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步
“这是什么地方啊?”老婆婆被扶上马车,因为童冉在身边, 她这回倒没有很惊讶, 只是上去后摸摸索索地问道。
“是我的马车,婆婆的家在哪里?我们乘马车去。”童冉说话时刻意带了些笑, 好让声音听起来更为柔和亲切。
“阿弥陀佛, 这么好的马车, 折煞了折煞了。”老婆婆摸摸马车的内饰,又念了几句佛, “我家在六罗村, 从这里……”老婆婆眼睛不好, 一时不知该说往哪里,话顿住了。童冉当然是扇心村的位置, 自己撩开车帘吩咐了两句, 车便动了。
“这位爷知道咱们村?”老婆婆道。
“去过几次。”童冉道。
傅禃也已经坐进了车, 这老太满脸褶皱, 大约跟他爹的奶娘差不多大,眼神不好还抱着东西满大街转悠,家里人不知道担心的吗?
不过童冉在, 傅禃没有多嘴,只是往里挪了挪, 想坐坐稳。
“呜哇!”小老虎却一爪子挥过来。
傅禃吓一跳,原来小老虎就坐在离他不远,他一挪,抢了小老虎的底盘, 对方生气了。
“崽崽过来。”童冉把小老虎抱进怀里。
傅禃松了口气,稳稳坐好,却瞥见一双绿色的虎眼睛瞪着自己。这双眼睛可真像他堂兄,傅禃心里凉飕飕的。
一路上,童冉耐心地与老婆婆聊着天。老婆婆眼睛虽花,思维却是很清楚的,家里的状况一板一眼地都说给了童冉听。童冉笑问她怎么不防备自己,老婆婆道:“到了我这把年纪,坏人见过太多了,你是不是坏人我闻都能闻得出来。而且瞧你这猫被养得多好啊。”
老婆婆说着,竟伸手去摸小老虎。
傅禃倒抽一口冷气。众所周知,童大人家的虎崽子脾气大得很,县衙里至今有人的脸上还留着它的爪痕。老婆婆这么直接上手摸……傅禃闭上眼,不敢看之后的血腥场景。
童冉本也要挡,可老婆婆的手不知怎得特别快,直接摸上了崽崽的头。
“崽崽……”童冉刚要提醒,却见小老虎板着脸,一动不动,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哇——”它还懒懒地嚎了一声。
“这只猫的叫声怎么这么粗犷?”老婆婆嘟囔了一句,“不过倒是养得极好,这毛油光水滑的。”老婆婆摸一把不够,还反反复复在小老虎身上摸。
小老虎起先还忍着,小脸绷得毛毛都立了起来,后来实在忍无可忍,冲童冉叫了一声。
童冉忍着笑,替它解围:“婆婆,可否给我看看您的木棉?”
老婆婆终于收回手,很大方地将木棉给了童冉,又道:“您抱着猫不方便,把猫给我吧,婆婆给你抱着。”
老婆婆的手又伸来,“呜哇!”小老虎一声惨叫,蹿到童冉身后。童冉忍不住笑出了声道:“没事,让它自己坐。”
老婆婆垂下手,似乎还有些失望。
小老虎把傅禃往角落里又赶了一些,在童冉身边坐下,脑袋有意识地往童冉身后猫。
童冉打开布包,木棉就是最普通的,没什么可看。据老婆婆刚才所说,这是她住在江流的侄子捎来的,原是要让她过个暖冬,可奈何家里缺粮,她才抱着出来卖了。
高卓说今年小锅县村村丰收,童冉觉得奇怪,便又多问了个究竟。
原来这位老婆婆家里只有她、儿媳和孙子三个人,孙子才五岁,儿媳生产的时候落下病根身子也时好时坏,她一个老太婆反而是家里最硬朗的。
老婆婆其实也没外表看上去这么老,五十多而已。
这家老的老、寡的寡、小的小,地里的活可想而知是做不了多少的,每一年都是勉强糊口。
“去年咱县里来了个大人姓童的,他可是个好官!你们听说过没?”老婆婆道。
童冉猛得被点名,匆忙抓起一把木棉,想说些别的。
傅禃凑过来,抢先道:“听说过,咱现在走的路就是他修的。”
童冉睇傅禃一眼,傅禃假装没看到。
老婆婆却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她对童冉做过的事情极熟,说起来如数家珍。
“咱们那堆肥就是童大人教的,好用得很呐!我地里的庄稼足足比以前高了一头,果实也能多结两三成……童大人可真是个天才!”
