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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普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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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恶的资本主义阶级冷漠残酷地拒绝了初弦的请求,她那双弯弯的月牙眼略微下垂,可惜地叹了口气。yywenxuan

    贺清越失笑,低头,锋利眉弓微微挑着,温热指端点了点她眉心,遗憾得如此情真意切,不当真,还以为是自己狠狠欺负了她。

    “下回吧。”

    在她毛茸茸的发顶顺了一把,修长手指弓着,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

    “现在想做什么?”

    茶余饭饱,东星斑带来的意犹未尽化作上升血糖,作息一向规律的初弦昏昏欲睡,她唇边挡手,很秀气地打了个呵欠。

    于是那份笑意便扩深了些,他的话比她的回应快一步“困了?”

    “还好啦。”初弦揉揉鼻尖,眼底雾蒙蒙的,摇头:“贺先生呢,会有午睡的习惯吗?”

    初弦本科时期有一个沿海城市的朋友,据这位朋友说,午睡是刻入基因里的习惯,他们可以不吃饭不喝水,但是绝对不能不午睡。

    “一般不常有。”

    资本家如是说,他的车停在老城区,眼下是南辕北辙的两个方向,回去拿车显然不切实际,于是问经理要了车钥匙。

    他侧头看向初弦,嗓音含笑:“普华寺的樱花开了,要不要去看?”

    前几年有一部现象级大爆的偶像剧在普华寺取景,使得这座隐隐于市的寺庙一夕之间成为某书上爆火的网红打卡景点,平日尚且要排队进门,节假日更是要提前预约。

    今天是周末,普华寺的预约系统挨山塞海,5g网络干巴巴地旋转半天,仍是进不去预约界面。

    初弦侧前倾身,莹白瓷净的指尖点点卡死的预约系统,漂亮眉心扫着一丝郁结。

    “贺先生,您说要看樱花,是指在山脚下遥遥相望吗?”

    目之所及的十字路口严丝合缝地堵着一排汽车尾灯,她有些沮丧地拉直柔软唇线,不死心地再次进入普华寺官网。

    “怎么才说了你又忘。”

    贺清越单手控车,腾出手印上她眉眼之间,轻柔地梳开左右眉心,几近诱哄的口吻,慢沉沉的笑意回撞在闷闭车厢。

    别。皱。眉。头。

    如此眼神警告。

    他是言出必行的人,一通电话拨给普华寺的相关负责人,应声三句,在小姑娘闪着期盼的目光中从容点头。

    她欢欣雀跃,弯着柔软眼尾笑起来,符合南城三月水暖花开的灵动鲜活。

    “普华寺的头香一向留给贺家,往年是我奶奶来上香。如果你感兴趣,今年的三十晚,我带你来。”

    像是随口一说的承诺,字词却郑重无比,初弦轻轻怔了下,手指卷着跌在肩前的松软长发,含含糊糊,就是不正面回应他。

    “不要啦。”

    她语气里有贺清越陌生的、不得不懂事的成分,初弦关闭手机,静下来,温润潮湿的眸光注视飞驰倒退的街景。

    入了三月,枯朽枝桠焕然一新,星星点点的粉嫩花骨朵儿傲立枝头,春风扶槛露华浓。

    还好,没有雨雪突然袭击,她喜欢今天的阳光,喜欢到不舍得让任何意外破坏。

    初弦愿意三缄其口,贺清越却没打算放过她,睨她一眼恬静侧脸,未着妆的肤色格外清透白皙,她似乎看得很出神,纤浓眼睫偶尔一眨。

    十字路口亮起阻滞的红色通行灯,贺清越等在一辆越野款的奔驰后面,可有可无地问:“往年春节都怎么过?”

    ——怎么过?

    于她而言,是相对陌生的话题。

    大概是吃饭时贺清越与她谈论过他的生活,让她减少对剖析自己的抵触,初弦并着两指,试图捉住阳光折射在窗玻璃的光晕。

    前往普华寺的道路不算畅通无阻,行车堵堵停停,但是车厢如潮水满灌般悄静,初弦听到有人鸣了一声喇叭,于是那些被摁下暂停的动静重新卷了上来。

    她转过脸,在笑。

    “我妈妈还在的时候,我和她一起过,年三十的晚上,她会给我下一碗长寿面,打一个鸡蛋,电视里放着春晚。吃碗面,我去洗碗,妈妈给我压岁钱,我们一起在客厅守岁。那时候南城还可以燃放烟花,十二点钟声敲响,烟火烧上夜空,我就许愿。”

    “许愿?”

    他记得这姑娘的生日不是往年春节那几个月份,她在秋天出生。

    “你不许愿吗?”她像是很意外,耸起小鼻尖,佯怪道:“辞旧迎新嘛。每年要上寺庙参拜的人那么多,佛祖听不到我的愿望,但是我在年三十那晚许愿,说不定会有漏网之鱼的佛祖听到我的愿望。”

    漏网之鱼,她又开始用一些奇奇怪怪的成语。

    他就顺着她的胡言乱语搭话:“那你都许什么愿望?”

    “很多很多。”

    初弦坐正,大概是表明自己真的有很多愿望的决心,她微微前倾,靠近贺清越,纤纤十指举在他眼底,幼稚的掰着嫩白指尖数数。

    “期末考的数学不要太难,英语听力不要再听错,语文作文不要再跑题”

    贺清越不反感她的絮叨,相反,很喜欢听她在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她声线空灵好听,学习古汉语的缘故,对每个字音把控到了精准恐怖的地步,一些晦涩难懂的偏僻多音字她也总能在正确语境里,掐中正确的读音。

    她真的很多愿望,贺清越听了半分钟红灯时间,松手刹,顺着车潮缓缓滑动。

    当她说到希望楼上阿姨的钢琴快快进步时,贺清越截断她:“没有关于你自己的愿望吗?”

