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为霜
文始三年秋,白露。mwangzaishuwu
暑气散,凉风来袭,秋意渐浓;落叶黄,随风起舞,暗色席卷整条街道。
黄昏将至,路上行人稀少,而街尾东北角一家药膳铺门前人潮涌动,议论声断断续续传来,“看走眼了,没想到身为医者也会害人,医者不是应该治病救人吗?”
“幸好没买过这家药膳。”
“去去去,看什么看,没见过衙门办案?”一个胖衙役走到门边驱赶人群,紧跟着门口一哄而散,只留下二三个壮汉躲在墙边偷偷往里张望。
他转身对同伴低语道:“这铺子老板也算倒霉,以为什么人的钱都能挣?”
“谁说不是呢……”同伴停顿了片刻,眼神瞟向站在柜台边正在抽泣的女子,挤眉弄眼道:“可惜了这么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泪眼婆娑我见犹怜呐。”
“你这……”
“你俩赶紧去后院搜,搜完贴上封条,还有功夫闲聊?”门口传来一声粗狂的呵斥声,震断了衙役间的私语。
来人正是李县尉,年二十五六的样子,脸白净,却蓄着一圈短黑须,他身穿九品官服,腰间挎着一柄长刀,身高腿长地大步迈进来,眼神凶狠地瞪着两衙役。
他俩急忙上前应答:“诺。”随即转身往后院门口走,却被一个柔弱身影挡住去路,对方身体颤抖,声音低弱蚊虫:“不行。”
两个衙役一时愣住,不自然地回头看李县尉,只见对方眼神一冷,他们立马推开女子,恶狠狠道:“滚一边去,胆敢阻拦官差办事,真是不想活了。”
“嘭咚……”一声重物倒地的巨响,传入后院最偏角的厢房内,榕溪被巨响惊得头晕脑胀,又觉浑身酸软无力,有气无力道:“什么火不火,活不活的?灭火打119,报警打110……”
她闭着眼睛,像往常一样去摸手机,却抓了一手空气。
榕溪猛地睁开双眸,却被眼前古色古香的屋内布置震惊到张大嘴巴,内部陈设虽简单,只有一张四方木桌,一张矮圆凳,还有她身下的一张小木床,以及床头边上一张像梳妆台,又不像梳妆台的小长桌,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女子的闺房。
她下意识低头,瞳孔又一缩,瘦弱身体穿着稍显宽松的粗布汉服,颜色已经洗得发白,纤细的胳膊,柔弱无骨,感觉一掐就断,而她在现代可是一个身材火辣的美女。
她双手捂住眼睛,心跳剧烈颤动,这是哪里?她昨晚不是住在a市香格里拉大酒店吗?怎么一觉醒来,不仅高档酒店秒变古朴民宿,就连身体都换了?
等等……
榕溪作为s市小有名气的中医营养师,出版过两部关于饮食调理身体的佳作,掀起中医营养食疗保健热潮,昨天应邀参加在a市香格里拉大酒店举办的《中医营养学安全会议》。
她作为中医节气食疗专家上台发言,又认真听取了连续6个小时的会议内容,加之前几天一直在完善二十四节气食疗出版稿,超负荷运转让她心神俱疲。
会议一结束,内容还没整理好就撑不住回房间休息了,睡到半夜饿醒,似乎听到呼喊救火的声音,但她实在太累,又继续睡了。
没想到只是睡了一觉,醒来却乾坤大挪移,换了地方。
她这是穿越了吧。
现代三十而立的年纪,正处在事业上升期,她满怀豪情壮志,想要一展所长,造福社会,不料……
榕溪撑起软弱无力的身体,用尽全部的力气掐住大腿,痛入骨髓,她深深叹了一口气,脑袋里一阵眩晕,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随之而来。
这是一个华夏历史上不存在的北靖王朝,她魂穿的身体也叫榕溪,还有一个月才及笄,家中父女四人相依为命。
三年前她还生活在亰都,是医药世家榕府长房的五小姐,锦衣玉食,无忧无虑。
阿父榕川柏是长房唯一的庶子,祖上御医出身,世代行医,排在十大世家第五,但到了曾祖爷爷这辈起,开始分崩离析,逐渐衰败,再等到祖父过世,彻底没落。
而阿父不知生母是谁,也不得祖父喜爱,妻子又早亡,只留下三个女儿。但医药天分颇高,嫡祖母心生忌惮,一直想方设法让他娶娘家侄女续弦,试图掌控他代替次子成为榕府支撑门楣的傀儡。
然而千方百计将侄女送上门,阿父却誓死不从,被逼带着三个女儿净身出户,落脚亡妻的家乡毓郡自立门户,依靠亡妻的陪嫁药膳铺维持生计。
不料三日前天降横祸,郡县丞小妾的弟弟偷偷摸摸找到阿父,提供药材和一锭金子让他做滋补药膳,说是给县丞的小妾补身体,不能让别人知道。
阿父为人老实本分,也不曾多想,不料小妾的弟弟却因食药膳后腹部鼓胀如盆,继而诬陷阿父药膳有问题,县丞不问青红皂白就派人将他抓入大牢,剩下三个女儿只觉天都塌了。大姐整日以泪洗面,二姐一气之下离家出身,而原身受惊之下一病不起,饥饿之下误食发芽马铃薯而一命呜呼。
于是她来了。
“哐啷”又是一阵声响,榕溪止住思绪,既来之则安之,她无奈地起身,拖着虚弱的身体打开房门,却见后院大门破败地躺在一侧,一个女子跌倒在地,趴在门边,看不清样貌,只听见她含着泪依旧温声细雨道:“阿妹病重,不能再受惊了。”
两个衙差面面相觑,踌躇开口:“李大人,这……”
“这什么这,赶紧去搜,没见天快黑了吗?”李县尉抬头看着暗沉下来的天色,焦急吼道。
“慢着。”榕溪病体虚弱,踱步走到院中,嘶哑着声音喊道。
众人诧异转头,只见一个身材高挑,身体纤细羸弱的小娘子,慢吞吞往这边走来,她脸色苍白如纸,也掩盖不住姣好的面容,只是声音有些哑,似大病初愈。
她缓慢走到门边将跌到的女子扶了起来,缓声道:“你怎么样?”
