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过霁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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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浓重,从灯盏里漏的光昏黄的不像样子,将景安袒露的脊背衬的透出淡淡光泽,没有一开始的触目惊心,伤口淡淡结痂,正在慢慢转好。modaoge
她眨眨眼,似是不解。
景安向来宠辱不惊,没有似现在如此失态,面对沈荠,他尴尬的不知如何是好。
“怎么了?”
他觉得自己语气过重,不免懊恼,抿了抿唇道,“抱歉。”
沈荠不理其意,这个人,太过别扭。
但想着景安此时伤的厉害,无心之话不必放在心上,她就想原谅他一回。
“对不起,我想着如今天色已晚,这灯又暗,会把眼睛熬坏的。”
他垂下眼皮,整个人仿佛带了稀碎的光,落在沈荠眼里,她忙转过头去,带了情绪。
“我打算给吴晴清写封拜帖的,我想去搭苏芷云这条线。在没遇你之前,我就是想去攀她的,这下我总得去探探她的口风。”
“你歇着吧。”就打帘出了西厢。
景安望着来回晃荡的棉布帘不觉抿了抿唇,跳动着的心渐渐平复下来。
他暼了眼书桌。
还好,她没看到那叠宣纸。
接连下了几日的雪,春寒料峭,人都大多缩进屋子里不舍得出门。也就只有世家大族的公子们玩心大起去学什么拨雪寻梅的趣致。
围猎时有一公子骑马去射一头梅花鹿,鹿钻进枯藤野草里,他去寻时却摸到一节残肢,吓的脸色煞白。待官府带人去查时,竟然是死去多时的岳槐。
这位公子回去之后魂不附体,吓得如惊弓之鸟,大病了一场。众人好奇不知如何惨状能把人吓成这样,待掀开那白布后,几欲作呕。
都纷纷好奇他是做了何伤天害理之事才被处以极刑,官府那边给的答复是贪赃枉法,依法惩处。
贪流民的赈灾款。
这件事闹的满城风雨,加之流民动乱,遇一场大雪后冻伤无数,纷纷堵在城墙门口要求朝廷再济民生,继续施工,好给他们一处安身立命之所。
可朝廷哪里还有空余钱财?
靳奕将这些上书要求拨款的折子推到一旁,伸手去够一个小人木雕,直接将案上的一盏酸梅汤带倒了,顿时撒在了桌上,连带着一沓折子都被打湿。
他被吓了一跳,撇撇嘴,直接拿着木雕小人站起来。
侍女不觉心惊,忙先检查一下靳奕的衣裳有没有被打湿,随即又拿帕子出来将桌面收拾干净,退到一旁去了。
“母后,我不想看折子了。”
坐他身后的苏芸云一袭黑色鎏金曳地长裙,一只手抚了抚云鬓,另一只手绕过靳奕拿起一本折子,随意翻了两页。
她眼皮一抬,目光流转,暼了眼靳奕,“这些你都看不懂吗?”
他知道母后这是生气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忙放下小人,一把扑进苏芸云怀里,搂着她的脖子。
“母后,他们好烦,我每天都好困啊。”
苏芷云将折子放在案上,搂了搂靳奕,正色道,“你是一国之君,当作表率。你的老师没有教过你吗?折子是不好看,但是你每天试着看一点,不懂的再问老师,好不好?”
靳奕嘟着嘴,向她撒娇,“那母后我可不可以去御花园呀?”
苏芷云拿他没办法,只得摒退其余侍女,“你们都跟着陛下,若是让本宫发现你们有溜奸耍滑之嫌,就别怪本宫不留情面。”
“是。”
苏芷云如今掌管整个皇宫,说话当一不二,又是皇帝生母,宫人个个都惧怕她,只得唯唯诺诺称是。
待宫人们拥着靳奕从待归宫鱼贯而出时,苏芷云坐在椅上又捧起折子看,还仔细批上朱批,正要放下笔时,感受到肩膀那一处裸露的皮肤灼热的温度。
她顺从的闭上双眼,一张娇媚的脸上露出楚楚动人的情态来,柔声道,“你来了。”
那人将手抚上她精巧的下巴,摩挲了两下,在温润的肌肤下游走,挑逗着某些心照不宣的情愫。
“再不来,你岂不是要被气坏了?”
苏芸云伸手覆他手背上,轻轻来回抚弄,“那你来哄哄本宫,好不好?”
