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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檐下月(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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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言一出,赶工的匠人和看热闹的流民纷纷如洪水般涌至江堤,季沉正背对他们听下属汇报进度,见人乌压压都往那边去了,心里诧异,这一回头不要紧,一回头就发现景安和那个跟他身后的小厮不见了。zhaikangpei

    又加之耳边有人聒噪称有人落水,他的心不得不沉下去,做了最坏的打算。

    不会如此的!

    “还不快去捞人!快!”

    季沉挤过围在一处的人群,站在江堤处,脚下碎土松软齐齐往下坠落,再下面就是湍急的流水,如坠冰窟般,只觉手脚打颤,几欲站不住。

    “大人……”

    有侍卫过来将他扶住,却被他一把握住手臂,目眦欲裂道,“快派熟识水性之人下水救……救人,不用管我。”

    有三三两两熟识水性之人脱下厚重外袍就往江里跳寻人,冰冷刺骨的水简直能让人痉挛,使搜寻难度大大升级。

    沈荠身子被冷水刺激已被冻的麻木,被湿透的厚重衣裙极速往下坠着,最可怕的是她并不会水,只会手脚并用地扑腾,却是越坠越深。

    她的脖子仿佛被扼住无法呼吸,从一开始惊慌失措到行至半空,渐渐平静下来只觉命该绝于此。

    沈荠紧紧闭着双眼,因缺氧心脏仿佛被刺扎着生疼,头脑要被炸开一样。下一秒她真的要觉得自己快要炸掉了,意识将要无知无觉湮没于江底。

    唇蓦地贴上同样冰冷之物,有一股清冽之气渡来,她忽然停止挣扎,意识渐渐回笼,几乎本能般去寻上去索取着。

    景安心猛一沉,尽可能将气渡给她,紧紧拽住她的手,另一条胳膊往上划去,沈荠缓过劲来,憋着一口气感到一股强大的力气将她往上拽,借着力也慢慢向上划。

    这一幕怎与梦中一模一样?

    景安攒着一口气拼命向上游去,他感受着水流的强大阻力,手边的沈荠情形有些不妙,他拽着她同一块破碎的布没什么区别。

    他不敢往下想去,手脚不敢停,一尺一尺往上划去。

    待重回岸上那一刻,久违的阳光刺痛了沈荠紧闭着的眼。她重重的将口鼻里的水都咳了出来,恨不得将肺也咳出来。有人给她顺背,这才发现原来自己正坐在一团稻草里,头发湿漉漉地披散下来,身上不知何时被人披了一件狐裘。

    “景安!”

    季沉已将人遣走大半,听得周遭吵嚷一片,她紧紧抓着手里的衣袖——自水里出来她就没有放下景安的衣袖。

    怕他与梦中的人一样醒来就消失。

    “景安!”

    沈荠抬起迷蒙的眼,眼前的人也是浑身湿透,半跪在地上,有水滴顺着发冠自额头流至鼻尖,最后随着人的动作流至唇角,再缓缓流至锋利的下颌。

    江雾寥寥,恰似白鹤蹁跹而来。

    此刻她心里莫名酸涩,难言情愫涌起,眼睛憋的通红。

    又想起在水底那个不为人知的触碰,她明知道那是景安在给她渡气,但耳根处还是起了一片可疑的红,此刻紧紧拥着狐裘,打了个寒颤。

    景安知道她是吓坏了,轻声问道,“我送你回连云坊吧?”

    沈荠抬眸看他,鼻尖也被冻的通红,点点头。

    季沉不知从何处挤过来,低声道,“不若本官派马车送你二人回去,若是染上风寒,本官也无法跟王爷交代。”

    景安心知这群人里不知道有多少是叶亭贞的眼睛,季沉这番话正好洗清了他俩私相授受的嫌疑,遂感激的对他笑了一笑。

    “如此便多谢季大人。”

    二人乘着季沉派遣的马车回连云坊,车厢内宽阔,摆放了一张小几。沈荠昏昏沉沉靠在车厢壁上,景安正襟危坐于她身旁。

    不偏不倚,一尺之距。

    他向来不喜旁人离他过近,不论是这人衣裳的气味或是说话的音量,他通通不习惯。

    但唯独她,这样的距离足以。

    一路静谧无声,唯有马蹄踏步与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车轮忽的被一块石子梗住,整个车厢晃动了一下,沈荠没防备头被磕了一下,她有些吃痛,正准备抬手揉一揉。

    旁边一只竹月袖子伸来,侧身抚上她的额头,食指和中指并拢,揉了揉被磕到的地方,沈荠感受到冰凉的触感清醒几分,几欲躲闪过去,被景安制止道。

    “别动。”

    沈荠完全清醒过来,似是被这句话怔住,不敢再乱动,只得乖乖坐好让他继续揉道。他的手指沾了她的体温变的微凉,可她浑身的血液却沸腾起来。

    她偷偷暼了眼身旁的景安,他还是那副超然物外的表情,忽然发现他生的极好,尤其是一双眼睛,笑时如沐春风,不笑时就有些冰冷,让人看着有点害怕。

    自己平日里不曾发现原来在他耳后根处长了颗红痣。

    和上次听过的红痣妆很像。

    沈荠看的出了神,忽然听到景安不自在的咳了声,方觉自己失礼,忙转移视线,这菜觉得自己这个姿势很像是被他箍在怀里,脸颊更是不由自主染的绯红。

    心脏扑通扑通跳的很快,这种感觉……很奇怪。

    额头已经不再疼痛,她轻轻抬手将景安的胳膊拿开才轻轻道,“我有点困,待到家时,你唤我。”

