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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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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清晨, 小锅县城东城墙下, 早市早早摆开。日头逐渐升起,人也越发多了,忽然一匹快马直穿过城门, 呼啸而去。

    “哟,谁家的马这么没规矩!”行人慌忙躲开,抱怨道。

    “不晓得啊。”他们的县令爷也不会如此招摇过市,不知是谁家这样托大。

    这不过一个小插曲, 很快被人遗忘, 小摊贩们继续卖力哟呵。

    大约半个时辰后,一队衙役小跑过来,有人认出带头的是高卓。

    “高大人来了。”摆摊的见到高卓还是忍不住心虚。

    “小样, 怕什么, 现在又不是从前不能摆摊的时候了。”旁边的人笑道。

    高卓的队伍却在他们跟前停下,高卓朗声道:“所有摊子都收了, 东城门从现在起不得进出!”

    他一声令下,所有衙役分头行动,两人去了城门口,与守城门的一起封了出路,剩下的则催着小商贩们收摊。

    “官爷,到底怎么回事啊?”一名摊贩小心翼翼地问道。

    “上头来人了, 清道。”那名衙役道。

    东城门这头的变故不胫而走,不多时,小锅县上上下下便都听说了。

    “上头来的是谁, 你们知道吗?”

    “会不会是上头知府?或是巡抚大人也有可能。”

    “对对对,我们小锅县修了这样好的路,一定是巡抚大人亲自来表扬我们县令爷了!”

    童冉一早接到消息,御前总管苏近亲自带圣旨在前往小锅县的路上。他们派了快马来报,童冉也不敢怠慢,忙正经换了官服去县衙,又命人清道东城门,准备迎接。

    “大人,时辰到了,该走了。”桑乐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

    “来了。”童冉道,把小老虎按在书桌上,“今天哥哥有大事,你不可以跟去,乖乖在这里等。”

    “呜哇!”小老虎吼。

    “大人。”桑乐又催,御前的队伍怕是快到了,童冉还不出现的话,可要惹人不高兴了。

    “崽崽乖。”童冉给了它一块肉干。

    小老虎扑上,撅起屁股啃肉干,童冉趁机推门,闪身溜了出去。“终于搞定小崽子了,我们快走。”童冉道。

    门里,小老虎一把拍开肉干,总算把这小子骗走了。

    不过是接苏近而已,它有何不能去的?小老虎跳上窗台,窗被锁住了,它调出一道正气,啪一声打在窗栓上,窗栓应声而断。

    童冉紧赶慢赶,终于在苏近抵达之前到了东城门。

    城门那里清了道,百姓被拦在两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把城门围住,附近酒楼的靠窗雅座也在不到一刻钟内售卖一空。

    “县令爷亲自迎接啊,一定是大官。”

    “听说是巡抚。”

    “可我听上头雅座里的人在说,那个骑快马来的人像宫中侍卫。”

    “你听他们瞎说,二楼那些有哪个是当官的?不过也就是道听途说罢了,做不得真!”

    “来了来了。”

    马蹄声与车轮声传来,童冉领头站在城外,这一头是通往卓阳府的路,没有修成水泥的,已经能远远看见车队激起的烟尘。

    “大人,大人。”桑乐喊童冉。

    “别说话。”高卓低声制止。

    桑乐却还是道:“大人,您的小老虎来了,在后头。”

    童冉连忙回头,只见他家崽崽大摇大摆地从清了道的城门走出来,左右瞅瞅,晃了晃毛茸茸的脑袋,看见他后还张张嘴,冲他露出两颗短小的獠牙。

    童冉不知该哭该笑,他只好拍手道:“崽崽,过来。”小老虎耳朵一动,扭开头,往右边绕去,仿佛在逛街。

    童冉还要再喊,苏近的车驾已到。

    “来了来了,我看到了。”身后城门里的围观百姓喊。他们都被拦在道路两边,要斜立着拉出角度才能看到城外的景象,很是不容易。

    “是谁是谁?”

    “看不清楚,是个男的。”

    “废话!”

