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杀青
42杀青
宋容容顿了顿。
双手手指悬浮在屏幕上，脑海中下意识想到：爱什么？爱谁？是广义上的爱，还是狭义上的爱？
可又觉得自己问得太深入太多了。
抬头瞅瞅，马上就要拍戏。
不宜聊得深入。
于是她放下手机，没有再接下去。
哥哥说，演员演的就是欲望，那小九的欲望是什么？
这个问题宋容容还真没想过。
接下来一个月的拍戏时间，宋容容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陈小九的欲望究竟是什么？
前面的剧情，小九在凡间本来是打算找个人间夫婿成亲的。
可她在成亲前以为自己能跟凡间女子一样习惯，所以逃避了去想新婚之夜这件事。
直到新婚之夜，面对着陌生人相公走进房间恐惧得发抖。
青几进来后，她是松了口气的。
这之后，青几就幻化成她人间夫君的模样。
他们一起生活了段时间。
就算小九不情不愿地，也还是在这短暂的以人间夫妻相处的时间里感受到了内心的和平。
直到瑶池将青几是幕后主使这件事告知天庭，天庭派天将下凡将青几带上天庭。
青几走后，小九在人间的家里左思右想，来回踱步。
谋逆天庭是大罪。
如果青几跟之前一样被镇压几百年几千年，那小九又可以得到难得的自由。
可……
也许人世间一切的辗转缠绵，都是因为一个“可”字。
小九没有克制住去寻找伍德。
伍德帮她联系上瑶池和东叶帝君，让小九再次回到天庭，而再次回到天庭，遇见的却是神将正好将青几押送至诛仙台。
青几犯下的是颠覆天庭的大罪，所以被判诛仙台陨魂，神形俱陨，无论神还是人都当不成了，比小九想象得还要严重。
青几逮着天庭的手铐脚镣，被天将押送走过小九面前。
他没有说一句话。
小九也没有，仙雾缥缈中，她只是扭头凝视。
诛仙台前，青几停驻，寒风烈烈，吹起他的长袍。
天兵宣读他的罪状。
小九想起了青几第一次受罚时，当着天庭所有仙官的面，掏出她的心脏，吐出他自己的龙珠取而代之，说：“我要把你的心掏出来，珊瑚。让你的心里面再也没有他。”
那时他目眦欲裂，流下血泪。
还没有想完的同时，在目送着青几即将跃下诛仙台的瞬间，小九冲过去抱住他，闭住眼睛，紧紧地，跟他一同下坠。
……只要他掉下去了，他就再也没办法骚扰她了。她就自由了，从此就能过上崭新的人生。
可什么是自由呢？
早就没有自由了。
爱是束缚是痛苦是宽容是罪孽唯独不是放手。
算了，要死一起死……他犯了滔天罪责也是因为她，一命偿一命……
小九下意识地眉目紧皱，等待着即将来临的痛苦，但是许久，身边好似空荡荡的，毫无动静。
她有些紧张和害怕地睁开眼睛，发现他们竟在半空中缓缓下落到山顶，而面前是青几的微笑：“小九……”
她左顾右盼，周边是白茫茫的一片，好似分不清时空和方向：“这是哪？”
“无蕴山。”
小九不可思议：“我们不是跳下诛仙台了吗？”
“那是幻境，我不打算真的赴死。不过是脱身之计而已。但我没想到你会跟我一起跳下来。”
“……”
“小九，你心里有我吧。”青几说，视线直直盯着她，声调里隐颤而克制，“小九，你心里有我。”
小九抬起朦胧的视线。
她感觉到青几很轻柔地帮她抹掉脸颊的泪水。
什么时候流泪了？
小九不知道。
她闭了闭眼睛，回答他，喃喃自语，像是回答他又像是回答自己：“是啊。我心里有你。”
我心里有你。
青几搂住了她的腰身，他的身体很坚硬像是铁锤像是龙鳞，可又很暖和，像是温水像是他们小时候一起睡的母贝壳。
他们近在咫尺。
小九能听到他心脏扑腾扑腾地跳着。
像是烂掉的淤泥里跳出来的一颗心脏，那跳动声溅出稀里哗啦的疼痛、痛苦。
青几紧紧地拥抱着他，下颌抵在她的肩膀上，不住地蹭着她的耳廓：“小九，小九。”
他的唇往下，不是直接对准而是蹭着，像是一点一点用感官找到她的唇。
小九这才看清，原来他也流泪了。
青几也流泪了。
