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极西有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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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萧瑟九万里,江心一点秋月白。yousiwenxue冷若秋月的千里白与琉璃似的天南火僵持着,锋利的剑招借着北地的寒气一往无前,霸道无双的天南火也在落入了片刻的下风。
“好!”蒋瑛忽然大喝一声,蓬勃天南火化作一把金刀袭来,“翩翩白衣客,泠泠剑气鸣!若非此时此地,我都想招揽你了!”
“我为云栖之子、江元君之徒,你会么!?”剑势一转,化成了秋江月明,两者本是连招,正好借着上招余威破开天南火的防护。
确实不会。厚重的金刀与见月狠狠相撞,蒋瑛脸色微肃,她这位世侄的进步太大了。这次若是不能留下二人的命,就是放虎归山,放的还是猛虎。
“以大欺小。”闻世芳淡淡的声音传来,不惊枝猝不及防地刺入了蒋瑛的肩膀。
蒋瑛手下一用力,硬生生挑开了见月,回身一掌打向闻世芳。
这一掌如电光破空,下了十成十的功力,闻世芳避闪不及,稍稍稳定些的气机再一次狂暴。
红梅印雪,点点血迹蜿蜒开来。
但,闻世芳突然有了个主意。
“海。”
倪霁惊骇中看见了闻世芳的嘴型,下意识地一剑刺来,将蒋瑛往海边引。
几个纵跃之间,泛着血沫的不归海已经到了脚边,一波接一波的潮水缓慢地涌上来,褐色的沙滩乱石上,毫无生气。
蒋瑛厌恶地看了眼不归海,注意到闻世芳忽然消失了,似乎……没跟过来?
不对劲。她的小师侄还在这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抛下她一走了之的。
蒋瑛念头到此,下手愈狠,琉璃似的天南火被她使得犹如一道密不透风的火练,触之即死。
这正是个好时机,先解决倪霁,然后是闻世芳。
但她必须要快!
几个呼吸间,倪霁已经被逼到了潮水之中,腥臭的浮沫打着卷儿沾上了她的白衣。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绝境之中,倪霁忽然听到了身侧一声又一声的潮声,沉闷而滞重。
不该如此!
枯竭的血肉经脉中,一股莫名的力量飞速涌上来,舒适而熟悉。
潮声声声入耳,倪霁长抒一口气,诸念皆消,倏忽之间与海为一。见月轻轻抬起,慢慢刺去,越来越快,越来越重。
刹那间,天地皆静。
蒋瑛看见了这一剑,甚至看出了这一剑上带着的天道威势,可她不知为何却似乎被陷入了了一片粘滞。
她咬紧牙关,只能微微侧身,眼睁睁地看着见月刺入她的胸口。
剧烈的水声响起。
拍向岸边的潮水被这一剑逼得倒退了回去,掀起了滔天大浪。
闻世芳强提一口气,把脱力坠下的倪霁一拎,便冲入了无边不归海中。
茫茫不归海中,一叶小舟孤苦无依地飘荡着,唯一的桅杆上挂着的不是风帆,而是一只昏黄的灯笼。灯笼上,无数鬼画符般的字迹飞一般转动着,驱散着周围浓重的血煞之气。船身周围,一道隐隐约约的血色屏障不时显现。
那是一道引航阵法,以鲛人血为墨,刻在了船身之上。
目的地是海国。
倪霁安静地端坐船首,手中无剑。
见月已经碎了,在那合着潮水的最后一式中。
她也不知道那一招叫什么,只是那一刻的福至心灵。
也许,该叫它“听潮”。
正思量着,身后船舱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倪霁赶忙起身进了船舱。
闻世芳已经醒了,或者说,眼睛睁开了,但还不是太清醒。
“师叔?”倪霁轻轻叫了一声,心惊肉跳地看着闻世芳空茫的眼神,几乎仍不住伸手去试一试她的目力。
半晌,闻世芳才应了一声。她灵力、神魂都消耗太过,当时心神紧绷尚还不觉得,如今骤然松了下去,顿时觉得奇经八脉疼得让人难以忍受,而神魂上的长天锁已经所剩无几。
多年前,她借着长天锁封住大半神魂,在镇魂塔中走了一遭,上古遗留的异宝从来不是什么任人进出之地,事后回想起来,她竟然不确定那一趟究竟是神魂的遨游,还是身魂同一的行走。地脉交汇之地的天地异象中,长天索竟然没有脱落,而是牢牢附在了她的神魂上。
彼时,白珧就提醒过她,长天锁是世间秘法,纵然能保住神魂,但曾经也只用在那些行将走火入魔的修士身上,虽然经她改进,但效力也不知究竟如何。
如今,她神魂大伤,长天索如果崩解,大概从此世间就没有这个人了。
混沌中,识海波澜未平,而长天之上金链寸寸消弭,金屑落雨般撒了一片,浩浩荡荡,不知何时能停。闻世芳观想了一阵,忽觉这些金链有些蹊跷。
而归去来灯,也有些古怪。
金屑飘向之地,赫然是归去来灯!
