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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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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徐怀安而言,今日镇国公府的这场花宴无异于凌迟般的折磨。

    花宴才开始,秦氏便将陆家、朱家、刘家的闺秀都领到了他跟前,含笑着说道“多俏丽水灵的女孩儿们,可惜我这肚子不争气,这命里只得了几个讨债鬼似的哥儿,没有各位夫人这般好的福气。”

    贵妇人们闻歌弦知雅意,体悟到了秦氏递过来的风声后,嘴里都嗔怪般地提起自家闺女的缺点,却只是自谦之词而已。

    “哪有秦夫人您福泽恩厚,您家哥儿才多大的年岁,便已官至四品,可是前途无量呢。”

    秦氏便顺势瞪了一眼徐怀安,只忧心忡忡地说道“也不是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我家的安哥儿虽已及冠,可身边连个通房丫鬟都没有,咱们梁国公府还有年过四十方可纳妾的规矩,我又不是那等严苛不容人的婆母,可怀安的亲事却这般艰难。”

    徐怀安可是京城内炙手可热的香饽饽,若不是玉华公主和朱薇公主两人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一些,其余的世家大族怎么可能隐忍不动

    且听着今日秦氏话里的口风,好似是要弃了两位金枝玉叶而在花宴上替徐怀安择一佳妇的意思。

    贵妇人们个个心领神会,摩拳擦掌地要在秦氏跟前露出几分自家女儿的好处来。

    其中陆中丞家的嫡次女陆梦嫣最是出类拔萃。她不仅容貌上佳,回答秦氏问话时语态落落大方,一颦一笑间皆是端庄闺秀的风雅之姿。

    秦氏心中甚为满意,便撺掇着徐怀安与陆梦嫣两个小年轻多说上几句话,若是彼此间皆有意,那便尽早将婚事定下来。

    徐怀安却是怎么也不肯挪动自己的步子。他不是没有瞥见秦氏满含着暗示的焦急眸光,更能从陆梦嫣含情怯怯的眸色里觑见她藏在心里的小女儿情思。

    陆中丞又为人正直舒朗,是清流文官里的领头之人。这桩婚事担得起门当户对这四个字。

    可徐怀安总觉得一桩相携此生的婚事里不该只有“门当户对”这四个字,须要心悦心爱、相知相守才好。

    他与陆小姐,不过只见过一回而已,婚姻大事尚且不可操之过急。

    “好。”众目睽睽之下,徐怀安必定不会落了陆梦嫣的脸,便先应承下了秦氏的话语,与陆梦嫣一前一后地走去了镇国公府内花园最僻静的角落。

    这等动静必然瞒不过玉华公主,这便有了她盛怒之下欲使毒计暗害陆梦嫣一事。

    许是千尊玉贵的玉华公主行事肆无忌惮惯了,即便是在镇国公府府上做客,言语间也染着几分盛气凌人的傲气。

    苏婉宁急急匆匆地要救陆梦嫣于水火之中,又不愿意得罪了这位嚣张跋扈的堂姐,便想着要寻个脸生的丫鬟去给陆梦嫣报信。

    沉思之下便不曾留意到拐角处挺步而来的徐怀安,两人不期而遇,本就清瘦如弱柳的苏婉宁更是结结实实地撞进了徐怀安的怀里。

    “嫂夫人,您没事吧”徐怀安担忧着问她。

    仓惶之下,苏婉宁甚至忘却了回答徐怀安的问语,而是手脚并用地从他怀里立起了身,环视廊道一圈后见四下无人,才舒出了一口气。

    徐怀安仍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那双沉静又明澈澈的眸子里仿佛镀着千万分的愧怍,这愧怍着实太过显眼,连苏婉宁也觉察到了。