青几吻小九。
小九在这一刻也回吻他。
青几……她在内心叫着他名字。她不想再折磨他了，不想了。
最开始宋容容想到这段剧情，是觉得小九避无可避，身体和行动比她的心更明显地展露出了她爱青几这个答案才在这个时候承认的。
可在和青几接吻的过程中。
宋容容感受到了一种来自小九的欲望，原来小九的欲望是……
“卡。”导演喊了卡。
工作人员布置背景，拍下一场戏。
这场戏是小九跟青几终于吐露心扉过后，两个人躺在草地上。
山顶云雾缥缈，青天白日，惠风和畅。
工作人员将他们的裙摆都散开，从顶上方降摄像机来拍摄。
小九问：“你还打算还对抗天庭吗？”
青几说：“你要是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可以原谅所有事。”
小九难得勾起笑，她扭头，见到青几的乌发，伸手拾起来一缕。
——都到联合妖界试图颠覆天庭了，结果心性居然跟以前当龙王十三太子一样。
要是谁欺负了“珊瑚”，他就会报复。
若是她好言相劝，他会听她的话。
小九拿起他垂落的发梢，仔细凝视：“你拿回了你母亲的龙珠，重新变回龙族，快要到换鳞片的时候了吧？”
正常龙族寿命是两千年，依靠脱胎换骨褪鳞龙珠换新继续活下去。
而她活不了那么久，因为她不是龙身，龙珠无法换新，接下来只剩几百年的寿命了。
小九问：“青几，等我死后再入轮回，你可不可以来找我？我也许还是会继续抗拒你躲避你，但是你要来找我。”
青几说：“无论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小九微微笑了笑。
现在的陈小九本体是珊瑚，不是人，死了仍然会成为珊瑚，是不会有知觉的。
可，就当留着一份期待吧。
陈小九有很多姐姐，一个弟弟，在暴风雨来临的日子独自跑出家门来到海滩上也没有爹娘或任何亲人来寻她。
所以小九无论在天庭还是在人间，想到更多的是关于龙宫的日子。
龙宫里水是温的，没有太阳没有月亮。只有无垠的白昼。
想要睡觉就必须躲在石头里面或者在母贝壳里。
陈小九在母贝壳里睡得最久。
因为爹娘不会起来催她做事，也没有姐姐跟她抢床位，所以刚到龙宫那几年她很快乐，也没问起爹娘……
小九缓缓闭上眼睛。
感受阳光落在自己眼皮上的感觉，感受到青几牵住她的温热手心。
电视剧和小说结局一样。
小九和青几隐居相守了小九剩余的几百年。之后小九转世，而青几走遍五湖四海的每一处，遍寻新的珊瑚。
“卡！”
场务大喊：“恭喜，茶茶老师的最后一场戏杀青！”
片场传来掌声，跟万甜一样，有人给她送来捧花，宋容容受宠若惊地接过：“谢谢。”
一眨眼，也演到了自己的最后一场戏。
正好也是电视剧结局。
鼓掌声结束，宋容容还是跟之前一样走向刘导的监视器，重新去看自己刚才拍摄的片段。
每回重头戏刘导都会叫她过去重看，久而久之也成为习惯。
“你这段结尾戏比之前的戏份处理得细腻很多。”刘导终于夸赞她了，宋容容开心。
进组三个月了，也算有些经验，加上对于小九的人物底色又多了层理解。
“导演，以后处理角色是不是先处理欲望？”
刘导稀奇地瞧她一眼：“你有心得？”
“我是从贺霖那边讨教来的。”宋容容谦虚地说，“现在对于小九的理解有了新的变化，之前有些戏拍得不是那么对味。”
“你觉得哪里不对味？”
“小九太抗拒了。之前我觉得她抗拒青几的爱是因为接受不了自己的家人因为青几的无心之失轻易死亡。现在我还意识到另外一点。”
刘导的眼神在鼓励她说下去。
“小九其实也在害怕青几的爱。”
“为什么？”
“因为小九对爱很陌生。”宋容容抱着捧花说，“她没有得到过。从父母亲人那里都没有得到过，唯一有点的可能是她的玩伴小渔，所以她后来最怀念的是小渔，在人间找房子住也是因为门口那个小姑娘像小渔，而不是找她以前渔村家里的住址。”
小说是没有这段的，只说小九在人间找了个住处。
跟影视剧不同，小说只需要大概描述下读者就可以自行想象，剧本却需要实打实地建造出来。