“还有那凿井灌田的事也是童大人组织的,我家没有壮劳力,县里还派了人下来……”
“还有那路……”
老婆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傅禃还在一旁煽风点火。
“对对对,那可真是厉害,对了婆婆,您知道一个姓傅的田畯吗?福丘村的梯田就是他修的。”傅禃道。
童冉白他一眼,原来是要说这个。
傅禃一脸期待。
老婆婆停住话头,皱起眉头想了片刻:“不知道,没听过。”
“您再想想?”傅禃又问。
傅禃说话时已经凑到了童冉身边,小老虎都被他挤到角落里了,只见他袍子在自己面前摇来摇去,碍眼得很。
“啊!”傅禃忽然一声惨叫,捂着屁股跳起来,“小崽子你抓我!”
“呜哇哇哇哇!”小老虎吼。
童冉仿佛没看到,把小老虎老进怀里,笑着对老婆
婆道:“婆婆,您家快到了。”
这话总算打断了老婆婆的念叨,童冉松一口气,问了老婆婆后吩咐驾车的亲兵在她家门口停。
傅禃摸摸屁股,又低估几句,小老虎懒懒地往童冉怀里钻,童冉把它抱起来一点,它抬头便能看到童冉的耳根。红红的,却不像冷风吹出来的那种。
害羞了?
小老虎忽然又些新奇,直起身子去够童冉的耳垂。
“安分一点。”童冉按住小老虎做案的爪子,把它抱起,弯腰出了马车。
“呜哇!”小老虎在他怀里喊,一出马车,冷风刮过,它又忙不迭得往童冉怀里蹭。
“到了到了,里头就是我家。”老婆婆也钻出车厢。
“婆婆,这车子高,我扶您下去。”傅禃道。童冉抱着小老虎不方便,亲兵已经拿了木梯过来,他便上手想扶。
“不用不用,”老婆婆摆手赶他,“你走你的。”等把傅禃怼下去后,才摸摸索索蹲下,扶着赶车人坐的木板往下爬。
傅禃在一旁看得心惊胆战,没想到老婆婆看着笨拙,动作却不慢,落地后喊道:“他娘!有客人!”
傅禃离得很近,冷不丁被炸懵了,一会儿后才看清屋里又出来一个人。不,是两个,当前的是个少妇,脸色苍白,像是生病了。她后头坠着一个小孩儿,刚才老婆婆说过她孙儿五岁了,可这小猫一样的孩子看起来才三岁,他拽着他娘衣服的下摆,亦步亦趋地跟着。
他家的房子比周围人家的都低矮,那屋顶不知是造型独特,还是修修补补搞成这样的,左高右低,活像是塌了一半。
傅禃对造房子也略通一二,当下心里不自觉就勾出了一副修理的草图。
“童大人!”院子里,少妇一见童冉怀里的小老虎就脱口而出,拉着孩子扑通跪下,“快给大人磕头!”
“别别别,大嫂地上凉。”童冉连忙去扶。
老婆婆也听到了,当下一愣,又凑近了看两眼小老虎,才发现这只猫咪有着黑黄色的斑纹。她刚才竟然摸了老虎,还把虎崽子当猫咪一样揉!老婆婆双腿一软,也跪了下来。
“老婆子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是童大人,怠慢了怠慢了!”老婆婆道。
童冉手上施力,把她扶了起来,傅禃也扶起了那头的媳妇儿。还好现在天凉,外头没什么人转悠,否则引来人群围观,可就麻烦了。
童冉使了个眼色,和傅禃一起,把这婆媳俩往屋里头带。
“去给大人们煮水,快点快点。”老婆婆一进屋,又想起这茬,忙吩咐她儿媳。
儿媳把孩子留下,自己跑了出去。
“屋子里小,大人不要介意。”老婆婆找了会儿,拎出唯一没断腿的板凳,可又嫌凳子不够大气,又拖来靠背椅,但靠背椅已经瘸了一腿,坐在上头摇摇晃晃的。
“婆婆,别忙了,我们一会儿就走。”傅禃道。
“要的要的,县太爷来了,得招待的。”老婆婆道,把傅禃拉到板凳上坐了,又不知哪里弄来一块砖头,垫了椅子腿,把童冉按着坐下。
两人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老婆婆拍拍手,颇有点成就感。
之后儿媳又端了热水来,她家没有成套的杯子,装水的是一个碗和一个没了盖子的小壶。
老婆婆骂儿媳不经心,怎得没给小老虎准备,全县城的都知道童大人爱虎。童冉忙端了那碗道:“小老虎喝不了多少,我跟它分便是。”
童冉把碗递到小老虎面前,小老虎嗅嗅,略有些嫌弃地舔了一口。
若换了别的宠物,童冉肯定不会跟宠物一个碗喝茶,但如果是他家崽崽的话倒也无妨——毕竟这是一头过得比他还精致的老虎。童冉也喝了一口,是白水,他睇一眼小老虎,这崽子在老太太面前倒是很给面子。
