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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焚烬·瘴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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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透过不停转动而过的光轮间隙,伏已直直望向少女。先前的吃惊逐渐平复,半晌,无奈般叹笑。

    “难怪人会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原来是我小瞧了六姑娘。想必你为今日也是下了不少功夫。只不知杀阵启动后,你要如何处置这只衁母?身为青无秘境妖族,可有办法伤害它体内生魂?”

    少女点头:“确实是麻烦了些。衁须也就罢了,偏偏这些玩意儿眼中还带有生人魂魄,于我无异于穿肠毒药。你费尽心思专程要用它们针对我,所以我还真不好轻易下手。”

    “不过……”她扬一扬下颌,点向天边:“你看,太阳落山了哦。”

    落晖仅余一线,天色渐渐暗沉。

    “村中异衁还未长成,地穴所有出入口又被我布下禁制,所以那群小尸衁,一时半会是过不来了。”

    “衁母蠢笨贪食,虽被你用魔气浸染异变,可等到它往常进食时刻,没了异衁投喂,不知它还会不会尽听你命令?真饿急了它,你猜它又会不会对身边人下手?”

    等衁母狂暴,若伏已不愿下手,便是他被吞吃入腹。可若他忍不住杀死衁母,届时生魂碎灵溢出,会本能依附活物。

    衁母能够抽取生魂中所有杂念怨气,化作林边毒瘴。残余碎灵本质纯粹空荡,极易被异常气息晕染。伏已为妖身堕魔,碎灵但凡经他体内,无异于白纸掉入墨池,那时便称不上生人魂灵了。

    没了忌惮,少女便会启动杀禁。所以眼下她要做的无非就是等而已。

    知晓了她所做打算,伏已语带怅然:“看来你是当真恨我。”

    少女面露疑惑,眸中却尽是冰冷:“你险些要我性命,利用我盗走秘境灵源神女木芽,又伤我大姐,夺走她妖丹与雷鸣玉,更杀了我四哥,难道我不该恨你?”

    “我好歹留了你一条命。”

    “那便等你死后,再后悔当初没要了我的命罢。”

    “呵——”伏已轻声笑了。

    从衁母须上稳稳落地,踩着脚下符阵一步步朝少女走去。没有丝毫慌乱,行为举止依旧从容。

    “可知那日我为何没有杀你?”

    行至光壁前,徐徐抬起一臂,指尖轻触,黑气萦绕浮现。

    “因为没有必要……”

    在少女满面错愕中,光壁轰然碎裂,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男子眼眸焦黑,神情全是轻蔑:“终究不过是个废物罢了。”

    光轮与咒印上也各附有一层浅薄禁制。眼看他的手就要碰到,少女突然出声:“等一下。”

    伏已动作顿住,抬眸睇向少女。

    却见她脸上重新挂上笑意,“好歹相识一场,最后给点薄面可好?”

    眼中轻蔑更甚,哂笑道:“这是要求饶?这可不像往日的六姑娘做派。”

    少女摇头:“片刻就好。”

    她扳过身前少年肩膀,蹲下身子与他平视,无奈地轻叹一声:“你也看到了,现在情况危急,我已经顾不上你了。”

    先前发生种种,相九如始终看在眼里,不过从始至终未发一言。因知晓两人恩怨,自己无法也无能力置喙,更知如果少女输了,自己便也要命丧在此地。

    现下情况看来,少女明显已处于下风。只不知她突然和他说这些,是又有什么打算。

    想起地穴一幕,相九如心中发冷,面无表情地垂下视线。

    就连伏已也停下动作,想要看少女接下来准备做何。

    只见她解下头上青绶,为少年系好右手伤口,又掏出一物,放在他手心。

    “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因我落入衁池,所以我一定要将它取回来,也因此想要舍弃你的性命。”

    听到她如此坦白,相九如愣住。

    给他的是一块玉璧,平安扣样式,小小一枚,只比铜钱略微大些。虽分不清是何玉种,却能感觉到玉质细腻柔和,莹润水透,中间的小孔旁从内竟有一块飞鸟状的玉斑透出来,宛若天成雕刻其中。