    景安颔首,看着她将头往后仰去靠在后面,随着马车驶过,身子一起一伏。

    全身湿漉漉的,好不狼狈。

    他收回目光,想着离连云坊还有好一会距离,便闭上双眼。

    又是一块石子被碾过,“咯嘣”一声马车里震上一震,沈荠捂住头,只听见外面远远传来车夫的声音。

    “小的罪该万死,这路上不知何时有了碎石拦路,让贵人受惊了。”

    沈荠只好开口说道,“不妨事。”

    景安顿了顿,直接伸手揽过沈荠的瘦削的肩,让她靠在他的肩上。

    她一惊,只觉脸更烫了。刚想逃离,又听景安道,“你这样睡,不会磕到头。”

    沈荠狠狠心,索性安心靠他肩上,不觉露出几分羞赧。

    虽说二人先前也有过肢体接触,但大多出自礼节,不会像今日这般逾矩。

    但今日算是特殊时期,若不是景安,她现下都不知何处葬身。

    掌柜和伙计嘛,她就这般靠一靠,不会有事的。

    这般想来,沈荠又放下悬起的心,一头扎进梦乡会周公去了。

    景安轻轻呼出一口气,手指伸开又蜷起,沈荠均匀而浅浅的呼吸声就在耳畔,发丝蹭的他脖颈微痒也不敢动,就这么梗着脖子坐在软垫上,只觉左肩千斤重。

    日光渐渐下斜,已过下午。帷幔被风吹起,露出光亮一角,或宽或窄,沿途绿意萌发。官道上空无一人,只余风声。/p>

    不知过了何时,车夫“吁”的一声停住,在车帘外道,“贵人,已经到了。”

    沈荠睡的熟,未着妆饰的脸透着淡淡的粉,他忽然有些不忍叫醒她了。

    还是沈荠听到车夫声音,迷蒙地睁眼,“到了?”

    景安点点头。

    二人收拾一番便要下车,景安先下去,他步子大,一脚结实的踩在地上,随即伸出手扶住紧跟其后的沈荠。

    这时张婶家门口大敞,她见二人一身落汤鸡模样,不禁大惊失色道,“哎呦,这是怎么弄的呀?”

    景安与车夫道了声谢,沈荠打了个喷嚏,取下放在门槛处的钥匙,打开门来,“张婶,就是掉水里了,不用担心。”

    张婶听了这话焉能不担心?

    她重返院中,“我去给你们煎些姜汤,喝点暖暖身子。”

    沈荠拗不过张婶,只得由她去了。

    景安与她并肩进入院中,他有些不自在道,“你先回房歇歇,我去烧些水你沐浴,然后……”

    她捕捉到他言语里的羞涩,捉裙回到屋里,边走边说,“你去烧好了。”

    方才静下的心被景安话中的“沐浴”给激起又活泛了起来。

    她坐在梳妆镜前,看着镜中容颜娇俏的人儿,不禁抚了抚被冻的通红的脸颊,她轻轻拍了拍,好把那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抛之脑后。

    眼下正是蛰伏复仇之时机,不要为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浪费心神才是。

    她起身走向床榻,从箱匣里翻出待会要换洗的衣裳,不想被枕头下的一抹红色吸引了视线。

    她拿开枕头,却发现是一枝干透的红梅。她小心翼翼拿起,怕已经酥脆的枝条断裂,将其放在手中仔细端详。

    这红梅从何而来?

    忽然忆起这花是还未去江南购买布匹时,景安从卖花小姑娘手里买下来的。

    那时她还和景安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想必是自己不小心放在榻上的。

    她微微叹气,重新找来花瓶将红梅插上,虽已枯萎,但还是风姿绰约,枝杈间风骨迭起。

    沐浴完毕后,沈荠也坐在了院中的石桌旁,盘算着手里还有几桩未了的生意。

    正逢张婶进门,手里端着两碗刚煎好的姜汤,忙不迭放在桌上后,烫的她将手指搓搓耳垂,“哎呀,可真烫!沈姑娘和景公子要趁热喝,不许给我留,景公子呢?”

    沈荠拉她坐下,刚刚沐浴过后整个人也是神清气爽,透着灵气。

    “他在西厢里沐浴呢,劳烦张婶的姜汤了。”

    张婶撇撇嘴,嗔怪道,“这倒奇了,好好的怎会掉下去呢?我见景公子早出晚归,日日里忙着,不知可是在官府做事?”

    沈荠点点头,她知道景安为叶亭贞做事肯定瞒不住街坊邻居,但此事还是不宜声张,对景安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可能是我没注意,脚一滑就栽进去了。”

    张婶将她全身打量一番,发觉没什么意外才放下心来,“行,那沈姑娘就好好歇息,这姜汤驱寒,好好喝下暖暖身子。”

    沈荠目送张婶回去,脸色不禁一凛。

    现下春雨未降,江堤即使再被江水濡湿,也不可能如今日般湿滑。

    这怕是有人做手脚了。

    想害她?

    不,是有人要除掉景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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