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狻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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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高门阔府祠堂里摆的是宗祠排位，仙家却略有不同。mwangzaishuwu在沈家烛影摇曳的祠堂里，立着成百上千盏魂灯，每一盏魂灯代表一位沈家子弟。家主通过观察魂灯来判断在外游历的孩儿们是否安全，若是魂灯暗淡则表明它的主人身体不适或者遭遇凶险，若是魂灯熄灭则是它的主人不幸离世了。
魂灯有一非常重要的用途便是寻找下落不明的仙修，只需将其衣物饰品引燃于魂灯，便会幻化出一缕青烟，无论魂灯主人被困于天涯海角，青烟都会指引家主找到魂灯的主人。
穆苍影说得没错，画妍四处打听无果之后定会求助于魂灯，只是如今不知都过了多少天，怎么还不见有人来找他们？
但是无论怎样，既然有魂灯，疏怜还活着，他们终有一天会找到他们的。
一连几日，疏怜都沉浸在画妍会跟随魂灯指引找到他们的希望之中。她越是期盼尽早能离开，越是觉得这沙漠里酷暑难当。
白天两人萎靡在棚子里休息，外头灼日炎炎，几乎把沙子烤化，两人心事重重，甚少言语。
他们把小棚子移到了马蹄湖旁，靠近水源和食物。两人犹如夜行生物，只在日头落下后才会外出，一遍遍勘查地形，尝试蒙着眼睛走，倒着走，最终都是绕圈子。灵力依然没有恢复，疏怜发觉到穆苍影的护心气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想来是受灵力封禁影响，他一时半会儿是听不到她的心声了。
穆苍影黄昏时会把当日堆积在棚子顶上的沙土扫掉，然后陪着疏怜钓鱼，之后帮她打水生火烹饪，偶尔在水边洗疏怜耍赖不洗的衣裳，没事做的时候就拿湖水拌沙子建各式各样的沙塑。
他的情绪向来不会外露，仿佛不是身陷囹圄，倒像是寻常仙修归隐了一般。
最近几日，疏怜渐渐不再打了鸡血般张罗再走走寻找离开沙漠的路线了。
她的斗志和希望逐渐被消磨殆尽，磨成一捧黄沙，风吹后消失不见，只剩黑洞般深不见底的重复。
她第一次这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在活着，失去了活着的目标，曾经她的关心和在乎都不再重要，一切都只剩下了纯粹的生命本身。
一日夜间，疏怜在湖畔垂钓。
鱼竿微颤，有鱼上钩了，疏怜随即收回鱼线。这湖里的鱼傻得很，每天按时上钩，收线这样的动作疏怜不知已经重复了多少遍，她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然而鱼线扯了几下便扯不动了，疏怜心想今天怕是钓到了一条大鱼，瞬间来了精神。
这鱼狡猾且反常，疏怜松线，鱼反而狂走，溅起一片水花。疏怜扯紧鱼线，那鱼却像是放弃挣扎似的任由她拉着，然而这鱼实在太重，一人一鱼僵持许久。
穆苍影本来在远处打水，见湖面动静颇大，叼着根枯草跑过来看热闹。
疏怜身体后倾斜，扎着马步的双腿一前一后，重心落在后腿上，吃力地和湖里的鱼对抗。鱼竿弓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看起来马上就要断了。
她额头上蒙上一层细密的汗珠，见穆苍影凑过来，喊道：“别看着了，快帮帮忙。”
“我觉得你一个人应付地挺好的～”
疏怜狠狠瞪了他一眼，意思是一会儿晚饭你别吃了。
穆苍影顽皮一笑，从疏怜手中接过鱼竿，竿那边传来的力道让他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他感觉自己在和天地玄武神兽拔河。
穆苍影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让鱼竿那头的鱼露个头，反而是他过于心急，出力太大弄折了鱼竿。
握着手里半截鱼竿，他心虚地望向疏怜，却见疏怜猝然睁大双眼，说不出话来。
穆苍影顺着疏怜的目光转头看向湖面，只见方才鱼线消失的位置水波翻滚，无数气泡争前恐后地从水里溢出，整个湖面像开锅了一样。
突然一声石破天惊的嘶吼从水底传出，紧接着，一只长着虎面鱼尾的妖兽破水而出。
穆苍影后退半步，侧身伸手把疏怜挡在身后。
妖兽凌空跃出水面，落在岸上时整个沙漠都跟着颤抖。牠通体灰黑，被水侵湿看不出身上是鳞片还是毛发，只觉身型硕大，似有人间商船大小，遮住了月光，眯着血红的眼眸，打量着脚下的两人。
疏怜反应过来，这大概就是传闻中青要山下翻云搅雨的凶兽。
穆苍影皱起眉头。
他觉得这妖兽有些眼熟。
