亲吧。”
“他们那种人怎么可能爱她,你还小,不懂。”
“我哪里不懂了,人家啊,都买下娘喜欢的戏楼,还在对面开了酒楼,就为让娘高兴,叫卿悦楼和宝爱楼,单这份心,你有没有啊,还说人家不爱。”
冷凌有时候被打也不冤枉,他数落起人来的那副脸,吊眼看人,嘴角挂讥讽,挺招打。
“不就是买楼,这有什么,你名下都有很多,怎么不见你对我高兴。”
冷阳嘴硬,故意引开话题。
冷凌一副他没救了的样子,深深叹气,
“爹,你随便找个人成亲吧。”
等冷凌睡着,冷阳给他掖好被子,然后独自骑马出府。
已是深夜,有小雪在飘,马蹄声在街道上清晰可闻,街道两边少有亮灯笼,整个夜色暗黑静谧。
冷阳来到了冷凌所说的地方,他骑马在冷清街道的中央,抬头望去,两座气派高楼的牌匾两边,一排灯笼亮着,看得清楚是什么地方,
“卿悦,宝爱。”
冷阳轻轻念出了声,心微不可闻的被针扎了一下。
座下黑马喷出响鼻,冒出白雾的热气,呼哧的伸出舌头吃雪。
雪密密地下,从轻薄的小雪晶变成了绒毛。
灯下,一人一马的影子被映出左右两个,寂静的雪声中,有着断肠人的难过,片片雪融化在睫上。
他为什么这么晚才意识到,他其实很喜欢她,早到在燕国时目光就留在她身上,所以才会冲动不顾后果的要她留下孩子。
百般犹豫,看不清自己想要什么,他以为自己要的是门楣荣耀,却不想,看到这两块匾额,他会如此难受。
“卿卿,爱宝。”
唇动无声,神经质的笑声响起,冷阳笑得眼泪出来,黑马惊得抬起头来,然后又抬腿蹭蹄。
突兀的笑声惊到了民宅中的看门犬,狗吠的声音出现。
冷阳收了笑声,对面有马蹄声走来,模糊的黑影随着距离拉近,轮廓在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