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风云(四) 杀心
倪霆其人,天分放在当年不过平平,远比不过与他同辈的倪述宇、倪绣宇兄弟俩,更别说是当年琼花台夺魁的倪震宇了,唯独一□□法修得还算可以,但因着家世和相貌的加成,放在云州也是算得上号的修士。mwangzaishuwu年轻时的大长老曾有着抒发不尽的诗词雅兴,又是慷慨大方、温柔小意之人,借此骗取了不少天真少女的芳心,可以说是一个有文化版的倪怀明。但那时毕竟年轻,尚可称一句风流倜傥。
然而倪霆的青春少年时期一直持续了很久,而曾经发乎情止乎礼的修士也自然而然地越过了那条边界线,于是,后来让倪岱、倪震宇头疼不已的后辈弟子一个接一个地出生了。
倪霆到底有多少子女,恐怕他自己也不清楚,而来认亲的究竟是不是倪家血脉,倪霆和倪震宇都不在意,他们对于这些人的要求很简单——别捣乱。
这要求很简单,很明确,大多数儿子女儿们也确实很识相,人长得平平无奇,修为涨得不温不火,在云栖上半点没有存在感。
这其中只有一个例外——倪阔野。
倪阔野是倪霆众多子嗣中天分最好、修为最高的,脾气也是最大的。
对此,倪霆心知肚明。
可那又如何?
灵火之乱后,曾经风头无二的倪述宇、倪绣宇兄弟俩一蹶不振,常年闭关养伤,而在这之前已经痛失二女的倪震宇也颓丧地跟个老狗一样,唯独他,当年因为在外未归而躲过一劫,毫发无伤。
至于倪岱,到底晚生了五十年,不足为惧。
这不就是天命么?
如今,他是云栖大长老,大小事项都会经过他手,倪阔野若是一副小心谨慎的畏缩模样,那才是不对!
如今的云栖人才凋零,倪怀雪天分虽高,但不通俗物,而倪煦虽然事事周全,却还是太“君子”,那可是不行的!他的野儿脾气是爆了些,但若是好好教导,未必不能胜任家主之位!
这其中的意外,便是倪霁。
远走十二年,他都快忘了这个小丫头了。没想到,她一回来就给了他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倪霆一时把话说尽了,卡词时冷眼扫了一圈周边看热闹的弟子,心道:不过是一群见风使舵的俗物!都以为自己身上干干净净么?!
“远春君,不过是小孩儿们瞎胡闹,纵然一时动手重了点,也不过是金秋会期间兴之所至而已,到底是家事,何必如此?”倪霆施施然抚了把长髯,委婉劝道。
如今他拎着倪阔野,一手灵光微动,想先下手解了禁制,但居然一道也没解开,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尴尬。
闻世芳不为所动,“照神大圆满对着一个补鉴出手也叫瞎胡闹么?倪道友倒是不担心南一梦?”
“啊——是南师姐!他怎么敢!”
“这个混账!他是疯了么?!南师姐那么好的人他也看不顺眼?!”
“哼,我就知道他干不出什么好事来!”
……
一时群情激愤,看着倪阔野的眼神愈发不善,想必就算他这回没进自明堂,也少不了被弟子们打闷棍的待遇。
倪霆的神情微不可见地顿了一瞬,忽的对那个便宜女儿起了些许杀心—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补鉴,怎么就有了如此号召力?!
想归想,他面上还是对着青衣人笑眯眯地开口,“闻道友恐怕还不熟悉云栖的戒律吧?这等小事哪里用得着闻道友出手。再者闻道友远道而来,怎么也不能把时间浪费到这些事情上!都是这小子不懂事,改日我定让他来给闻道友赔罪!”
“她不熟悉我还不清楚么?!”
人还未到,如虹剑气就已横扫过众人。
剑光尽头,倪岱迎风而立,神色如霜如雪,背后是渺渺云栖山。
倪霆神色顿时大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毫不客气的质问:“你是司刑长老还是我是?”
一时皆是静默无言。
云栖长老中,就属三长老平时露面最多,没办法,毕竟管着自明堂么,总是有乱七八糟的事情等着她,而这其中,倪阔野惹出来的事最多,可有大长老跟个宝贝样的护着他,惹事生非还就卡着那条线,居然还真的没进过自明堂!
眼下,也差不多了吧?众弟子思忖着。
倪岱也兜着一肚子怒气,云海看的多开心,眼下就有多糟心!
这蠢货当真是挑了个极好的时候!上赶着丢人!是等不及要进自明堂么!
“云栖之上凡私斗者罚俸三月,伤人者再面壁半旬,屡教不改、目无尊长者入火域!”
倪岱冷笑一声,长剑已然插到了倪霆脚边上,带起的风把他的美髯吹得跟撒了泼的稻草一样。
“不过是小打小闹,怎么伤人了?三长老要是不信,就自行去找梦儿问个清楚!”
不过一瞬,倪霆的神色就恢复到了寻常,自信而轻松,做足了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
南一梦会指控么?
怎么可能!?
倪岱心中鄙夷,便把目光投向了不言不语、充当木桩子的二人——
来来来,让这个混小子吃点苦头
二人看明白了眼神,刚要开口,却又有一道彩光飞驰而至。
“哎呀,怎么弄成这样了?”二长老径直落到倪岱身边,“这小子刚刚才得了个五十四位,怎么说也算是不错了,要是让他现在进去,不久太可惜了么?我看呢,总归人也在这里,不如就等等!要罚也等金秋会过了再罚,如何?”
倪霆:“不错!此法甚好!金秋会可是难得的盛事,我看不如添个彩头,要是这小子侥幸进了前十,那便免了罚!”