当年仙魔大战之时，各族都不乏能人异士，其中最受众人称道的三位英勇善战的修士，分别是一枕清风云曜灵，也就是仙族的瑶瑛夫人；魔族的血月凌霜廖楚天；妖族的时雨流波穆百川。
这位穆百川正是穆苍影的同胞兄长。
当年他初记事时，随兄长出征，亲眼目睹过穆百川一手张开破云弓，一手化雨为箭的英姿。在回程路上，穆百川把他抱上一头长得很像老虎的灵兽，这灵兽是穆百川的坐骑，虽长得丑陋凶悍，实际却温驯得很。穆百川轻拍灵兽的头，那灵兽忽然展开一对蝙蝠似的翅膀，驮着两人飞上云霄。
穆苍影转着食指上的白玉指环，回忆闪过，眼前这头灵兽便是他兄长的坐骑赤焰狻猊兽。
疏怜拽了拽穆苍影的袖子，眼睛却一直盯着赤焰狻猊兽，小声说道：“这应该就是传说中青要山脚下的那头凶兽了，咱们怎么办？有灵力都不能断定能制服得了，何况现在没有灵力。”
穆苍影见这灵兽眼神不善，没敢轻易动作，微微侧头：“牠是赤焰狻猊兽，原来是我兄长的坐骑。”
疏怜：“我跟飞禽走兽一向合不来，你去问问牠想干什么？”
穆苍影：“为什么我问？明明是你钓出来的，你问。”
疏怜咬着牙戳了他一下：“这不是你兄长的坐骑吗？你熟啊。”
狻猊兽俯视着，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见两人似是密谋着什么，十分不满。牠突然咆哮一声，声浪夹杂腥臭让人闻之作呕。又挥起前掌向两人凶狠砸去，所砸之处土飞石裂，疏怜和穆苍影方才站着岸边多了一个大坑。
疏怜拉着穆苍影拔腿就跑。
那狻猊兽一击不成，又见二人逃跑，随即大怒，吼声震天，再次以掌击地，突然展开一对黑黢黢皱巴巴的翅膀，那翅膀仍然挂着水珠，像刚刚破茧的蝴蝶那样抖动着。
待祂扇动那对翅膀，瞬间卷起一阵黄沙遮天蔽日，牠从黄雾中破沙而出，嘶吼着向前方逃跑的疏怜和穆苍影飞来。
两人冲进枯树林，躲在棵斜倒下去歪脖子树的脖子下面，突然感受到一股巨大的热量，从树的另一侧传来，伴随着炙热炫目的火光，烤得两人像被带到了太阳上。
狻猊兽在朝着歪脖子树喷火。
疏怜目瞪口呆。她的裙子边角已经被烧着，她尝试捧一把沙子浇灭却被那快融化的沙子烫得龇牙咧嘴。
疏怜：“这是赤焰狻猊兽？狻猊兽不是性情温和的灵兽吗？而且我记得牠也不会喷火啊！！！”
穆苍影擦着汗：“我也不知牠为何性情如此巨变！”
两人趁着狻猊兽换气的间隙猫着腰溜到不远处的一块巨石下，巨石的左右两侧均有两块不大不小的石块，三块石头封成个口袋的形状，两人匍匐着并排窝在石洞中，刚好藏身。
狻猊兽还在枯树林里四处喷火，这片树林里那些不易察觉的烧焦痕迹怕就是狻猊兽的杰作。
疏怜对穆苍影耳语：“你兄长的坐骑为何会出现在这大漠深处？不是应该待在妖族吗？”
“仙魔大战的最后几场战役，魔族和妖族大势已去，妖族内出现许多逃兵，场面混乱，我兄长战败重伤，他的坐骑也下落不明。”
他眸中黯然，疏怜忍不住向他身边靠了靠，又问道：“狻猊兽已通灵性，走失了为何不想办法回到妖族？看来牠很可能和我们一样困在这里了。”
穆苍影点点头。
半晌，外面火舌的呼啸声停了下来，天色恢复往常的沉寂，猜想狻猊兽找不到两人便又回到水里去了。
疏怜轻手轻脚地爬出石洞口，还没露出半个头，只听见震天动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在石洞正上方停下。
狻猊兽后脚没于沙中，两只前掌搭在他们藏身的石洞之上，鼓着鼻子，在石洞附近嗅来嗅去。
疏怜冷汗淋漓，大气都不敢喘，被穆苍影一把拖了回来。
他这一下力气甚大，把疏怜整个人连带着身下的沙子一起滑到了自己怀里。
穆苍影那张英俊灵秀的脸瞬间被放大在疏怜眼前，她忽然想起了那日在雨泠池那个潮湿的梦，不自觉看向了他薄薄的嘴唇，又觉不对，脸上灼烧，僵直了身体，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四目相对，两人同时撇开目光。
突然他们上方的巨石晃动，掉落的小石子砸在了疏怜身上，她险些惊叫出声，被穆苍影飞快捂着嘴巴。
穆苍影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千万不要出声。她闪烁着的惊恐跳跃在雪白的皮肤上，鸦羽般的睫毛微颤，他感觉自己在抱着一只小兔子。
狻猊兽还在石洞周围寻寻觅觅，不时踩动这几块石头。
穆苍影觉得这个世界的坚硬从四面八方向他挤压而来，除了一个方向是云朵般的柔软。
他们像道侣那样交颈而卧，她混着药香的气息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和她接触的地方变得滚烫，让他不敢看她，让他无处可躲。
突然他感觉到沉寂已久的蛊虫在体内蠢蠢欲动。
蛊虫翻动灵力激荡，折磨得穆苍影弓起身子。终于，蛊虫在灵力的封禁之地找到了一个出口。
穆苍影握住疏怜的手，缓缓运灵，两人对视皆是一愣。
他的灵力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