出于礼貌,傅禃也喝了。他过得虽然粗糙,但到底世家大族出身,也喝不惯这白水,抿了一口便没动了。
童冉又跟老婆婆聊了起来,无外乎一些衣食住行的事情。知道了童冉身份后,老婆婆更是健谈,一边说一边还要夸童冉几句。
傅禃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细细打量了这屋子。
屋子其实收拾得很干净,只是因为他们什么东西都跟家里存着,又没有足够的架子堆放,这才显得杂乱。
乱倒还好,这屋子的天花板实在低了些,傅禃进门的时候还弯了腰。
老婆婆跟童冉说话的时候童冉也问了,老婆婆说是上头还有一个阁楼,给她儿媳和孙子睡的。儿媳和孙子睡上头,也就是说老婆婆是睡下头的,傅禃屋里扫了一圈,有个搭了块板的木架子,看起来勉强能睡人。
这屋子透风,傅禃忍不住又抿了一口茶,他看一眼抱着小老虎坐他斜前的童冉,忍不住想着,自己若也有这么一宠物抱怀里,大约也能暖和些。不过想到这头虎崽子的手段,不禁摸了摸屁股,低头喝水。
童冉跟老婆婆还在聊,老婆婆正跟他说冬天去哪里拾柴。
小锅县地邻陇右,干得很,地里头的灌溉问题如今是解决了大半,但外头野地里依旧树少,柴火很不好捡。大户人家都买从其他地方运来的木炭,普通人家跟樵夫买,像这样穷的人家,就只能自
己费力去捡了。
“一担柴要三文钱,我出去捡上一天,也能用两天。外头是冷一点,把棉衣都裹上也冻不死。”老婆婆道。
童冉看一眼她已经破了的鞋,还有手上的冻疮,没有说话。
小老虎又往童冉怀里钻了钻,它平时鲜少这样,童冉便多看了它一眼。
小崽子在他怀里蜷成一团,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大约是冷了,这个年纪的小老虎不禁冻。童冉想着自己要了解的事情也差不多了,便起身道:“婆婆,我还得回县衙,院子里那些就是木棉吧,我都要了。”
童冉来这儿的借口就是买木棉,聊了这么久,总算进入了正题,谁想老婆婆却摇摇手:“木棉是咱穷苦人家过冬用的,您哪里用得到,别哄我了,老婆子身体硬朗着呢,再出去叫叫便成。”
木棉的保暖性不够好,但一团一团大得很,絮在衣服里很是臃肿,确实只有穷人家会用来填充棉衣和被褥,稍有一点钱都不会用这个。
童冉让这一家陪聊了这么久,也实在不好意思,又提出给老婆婆的孙子一点见面礼,不过也被拒绝了。
老婆婆几乎是推着他往外走:“大人能来一趟已经是老身的福分,不能拿钱的,大人也不必忧心我家里,穷苦人家有穷苦人家的活法。”
儿媳忙了这么久,弯腰咳了起来,小孙子跟在他奶奶身后,想看童冉又不敢,像一只胆怯的猫。
“呜哇!”小老虎突然喊了一声,也不知怎得不怕冷了似的,从童冉怀里跳出来。
“崽崽。”童冉去抓,小老虎却跑到院里堆着的两包木棉处,张嘴就咬。嘴咬不动就用扯的,把两包木棉都给弄烂了。
傅禃吓了一跳,这可是老婆婆家里用来过冬的东西。
“崽崽。”童冉拎起小老虎,也不知是否有意,那布袋子又被撕开一个口。他转头一脸歉意道:“看来我家崽子很喜欢这木棉,婆婆能否割爱,卖给我吧。”
若他说要赔,老婆婆肯定是拒绝的,但他说老虎喜欢,老婆婆却又不忍了。
童冉也不等她答应,叫亲兵搬走木棉,自己则掏出二两银子,直接塞进她孙子手里。
老婆婆眼神不好,待发现的时候童冉已经上了马车。
“哎哟,太多了啊大人!”老婆婆喊。
“给孩子买点好吃的!”童冉回道。马车跑得很快,一会儿就没影了。
“呼。”童冉进车厢坐好,车厢里一半多都给木棉沾了,他和傅禃几乎是肩挨着肩。
小老虎坐他怀里,脑门上还挂了一丝纤维。
童冉给它弄下来道:“崽崽真聪明,今天多亏了你。”
“它是故意的?”傅禃才反应过来,他刚才还以为老虎疯了。
“当然。”童冉睇一眼傅禃。他家崽崽是一头懂礼貌的老虎,哪里会无缘无故咬人家东西。
“呜哇!”小老虎吼傅禃,它岂是普通老虎,这样做当然有用意。
作者有话要说: 傅禃:我好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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