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念犹纷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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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崇宁宫内一只茶盏被重重掷于地上,瓷碎之声惊得门外宿守的侍女猛地睁开眼睛,忙就往屋里跑。zhaikangpei此时正值寅正时分,因为不知发生何事,那侍女也不敢擅自掌灯,只能小心翼翼进去,借着月光瞧见那地上是一地碎瓷。
而安琼枝正披头散发坐在床榻上,满面怒容。
“贱人!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
那侍女忙唤了人来收拾地上的东西,又另拿过茶盏来给安琼枝倒上安神的茶。安琼枝夜间起来,怒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望着明纸外的天色,问道:“现在什么时辰?”
“是寅正之时,太后喝了茶,再睡会儿吧。”
安琼枝虽是抚平了心中之火,但也到底无心思再睡觉,接过茶饮尽,方说:“罢了,不睡了,更衣吧。”
康进德辰正之时来到崇宁宫,没进来前就先拦了个小内侍询问,方知安琼枝夜半怒起,毫无征兆地骂了这么一句。不肖多说,他也知道骂的是谁。康进德抚正了头上的烟墩帽,这才往室内走去。
安琼枝穿戴齐全,妆容完好,正立于松枝书案前抄写经文。她手持紫毫,沾朱砂墨,一手上好的小楷,只见其眉目舒展,有哪见丝毫不豫?康进德就堆着笑上前,给安琼枝见礼,“太后娘娘。”
安琼枝看了他一眼,笔也未停,只是道:“见过新厂公了?”
“没有,还没见呢!”康进德示意身后的长随将几个剔红的漆盒奉上,“这不是近来得着些好物,就先想着给太后娘娘送来,回去的时候再顺道见见那新厂公。前些日子万岁派出的巡盐御史回来了,这次去的是沧中辂州,恒王可给搜罗来不少好东西。辂州产奇珍异宝,奴婢挑了些好看的做成首饰,太后娘娘留着玩玩。”
安琼枝身边的侍女便上前,带着那些长随到库房去。安琼枝这才撂下笔,正眼看向康进德:“本以为东厂这事怎么也得等年后,没想到陛下这回是一点都没给我们插手的机会。这便罢了,半路还杀出个顾侯来,你说说哀家这一夜又一夜的怎么能安枕?不过好在今年淮儿和疾儿的运道还不错。”
“那是那是,两位大人自是好着。”康进德先是笑着附和,才又道:“两位阁老在外头都挂念着太后呢,今日看见太后气色甚好,奴婢也好回话去。快到年节,太后若有什么需要置办的,尽管说与奴婢。”
“置办就不必了,哀家上有父兄,下有亲儿,哪就劳得你呢!”安琼枝转了转右手手腕,将一旁放着的护甲一一戴好,“你无需费那心思,只需好好探探那厂公虚实,回来能有个准话,哀家可就心满意足了。”
康进德连连称是,这才退下。外头有风,那风刮得像刀子,直刺进人骨髓里,他一身单薄的衣裳,当即就拽了两个长随挡在自己前面。风是抵住了些,只是想想又觉着不妥,怎能让这些个人走在自己前面,就又拽了他们回去,自己迎着风上前。
这日是东厂的新督主郑序新上任的日子,这人是柳复光的干儿子,一入宫起就跟着他这个干爹,如今也算是郑重地熬出了头。康进德是在半道上碰见此人的,郑序刚从宫中出来,一身崭新的紫袍,连鞋面的缎子都亮得刺眼。
郑序此人真真是随柳复光一个样,也是高大的身材,面上同样不苟言笑,看人的眼神宛如带着三尺寒冰。康进德心底里最是见不惯这样的人,只不过面上是一点都不显罢了,他走上前去,弯着眉目,向那人打招呼:“郑厂公!”
郑序本就注意到康进德了,只是没为他停下脚步罢了,现在康进德主动出声,他也只好暂且停住,回道:“康爷。”
康进德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一番,“郑厂公可是刚从恭肃殿见过万岁出来?”
“是。康爷也是从宫里出来的?”
康进德就道:“是了,厂公应该不急着回去吧,我听闻长宁街上新开了一家茶楼,我们一同坐坐?”
郑序甚至一瞬也未曾多想,就道:“这就不了,东厂空了这么些日子,尚有许多事要处理,万岁也是同我说这事。康爷想必也是有事要忙,改日再说吧。”
“也好,也好。”康进德就笑笑,“不过我们总可以一道出去不是?正好到东安门时要路过印绶监,想必厂公也有东西要拿,我也去那地方办个事。”
郑序没拒绝,那就是默认,二人一同走在官道上,往来有端着各种杂物步履匆匆的火者侍童,见他们二人来,纷纷叩首行礼。
郑序的步子大,康进德得快速倒腾自己的两条腿才能跟上,一边跟一边说道:“厂公瞧着年轻,今年可有三十?”
