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相逢(五) 纷扰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闻世芳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但她发现她小师侄的表情瞬间变得更僵硬了几分,迅速意识到这话咋一听有些赶人的意思。mshangyuewu
闻世芳无奈,只得上前拉着她往院子里走去,“进来吧。”
倪霁身上向来是淡淡的沉香味,现在不知从哪里沾染来了一股极淡的桂花香,隐微清甜。
看样子,今年那三株千秋桂子开得十分繁茂,倒是十分应景。闻世芳心道。
“云栖很美。”倪霁没头没脑地开口。
闻世芳点了点头,就连这小小院落也是十分精致。
这芳园是实打实的小院,没有叠加任何的空间阵法来扩充面积,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面庭院小桥应有尽有,侧边种着一株极为高大的琼树。
二人在琼树下的石桌边坐下。
越过小院低矮的院墙极目远眺,尽是层层叠叠,无穷无尽的琼花。琼花长盛不衰,一茬开过便又是一茬,但也有多些少些的时候,在金秋会这个时间,基本也是琼花一年中开得最好的时候。
玉树琼林,十里撒金,是倪家的两大名景,参加金秋会的英才正好可以尽览两者之美。
“师叔既然接了客卿令,可愿久留吗?”倪霁低声道。
“你要我做什么?”
倪霁琥珀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表情,似怒似喜,看得闻世芳有些心惊。
年轻的剑客陡然升起了一股闷气:什么做什么?难道一定要有事才会留下来么?!就不能……
还没想出个大概,她就灰了心——琼花再好,看久了也是会厌的。长辈要干什么,她有什么资格指手划脚?大抵是在秘境中形影不离的日子过得实在太久,她开始蹬鼻子上脸了。
倪霁心头万千心思飞驰而过,嘴上却好似有天大的秘密要把守,一个字也没吐出来。
闻世芳看着她的小师侄像石头一样楞楞地坐着,眼中好似有万千情绪,神情却越发冷漠,自己也越发茫然。
想了许久,青衣客才搜刮出一个话题,“若有时间,便找个方寸间的人来。”
“……好,”剑客一呆,顺从地点头,“是法阵有问题么?”
“有些不协。”
闻世芳犹豫了一下,“总归,客卿令不能白拿。”
对面,倪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紧绷的表情放松了下来,冲她微微笑了一下。而后,她站起身,绕过石桌,飘逸的青袍温柔地擦过石桌边缘,弯下腰,以一个一点都不舒服的姿势抱了一下闻世芳。
衣袍如云,柔软至极,摩擦间本该悄无声息,但闻世芳耳边却似乎有轰然一声,震得她整个人呆住了。
拥抱一触即逝,轻若薄雾。
但一霎那的接触,就足以让闻世芳感到身后剑客清瘦有力的筋骨。
“明日,爷爷打算开云仓,作为他个人的谢礼。师叔想要什么都可以。”倪霁轻轻道,伸手把闻世芳发鬓上刚刚被碰歪了的簪子扶正。
闻世芳迅速回神,凭感觉一把抓住倪霁的手,扭转过身体,看向她的小师侄。
其实不小了。眼前之人长身玉立,眉目如画,眼中带笑。闻世芳的眼神迅速从倪霁脸上滑过,一路看到了脚。
她放开倪霁执剑的手,慢慢站了起来,拉开了距离,带着几分警告道:“你快入观我之境了,万事当心。”
观我境,明心中一切所思所想,知自身之道,灵台如湖似镜,清明澄澈。但从照神到观我,是一道大坎,既有可能摸不到门,也有可能在摸到门之后,杂念纷纷,如遇心魔。
琼花台之所以引修士追捧,一大原因就是琼花台上的小秘境可以明心见性,助人安然渡过照神到观我的这道坎。
倪霁垂下头,轻轻“嗯”了一声,复而抬头,执著道:“师叔的簪子还是歪的。”
闻世芳:“……”
她伸手,直接把簪子拔了,又摸出一条发带,没好气地将绸缎般的长发随意一束。
倪霁忍不住笑了出来,看上去和以前别无二致。
闻世芳心道:许是自己疑心病太重。
“听说你已经见过她了,她人怎么样?”酒楼上,一袭红衣的倪蔚急急追问着对面一身白袍的倪煦。
倪煦一脸无奈,敷衍道:“嗯嗯嗯,人很好。”
倪蔚:“……?”
云栖双璧之一的文雅人努力摆出一张和颜悦色的脸,出口却仍是近乎嘲讽的话语:“她又长不了三头六臂,还能怎样?要不然,我给你画张像,你自己对着画像找去?”
