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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金缕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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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亭贞淡淡一哂,侧身从案几上的鎏金曲口盘中拈了颗梅子蜜饯递与苏芷云唇畔,她倒有些受宠若惊,轻轻将蜜饯抿入口中,用帕子掩唇。mwangzaishuwu

    “妾身谢过王爷。”苏芷云轻声道。

    此时刘江对着刘姨娘好一通安慰,待哄好佳人后,也站了出来,拱手行礼,“下官不察,竟纵家眷闹出如此事端,扰了王爷王妃和各位同僚的雅兴,还请王爷恕下官治家不严之罪!”

    事已至此,若再任其发展下去,他刘家倒成了汴京茶余谈资了。

    叶亭贞摆摆手,语气淡漠,“刘尚书此言差矣,说到底只不过是一件衣裳闹的事端,本王看着官眷们虽是素雅,但细看这蓝染花纹倒是不俗,又听闻这城中人人争相追捧,不知是何人有这好心思?”

    这叶亭贞话锋一转,沈荠的心顿时揪起来,只听得刘赵氏如临大赦般,悠悠开口。

    “是住城东南连云坊的掌柜,今日妾身把她请到王府送料子,此时就在台下。”

    沈荠起身便拜。

    “民女拜见王爷、王妃及各位大人,愿王爷、王妃万福。”

    叶亭贞没料到这掌柜竟是如此年轻,还是个姑娘模样,颇带着趣味。

    “倒是有趣。罢了,赏!”

    沈荠接过侍卫递来的一锭金,险些被夺目金光恍了眼。

    “这太过贵重,民女万万不敢接受。”

    “欸,方才得见王妃一笑,实已胜过千金。”

    叶亭贞当着众人面昭示他与苏芷云情睦,沈荠不由得抬头看了苏芷云一眼,正见她一身华服飘逸,笑颜如花。

    竟与之前病恹恹的模样大不相同。

    沈荠将金锭放至袖中,由侍卫引到一旁,离席稍远。她自知身份与众人云泥之别,但仍然不卑不亢,谦和有礼。

    只听得叶亭贞声音遥遥传入耳畔。

    “今日风波缘由刘尚书家事,本王本不予置喙,但阖家不睦,犹影响朝政。刘赵氏善妒犯了七出,国丧期间于府中禁足,无诏不得出。”

    刘夫人没料到今日被这小贱蹄子摆了一道,只能咬碎一口银牙往肚里吞。

    刘尚书狠狠瞪了她一眼,两撇胡须险些气歪了,拉着吓得瘫软的她就往座上走。

    闹剧已了,台上又开始咿咿呀呀,如泠泠江水唱着沈荠听不懂的词。

    众人持觞庆贺,这红墙绿瓦处是阵阵爽朗的笑声和美好祝词,新年将近,为来年祈求新福。

    沈荠忽然落寞了,于这繁华处,教她如何安身?

    思绪渐渐飘的远了,这家里还有个人在等她回去。

    景……安。

    她心里忽然就多了点温馨,好似濒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那是一种隐秘的希望。

    不觉中已过半晌,天又阴沉下来,不知雨雪何时至。沈荠深知再待下去就是自讨没趣,便趁无人注意悄悄溜出后院。

    袖子突然被人一拽,她被冷不防吓了一跳,看清来人后,又福身行礼。

    “秦夫人,不知秦夫人有何事吩咐民女?”

    吴晴清是瞅着沈荠过来的,没带任何侍女,掩唇笑了两声。

    “我道沈姑娘去了哪里?原来是想偷溜啊,可被我抓了个现行。”

    沈荠不明所以,她有些看不透吴晴清对她的突然示好。

    这吴晴清听闻无甚私交,又是秦大人的续弦。攀不上这品阶高的,品阶低的又不欲应酬,倒叫她终日闭门不出,只落的在府中听曲赏月了。

    “今日得以瞧见众位贵人,实是上辈修的福分,教民女沾沾各位贵人的喜气。只是染坊有些琐事还等着民女去办,不然民女定斗胆要讨杯茶喝了。”

    她话说的巧,吴晴清也不好再留她,而后又问了句,“这外面天寒地冻的,不知沈姑娘该如何回去呢?我待会派人送姑娘,如何?”