跌到的女子,也就是榕晴顺着榕溪的手站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抽噎道:“阿妹醒来就好,我……我没事。”说完却打个哭嗝。
李县尉看着姐妹情深,泪眼汪汪的,一脸黑线,转头朝那两个衙差吼道:“那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搜啊!”
“等等,后院是女眷居所,于理不合。”榕溪润了润干涸的嘴唇,尽量站直身体,哑声道。
“于理不合?笑话,今日就是来查封的。”李县尉抵住后槽牙,一脸不耐地望着榕溪,右手握住刀柄,向前方一指,“搜。”
方寸大的后院一时嘈杂混乱,仅有的三间厢房七零八落,一通搜查后,衙差们陆续汇报,“大人,左边厢房无。”
“右厢房无。”
榕溪眸光怔住,眼睁睁看着后院瞬间一片狼藉,苍白的脸色有了一丝红润,那是气的,真是万恶的封建官僚。
她身体轻晃了晃,又勉强站直,手中的拳头握紧了又松,低哑的声音含着清冷,“大人,可有搜查令?本朝律法,擅闯民宅杖责三十大板。”
“胆子不小啊,敢对本官提律法。”李县尉向前迈出一步,阴恻恻地朝榕溪看去。
“榕川柏以药膳致人命在旦夕,人物证具在,上门查封,你问本官要搜查令?”
榕溪垂下眼睫,屈膝行礼,继续哑声问道:“证据何在?”
明明是一个瘦弱小娘子,纤细的手紧扣着衣袖,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却还在顽抗到底,真是有意思。
李县尉拔出刀,刀尖轻轻抬起榕溪的下颌,审视般盯着她白如纸的脸,沉声道:“没想到榕川柏的女儿这么有胆色,不如随本官去衙门走一趟?”
榕溪眼睫一颤,心往下一沉,走一趟衙门,不仅阿父救不出来,自己也有可能有去无回,这才刚来又要死一回?不知能不能回到现代?
冷静,越是这样,越是不能慌,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还没好好感受古代的生活,可不能这样不清不白的送命。
凭她从事中医营养行业这么多年的经验,以及对二十四节气食疗的研究,白露节气前后食用滋补药膳,就算不对症,也不太可能会出现腹胀如盆的症状,除非饮食不当或者食用相克之物。
她需要见阿父一面,了解经过,再去看一眼病患辩证,才能确定食疗方案。
榕溪微微抬起头,眼眶一红,轻声恳求道:“可容小女见家父一面,问清缘由,定会想办法调理好那位郎君的身体。”
“哦……连大夫都说无药可救,等准备后事,小娘子凭什么口出狂言还有救?”李县尉移开刀尖,目光如炬地盯着临危不惧的榕溪,饶有兴致道。
榕溪默默叹了一口气,现代因不当饮食造成的腹胀便秘,到了古代可是要人命的,就目前得到的信息而言,那位郎君十有八九是因为年纪尚小,贪吃不适合他这个年纪的药膳,又不注意控制量,导致便秘腹胀,只要暂时节食控制,一时半会死不了。
但未见到人,一切尚未可知。
她还是先应对眼前的状况,本就大病初愈,又站了一会儿,身体又感不适。
“只要让小女见家父一面,再去见一见那位病患,一定能救活。”榕溪稳住心神,眸光坚定。
两人目光对视,分毫不让,李县尉眸光一闪,对榕溪轻嗤一声:“如果救不活呢?”
“那我以命抵命,只求放阿家父一条生路。” 榕溪攥紧手指,本就苍白的小脸,此刻毫无血色,隐有水光在眼眶中打转,却忍住不让它落下来。
“阿妹不可……”站在她旁边的女子满脸不可置信,紧紧抓住榕溪的手,颤抖着声音乞求道。
榕溪转过头,安抚地拍了拍榕晴的手,轻柔道:“阿姊,没事的,我会救出阿父。”
“你……”榕晴满眼疑惑,含着泪摇头。
李县尉右手撑起下颌,围着榕溪转了一圈,见她病弱却硬撑的模样,心道传言果真不可信,听闻榕川柏这个小女儿深居后宅不谙世事,没想到敢用命一搏,他一脸怀疑道:“女子的命不算命,但见小娘子救父心切,也不是不行,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榕溪心口突突直跳,她握紧广袖中的拳头,冷静问道。
只见对方伸出三根手指,在榕溪眼前一晃而过。
“三天?”
“对,只给你三天期限。”李县尉肯定道,又继续说,“三天未痊愈,你们全家的命一个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