    “童冉见过苏公公。”童冉上前施礼,他身后,高卓以及县里的衙役们也整齐施礼。

    童冉的县令之位是陛下亲授的,苏近知道他,但没想到他看起来还这样年轻。不过苏近是宫里的老油条了,心里的惊讶之情脸上半分不见,笑容和蔼道:“童大人有礼了。”

    “呜哇!”小老虎踱到童冉身边,叫道。

    它一路从县衙跑过来,刚才还绕了一大圈,这副幼崽的身体受不得累,这会儿是一步也不想走了。

    “这是……”苏近眉梢一跳,倒不是因为见了老虎,而是这头老虎竟然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

    “让公公见笑了,”童冉抱起小老虎道,“这是下官养的宠物,原是把它关在房里不让来的,却不想它自己跑了出来。”

    小老虎在童冉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睇一眼苏近。

    苏近被那绿色的眼睛一瞧,心里下意识打起了鼓,这头小老虎虽还是幼崽,却已经初露了王者之范,再配上那双绿眼睛,令他不自觉就联想到陛下。

    但童冉还在跟前,苏近不便表露这许多情绪,强撑着面上的笑,对童冉道:“童大人,不如咱们先进去?”

    “公公请。”

    “大人请。”

    童冉让苏近先行,他让了半步,跟他一起走进城门。

    “呜哇!”小老虎蹬蹬后腿,不太满意的样子。

    “崽崽,”童冉捏住它的后颈,“安静一点。”

    “童大人的这头小虎多大了?”苏近听见自己斜后的动静,主动与童冉攀谈起来。

    “苏公公这话问倒我了,我刚捡到它时,它是这样大小,养了快一年了仍是这样大小,实在也不知它究竟多大。”童冉道。他刚见到小老虎的时候以为它就两三个月,但后来发现小老虎不会长个儿,他又不能确定当时捡到它时它的年纪了。再者说,哪家的小奶虎像它这样的,又凶又挑剔。

    “这倒是有趣,你家老虎的眼睛很漂亮。”苏近道。

    “谢公公夸奖。”童冉揉了揉虎脑袋,他家崽崽的绿眼睛确实很特别。

    苏近为人很是和气,童冉没料到御前总管竟然一点架子也没有,有些意外,同时也松了口气。

    “来了来了。”城门两边围着的百姓道。

    “童大人叫他公公?”

    “是宫里面的太监。看起来像是个大的,比上次来的钦差排场还大!”

    “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苏近假装没有听到那些议论,进了城门后对童冉道:“咱家此次来带了陛下圣旨,还需童大人跪接圣旨。”苏近说话的时候,他带来的内侍们已经设了香案,又恭恭敬敬地请出圣旨。

    苏近清了清嗓子,调动了一些正气,朗声道:“小锅县县令童冉接旨。”

    因为正气加持的关系,他声音洪亮,隐露威严,两旁百姓陆续跪了下来。童冉带着高卓等人在中间跪下,童冉也调动了些许正气,朗声道:“臣,童冉接旨。”

    因为要接旨,小老虎被放到了地上。

    它迈着毛茸茸的爪子,昂首从苏近面前经过。苏近跟之前的阮正一样,也不好跟虎崽子计较,只好当做没看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宣小锅县县令童冉,入宫觐见。”

    圣旨读完,童冉带头谢恩,接过圣旨。

    两旁的百姓也懵懵懂懂地跟着他喊,可等他们回过神来,又面面相觑。

    “这圣旨好短。”

    “我刚才太紧张了,那公公说的什么?”

    “什么公公,圣旨是皇上的意思,圣旨的内容怎么能是公公说的?那是代为宣读。”

    “我管你是说还是宣读,反正从他嘴里冒出来的,你快跟我说他到底说了什么?”

    “宣咱们县令进京,皇上要见他。”

    “皇上要见童大人?”

    “是皇上啊,童大人好厉害,皇上都想见他。”

    “这有什么,当官的不都能见皇上。”

    “那你当一个我看啊,看看皇上会不会派人来请你!”

    “切。”

    一切正如童冉所料,唯一意外的,是苏近来得如此之快。

    苏近读完圣旨,童冉请他在县衙里用了饭,之后他便匆匆走了。童冉也要尽快上路,他安排了一番县里的事务,带着桑乐、袁三和小老虎上路。

    县里的百姓都知道童冉是去见皇上的,纷纷出来送行。

    童冉被那阵势吓了一跳,直到出城二十多里,跟着他相送的人才陆续停下,童冉的马车则一路向东而去。

    小锅县离京城不算远,慢慢走两三日也便到了。

    路上小老虎睡觉的时候越发多,童冉便趁机把它捞到怀里当抱枕,小老虎的睡眠质量很好,任童冉怎么揉它的毛毛和爪子也不会醒。不过有时候童冉玩得太入神,一直玩到小老虎自己睡醒,免不得要被赏个两爪子。