    “是我没有看着路,不小心撞到了徐世子,还请徐世子不要见怪。”苏婉宁往后退却了两步,划开个彬彬有礼又克制有度的距离,笑着对徐怀安说。

    徐怀安却怔惘了一会儿,似是有口难开的模样。

    苏婉宁愈发疑惑,她再度环视了廊道一遍,生怕她与徐怀安说话的景象会被邹氏身旁的婆子瞧了去。

    她心清明如玉,却见识过流言蜚语的凶猛,不敢在这内宅里行差踏错一步。

    所以苏婉宁便敛下了那双雾蒙蒙的美眸,朝着徐怀安敛衽一礼道“招待不周,还望徐世子海涵。”

    说罢,她便要朝着内花园的方向走去。

    “嫂夫人。”徐怀安出声唤住了她。

    这一声呼唤来得如此突兀,里里外外都透着几分不合时宜。苏婉宁的心里涌起千万种猜测,一方面总是相信徐怀安不是那等孟浪之人,一方面又抑不住从四面八方涌出来的恼意。

    这世上的男子哪里知晓内宅里的女人处事之艰难未嫁之女将名声看得比天还要重要,已嫁之妇更要恪守女德、克己复礼。

    况且这成国公府如龙潭虎穴般满是算计与争端,苏婉宁竭力权衡着各方势力的倾轧,才为自己挣得了一寸喘息之地。

    徐怀安也是享誉盛名的世家公子,难道连这样的道理不明白若是让府里好事的婆子瞧见了她与外男在廊道上说话,风言风语甚嚣尘上,她的努力便会功亏一篑。

    思及此,苏婉宁与徐怀安说话时便染上了几分不虞,“徐世子还有什么事”

    她顿下步子,怒凛凛地直视着他。

    徐怀安却是一愣,两人视线交汇时是他心里的蹁跹思绪先落了下乘。他与苏婉宁之间不过两人的距离,离得近,所以瞧得见苏婉宁张牙舞爪的恼怒模样。

    即便是心有不忿,她却还持着一副端庄大方的得体仪态,连蓬勃的怒意也只流连在她颦起的柳眉之中,姣美的面容里却又是一番竭力压着火的模样。

    这是徐怀安瞧见的第二个苏婉宁。比起大婚那日流着泪的无措模样,还是如今这个敢怒不敢言的她更生动鲜活一些。

    徐怀安没有见过这样的大家闺秀,哪怕生着气也能如此彬彬有礼。

    他骤然忆起方才撞见的那位回春馆的大夫,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徐某唤住嫂夫人,是为了给嫂夫人提个醒。”徐怀安怕她当真着了恼,便直截了当地与她说“今日的莲心阁内只怕会有血光之灾,还请嫂夫人切记明哲保身这四个字。”

    说罢,徐怀安便先一步朝着苏婉宁行了礼,之后便转身朝着内花园的方向疾步而去。

    苏婉宁一边在思忖着他这番话里的深意,一边又怔惘地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未曾回过神来。

    花宴至尾声时,许湛方才从应酬里脱了身,赶来内院拜见了几家相熟的伯娘后,便立在湖畔朝着凉亭里的徐怀安招了招手。

    徐怀安左右无人,正立在栏杆处凝望着湖畔里跃来跃往的锦鲤群,目光悠远又淡漠,配着那一身石青色的对襟长衫,瞧着便像是满怀心事的谪仙一般。

    “慎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盯着鱼发呆”许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揣着笑走到了徐怀安身旁。

    徐怀安拢回神思,回身与许湛说“春日漫漫,看鱼儿在池中嬉戏只觉得分外有趣。”

    许湛闻言便从徐怀安手里抢过了那雕纹红漆木的鱼食盒,也学着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朝着湖池里撒了一把鱼食。

    “哪里有意趣了我只觉得分外无聊。”许湛撂下那鱼食盒,便凑近到徐怀安身旁,笑着端详了他一番,道“慎之,你到底是更中意玉华公主,还是朱薇县主”

    冷不丁听得这一番没头没尾的话语,徐怀安便蹙紧了眉头道“两位贵主都是金枝玉叶,不容你我二人议论。”

