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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清风朗(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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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荠一早就与景安收拾好行装,交付房钱后,让掌柜的找了马车,两人趁着晨光熹微,往这莲平县方向去了。gaoyawx

    与一道黑影正好错身而去。

    客栈掌柜在清点一番项目走出柜案时,差点与闯入店门的一道影子相撞,那人问昨日绿衣公子的去处。

    掌柜疑惑,“怎得一个两个都在问他?”

    黑影惊愕,继而厉声道,“还有谁?”

    掌柜回想,说是有姓季的小厮昨夜里来找他,可惜人清早就走了,去的何处也不知晓。

    这些话原封不动地都带到叶亭贞处,他正坐在知府府邸,与段玉章商议寻一稀罕之物,待离先帝驾崩三月后赠予二皇子。

    “既然是献未来皇帝的,那必得是极好极新鲜的,还得讨得了欢心。”

    叶亭贞把玩着玉盏,那段玉章连连称是。

    “不知王爷以为何为珍贵之物?下官定要各商队寻了来。”

    两人正说着,叶宵进得门来,略一行礼,在叶亭贞耳际细细说道。

    他略一变了脸色,复而又笑道,“有点意思。”

    那段玉章见此,颇有眼色道,“那下官必上心为王爷寻得此物。”

    叶亭贞见周遭人一空,猛地“砰”一声将玉盏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叶宵见王爷发怒,大气不敢出,“想必也是季沉按捺不住,也想找些人手。”

    叶亭贞眉头微皱,摆摆手,“你且查查那景安是何底细,若真是投了季沉那边,就除去罢!要是还没有倒戈任何一边,你就暗中留意着,要真是个聪明可靠的,于本王也是一重保障。”

    倒是没想到季沉也存了这心思,笼络人心,想为太子翻案。

    叶宵却道,“只不过那客栈掌柜说早晨走的时候,不止景安,还有一人跟着。”

    “哦?还有谁?”

    叶宵踯躅片刻,这才开口,“似是一位女子,名叫沈荠的。”

    叶亭贞向来对人名过目不忘,此时也忆起沈荠何许人也,不由得暗结眉心。

    “这事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莲平县位于姑苏城东,向来花好水清,水路发达。因盛产莲藕而得名,其粉质细腻,入口清甜,向来是供皇室专用。

    沈荠与景安先是坐着马车走的陆路,后来贪着新鲜走了水路。这一尾船似鲤鱼般在湖中穿梭,四周都是清凌凌的水,仰头看着蓝天白云,只觉荡漾的不止是水,还有心。

    “现下莲花还没长出来,等入夏,两位再来,这里美的哟!泛舟湖上,这衣裳都带了荷花香。”

    沈荠给这船夫付了钱,两人走了大半日才到县里,待到日头西斜,二人寻了几家布庄后,仔细评选起来。

    这里的布料果然奇特,听掌柜的说这布夏日穿着凉快,冬日里也不透风,说着就要拿出一批货出来,把定金下了。

    沈荠与景安对视一眼,心道哪有这么草率的,就推辞道再拣选着,言罢欲走。

    那掌柜也是热心肠,“我看二位远道而来,也不能砸了莲平县的招牌,若姑娘诚心要料子,何必在这几家店里呢?倒不如往东边去,有个叫水莲镇的地方,专供蚕丝,不瞒姑娘,我们也是从那里进的货。”

    她思量着此话真假,又觉这掌柜言辞恳切,不像是作假,去看看也无妨,如果真有不对劲的,也不枉走上一遭。

    二人又往水莲镇方向去,终于赶在夜色迷蒙时看到了有人家烟囱淡淡的炊烟。

    此行很是顺利,沈荠寻得正拾柴的农妇说明来意,那农妇自是惊喜,还为二人收拾了一间空屋子,她推脱不得,但又想着这里偏僻,实无处可去。

    “那就太感谢甄婶啦!”

    那农妇头上半包着头巾,给沈荠房中点了盏灯就去景安那屋里招呼了。

    他们若再挤在一处终是不妥,还好甄婶家够大,能许得了两人容身。

    一轮圆月正上枝头,沈荠半分睡意也无,卧在榻上辗转反侧,她自离京也有小半月未归,若是这笔买卖顺利,过几日也可踏上归程。

    正想着,忽闻道有呜咽之声,这深更半夜令人心伤落泪。

    她诧异,这大半夜的不睡觉,在这里吓唬人?

    拿被盖了头,那哭泣声不止,听着莫名像是甄婶的。

    沈荠握紧随身携带的匕首藏入袖中,以免发生上回醉汉打人之事,她不再莽撞直接露面,而是借着月影藏一檐柱后面。

    甄婶呆坐石阶下,双手掩面而泣,好不凄惨。

    沈荠心下叹气,不由得联想自身也是逐水飘零,肩膀冷不丁被人一拍,把她吓的一激灵,手忍不住就往身后捅去,就被反手擒住!

    匕首寒光乍现,一下恍了那双桃花纷飞的眼。

    “景安!你吓到我了。”她用气音道。

    她抽回手,看清来人后松口气,幸好这檐柱够宽供两人藏身。

    “大半夜不睡觉,来这看星星?”

    今夜月亮多个缺口,缺的这块化成繁星点点,好似一束光照在这忐忑命运中,给人一星半点的希望。

    “甄婶丈夫和儿子都在京中修皇陵,不光是甄婶,这个地方皆是如此。”他看着沈荠起疑的眼神,又补了一句,“她给在下送灯的时候提到的。”

    “怪不得,没大看到有男子在。”

    沈荠不明其中缘故,但景安自幼就去监造皇陵,懂这其中曲折。这大启有风俗,自皇帝继位起,就大肆征民建皇陵,其工程之庞大,几十年也建不完。

    “为何?”