    玉璧上传来和煦,确实和他在地穴谭池旁感受到的一样。

    她说这是她最重要的一样东西。

    “我和他之间,今日总要有个了结。为了免受波及,现在我将它送给你,你带着它自己逃罢。”

    这话让相九如身体僵住,迟疑地抬眸看她。

    她的脸上现出难见的轻柔:“有我的红玉珥和青羽绶在,不用担心林中猛兽,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解决了。”

    “你娘能为你舍弃性命,你也一定要努力活下去。”

    说罢将他身体摆向一侧,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把。

    伏已阴恻恻的声音传来:“六姑娘对这小鬼当真体贴,让人好生羡慕。”

    他不再等待,第二道禁阵随即粉碎。

    眼看少年仍呆愣地杵在原地,少女拧起眉头,语调中往日讥讽重现:“还不走?你在这儿只会拖我后腿,我可没空再去搭理你。”

    相九如不再犹豫,拔腿向前跑去。

    少女起身,身形微微晃了晃。血迹透过布条渗出,她的脸色也因失血过多而苍白透明。身后长发失去捆束,如瀑般披散下来,耳侧发丝在暮风中轻轻扬起。

    “一直跑,无论发生什么,别停下。”

    三重咒印皆碎,衁母肉须也已重新长出,盘挥在空中张牙舞爪。

    一条长蔓袭向奔跑的少年身后,却被一簇火焰烧烬半截。

    伏已笑得张狂:“蘇六儿,原以为你是长了些本事的,怎么脑子还是如此蠢笨?他方才在衁池取走了我放在衁母体内的神女木芽,你以为等你死后,我会放过他?”

    “是麽?”蘇六儿隐约想出少年因何能逃出地穴,她松下一口气:“那就好。”

    “你放心得未免太早了些。等下你死后,我不但要拿回神女木芽,还要好好折磨他。定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苦苦哀求要我杀了他。不知六姑娘现在听到是否会心疼?”

    “不会的。”蘇六儿神色淡然。

    “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话音将落,她便闪电一般冲了过去。衁须袭来,她动作稍缓,却未停下脚步,只放出火焰,燃烬碍事阻拦。

    看穿她的打算,伏已忍不住嗤笑:“你可是想近身对我直接使用凤神火?”

    蘇六儿不发一言,只凌厉向他攻去,眼看就要到跟前。

    伏已不慌不忙,掌心蜷握,赤珠没入体内。

    砰得一下,他被扑倒在地上。

    “六姑娘难得这么热情。”

    轻声调笑着抬起一臂向身上少女腰间揽去,却被她一脚踩上手腕。

    蘇六儿单膝压在他胸口,低头俯视过来,唇角上扬:“猜猜看,哪个先坚持不住?”

    无尽的火焰瞬间释放出来,穿过伏已身躯,汹涌没入他体内朱雀壁。

    伏已的神情由疑惑逐渐变为惊愕:“你疯了……”

    “咔嚓——”

    似乎听到一声清脆轻响,感觉到体内凤神玥因神火疯狂流逝裂出一条细缝,蘇六儿身形晃了两下,猛然吐出一口血来。

    她的脸上再无丝毫生气,身体摇摇欲坠,神智逐渐模糊。恍惚中,腰间被长蔓缠绕,下一刻就要被拖拽而去。

    输了吗?

    “啪——”

    灵璧再也坚持不住,裂成无数碎片崩散。

    漫天涅槃神火瞬间蔓延开来,铺天盖地,热浪翻滚,仿佛将天地都焚烬。

    两人全身皆被火焰吞噬,伏已的手脚已逐渐开始化作齑粉,他难以置信:“你怎么敢……”

    衁母尚在身侧,体内有无数生魂,她怎么敢?怎么敢……

    “是啊,我敢。”

    蘇六儿气若游丝,却还是轻轻笑了。

    “因为,我想同你一起去死啊。”

    燎天大火熊熊燃烧,焚烬周遭一切后又悄然回到凤神玥中。

    脚步在狐狸身前停下。

    原本刻在颈环上的纹路此刻遍布在了它的身上,缓缓游动着缠绕得愈发□□,血肉模糊。

    它现在可真狼狈啊。

    脏兮兮,血淋淋,灰头土脸的样子比当初刚从水中捞出来还要更难看。

    这么长时间,一动也不动,这是马上就要死了吧?

