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风云(七) 负晴
云栖上的比试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走着,看客们的称颂和唾骂一天一个样,阴影中赌场中的赔率也是瞬息万变,有多少号啕大哭就有多少人喜笑颜开。chunmeiwx
琼花飘落中,几个热门也将分出胜负——
天弓元祯三箭击败碧海门陈暖,将和音修季仲徽交手
声色阁狄昆一曲离忧引得大雁悲鸣、云海翻滚,却惜败兰笑刀之手
碧海门汤九郎的碧海剑诀已入化境,涛涛海潮震踏了白玉台一个角,对面的倪晞毫无还手之力
倪家倪蔚跟南华派何不静在白玉台上下了一天棋,台下看客看得昏昏欲睡,到了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只有以棋艺著称的孟子都颇有先见之明,以全副身家豪赌一把,赚了个盆满钵满
……
与此同时,桃色绯闻亦是如刚刚过去的夏季雷阵雨,每天一个新花样。
譬如东道主家有名的浪荡子——倪怀明这次看上了狄昆,险些被狄昆一曲吹断了肝肠,实际意义上的肝肠,然后竟和医治他的医修——天心医馆侯方君,看对了眼。
再比如,季伯玉把她的未婚夫——青湖崔时彬,揍得满地找牙,却每天跟倪煦腻歪在一起。崔时彬被打得鼻青脸肿,气不过找了影剑客卢坚套麻袋,却被倪煦带着倪家长老一锅端了,两人惨痛止步。
……
“三长老。”
倪岱眼睛一抬,碰上了个稀奇人——闻世芳。此人自从云海前几日露了个面,之后便谁也找不到了,便是问倪霁也只会得到一个茫然的“不知道啊”。
对了,今日倪霁对上了沈振泉。她现身不稀奇。
闻世芳淡淡道:“今日人多,不知三长老这里可有一席余位?”
倪岱默默指了指身侧,摇摇头叹道:“做长老也没什么好,每日不是被那个烦就是被这个找,不过就是这些时候,能有些特殊待遇。”
倪家这回不知是从哪里找的炼器师,金秋会的各色桌椅做得都十分有趣。这一回,长老们坐得都是用落下的琼花炼成的椅子。闻世芳一坐上去,就发现这靠背竟然开始自动贴合她的后背。
“不错吧?这都是大长老的主意,”倪岱冷笑着开口,拉足了嘲讽,“也就只有这点把戏了。”
路过的倪煦脚步微不可见地一停,而后目不斜视地跑了。
比试尚未开始,台下已是议论纷纷。
“唉,你说今日倪怀雪还能继续赢吗?”
“我看未必!那汤九郎上一届可就是第七,两者虽都是照神大圆满,但倪怀雪上次可没有出战,指不定只是修为唬人呢!汤九郎可是为数不多参加两次的,有时候经验可是要比修为更重要!”
“嘿嘿嘿,我倒觉得十有八九是倪怀雪,瞧那气势!”
“哈哈,我看你想着人家好看,舍不得她输吧!”
“你可拉倒!我是心疼我那些钱!好看有什么用,还是实力强!”
……
倪岱坐得虽然远,但修为在身,听得一清二楚,她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幸好都不是倪家弟子。
要不然,一会儿就等着吧!
不务正业!真当云栖阴影里都是些好东西么!
一想到那块地方她就来气,云栖阴影也不知是有什么特别的,龙蛇混杂、藏污纳垢不说,弟子们偏还特别爱去那里。她屡次请命围剿,谁知围剿了数次也没什么用,每次人一撤走那些歪门邪道就跟野草似的又窜出来!
杀也杀不得,赶又赶不走!
她看呐,就应该把那些云栖阴影里抓到的的倪家弟子个个严惩,看谁还敢再去逛!
正直的三长老越想越觉得可行,计划已经渐渐形成,而身边的青衣人只看着这位司刑长老的神色越来越振奋,也越来越扭曲。
“今日第一场是怀雪对碧海门汤九郎,不知远春君觉得谁会赢?”倪震宇悄无声息来到了二人身边,一屁股坐了下来,直接把倪岱夹在了中间。
倪岱:“……?”