一点点金屑像是被吸引着,飞蛾扑火般投入灯芯,没了长天锁的神魂纵然裂纹深刻如刀,却也十分稳定。
为什么?
闻世芳苦笑一声,却不知牵动了哪里的伤势,一股绵长的针刺感涌了上来,整个人顿时一抖。
倪霁看得心惊胆战,立刻把温热的指尖搭上闻世芳的手腕,蓬勃却温和的灵力顿时涌入枯涩的经脉,无来由的刺痛顿时好了些许。
这种感觉就如久行之人路遇温泉,浑身疲惫顿消。闻世芳几乎沉溺其中,好半晌才缩回自己的手,“可以了,别浪费灵力,外面如何?”
倪霁垂眸,想了想才轻声回道:“一切正常,无事发生,只是偶尔有一些路过的妖兽,不过也都只是观望。”
她不确定它们是忌惮船上的元君气息,还是早已远走的鲛人仍然对它们有震慑作用,总之,这些天,从没有一只妖兽赶来袭击。
“那边好。”
闻世芳轻叹一声,突然觉得有些荒唐。这个法子她是从无极宫的典籍中意外看到的,说起来居然还要多谢杨心岸。这位放逐客要借着血芝归家,而她这个被拖下水的“帮手”竟然会要拿着这道无名的法阵离开雪原。要不是确定杨心岸没有修过卦术,她都要怀疑这是杨心岸预先猜到了什么。
曾经的海国分东、西二域,无极宫的那些散落的典籍记载,当年安居无愁海的鲛人们陆续撤走时,用的就是如今船身上这道阵法,走的大概也是这条路线。不过,当初彪悍的鲛人直接将阵法画在了身体上,血液成了天然的朱砂,现在用的却是倪霁这个只有四分之一鲛人血脉的血。
闻世芳并没有十分的把握。不过,她还记得当年上弦湖截杀时倪霁显出来的鲛人鳞片。再加上,江潮生曾经告诉她,鲛人血脉霸道非常,只要还有一丝,便有可能显出一些鲛人的天赋神通。
“这是天道馈赠。”回忆的恍惚中,江潮生的表情多了些变形,像是骄矜又像是唏嘘。
闻世芳回过神,忽的一笑——冒险一试,不过成了。
如此,便是最好。
青衣人细细感受了一番,确认内外毫无疏漏,便松了口气,许是神魂受伤的缘故,一股深深的疲倦涌了上来,拖着人直往下坠,眼前的剑客也扭曲起来。
“小心些……”
“嗯。外面有我。”
熟悉的声音一下变得很远很远,闻世芳陷入昏沉前最后见到的就是剑客沉沉的眸光。
安神香的香气弥散在船舱,点点灵光随着床上那人的一呼一吸而没入她体内。倪霁温热的手再度轻轻地贴了上去。
她实在忍不住。她现在才发现,一位元君可以这么脆弱。只有感受到那一点流转的生气,她才能安慰自己说——起码到目前为止,闻世芳还没有毁诺。
可是……
剑客苦笑了一下,凝望着青衣人的睡颜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她曾经不明白闻世芳身上的那些金链,还差点被忽悠得以为是幻梦一场,现在她终于明白了,那是用来黏合神魂的密法。
如果不是那些横贯识海,似乎无限长的金链,闻世芳早就身死魂灭,大抵根本等不到她登上不问天的时候。
如今,竟然已经算是多的了。
闻世芳睡得并不安稳,昏昏沉沉间,无数往事如走马灯一般闪过。她一会儿觉得自己身在静雪亭的软榻之上,还在和蒋瑛喝那一壶百花酿,恍惚间又已经坐到了荒野草店中,听着了尘对一众押镖之人大讲佛法,下一瞬却是喝风饮雪,到了二人兵戎相见之时……
“怀梦,你说我们当年怎么没想着去一趟西州呢?”
“佛曰,……”
“我是那个被藏起来的人。”
“怀梦,节哀。”
……
那安神香大概年久失效了。
闻世芳偶尔会从无边往事中醒来刹那,梦中的温语和兵戈却仍在耳畔,只是多了一道悠长的呼吸声。很多时候,行将碎裂的神魂并不能支撑她分清现实与虚妄,她似乎做了许多她从未做过的事,又似乎那只是一个过于漫长的瞬间。心神罅隙之中,本最易生魔,可她听着那道呼吸声,竟觉得莫名慰藉,以至于她觉得,自己只是在起伏的波涛中顺流而下,做一场云水烟雨中的梦。
有时候,闻世芳也会清醒片刻,那时,剑客总是在看着她。
她本想说,其实不用如此,可是眼神接触时,她便将话咽了下去。
那眼神不疯,不冷,甚至可以说是极温柔平和,但却带着玉石俱碎的悲伤,仿佛每一刹那都是最后一息。
于是,梦中多了一道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