    相九如站在那里,静静俯视它良久,最后弯下腰,将它揽抱在怀中。

    随着他的触碰,纹路停止游动,却仍如烙印一般深深陷入狐狸肉中。

    夜色中,一望无际的黑色灰烬仿佛隐没在天际。抬起脚,漫无目的地朝一个方向走去。

    “你还不能死……”

    “这林子太大了,我一个人出不去……”

    茫然走出许久,眼前缓缓出现一道清光。

    男子一袭青衣,如九天落尘的神祇,撕开沉沉夜幕,踏着璀璨星河徐徐走来。

    行至少年身前,男子停下脚步。

    “将她给我罢。”

    声音清冷淡漠,不带一丝情绪与温度。

    下意识地收紧臂膀,相九如怔怔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吾乃青无秘境之主,人皆称吾青衣君。”

    他的脖颈上也有一只环圈,玉一样的颜色,上方纹路清晰,隐隐透出浮动光泽。

    相九如又认真问了一句:“你会救她麽?”

    男子淡淡道:“她不会死。”

    紧握的手心松开,相九如将狐狸递了过去。

    青衣君揽过狐狸,广袖挥动,地上浮现出一道青色光芒,遥遥延伸至远方。

    “沿着它走下去,尽头有人在等你,那是你该去的地方。”

    以为他就要离去,相九如忍不住开口喊住了他。可当那淡漠的目光投过来时,他又有几分踯躅。

    想了想,拿出少女交给自己的玉璧:“这是她先前托付我的,麻烦境主帮我转交给她。”

    青衣君没有接过,“这原本就是你之物。”

    相九如愣住,莫非是他知道少女说将这物送给自己的事?可当时她只是抱了必死决定,才会说出那番话来。

    她明明也说过,这是对她而言最重要的东西。

    相九如没再坚持,而是又拿出那枚少了铛簧的银铃。

    “之前的话,不知她醒来是否会后悔。这是亡母遗物,对我来说也极为重要,烦请境主转交于她。若她有一天想拿回玉璧,可用这枚铃铛来与我交换。”

    这次青衣君未再拒绝。

    他微微颔首,接过铃铛。临去前,却突然对相九如说道:“神女木芽既已选择了你,他日必然会有一番因果,希望你能谨慎对待。”

    二十年后。

    接连几日小雨,将云都郡城洗涤的一尘不染。

    蒙蒙雨雾随风拍打上墙外的地锦叶,凝成清透水滴滑落下来。成片的欲滴翠色中零星绽放出几朵红色凌霄花。

    门前檐下矗立着一名高壮魁梧的男人,身穿布衣,手中拿了一把折起的雨伞。

    马车哒哒驶来,在他身前停下。

    迎上前去,将伞撑开递到马车帘前,低声唤了句:“公子。”

    布帘被挑开,一只带着黑色软皮手套的手探出,接过了那人递来的伞柄。

    无需他人搀扶,男子自行从车上下来,待他站定,马车又哒哒驶离。

    车上下来的男子清癯修长,身量比一旁的布衣男人还要高上些,就是隐隐透出几分病态。虽已近清明,他却仍裹着厚重的鸦青裘氅,乌色长发与下颌被长毛裘领虚虚遮掩,衬得他的面色愈发苍白。

    布衣男人已为他打开院门。男子身形将动,却又顿住脚步,侧首望向巷口。

    女子如蓦然间出现在那里。墨染的广袖纱裙,鬟髻低垂,白皙的颀长秀颈上带着乌色颈环,颜色浅薄的琥珀色瞳眸仿佛也含进一层迷蒙烟雨。她撑着一把樱色的竹骨伞,穿过蔼蔼雨雾缓缓走来。

    行至他身前不远处,停下脚步,对他盈盈屈膝,侬调如水般清泠——

    “奴唤蘇六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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