    还能为了什么,自然为这雪花银。只要皇陵一日不竣工,上头这款就源源不断拨下来,进了谁的口袋还有谁会查呢?自然是不会的,没有人会触这个霉头的。

    景安以前不明白为什么明明一日可以完成之事,要拖至三日,就好比一根精美坚固的木头料子,里面全都被虫子蛀透了。

    “景安,你说蚍蜉撼树,能成吗?”

    伴随这幽幽呜咽声,他仿佛头一次看清她的脸,眼中蓄着光,好似神女下凡尘。

    “沈荠,他们不是树,我们也不是蚍蜉。”

    ……

    翌日清早,甄婶招待人吃罢早饭,就匆匆召集起村子姐妹说起要售布料之事。

    沈荠知道做手工不易,尤其这一针一线的活,根根都费了心思。若是她们卖到城里布庄去,那掌柜的也得压下价格,卖不出甚么好价钱,所以打算将其都买下,只是见堆至地上的存货如此之多,叫她琢磨起来。

    “哎呀,咱们可怎么弄回汴京去?”

    景安检查着布料的质量,发觉手感细腻,虽是个半成品,但若是真的制成成衣的话,定然受到追捧。

    “可否雇商队护送着回京?”

    沈荠暼了眼妇人们满是希冀的双眼,又有些不忍心,若是平常接触的掌柜那便罢了,肯定让他们想法子送回京就是,但这些妇孺一没银钱,二无人脉,这叫她犯起了难。

    “眼下仅凭你我二人,确实犯难……”

    她在心里算计一番,忽然灵光一现,就算寻得商队在这山高路远的也极为显眼,难保不会被人惦记。于是让这些妇人们先回去,待寻得两全之法后再做商议。

    沈荠看这些料子的确极好,与锦绣记的有过之无不及,如果就这么放弃,不是她的作风,于是在用晚饭时向景安道:

    “倒不如与锦绣记合作,若少东家是聪明人,他出人,事成之后三七分,我也就不计较他之前哄抬市价之事。”

    没想到景安迎头泼她凉水,“掌柜这么相信他为人?”

    沈荠夹菜手一顿,见四下无人,沉声道,“姓谢的想吞了连云坊,那便给他就是,反正这身本事他拿不走,就算他能一比一复刻又何妨,我就不信被利欲熏心过的人怎样能做成一件好衣裳来!反正到时候,谁吞谁还不一定。”

    景安饶有兴致的盯她看,不由得就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掌柜的这么有信心?”

    他有时唤她沈姑娘,有时候称她掌柜,昨夜竟然直呼其名,这人可真怪道!

    “对,谢临棠此人虽纨绔,但是藏拙也说不定,万一肯帮我们呢,再说了锦绣记是皇商,有谁敢拦他的货?”

    景安不语,但明显也是同意了这个法子,“你是掌柜,都听你的。”

    沈荠一霎时笑了,这笑牵起旧时画卷,昔年那人也是这么说,“你是沈家千金,都听你的。”

    这到底哪里变了呢?她甚至觉得现实与往昔交织,逐渐让她找不见自己现下扮演的角色。

    谢临棠是在三日后收到一封鸿雁传书,彼时他正香玉满怀,温室飘香,自有一双素手将剥了壳的荔枝喂与他口中,带着满腔汁水馥郁。

    隽秀簪花小楷,寥寥数语,谢临棠只暼一眼就随手皱成一团扔在地上。

    “哟,哪位红颜知己写的信让爷心都飘了?”

    拿的是娇柔腔调,谢临棠伸出修长的指轻轻抚着佳人下巴,一寸寸往下游走,肌肤细腻白皙,如羊脂玉般温润,眼中温柔缱绻像能把人溺毙。

    “是了,她嫉妒你这小心肝在爷心里的位置,这心里正吃味呢。”

    那佳人羞赧佯装作势锤他胸膛,却被人一把揽入怀中,“爷莫要取笑我。”

    谢临棠与佳人听一曲终了,随手抚了抚袖,走出这暖阁。待风吹去满身脂粉味,他颇有着嫌恶,召来小厮吩咐道:

    “你且派出两支商队去一趟姑苏莲平县水莲镇收批料子。”

    “少东家,咱们在姑苏也有布庄,又何必去亲自收?”

    谢临棠敛去风流之态,“且去办,我倒好奇我帮这么大一个忙,她拿什么报答?”

    远在姑苏的沈荠冷不防被人惦念,鼻子一酸,与这妇人们说些体己话,肩膀感觉有什么厚物一压,一回首就见景安将一件月魄白氅披她身上。

    “那你们的夫婿呢?也都在京修筑皇陵吗?”

    有一妇人听到此处,不禁垂泪,“是啊,三年五载都不曾回来,我只当没他这个人,一个人还落得清静自在。”但满眼泪花,抵不住满心思念。

    沈荠久久沉默不语。

    锦绣记商队终于踏着姑苏和煦春风在众人望眼欲穿的期盼中姗姗来迟,大旗上“谢”字赫然在目,好不气派!

    那领头的与沈荠道,“以后水莲镇的货就请先暂存姑苏的锦绣记分布庄,每隔两月送汴京一回,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这自然是最好的结果,沈荠受宠若惊,忙不迭道谢,“那待我回京,定然好好谢一番你们少东家。”

    景安正与小厮们清点布料,又结算货款,这话被他全数听去,本来是皆大欢喜局面,但心里却多了些说不明道不清的思绪来,不禁怅惘起来。

    若是被以后的沈荠得知,她定然要笑话他一番。

    “原来,景安也会吃味,我闻着怎么那么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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