话一出口,倪煦连连叹气。不怪她,这岛上的消息就跟鹤溪的水一样,一个人知道了,剩下的或迟或早都会知道。在云舟上的时候,倪岱一边给倪霁介绍着,一边却严令他们不得外传消息,但回了云栖,这些弟子们再做什么,倪岱就没办法管了。
一下云舟,四散的弟子就把倪霁回来了的消息传了个遍。一传十十传百,传着传着,正儿八经的事实就慢慢变成了各种奇谈。
作为第一个和未来家主搭上话,却没有禀报的人,倪煦先是在锦城被倪岱狠狠骂了一通。随后,她又被岛上生了顺风耳的各路兄弟姐妹叔叔婶婶爷爷奶奶找了个遍。
天道啊,她倪煦苦心维持了多年温文尔雅的外表,险些就被各种不像是修士脑子能想出来的问题破坏得一干二净。
倪蔚想也明白眼前这人遭受了什么样的待遇,只是好奇心终究压过了同情心,如今看她一副苦不堪言的模样也怜悯地转了话题,兴致勃勃道:“我跟你说,这回金秋会可来贵客了,不知道是哪位居然是三长老领来的,还住在……”
话还没说完,她就被倪煦一反常态地打断:“昨日上午,倪霞偷偷传信给我,不知道从哪里听说她是剑修,就问我她是不是个修无情道的!”
规规矩矩穿着家袍的年轻人抑制着心绪,前半句说得慢条斯理,但到后半句时已经压不住调子,直接让对面的倪蔚惊恐地护住了酒杯,眼睁睁地看着一粒吐沫星子落到了雪白的云片糕上。
是我对不住你。倪蔚心酸地想,手只有这么长。
“昨日中午,大长老请我吃了一顿饭,问我她是不是和她奶奶一样,风韵无双!”倪煦云淡风轻地一笑,仿佛刚刚咆哮的人不是她,但吐出来的字句却让隔壁桌偷听的白袍修士痛失三百玉钱。
整整一壶鹤归都让他给失手摔了。
“幸好没点更贵的。”那修士喃喃自语。
“当、当真!”倪蔚惊道。
倪煦皮笑肉不笑接道:“他嘛……还能说什么呢?”
“听说她生得很好,你可知她住在哪儿?”倪蔚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充满期待,上半身朝倪蔚微微倾过去。
倪煦高深莫测地打量了她一下,冷漠道:“对我没用,收收吧。”
顿了顿,又道:“按理说,在微茫峰,不过,她不在。”
肯定在琼花林呗。倪煦幸灾乐祸地想到。这两天微茫峰应该要人满为患了吧,草皮都能给踩扁了。
倪蔚不肯罢休,锐利的眉眼满是志在必得,“你肯定知道。这有什么好瞒的,她不是反正要参加金秋会的吗?”
倪煦眨了眨眼,狡黠道:“所以呢?”
“家主给了你什么好处?”倪蔚抢过倪煦手里的酒杯,冷漠道。
倪煦自然地放下骤然空落落的手,含蓄一笑,“为家主分忧是弟子该做的事,反正她也总是要参加金秋会的吗。”
倪蔚温柔一笑,伸出雪白的手,把倪煦面前的点心尽数搬走,只留下了一碟云片糕,娇娇柔柔道:“大长老有钱,想来是请你吃了不少好东西吧。这些就我来吧,当心别吃积食了。欸,把这云片糕带走,好消化。”
倪煦:“……”
别当她不知道,不就是刚刚失态,落了一点唾沫星子吗。
倪煦起了身,端方一笑,伸出二指将那碟云片糕直直推过去,“确实吃多了,连这云片糕也吃不下了,给你。”
呵。就恶心你。
倪蔚:“……”
酒是好酒,点心也是好点心,就是人无美人。倪蔚对着空荡荡的位子,独自斟了几杯,越发惆怅。她这么一个大美人儿明晃晃地坐在这里,怎么就没人陪她喝酒呢?
她叹了口气,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睛滴溜溜一转,挥手将酒和点心收了起来,转身就往窗户外潇洒地跳了出去。
“唉?人呢?刚刚还在这里的。”
倪蔚前脚刚走,一个白袍修士便带着一位头上宝光璀璨的老夫人到了这里。
白袍修士挠了挠头,小声道:“倪煦刚刚确实就在这里。”
“小兔崽子跑得倒是真快。”老夫人摇头笑骂了一句,又低声问道,“怀雪那边怎么样了?”
白袍修士摇了摇头,尴尬道:“本来已经派人盯着了,后来……被打跑了。”
“那你去!”老夫人差点翻了个白眼,“那可是你表妹,经常去看看怎么了?”
白袍修士很委屈,按这么说的话,这岛上不都是亲戚吗!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有什么好看的!
“奶奶,不如就这样吧。反正再过几天就到金秋会了。”
老夫人真翻了个大白眼,骂道:“倪晖!你头上顶的是什么?馄饨么?金秋会算什么!你以为人家回来是干什么的?她要是……”
她要是继承了家主,那那你们这些跟在倪煦屁股后头摇尾巴的小东西怎么办?!唉,她这个孙儿什么都好,就是脑子不太行。都让他爹教坏了,风雨山庄的酸书生果然不行!老夫人在心里咬牙切齿,面上却又显出些温和来,“算了算了,既然她有意躲,那这么找她也触她霉头。你也别烦怀雪了。”
倪晖大大松了口气,他可不想去找倪怀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