他闻言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温香软玉在怀,满殿地龙烧的旺,只觉燥热。
满室春光,难言满腹情长。
沈荠给吴晴清去了拜帖,信中言辞恳切,要将她曾托沈荠做的衣裳一并送到秦府上去。
巧的却是迟迟收不到回帖。
这不免令人焦急起来。
她熬了药端进西厢去,却发现景安已披袍坐在床头手上捧了本书在看。
他的伤势渐好,已经可以躺着入睡,只是还不能下地行走,怕拉扯腰部肌肉。
日头斜斜照进屋里,窗外积雪未化,正顺着屋檐滴落淅淅沥沥化成雨幕。
景安抬头看向走进来的沈荠,心里不免感激,卧床这些天都是她在照料,他放下书掖了下衣角,又想起自己怕是多此一举——他再狼狈模样她都见过。
这种感觉很奇妙,明明再不忍与其有纠葛的人奇迹般地出现在你身边,在同一屋檐下朝夕相处,还能有微末的接触,这种他称之为命运。
他本不信命,如今看来,真觉得像是上天安排的了。
“外头闹起来了。”
景安接过药碗正喝着,猛地听到这句,“咳了两声,又接过帕子来擦擦唇角。
“闹什么?”
沈荠接过空碗,语气有些凉,“还能为了哪样?左不过还是流民的事,叶亭贞将这口黑锅甩旁人身上,自己则是清清白白。外头都在说岳槐死有余辜,流民又闹起来。不过谢家已经开始发散言论了,这火暂时烧不到你头上。”
谢家?
景安稍微失神,他知道凭借沈荠这番玲珑心思不说,但凭她这样貌也大可在全汴京慢慢挑得有情郎。
他算什么?
今日来了一个谢临棠,明日又是黄临棠,后日呢?
可他没有立场去阻止她去奔赴美好的人生。
沈荠为他上好药,看着结痂的伤口心里这才放下心来。
景安感受不到背后酥麻的痒意,只感到心里的酸涩快要满的装不住了。
“你……还疼吗?”
她看他沉默,还以为是她动作太粗鲁弄疼了他,忙放轻动作,盯着他散落下来的头发看。
景安回过神,收敛情绪,又是一副无悲无喜的模样,“不疼了。”
“你说谢家发散言论……什么言论?”
沈荠没打算瞒他,正待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清楚时,却听见外面吵嚷一片,声音大的将窗旁的雪都震了下去。
她替景安掖好被角,“我去看看外面。”
景安心里莫名不安,但是他动弹不得,只能对她说:“一切小心。”
沈荠点点头。
打开门却发现门外乌压压一群人,除了大多数都是街坊邻居外,还夹了些生面孔。
见来人是个文弱的姑娘,为首的那人直接嚷道,“让姓景的那小子出来!”
沈荠阖上门在前面的台阶上站定,居高临下的看着跟前的王福生,这人是她相隔没两家的老街坊,只不过两人没啥往来,平日里不过是点头之交。
她有些诧异,不明白这群人来兴师问罪目的为何。
“王伯伯,怎么了这是?”
王福生一身粗布褐衣,满是老茧的手正指着她家的门。
“听说姓景的贪污赈灾款,真的看不出来是这种人,亏平时装的人模人样,还真以为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也是满肚子男盗女娼!”
他说话难听,一时间吵嚷的众人也是噤声。他们本打算不来的,但闹的满城风雨,这下流民们往集市上蹿,扰乱了正常的秩序,让小贩们怨声载道。
他们这些街坊都仰赖做生意过活,这下生意做不成,可不得来找景安问话么?
沈荠只觉得他们都是歪理,但碍于情面,只得清清嗓子道,“各位叔伯,沈荠在这里赔不是了。人云亦云的东西本就虚无缥缈,景安的为人我清楚,他定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若是真有赈灾款,我又何必站出来说话呢?各位还不相信沈荠的为人吗?”
众人一时间不说话了。
沈荠虽说是连云坊的养女,但是与亲生的无异,再加上平日里为人处事确实挑不出错来,他们心里也没了底。
王福生见众人被沈荠三言两语说的底气不足,心里也打起退堂鼓来,但还是大声道,“那景安受的杖刑怎么说?难不成还是别人平白无故打的吗?”
他可是看的清清楚楚,那天下着大雪,虽然沈荠给景安披了件大氅,但那走路姿势可是遮掩不了的。
很明显就是受了重伤。
“沈姑娘,我们不是针对你。而是觉得这样一个人败坏了我们这条巷子的名声,是不是有待商榷呢?”
这时众人开始附和起来,纷纷点头称是。
“是啊,沈姑娘,何不让景公子出来,我们一看便知。”
沈荠闭了闭眼,迅速在脑海里重新捋一下思路,此时这种情形如果硬要讲道理怕是越讲越乱,倒不如直接关门坐视不理。
“各位因为做生意耽误的利润,沈荠愿意赔付给大家。只是天寒地冻的,景安来时就已有伤病在身,此次倒春寒更是旧病复发,那天我正是带他去寻大夫。”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纷纷转向林秀山,他看一眼沈荠,缓慢地点点头,“不错,正是寻的我这个老头子。”
沈荠没想到他在这个时候解围,心里一阵感激,对他福一福身,权当谢他之恩。
林秀山摆摆手,“景安那小子的病怎么样了?”
沈荠正欲开口,一阵马蹄声迭起,有侍卫骑马而来,众人纷纷让了条路给他。
“传王爷口谕,景安听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