    到京后童冉住进了驿站,等候传召。

    桑乐去后头灶间使钱找了人,给小老虎单独做不加调料的肉。晚上四人一虎坐下用餐,这里的凳子有些矮,童冉他们坐着还好,小老虎若是要像往常那样,后腿站在凳子上,前爪去抓桌上的东西吃,可就有点困难了。

    “崽崽来,我们上桌吃。”童冉直接把小老虎放到了桌上,打算让它在桌上吃。

    “哇——”小老虎甩开,倔强地跳回了凳子,伸出前爪去抓它的肉。小老虎不够大,果然是没有抓到,它倒不气馁,又试了两下,还是抓不到。

    “呜哇!”小老虎叫童冉。

    童冉余光一直注意着它,先前故意不理,直到小崽子顶不住向他求助了,才姗姗然转过头:“怎么,愿意上桌了?”他家虎崽子虽然凶,但又会遵守一些奇奇怪怪的规矩,比如大小解一定要用恭桶,吃饭不能爬到桌上,人遵守这些是理所应当,却不知道它一头老虎,哪里学来这么多条条框框,简直要成精了。

    童冉放下筷子,打算把小老虎再抱回桌子上,谁知小崽子的动作比他更快,一眨眼跳到了他身上,抬头看他:“哇——!”

    童冉:……

    这是要他喂的意思么?

    桑乐和袁三跟他们同桌,两人眼观鼻鼻观心,强按着喷饭的冲动,假装自己没有看见。

    “哇哇。”童冉没动作,小老虎挠他手臂催促。

    能自己吃的时候小老虎从来不要童冉喂,童冉想喂还会被嫌弃,现在自己

    吃起来有困难了,倒是很能废物利用。童冉认命地从整鸡上拽下一根鸡腿,喂给小老虎吃。

    一桌人吃饱喝足,桑乐和袁三住在后头给随从的房间,童冉则带小老虎去了二楼给官员准备的屋子。

    小老虎挑剔,童冉特地带了它常用的被子来,桑乐已经替他们铺好了床,小老虎一进门,便钻进被窝里睡着了。

    宣政殿里楚钧起身,已经回宫的苏近上前伺候。

    伺候楚钧穿衣的时候,苏近笑着道:“陛下,那小锅县县令着实是个妙人。”

    楚钧:“哦?说来听听。”

    苏近道:“这位童县令养了一头老虎做宠物,那头老虎可神奇了,吃肉要吃熟的,喝茶只要一品大红袍,走累了还会喊童县令抱它。”当然,最有趣的是那头老虎也有一双绿色的眼睛,跟陛下一模一样,不过这话苏近不敢乱说,自己在肚子里想想便好。

    “然后呢?”楚钧道。

    “然后……童县令还挺宠爱那头老虎的,可谓是百依百顺。”苏近道。

    “哼。”楚钧轻哼。

    苏近忽然觉得气氛不太对,可看楚钧,他神色如常,不像是动了怒。

    “陛下,您这会儿是要去书房还是正殿?”苏近虽然不知道哪里触了逆鳞,但他反应很快,立刻转了话题。

    楚钧却睃他一眼:“你倒是管得越来越宽了,不光要管童县令给他老虎吃什么,还要管朕去哪里?”

    苏近头一缩,陛下果然生气了。

    “这个……小的不也是想着天冷了,陛下若是要出殿,得早早准备着吗?”苏近讨好地笑道。心中腹诽,看来陛下不喜欢老虎,他得提醒童县令,可千万别带老虎进宫。

    楚钧在书房批了一会儿奏折,阮正便来了,他风尘仆仆,一脸喜色。

    “什么事请这样高兴?”楚钧从奏折里抬起头,让苏近给他赐座。

    “陛下,小锅县前县令邓其落网时,在他家找出一罐贡品大红袍,您可还记得?”阮正问。

    “自然记得。”楚钧道,那茶本来是他的,结果童冉却送给了邓其,他后来让阮正拿回来,又命他去查贡品为何会流出,“可是有了结果?”

