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请进”“谢谢”
虽然事情都很正常,但不知为何，话从托兰口中说出来，就感觉有点儿奇怪。
林恩把眼神瞥了过去。
是因为托兰老是犹犹豫豫低着头说话吗？看起来好像很没有自信。
音量也都很小，其实声音还是很好听的,托兰的音色像是那种柔和却沉凝的琴键,无比顺滑地流淌过一个又一个音节,尾声往往都带着低低的气音,和肺腔与声带的振动一同传出,以越来越微弱的语调进行结尾,林恩通常要很认真，才能听清他最后的半句话究竟说的什么。
很少听见托兰有底气地说过什么话,有时候甚至会是一副恨不得钻进遮光袋子里不露头的模样……明明也是很靠谱的同学,不仅实力很强劲，还在很多地方都能帮得上忙,但他本人却总有种没来由的小心翼翼。
林恩的目光没移动。
“……”
分明也没抬头，但绿眼睛的同学好像还是察觉到了林恩的注视,看起来似乎更紧张了,又开始习惯性地交错手指，指尖忍不住想抠点儿什么东西，但因为以法师身份活动时不会带着盗贼的半指手套,所以只能很局促地抓在一起搓来搓去。
——似乎,托兰对于来自别人的视线也格外敏锐,只要盯着他的时间稍微久了一点儿，他就会感到紧张。
眼看着同学再这么下去连冷汗都快冒出来，林恩便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说起来，以撒曾经也提到过，托兰的家族似乎有很难处理的问题,才导致他在学院甚至会被战斗力没有半只鹅的博尔顿视为霸/凌对象……所以托兰现在的这种情况，是家庭原因导致的吗？
他曾经听以撒聊过有关兄长的情况，也听过亚瑞克师兄抱怨科林斯老师让他吃素的嘟囔，奥莉西尔更是毫不避讳地管自己的老师称呼“老头子”……但似乎从来没听托兰提起过任何有关自己的事情。
他也没问过。
“……”
林恩点点头，回了句“好的”，随后眼神的落点微微放空起来，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一样，平静的黑眸就这么神游起来。
——虽然他一直认为，每个人都应该有些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就算是朋友也该适当有些距离感，但是对托兰的情况一无所知……是不是有些太不关心朋友了呢？
林恩心想。
——应该多了解一下同伴……才比较好吧。
——
结束团体赛第一场的时间是上午，虽说阿德莱德考官提出要帮他训练火属性魔法，但因为摸不清他们今天抽签会抽到什么时候，所以提前就已经订好，林恩一整天的训练都被取消了。
托兰说敛魔药剂所需的药材并不算罕见，他自己就有，所以也并没有需要临时再跑去购买材料，日程里只剩下了等待敛魔药剂这一项，回到学院后，就很顺理成章地跟去了托兰的宿舍。
“……”
林恩站在熟悉的洋房外，若有所思地仰头端详起来。
还是那副熟悉的阴森森模样，就算是在白天，看上去也完全没有日光中小洋房该有的生机勃勃，两颗高耸的榕树树冠将整栋房子的房顶都遮盖了起来，只能从缝隙中隐约窥探到原本的砖瓦的颜色。
树荫宽阔到无论在什么时间段都会将这栋小房子牢牢罩住，这一片区域的温度甚至都比别的地方要低上一些，阴沉又冰凉，好似什么应该沉睡了吸血鬼的地方。
这种房子，如果是夏天住，应该会舒服很多。
林恩这么想道。
“我、我之前没有整理一下，所以房间里可能会有些乱……()”
带着林恩回宿舍的过程中，托兰就表现得有些分外紧张，走着走着就容易变成同手同脚，此刻到了他自己的寝室门外，更是好像他才是那个被邀请过来做客的家伙，紧张到鼻尖都渗着细细的汗珠，暗绿色的眼睛四下乱瞟，不敢与人对视。
那个，要不然我先准备一下……[(()”
“……”
——有什么可准备的吗……准备又要准备什么，他又不是没见过你的寝室里面究竟长什么样。
林恩默默地看着绿眼睛同学手足无措的模样，随后迈开步子走上前，推开大门，然后侧过身，语气平静：
“请进。”
“啊……？”
托兰好像宕机了一瞬间，下意识回道：
“……谢，谢谢？”
“不客气。”
林恩顺理成章回答，随后淡然地迈了进去。
托兰：“……”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林恩好像比他这个主人自在多了……
托兰纠结了几秒钟，随后也放弃了这种复杂的思考，进门后，感受到熟悉的照不到阳光的昏暗室内，在充满了自己存在感的地盘里，很迅速就放松了不少。
“……我用来配制药剂的工作间在二楼。”
一进到被自己的气息笼罩的地方，托兰紧绷的神情就肉眼可见地松弛下来一点儿，熟门熟路将披着的法袍脱下，搭在肌肉弧度流畅的手臂上，露出内里也不太像法师该穿的盗贼制式服装，顺着楼梯往上走去。
“就在我的房间隔壁……原本应该是另一个人的卧室，但、但是我不太习惯和别人待在一起，也没有选择室友。”
这么说着，托兰突然无意识回头往身后瞥了一眼，暗绿色的瞳仁注视落点在林恩那张无害温顺且可以单手捂住的脸上停留了一瞬，就这么站在高两级的台阶上，自上而下幽幽地停顿了一刹那，似乎想起了什么。
“……”
林恩疑惑于他为什么突然停下，仰起脸回望：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托兰收回视线，步伐加快了一些，觉得自己又开始不太自在起来。
——其实，如果室友可以是林恩，好像也不会很不习惯……