    初弦反驳“怎么没有”,贺清越挑眉,打满方向盘,往左转弯。

    普华寺金光灿亮的建筑穹顶近在眼前。

    她苦恼了一小会儿,想要考满分,想要当万年不变的年级第一,这些都是关于自己的愿望,他怎么能说不是呢?

    普华寺前的露天停车坪满满当当,一个萝卜一个坑,一眼望去全是形色各异的车顶。

    贺清越绕过停车位,往另一个方向开去。

    下午四点,普华寺的僧侣撞响一道沉肃钟声,霎时万鸟投林,风举云飞。

    她在这声经久不绝的钟声里回想起十年前琐碎往事,像是一面镜子被打碎又重组,映出一个支离破碎的自己。

    不是二十岁的初弦,而是更小一点的自己。

    那双总是带着明媚笑意的小鹿眼垂了又垂,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衣饰暗绣,像是要盯出一朵花来。

    一个漂亮甩尾,贺清越驶入普华寺的专用停车位,缓缓泊好车,没催促,也没率先下车。

    这辆车里躺着一支黄铜金打火机和一包没拆封的烟,贺清越翻过告示吸烟有害健康的背盒看了眼,旋即索然无味地丢回原处。

    “其实是有的。”

    初弦叩开安全带,转过小半边脸,眸光专注认真地迎上他。

    “我希望我永远长不大。”

    尘封十年的细枝末节如吉光片羽般在半空纷纷扬扬,她仰着面,语气含着一种歧路亡羊的孤绝感。

    “但我知道那不现实。贺先生,您告诉过我,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人要往前走;失去的时间不会重来,人也无法一直停在过去。”

    她深深吸一口气,像是借由这口气平息所有翻覆上涌的情绪。/p>

    “我很多时候,觉得自己做不到。但事实上,我做到了,还做得特别好。”

    小姑娘眼底亮闪闪,说不清是眼泪的光还是阳光的光。

    他的心忽然变得很柔软。

    其实到这份上,她真切地哭出来,他也就由着心意借她一个怀抱。

    但她只是飞快地抹了抹眼角,又笑,傻乎乎的。

    走了平常不对外开放的贵宾通道,初弦一蹦一蹦,背影像只无忧无虑的绒毛兔子。

    “贺先生知道么?”

    她站在高一级的台阶,尽管她还是得抬头看他,唇边笑意深深,杏眼湿润明亮。

    他单手收在风衣口袋,另只手护在她腰后,以免小兔子东倒西歪,给磕了哪碰了哪。

    “你告诉我,我就知道了。”

    阳光热烈地横过高耸入云的菩提和贝叶棕,院里的荷花和文殊兰还没有到花期,小池塘里香客放生的黄头龟悠哉自得,企图衔咬浮跃而起的金色游鱼。

    “《大智度论》说,世有百八烦恼,谓之十缠、九十八结;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一百零八’烦恼。”

    她顿了顿,寺庙不好伸手指点,只用目光示意。

    “那是通往普华寺最高大殿大华宝寺的石阶,我数过,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零八。”

    这番话似在铺垫一个结论,贺清越跨上他们之间仅存的一级台阶,他比初弦高太多,站在另一侧的阳光里,侧脸皮肤泛着润玉似的冷白。

    他屈指顶了下镜框与镜腿的衔接处,笑问:“所以呢?”

    “所以资本家没有一点烦恼。”她狡黠地眨眨眼,胆大了,竟敢揶揄贺清越,“我每次走,就在心中默念自己的一百零八烦恼,等我念完,也走到头了,烦恼自然烟消云散。”

    怪道她身上还有那么重的孩子气,真不知道哪儿来那么多的奇思妙想。

    “佛家不都说心诚则灵么。”

    初弦慢慢走,她来普华寺的次数不少,对哪一棵树,哪一朵花了如指掌。

    “我觉得这其实是一种悖论。要是什么都心诚则灵,那世界岂不是乱套了,人人都有梦想,人人的梦想都能实现。”

    “我觉得呀,这四个字掰开来讲,是说一个人的信念很强大,强大到可以凭自己本事实现梦想。初高中不老是写那样的作文?谁谁谁磨砺十年成功,谁谁谁韬光隐晦‘百二秦关终属楚,三千越甲可吞吴,说得不都是一件事情吗?”

    贺清越乐意听她说话,纵容地顺着她的话往下接:“说得也是。那你有什么愿望能靠心诚则灵实现?”

    普华寺的樱花是空运过来的八重樱,暂时不到完全盛开的季节,浅粉色的樱花一簇一簇连绵不绝,像条粉色长河。

    南城三月的早春悄然来临,凛冽寒风刮着她颈侧,又急又烈。

    八重樱白浪掀天,不知是樱花般的碎雪,还碎雪般的樱花,闻风而起,铺天盖地。

    人潮声浪,镜头快门,在她身后形成不真实的布景。

    初弦几乎被迷了眼。

    那场景太过盛大朦胧,她几近失语,喉间哽咽许久,断续挤出毫无可信度的“没有”二字。

    “真的没有?”

    他靠过来,身上裹挟清寒气息,指端摘下掺进乌亮长发的半朵樱花。

    “没有。”初弦又说。

    他笑了声,轻飘飘地,从她柔嫩耳廓飘过。

    大华宝殿依例撞钟,钟声穿云破雾,天气瞬息万变,日光倏忽黯淡,阴云如白色浪潮翻涌,亟待一场滂沱暴雨。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别信那虚无缥缈的一二,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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