    许湛瞥他一眼,只道“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徐怀安避而不答,只抬头觑了眼这明媚盎然的春色,而后才望向湖池里交缠嬉戏着的鱼儿,道“其实我与这池中的鱼儿并没有什么不同,生死夺权都在他人手中。”

    这一番似是而非的话语听得许湛一头雾水,幸而他也是天资聪颖之人,约莫听出了徐怀安是借着鱼儿暗喻自己的婚姻大事,便道“区区婚姻之事,如何就能与生死攸关的大事扯上关系了,从前还不觉得,近来只觉得你分外多愁善感。”

    说着,许湛便凑到了徐怀安身前,神色真挚地打量了他一回。

    明明徐怀安光明磊落,并未做任何对不起许湛的事,可被他彻亮的眸光一盯,却下意识地想要去回避。

    “不过是与你说两句糊涂话而已。”徐怀安含糊其辞道。

    许湛见状也不再追问,两人一同赏起了春景,后因许湛手痒起了下棋的心思后,便让小厮们拿来了棋盘。

    他与徐怀安两人席地而坐,聚精会神地对弈。

    第一句是许湛险胜,第二句是许湛大胜,第三局时许湛便瞪着徐怀安放下一句狠话“你若是再故意让我,我就不跟你下棋了。”

    徐怀安这才拿出真本事来与许湛下棋。只是许湛于棋艺上并不精道,在棋盘上的意图被徐怀安拿捏了大半,不过片刻便已成了死局。

    “回回都是这样。”许湛泄了力,懊恼不已地说道。

    徐怀安瞥他一眼,目光扫过凉亭后的内花园,淡笑道“再来一局。”

    往常都是许湛央求着徐怀安陪他下棋,今朝徐怀安却主动提及要再下一句,许湛见状也不得不打起几分精神,再度与他博弈一回。

    这一回,许湛与徐怀安在棋场上平分秋色。

    许湛专注不已,骤然意识到这一回他因小心翼翼的布局而占尽先机,说不准就能将徐怀安斩于马下。

    他如此定心聚神,乃至于贴身小厮着急忙慌地要禀告他一件急事时,他也只是皱着眉说“先别吵我,不管什么要紧事都要等我下完这盘棋再说。”

    许湛既发了话,小厮们也不敢造次,便只得再凉亭外不停地来回转圈,以此来消弭心中的担忧。

    徐怀安觑见小厮满头大汗的情状,却仍是不急不缓地掷下棋子,约莫等了一刻钟之后,才在许湛给他布下的“天罗地网”里落了一子。

    “慎之,这一回是我赢了。”许湛顿时离地而起,欢喜不已地笑道。

    这是许湛第一次在棋场上真正地赢下徐怀安。自小到大父母双亲暗地里的叹语、京城人的议论、乃至下人们的非议,皆是在说他处处不如徐怀安。

    徐怀安及冠之年时便已连中三元,簪花游街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更别提他在翰林院里如鱼得水,年纪轻轻便已官至四品,引得贵女们哄斗争抢。

    纵然许湛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此番痛痛快快地赢下了徐怀安,他也觉得分外高兴。

    “前几日输给你的棋债总算是还清了。”许湛拂了拂自己的长袍,撂下这句话后便走到了凉亭外,问那小厮究竟发生了何事。

    那小厮这才苦着脸说“莲姨娘见红了,正等着爷拿主意呢。”

    许湛闻言也慌了神,责骂着小厮“这等大事,怎么才告诉我”

    说罢,又添一句问话“夫人呢”这等内院里的大事,该有苏婉宁来做主才是。

    那小厮怯弱地说“夫人为了花宴操劳得病倒了,如今正在松云苑安歇呢。”

    随后,许湛与小厮间的说话声越飘越远,直到再没有了声息。

    和风徐徐而来,拂往人心时牵起暖洋洋的喜意。

    徐怀安勾起唇边一抹清浅的笑,将手中的棋子掷在了白玉棋盘上,而后便轻声说“我欠她的债,也还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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