“制作药剂时需要我做些什么？”
比起托兰的一些连他自己都没察
()觉的小念头，林恩倒是很直接进入正题，跟着托兰的脚步进入那间工作室后，顺理成章问道：
“我该怎么做？”
“……药剂调配的过程其实很快，你只需要在我完成某一个制作步骤之后，开始向药剂中输入魔力就可以。”
托兰仍旧半垂着眼，熟门熟路地用手指拎起两只试管，低着头注视着管壁，看着上面倒映出模糊变形的两团昏暗的绿色。
“不需要输入太多，但是在我提出结束前都不要停下。敛魔药剂中存在一种药材，能不停吸收魔力，但同样也不会留存……只要让其经过魔力流淌后，产生一种会让外溢魔力消散的惯性，就算做成功了。”
“好。”
林恩自然毫无异义，很顺从地点了点头。
“……”
看到林恩点头，托兰便也顺理成章来到堆满了瓶瓶罐罐奇怪设备与液体的工作台前，神色认真起来，开始了倾倒与调配试剂比例的过程。
空气安静了下来，一时间只能听见衣物随着动作而摩擦出的窸窸窣窣，和试管玻璃偶尔碰撞时会发出的轻响。
配置药剂的过程有点像林恩理解中的化学实验员倾倒不同试管的模样，托兰也是以一副与日常交流时紧张忐忑区别很大的面无表情，视线透过偏长的额发透出来，凝神地盯住自己面前的工作台，动作有条不紊，将一只只试管中的古怪液体兑进最中间被架子支起来的一只玻璃管。
药剂调配的速度很快，和托兰刚才说过的一样，林恩只觉得没过一会儿，那只架着盛放透明液体玻璃管的架子就被推到了他面前，抬头一看，一双绿幽幽的眼珠盯着他，托兰就这么在他看回去的时候下意识挪开了视线，然后小声说道：
“……对它注入魔力。”
“……”
林恩抬起双手交握，轻轻攥住管壁，隔着透明的试管，开始向其中输入魔力。
托兰隔着一张工作台站在一侧，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坐在对面的林恩的发顶，发丝看起来很柔软，居高临下能看到两只小小的耳朵尖，再往下是从法袍领处能窥到的脖颈——黑色贴身战斗服的领口，被草草扎起一只很短的马尾，毛茸茸的碎发，和露出一小截的白皙后颈。
林恩就这么在他的目光下，对他的视线一无所知，毫无防备地双手握着试管，从指缝中微微溢出代表着魔力属性的淡蓝色荧光。
托兰的目光一动不动，手指却无意识地抽动了一下。
——红龙亚瑞克曾经说过，他闻不到林恩身上有巨龙混血的味道，那是因为林恩并非他的同族，而更可能只是天赋古怪的人类……如果说巨龙混血会拥有气味，那纯种人类会不会也能嗅到独属于这个人的气息呢？
——血液的味道应该是腥甜的，但人与人也各不相同，敌人的血液是刺鼻且难闻的，但自己的血液只能尝到腥咸……红龙咬过林恩的手臂，那是什么味道？
——他触碰过林恩的脖颈，皮肤下能按到鲜活跳动的颈动脉，汩汩的血流在他
手下流过时，会因为致命处被扣住而紧张地脉动加速，血流变快，可能是战斗过程中的本能作祟，对于这种可能偏向胜利的导向，似乎也会让他同样感到兴奋。
他很想一直做林恩的朋友，但是他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兴奋……难道他对林恩有攻击欲吗？
托兰继续一动不动，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有些什么念头，只是不由自主地直勾勾凝视着脆弱的脖颈，在这片充斥着自己的气息包裹住眼前这个人的空间里，有种没来由的满足和焦躁。
……
输入魔力并不是一件很耗费心神的事，林恩想起之前还打算多了解一下同伴，刚好现在他们两个都没什么话说，虽然早已经习惯这种沉默的相处模式，但一言不发似乎也没办法让他对朋友多了解一点儿，于是就很顺理成章地开口：
“托兰，你喜欢调配药剂吗？”
托兰在专注调配试剂的时候格外认真，和奥莉西尔炼金的时候很像，有一种无法被外界干扰的心无旁骛——简而言之就是都很投入，感觉如果不是兴趣使然，可能也没办法做到这么专注。
然而听到他突然开口，原本一动不动似乎在观察他的魔力输入情况的托兰却好像被突然吓了一跳，猛然从略有些发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起来像是有些心虚，随后才下意识重复了他的问题：
“喜欢……调配药剂？”
托兰又紧张地搓了搓手指，随后很小声地开口：
“我不太清楚，不过我经常会想要调配出有区别于正常配方的药剂……成、成品的话，虽然可能没什么用处，但这么做感觉很好。”
这么说着，似乎是谈到了他自己也没意识到的爱好，托兰的眼下无意识浮起一点潮红，随后兴趣被提起一般，有些急于证明地从一旁的试管架上提起几管颜色各异的液体，语调也毫无自觉地上扬起来：
“这、这是正常盗贼会使用的减弱敌方攻击力的药粉，我将同样的功能拆分为昏睡与麻痹……如果是标准的药剂，携带魔力的昏睡药剂与麻痹药剂都对药剂师存在一定程度的天赋要求，但是改良为调配类药剂就截然不同，我甚至可以通过配比控制昏睡药剂的发作时间——这通常都是需要药剂师通过天赋魔力才能控制的。”
说到这里，似乎是因为很少能有人安静倾听，使得举着试管药剂的家伙希望证明自己，于是托兰本能地低头凑近一些，脸颊带着淡淡潮红，捏着试管看向略有些怔愣仰起头来看他的林恩，暗绿色的瞳仁里闪着兴奋，略带期待地开口问道：
“这都是我成功的作品——之后的话，要、要试一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