闻世芳淡淡道:“倪怀雪。她一直有余力。”
倪震宇朗声一笑,“她是个好孩子,只是,性子太冷了。”
冷冰冰的石舫,冷冰冰的倪怀雪,还有那一柄负晴。纵然是天纵之才,也总让人觉得会像冰雕般脆弱易化。
他幽幽叹了一气,“她二人都是父母缘浅,小时候颇为坎坷。幸亏天道终究不算太狠心。”
闻世芳默然。
倪岱脸上流露出几分心疼,但刹那间便恢复了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
十二年了,她还是记得那些小孩。
倪霁从前不是这样的。
倪怀雪从前也不是这样的。
天道啊,终究是不可言说之物。
她曾经以为倪震宇连续丧亲后一蹶不振,只是打算保下一个血脉。毕竟,杏花洲可比云栖安全得多。可她怎么就又回来了呢?也不是回来不好,可那些灰烬尚未随风逝去,最后还要落到她身上了。
这灰烬,曾经灼伤了倪煦的眼睛,那现在呢?
她笃定,这二人不会相争。
但,若是还有旁人呢?
身死魂灭的云栖八客卿可不单单是因为灵火之乱。
等等,倪岱眸光一凝,陡然回过味来:倪震宇这个老东西从来不会有事没事说着一堆东西,肯定别有所图。
“小云儿回来了,我本以为后继有人,”倪震宇连连叹气,十分愁苦,盯着地上的落花看得出神,“谁知道啊,我这小孙女儿居然跟怀雪一个样子,没学到半分谢家主潇洒豪气,我倒是不担心她,毕竟有远春君护着,只是这怀雪啊……”
“今日第一场,倪家倪怀雪对碧海门汤九郎!”十二阁长老高声宣布。
倪震宇十分嫌弃,“没眼力见!”
闻世芳轻笑一声,没搭话。
高台上,倪怀雪已经一跃而上。
众人只觉一阵略带咸味的海风拂面而来,那汤九郎已然飘飘然从天而降。
“久闻倪姑娘风姿,如今有幸直面,果然不同凡响!”汤九郎抱拳道,俊朗的面容上满是笑意。
倪怀雪充耳不闻,近乎无情的双目紧紧盯着汤九郎,整个人就像是刚磨好的刀锋,锋利得似乎无法直视。
汤九郎无奈地摇摇头,一柄蓝到近乎发黑的长剑骤然出现,“此剑名为碧潮,我于三千里海国中寻得此剑,祭炼十余年,如今执此与道友一战!”
倪怀雪似乎冷笑一声,脚尖一点,一柄似玉非玉的长剑便猛地掠了过去。她身形几乎整个横了过来,如万丈冰原上寂静之中骤然发生的雪崩,一人一剑近乎融为一体,似乎要将对面的汤九郎整个埋在雪浪之中。
“千里白!”认识的倪家弟子惊呼一声,“居然能用到如此程度!”
汤九郎收了笑脸,碧潮剑光一闪,蓝盈盈的剑影突现在汤九郎身后,浩浩荡荡的水汽弥漫开来。
他迎着对面暴烈地剑势,猛地挥出一剑,剑锋所指之处,近乎成为实质的滚滚海潮前赴后继地扑过去,拍岸之声不绝于耳。
高台上宝光闪烁,众人只觉带着无尽水汽的寒风阵阵刮过,透过阵法的保护,仍能感受到双方凌冽的剑意。
“好剑法!”
“汤九郎剑法又长进不少啊!”
两人都观摩过对方的比试,此时一招已出,既无胜负,二人迅速变招,不过几个呼吸,便已拆了百余招。
倪震宇看着白玉台上几乎成为战成虚影的二人,神色十分畅快。
天生剑修,不过如此!
“怀雪如今不过三十余岁,远春君看可能拜入了尘居士门下修习几年?”
