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按照顾大山父子和麻鸿老人的设想,烧骨阵以及先前的法阵该是作为顾府千秋大业的根基的,若是林觅风如他们所愿,那么此时的她便会是抱水城中煞气的最后归处,而顾念琴则作为连接着灵脉的人形兵器先为顾家打出一个好头。yywenxuan
只是,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更何况倚山城虽然相隔百里,但作为浮玉山一带为数不多的修炼世家,自然是时时刻刻盯着抱水城动向的。顾大山父子虽然做得隐蔽,但蛛丝马迹却总是有的。
李长熙倒也没想到顾家居然谋划得如此之大,几乎是拿全族的运数来赌了。
现在么,烧骨阵没成功,顾念琴也是一身反骨,诸般算计可以说是一场空了。
只是便宜了倚山城。
李长熙慢慢笑起来,仍是一派温和友善的模样,纵然眼拙如她,也看得出来,林觅风要死了。
顾念琴归不归李家她不知道,但起码不会帮顾家。
这么一来,就如今顾家那几个窝囊货色,要收拾这一地断垣颓壁都费劲,更别提重整旗鼓了。
这四位贵客,出现得正正好,像是天道也助李家一臂之力似的。
一念起,李长熙立刻警觉——天道无常,有些念头,还是没有的好。
“灵脉既断,烧骨阵又未成,不知……”
另一边,王平君走了几步,带着些希冀望着闻世芳。
闻世芳明白那神情。然而烧骨阵终究是起了,当年的那个修士也已然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即便孤注一掷,绝处逢生,但也许再怎么挣扎,都抵不过天道无可追寻的命运。
她缓缓摇了摇头。
林觅风轻叹一声,似悲似喜,搓了搓脸方道:“恐怕只有今夜了。不过,此番也算得偿所愿,算是不亏。”
也许,当真是天道无情。既然如此,她便去做那些本就应该去做的事情。李家是否会成为下一个顾家,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这一个顾家不能留。
天际,灰蓝色的晨光已然朦胧亮起,再过不久,那些薄片似的云便会一点点染上灿烂的金红色,那会是她不再有的明天。
曾几何时,她天真地以为,她会永远跟着爹娘后面,踏遍四洲万川,遍历世间风光,阴晴雨雪、春秋轮转都会一一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然后,也许结交一二好友,也许碰巧捡到一个有缘分的孩子。
顾锋是一个陌生人,一个陡然闯入的、全然不同的人,就像是某次市集时出现的新奇玩意儿,又彬彬有礼地像是古书成精了一般,看起来完全不像他的名字那么危险。
纵然她知道世途艰险又如何,对她来说,那只是四个苍白无力的字。
林觅风释然一笑。往事不可追,也许这是注定的,就如同那些穷极一生也无法算准天意的道人一样。
而且,起码小琴不会像她一般了。
若是当年烧骨阵成功,也许,只是也许,林觅风便不会如此。但……
但也没有今日了。
“我可以为你拖延片刻。”闻世芳陡然开口。
王平君麻木的神色微微一变,眼中划过几丝茫然,下意识地反问道:“什么?”
“为何?”林觅风一怔,带着些不可思议道。
闻世芳沉默了一下,不过是她能做而已,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林觅风不自觉往青衣人身边飘了点,神色带些警惕、又难掩欣喜焦躁地继续道:“前辈,要我做什么?”
“什么也不需要。”
归去来灯骤然大亮,昏黄灯火下,青衣人的面目变得模糊不清,好似不存在于此处。虽东方微明,天地间却好像只有她手中的一盏灯火,林觅风的身影却越发清晰。
此时,倪霁才感受到林觅风的存在,虽然距离好几丈远,但阴冷又烧灼的灵息却仍然肆意流淌,冷到似乎冻伤,神魂又好似在沸腾。
灯光却越发飘摇,似有狂风席卷而过。明暗之间,闻世芳的身影消失在了天地之间,四合之间只有一豆灯火愈发凝实。灯光鲜红欲滴,似是无边血光,照得归去来灯上的上古天书都显出几分诡谲来。
倪霁顿时心头一悸。
然而灯火照耀下,林觅风原来仍显飘摇的身形骤然变得凝实,神情一点点平静下来,流动的煞气也缓缓沉寂下来。
东方大亮
“只有三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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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趁着天光出了顾府,昔日豪奢的门墙已然坍塌成了一地废墟,不同寻常的动静引来了零零散散的看客,只是碍于顾府威势,才不敢上前。
曙色未明的天际,灵光飞闪,飞剑划出流星般的痕迹,转瞬间便要降落在附近。
几步之外,紧跟着两人出府的李长熙快走几步,扬手打出一道灵光。
袖口带着山字纹的李家修士顿时从各处显出身形,围着她聚集起来。
长街上,包子铺的蒸蒸热气裹挟着发酵香气如雾气般飘散,褐衣的商旅之人也背上行囊开始匆匆赶路。
两人随意找了个客栈歇息,老板心思缜密,早已从昨夜的动静中嗅到了几分变天的气息,一句也不问,只默默递出了门牌。
“昨日一夜难安,你早些休息吧。”
两人虽是修士,不必日日休息,但日夜颠倒终究不是什么好事。闻世芳目送着倪霁入房,为了以防万一又布下阵法,方才转身,却在栏杆拐角处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阿萍!?”