    阮正摇头:“这桩案子暂时没有,但臣却凑巧发现了另一件事情。”

    楚钧示意他说。

    阮正道:“臣查出,卢庸在十六年前曾去过江南,并与当地一女子有染,似乎有个私生子。陛下,您一直让臣暗中注意卢庸,可他行事小心谨慎,几年来始终没有抓到错处,臣请前往江流追查此事,这件事情若是坐实,卢庸他逃不过一个德行有愧的罪名,陛下要处置他便也能名正言顺了。”

    楚钧放下奏折,下意识拨弄了下桌上的羽毛笔。

    他的母后出自傅氏,先后诞育了他和兄长。卢庸有个姐姐,曾是先皇宠妃。卢妃进宫早,抢在他母后前头生下皇长兄,如此一来他兄长虽是嫡子,却非长子。

    楚钧十多岁时,皇兄们已经接近弱冠。他兄长文韬武略,样样都比皇长兄强,年方弱冠便已经是地之上品,顺理成章被立为了太子。楚钧当时还小,只想着长大后帮太子哥哥打天下,安心做个王爷便好,却不料卢妃和卢氏贼心不死,用腌臜手段害死了他兄长,更连累他母后也郁郁而终。

    后来傅霖出手,力保十四岁的楚钧登上皇位,卢妃和她儿子也相继故去。

    按傅霖的意思,五大士族此消彼长,虽然争斗不断但不能赶尽杀绝,只因从大成立国起,五大士族与楚氏共理江山,期间的势力盘根错节。有傅霖阻拦,楚钧想杀卢庸却找不到理由,让他平白多活了许多年。

    楚钧放下羽毛笔,轻笑了声:“做得不错,你速去江流,务必调查清楚卢庸的私生子之事,带回证人证据。”

    “是。”阮正拱手。

    阮正退下后,楚钧又批了会儿折子,打算睡下,苏近那里却又收到了范恒的消息。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不成,一个两个都有消息。”楚钧道,他把玩着羽毛笔,心情不错。

    “陛下,范恒已经查清了那童冉的身世,他原籍在江流,曾是个大夫。据当地人说,他的医术是跟他娘亲学的,她娘亲也姓童,是个小有名气的医者,可惜死得早。”

    “死得早?”楚钧皱眉,“如何死的?”

    “听说是跳河。”苏近道,“另外,范恒还查到一件事。”

    楚钧示意他说。

    苏近斟酌着道:“范恒说他查到,卢庸有个私生子。”

    楚钧眯起眼:“朕让他查童冉,他查卢庸做什么?”

    苏近立时感觉身上一重,跪了下来道:“卢庸的私生子现年十五,其母是江流道人,与童冉一致,且范恒查到,童冉出现在卓阳府前就是去了陇右卢家。当时卢庸就在陇右老宅,他们发生了什么旁人不知,只知童冉的正气被打散后赶出了卢家老宅。卢庸十六年前曾称病在家,一年未出,此次范恒查到他并非生病,而是正气品阶遭了重创,想必就是为私生子之事。”

    卢庸的那个私生子,竟然是童冉。

    楚钧愣怔良久。

    苏近跪在地上,不敢起身,殿内服侍的其他人都遣出去了,里头空空荡荡。

    “去把阮正叫回来。”楚钧道。

    一切忽然都分明了。

    童冉是卢庸的私生子,是卢庸德行有愧的证物,如果他只是个市井大夫,这威胁不到卢庸,但如果他也当了官,甚至有了面圣的机会,那对卢庸而言,他便是巨大的威胁。只要童冉一句话,卢庸的仕途便到此为止了。

    但童冉,不能说这句话。

    不仅童冉不能说,他也不能说,这个秘密必须叫卢庸带到棺材里。否则私生子的名头,会阻了童冉的官途。

    阮正走到半道被苏近带人喊了回去,他以为楚钧有重要的事情吩咐,却不想是让他不要再查卢庸之事。

    “陛下,臣保证很快便能查清卢庸的事情,贡品的事也不会耽搁的。”阮正道。

    “那件事不准再查,你去查贡品的事。”楚钧道。

    “可是……”阮正不甘。

    楚钧看他一眼:“这是圣旨。”

    阮正抿紧了嘴,不说话。

    楚钧问:“怎么?要抗旨?”

    阮正敷衍:“臣不敢。”

    “既然不敢,就好好去查贡品的事。”楚钧道,“没有可是。去吧。”

    阮正不服,却也不能再说什么,施礼告退。

    楚钧拿来羽毛笔,回想了一番童冉握笔的姿势。握好笔,蘸上墨水,他随意写了几划,这硬笔写出来的字板正无趣,毫无韵味可言。

    纸上的“立”字墨迹未干,楚钧随意一揉,放下笔回寝宫睡觉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在晚上九点哦~

    谢谢lll□□ange、诗酒趁年华、是利不是莉投喂的地雷~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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