怀雪什么都好,就是太不沾人气。倪家需要的是一个修为高深的剑修,而不是一座冰山。况且,修士终究是人,总是有些劫数要经历的。
而了尘居士不仅是小灵台境的三位元君之一,也是唯一一位常年不在小灵台境的元君。
此人从不忌口,生平最喜欢混迹在穷山恶水之中,若是脱下那身百衲袍,续上长发,没人会觉得她是位佛修。
与尘世最近者,莫过于此。
虽然路数不和,但他这位后辈需要的并不是修为,而是心境。
闻世芳一笑,拾起肩上落花,“世无仙路,无情道不兴,倪道友可是为之筹谋深远。如此良材美玉,了尘居士自是喜欢的。只是……”
她声音微微一顿,“……了尘居士现在就在云栖岛上,家主为何不让怀雪自己去找?”
倪震宇一惊,险些气得仰倒,他苦寻不得的人居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了尘脚程极快,神出鬼没,行踪成谜,三天前还在青州,三天后说不定就已经在红珊瑚海上了。他的人围着四洲兜了一圈,竟然连了尘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闻世芳轻笑一声,看倪震宇这脸色就知道他已经围追堵截了一番了尘,只可惜八成连她身后的灰都没吃上。
当年相识时,了尘还是被蒋瑛诱过来的,用一盆玄虎肉和一大壶陈了八十年的白山酒。
可能,来无影去无踪的人之间有些特别的追踪手段。
正想着,台上忽然轰然一声,台下惊呼一片。
白玉台本就伤痕累累的地面又显出一片蛛网似的裂痕,此刻正在飞速蔓延,眼看着就要整个儿裂开了。
而台上两人仍是缠斗不休,长剑相击的“叮叮”声如连线之雨,重重叠叠,毫无停歇。
闻世芳凝神看着,忽见一轮模模糊糊的弯月出现在白玉台上,越来越圆,越来越亮。
“沧海月明。”
碧海门的绝技,望明月如见心中执念,是剑技,亦是问心。
倪怀雪的身影没有半分停滞,如肆虐的暴风雪一般直冲天上明月。
月辉似水,透过重重风雪照得白玉台上如神仙之境。
可,那是风雪还不够猛。
众人耳边的金石之音骤然密了几倍,无数飞雪如小剑般击向明月。
普照大地的明月最终还是被风雪遮住了,一声清脆的冰裂声响起,圆月骤然消失。
汤九郎拄剑而立,一袭水蓝色的法袍已经变得破破烂烂。
对面,倪怀雪的白袍亦是被割开了许多口子,她缓缓吐出一口气,
“此剑名为,负晴。”
“倪怀雪胜!”长老高声道。
“下一场,倪家倪霁对白云门沈振泉!”
“啊啊啊啊——”
有押了汤九郎胜出的修士几成疯魔之状。
“我赚了!我赚了!哈哈哈哈哈哈!”
也有押了倪怀雪胜出,喜不自胜。
“不虚此行,不虚此行!”
……
倪震宇被长老喊得一抖,不敢置信地问道:“当真?”
“当然!”长老听力极好,如此嘈杂的情况还是听到了那声质疑,立刻不满地看过来。
“自然。”
白玉台上裂纹仍在扩散,两道剑意似乎仍在搏杀,倪霁持剑而上,心头一凛。
她看得分明,刚刚倪怀雪其实并未通过沧海月明的问心,只是她以力破之,汤九郎才不敌。那若是她呢?
“沈振泉何在!”
长老等了一会儿,又喊了一遍,声音里已经带着些不耐烦。
“在此!”
刹那之间,黑袍飒沓而落,翩然若鹤,但那眼神却犀利如鹰。
闻世芳凝神看去,其人身姿矫健,行动间隐有风雷之声,满照神之境只有一步之遥,若但看修为,确实不错。
只是……
虽然名字听着温雅,但他出手却是少有的凶厉狠辣,目前为止所有十二阁长老出手相救的人,都是他的对手。要知道,除非是快气府破裂、神念枯竭的重伤,长老不会出手。若是真受了如此之伤,那这修行也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