来人少女身形,身着一袭柔顺似水的鲜绿色法袍,腰间鹅黄色的宫绦上系着一只斑驳的银铃,造型十分别致。
虽然修士们对于着装都是随心所欲,但像来人这般鲜亮的却也少见,只是不知为何,这人却似乎被忽略了一般,书生径直从她身边经过,衣摆相接也未多看她一眼。
萍踪客的成名技——无名。
“没想到吧?”吴萍一脸得意,几乎是蹦着朝闻世芳走过去,但腰间的银铃却一点声响也无,“要不是我刚巧到川北,要不然还见不到你呢!”
闻世芳一脸无奈,急步迎上去,“怎么大老远跑到川北来了?你若不来,我难道不会见你么?”
吴萍神色一顿,微妙地嘲讽了一声,“那可得等到什么时候?你可不是什么消息灵通之辈,没准儿我就在两条街之外的时候,你也一点不知道呢!”
闻世芳:“……”
这么说完全没毛病,她确实不是什么会去刻意打探消息的人。但……
她默默叹了口气,转身给吴萍打开了房门。
“嚯,你这地方可有点寒酸啊。”吴萍进门就是环顾一圈,嫌弃地摇了摇头。
“将就点吧,吴阁主,这可不是你的十二阁。”
“很快就是了。”
闻世芳一怔,倒茶的手一顿,茶水险些溢出来。
吴萍十分自然地敲了敲还算新的雕花床,满意地听到了扎实的回响,随口道:“这地方,还算可以吧,怎么说也是抱水城数一数二的了,不算太亏。”
闻世芳琢磨了一下,“你这是打算把十二阁开到川北了?”
“不错。最近还算顺利,就是秦都那里的修士不知怎么想的,死也不让十二阁开到里面,只能隔着十二里,跟瞭望塔似的。”
吴萍摇了摇头,屈尊降贵地坐了下来,话语间尽是不可思议。
“秦都毕竟是都城,皇帝本就忌惮修士,若是十二阁开到里面了,修士岂不更多,”闻世芳微微一顿,笑道,“譬如你,若是你大张旗鼓地出现在秦都,你猜皇帝会不会吓得去请天麓山杨家?”
吴萍翻了个白眼,“哪个修士敢去宰了皇帝?!要说杨家也真是的,吃饱了撑的才去掺和帝位更替!”
皇帝虽说不过是个无法修炼的普通人,但毕竟身负龙气,历来动了皇帝的修士,没一个是善终的,死法各有各的凄惨诡异,有些甚至到了可笑的地步。
正是因此,修士对凡间皇朝闻风色变。只有天麓山杨家,仗着自己从上古一路传承下来的秘法,数百年如一日地扶持着安朝,也把持着皇位。
真真是多操心!
“秦都那群半吊子修士修为不怎么样,搅混水是一等一的好!”吴萍抱怨道,“你可知那边给我回什么话?他居然说十二阁会影响龙脉!什么鬼东西!”
闻世芳哑然失笑。
百年前,如今名号川君的修士初创十二阁,到她闭关之前,十二阁已然遍布三洲,就连雾海深处的海国也矗立着几座十二阁,扩张速度不可谓不快。唯独川北,分明只需要跨过半天山脉,比跨越雾海要简单得多,但十二阁仍是寥寥,只在川北和云州交界处的锦城有一座。
自从吴萍十二年前接过阁主之位,她便兢兢业业,致力于让本就富得流油、消息灵通得仿佛顺风耳、千里眼转世的十二阁更上一层楼。
只是,秦都的修士简直是自成一格——与寻常修士不同,他们多半在朝廷有个一官半职,并不寻求修为的长进。所以,十二阁带来的三洲消息、时兴货色、各色功法,对他们来说甚至不是什么好东西。
“秦都向来不是修士重镇,何必在意?况且,十二阁开在十二里之外和开在秦都城内,对你的手下们大抵也没什么区别?”闻世芳安慰道。
“算了算了,不说这扫兴事了。”
吴萍长叹一声,郁闷得不行。对她来说,这当然重要!
虽然秦都的修士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但秦都可是住着三千里疆域的皇帝啊!不说这凡人身后有杨家扶持,就说他下面这群名义上臣服于他的凡人,那便是一股隐形的强大力量。
蚁多咬死象的事情在造化门上已经发生过一遍了,而她出身妖类,还是妖类中最低微、最不可能成妖的那种,早年更是见识到了智慧夹杂着愚昧带来的荒唐里近乎恐怖的力量,自然对此警惕。
而且不知怎得,她有种感觉,秦都不太对劲。
不过,这些话说给闻世芳大抵也只是徒增烦恼,她这好友虽然亲缘零落,但长于江潮生之手,以人修之身在海国呆了多年,跟这些东西向来是沾不上边的,也不知幸还是不幸。
“话说回来,你让人去查镇魂塔做什么?你感觉那里出事了?”
她努努嘴,终于说到了正事,语气里多了几分郑重。她一边摸出一根其貌不扬的玉简,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闻世芳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