日头正好,珠翠一晃就迸出无数闪光来,倪岱眯着眼慢慢扭头,问倪阔野道:“此法倒也可行。不过光有彩头可不行,我看不如这样,要是现在进自明堂,你不过面壁,可要是你没进前十,那便去试一试火域,怎么样?”
“欸这……”倪霆大急,正要阻拦,但二长老却和倪岱一同点了点头。
二长老这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还自语道:“火域锻体,虽然着实苦了些,却也不是什么伤筋动骨的东西,吃得苦中苦么!”
倪霞这个老东西,说得轻巧!
闻世芳适时解开禁制,只见倪阔野停顿了许久,方一字一顿道:“我定进前十!”
“赤狐对天弓,世家斗乡野,试看明朝谁输谁赢!下注了啊下注了啊!!”
“诚聘水系修士,仅作灵田照管及水系疏通,仅需照神及以上,女修最好!”
“急需云州地产一方,本人自带男修若干,女修勿扰!”
……
金秋会作为云州最大的修士集会,自然不只是单单为了决出一百单八的云州榜,伴随而来的还有海量的世家子弟聚会以及大批的执迷玉钱的修士。
当然,这些大部分都上不了云栖岛。
云栖岛投射的阴影中,有一片规模不小的建筑群,便是为了没有资格上云栖岛,以及没有请柬,只是来凑热闹的修士准备的。
闻世芳自然是不知道这些的。
倪霁也不知道。没人想起要跟她说这些。
然而自从云海第一场爆出了倪霁这两个字,这个名字就开始在云栖岛之下的修士们口中反反复复地出现。
“快些通知黄老怪,”一个面色阴骘的男子冷声道,“另外,赶紧画像分发下去,让那些个弟子长点眼睛,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我儿啊,听说她是个剑修,正与你相合,又是在谢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可多努力些。”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慈爱地对着堂下的年轻人道。
老人身边,他相伴多年的夫人嘴角的冷笑一闪即逝。
“快些去查!她怎么会出现在锦城!九黎门的人是白吃饭的么?!”一黑袍中年男子急得脸色发青,身边的手下噤若寒蝉,只喏喏应声。
“你可看清楚了?那人到底是不是闻世芳?”一青衣女子面色难看,手上的锦帕已经被扯得开线。
……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云海决出一百零八人只是开始,好戏明天才开场。
自第二场始,所有场次都是一对一,一场接一场,直到所有人的名次确定下来。
白日比武,夜晚交游。这就是金秋会。
芳园内。
“雾海大妖怪!”倪蔚震惊地指着桌上花纹华丽的玉简,冲着倪霁欣喜道,“想不到你还看这个!”
倪霁:“……?”
雾海又出了大妖?
“是我的。”闻世芳抽走倪蔚手中的玉简,毫无异色。
倪蔚面色立即一变,立刻道:“前辈对不起,是我无状。”
闻世芳随口应了一声,把玉简抛给倪霁:“其实挺好玩的。”
倪霁一头雾水地接住玉简,神识探入,却是:“娇鱼儿智斗老蛰龙,假元君巧解连环计——论雾海中幻术与阵法的天然结合。雾海大妖怪著。第三历847年撰。”
倪霁:“……”
她不懂,她实在不懂闻世芳和倪蔚的品味。
倪霁收回神识,默默抬头,闻世芳正巧含笑看着她。
“继续。”闻世芳道。
倪霁心情复杂,却仍然浸入神识,往下一看:“海国主约稿——雾海明月蚌生珠之大、圆、润的海珠是如何形成的。雾海大妖怪著。第三历845年撰。”
算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勉强自己。
倪霁将玉简递了回去。
闻世芳促狭一笑,什么也没说。
“雾海大妖怪当年可是以一系列风月话本风靡的,现在虽然有些走歪路,但本业还是很不错的,”倪蔚却对这位“大妖怪”十分了解,红袖一甩,神色十分憧憬,“若我有这文笔,我也写去!”
她还想继续,对面的剑客就面无表情地起身赶客了:“天色不早了,请回吧。”
自从那日见了闻世芳之后,倪蔚就好像得了失心疯般,简直把芳园当成了第二个家,有事没事就过来溜溜。
有意思么?还不若直接出海去海国取取经呢!剑客暗自唾弃。
“早什么早!都快照神大圆满了,你还睡觉?!”倪蔚瞪大了凌厉的丹凤眼,满是不可思议。
凡人当久了不行么?
“天行有常,夜色昏昧,正该是休憩之际,我等又不是仙人。”
倪霁说得慢条斯理,不温不火,眼神却颇具威胁性,而本该“主持公道”的闻世芳居然也不说话,明摆着看热闹看得正开心。
倪蔚顿时失了信心,但还是一副磨磨唧唧的样子,屁股像是被黏在了椅子上似的。她反驳之语想了一箩筐也没吐出一个字,好半天才冒出一句:“明日那公孙明你可知道?”
“不知。”
倪蔚撇了撇嘴,有些得意,“你可要当心些,这人是散修出身,据说之前是行伍中人,不知怎的好像和盛泽湖郑家有些关系,就是那个在锦城死了的。”
倪霁回忆了一会儿,方道:“多谢。天色不早了。”
闻世芳不禁轻笑出声。
她这小师侄可真是执着。
倪蔚深吸一口气,按耐住胸中一口闷气,“明日我不来了!告辞!”
“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昼醒夜息,本是天理。”倪霁回身撞进闻世芳的眼神里,一时有些不自在,幸得有手上的剑意,方能佯装冷静。
闻世芳不知为何笑了两声,“不错,那便好好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