“哦,已经过了,过了年刚好三十四。”
原本郑序还会客气地回问一句,到了后面就只剩康进德问什么他答什么,是一句话也不肯多说了。康进德饶是笑惯了的人,也到底持着身份,别人不愿说,他也不想上赶着问,心下也对这人有了个数。果真不愧是柳复光从小带大的,说起话来油盐不进的样子和柳复光如出一辙。
他今年才三十四,小了康进德十来岁,却已是东厂督主了,名义上居然还能压他一头。康进德这么想着,不觉间已到了印绶监门外。这地方倒大,也人多热闹,只不过缺些修缮,墙皮都剥落了不知多少。里面的人穿着青素衣,外面罩着棉袄褂,行动间还可见那褂子内衬上打着补子。
郑序是来拿大小印信的,自蔡启下狱后,东厂的一些印信皆是要收回,有些需重铸。他们进了那院子,也无人阻拦,更不见这里的掌印和佥书。康进德倒是熟悉这里,也和那掌印交好,后院有一架阁库,里面就是放物件的地方,他和那看守的人说了一声,也不管他回没回应,就带着郑序进去找。
这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谁料那守门的小乌木牌竟是弯着腰拦在他们前面,说话声音不大,想来到底是忌惮,“师父、两位师父,要进这里,得先禀报掌印一声……”
康进德愣了一下,遂就打量那人,见此人面生,从前未曾见过,应该是个新人,就道:“哦,没事,我们来拿郑厂公的印信,过后我自会和你师父说。”
怎料那守门的小孩却是固执得很,康进德能瞧出他怕,却不见他移步半分,“可是…师父他交代过,说这里是要地,凡要进去,必得先报给他老人家。师父他马上就回来了,两位师父请到前厅喝口茶,歇息片刻。”
康进德不语。这小乌木牌瞧着虽稚嫩,可能守着架阁库,怎么也得十七八岁了。他不肯抬头,也不影响康进德看到他面貌,只见这孩子皮肤雪白,一点也不似被人常年当杂役使,低垂的眼睫若羽扇,眉目清丽出尘。康进德想,他确实是新来的,若是以前有这样一个人,他必定过目不忘。
“你叫什么?”
“……陆阿丑。”
康进德抬了下眉,却闻郑序道:“既然这样,我就和康爷到前厅等等,莫为难孩子。”
二人正转了身要往前厅去,却见印绶监那掌印太监正好归来,一看这情形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向二人打了个招呼,遂几步上前一脚将陆阿丑踢飞出去,骂道:“我让你拦的是外人,让你拦康爷了吗?你这没有眼力劲儿的狗东西,难怪别人不待见你!你滚吧,从今天开始就滚到直殿监扫地去!我这儿可真容不下你这蠢物!”
陆阿丑的身子撞到那枣木架子上,应该是痛极,连嘴角都在打颤,却是赶紧爬起来跪好,又连连磕头,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那掌印太监厌烦地摆手,当即就来了人拖了陆阿丑出去。印绶监掌印管教自己的孩子,康进德和郑序也不愿插话,等库里只剩下他们三人了,才禀明来意。
那掌印太监就回身去找,郑序要的印信就在手边放着,一下便拿到。之后他又往深处去找着康进德要的物件,把东西给了两人,又是赔笑道:“手下的孩子刚来不懂事,康爷和厂公可莫要见怪。”
“嗨,这是个什么事!”康进德同他一道,不紧不慢地往出走,“孩子难教,黄爷自是要费些心思。不然等我们老了,连个得力的人都留不下。”
走到廊庑处,三人就闻得旁边耳房后头传来嬉笑讥讽之声,伴随着拳脚加在人身上的闷响,“哈哈哈哈,你这丑物就不该到这世上来!生得一副怪异模样,师父好心收留你,你还净给师父添堵,打死你算了!也省得你苟延残喘!哈哈哈哈……”
那掌印太监似没听到一般,康进德二人也就不说什么,拿着各自的物件出了印绶监的门。直至临走前,康进德才随意提点了一句:“黄爷回去看一眼吧,死了人可是麻烦,死在印绶监更是影响风水不是?”
“好好,这就去这就去,那康爷、厂公,您二位慢走!”
“诶!”康进德点了点头,看着他进去,方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