剧本里刘导特地加了这段。
小九是漫无目的地走路，见到门口玩石头的女孩像小渔才决定住下来。
刘导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加的。
“一个角色的性格除了靠演员发挥出来，也要靠周围的环境烘托出来。”刘导说，“很多东西不需要讲得特别明白，但要相信只要你拍出来了观众就会看懂。”
“嗯。”宋容容点头，认真听着。
“小九那么多姐姐烧伙做饭，弟弟却独自在书房吃月饼，小九一个人暴风雨从家中跑出来却无人来寻，是正面告诉观众小九的处境。而侧面，我在暴风雨来前加入了一些台词写龙王女童祭祀传统，以及小九的朋友小渔突然去大户人家做丫鬟，是侧面烘托小九未来的处境。”
“……！”宋容容转瞬才想到导演在说什么，瞪大眼睛。
导演的意思，小渔是……
宋容容猛地想起来，陈小九在海底的时候拾到手串，还以为是小渔掉的！
刘导接着说：“小说可以用心理活动来回解释小九拒绝青几的原因，但电视剧需要强动力，否则会被观众认为无病呻吟。”
“那加这段难道不是……”
“所以之前的镜头都让你过，正是因为你没有想明白这一层，观众也知道你没有想明白这一层。一直傻傻的。”
“……”虽然是形容陈小九，宋容容怎么觉得还是在形容自己啊。
“相应的，我把小九拒绝青几这个点，让回忆里小渔出现更多，对青几的憎恶，也是因为青几能力的强大以至于对凡人生命的漠视。而小九恰恰善于共情，讨厌这种高傲的居高临下。另外，小九的性格底色是什么？你刚刚说对了一点。她对于爱很陌生，甚至有恐惧。这也是她拒绝青几的主要原因之一。”
听导演这样说，小九这个角色是真的复杂啊。
糟，宋容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完全没有理解透。
“小九没有强智力，强能力，所以她的性格被人接受很重要。现在流行大男主大女主，但小九和青几告诉我们爱就是爱。不是说必须得两个人中龙凤，家世对应才可以相爱。而是因为从小在一起互相依赖产生的爱情，他们完全不同，一个强一个弱，一个高傲独断，一个善于共情，但他们又相融，都没有阶级观念且重视感情。男女之间最重要的吸引力是性格底色的吸引力。剧情里最大的冲突是观念的冲突，而非强弱冲突。”
……导演就是导演，跟普通人看到的完全不一样。
如果说宋容容是以情感角度完全带入来理解，刘导展现的是阶级差距对于爱情自由的压制；强者对弱者处境的漠视，电视结局是强大的青几遍寻每一株弱小的珊瑚，这样想来其实是个对应；以及自我的成长，男女对于自我的宽恕和接纳。
“谢谢导演。”宋容容说。她觉得刘导是在教自己分析角色。目前为止，自己看到的都是明面上的东西，刘导告诉了她怎么去看隐藏的东西，是这两者烘托出一个好的角色。
好的导演必然有设计。
以后自己要多去想想貌似跟自己角色无关方面的潜台词和潜情节。
刘导看她：“辛苦了。”
宋容容嘿嘿一笑：“不辛苦。”还是蛮有意思的。
她闻闻手中捧花，从没闻过的味道，毕竟以前没怎么收到过花嘛，对于她来说，这是段很值得、很难得的体验：“和导演合作很开心的。”
为期90天，她宋容容第一部戏终于正式杀青啦，刚穿来时什么都不懂，拍戏战战兢兢，没想到拍完后总觉得好像只是一眨眼的事。
中午跟剧组聚餐结束后，宋容容回到酒店，收拾东西准备退房。
手头拿东西时，扫见了客厅里的保险箱。
保险箱公司需要本人带身份证明去，还需要飞机中转一下，会耽误两天。
可耽误两天就去为了开保险箱总觉得不值得。
《演无止境》封闭住宿，且第一条就是考试，面试笔试都有，她可不想考个零蛋，预备早点突击学习。
宋容容盯着保险箱，鬼使神差地想到一组密码。
971007。
滴答。保险箱门弹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