    沈荠谢绝,带着浅浅笑意,“不必劳烦夫人,民女自会雇个马车。”

    言罢,又是深深一礼。

    沈荠不知是怎么走回去的,只觉脚连同身子一并冻的麻木了。

    待她推开房门,院中不知何时被人放着个炭盆,里头一股脑堆着细碎的黑炭,时不时飘着火星子。

    她在王府耽搁了半晌,黄昏将至,想着也快到了该用晚膳的时候。坐在石桌旁,搓了搓冻僵的双手,瞅着西厢虚掩的门,想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景安的伤势如何。

    一想着,就愣了神。

    景安放下劈柴,从厨房出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他拍了拍衣裳,悄步走到石桌的另一边坐下,尘泥在光线下簌簌而落。

    “景安,你去哪里了?”

    沈荠身子暖起来了,所有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通通化为炭盆里的灰烬。

    “要变天了,这些柴在下已经搬到厨房了。”

    沈荠没想到这景安很快就适应了新身份,倒有些忍俊不禁,“公子在蜀中家里,也做这些吗?”

    景安没想到沈荠如此问,冷淡的嗓音多了几分不自在,仿佛还是当年小姑娘追在他身后头,问为何荷花春日不开一样。

    “在下家中有几亩薄田,平日也会做些活计。姑娘呢?”

    沈荠盯着衣袖看,绞着手中的帕子,“不瞒公子,我自幼就是乞儿,被这家染坊掌柜收养,不过前两年她过身了,就剩我一人了。”

    她说话带着隐隐哭腔,景安算不出她带了几分情真。

    “不知公子可要入仕?”

    她话锋一转,用如画眉眼直直盯着景安看。

    他被她盯的不自在,心里那广阔无垠的荒原被吹进了些鲜活的气,他见过她的懵懂天真,也看过她的娇嗔怒骂,唯独没见过她的算计精明。

    他发觉愈来愈看不懂她了。

    “这是自然,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这是科举士子毕生之梦。”

    沈荠看着他光彩熠熠的双眸,不觉想起当初那人也是这样,虽不耻世人汲汲于功名,但还是研读儒学经典,谈起家国大义整个人好似朗朗清月。

    大启自开国以来曾休养生息多年,国富民强,但至昭帝起大兴土木修建陵寝,以至民不聊生。到先帝这朝更甚,痴迷丹药求长生不老之法。

    皇太子熟读四经五书,只待亲政后一展宏图,只可惜时运不济。

    沈荠也不知道为何会对刚相识不久的人如此信任,这逐渐阴沉的天仿佛掩盖了她最隐秘的心事。

    她时到今日才明白,仅靠小聪明是行不通的,手中还是得有些权势。

    而景安一看就绝非池中之物,若是他能在权贵们面前得脸,她作为他的掌柜,也可更好行事。

    “公子,如果我供你考取功名,你可怎么报答我呢?”

    原来她意在此。

    景安不禁哑然失笑,再蠢笨的人也能猜出她何意图,敢情是把他当刀子使了。

    但是她隐于市井之中,能保留性命,尚且有一技之长,还要趟这浑水干什么呢?

    当年沈氏灭门惨案连他也被牵连其中,只是他仅仅有皇太子虚名,手中无权,保全不了任何人。他的恩师和诸多幕僚皆被除去,就连要推行新政都处处受阻,原来从来都是叶亭贞不肯给他活路!

    难道沈氏灭门案也和叶亭贞有关?

    景安思绪一头乱麻,他感觉自己被陷入了一张叶亭贞铺就的大网里,只待将他吞入腹中。

    “那在下就为姑娘挣得诰命,供姑娘差遣。”

    他不知他的一番话,是这个时候沈荠晦暗心境的一束光。

    待二人用罢饭,天已黑透。

    沈荠回房之时,看着这一盆燃烧殆尽的炭火,摇了摇头。

    这么大一盆炭若是细水长流,还能多用几日。心里又默默给景安记了一笔,待他日后发达,定要赔她个十袋八袋!

    又是几日光景已过,冬雪洋洋洒洒下过两回。家家户户开始置办起年货,汴京又重新回归往日繁华,叫卖声不绝,货郎也开始走街串巷。

    “新鲜的糖葫芦!”

    “又甜又脆!不甜不要钱!”

    沈荠闻声掏出几枚铜板,拎着裙摆等着卖糖葫芦的小贩经过她家门前。

    有两三孩童穿着新衣挑着灯笼自门前经过,欢声笑语惹的她心头泛酸。

    “来两根糖葫芦。”

    递了铜板,方才将糖葫芦放口中轻咬一口,酸酸甜甜,沁人心脾。她也换了一身新衣,好似蝴蝶般旋进院中。

    景安正登竹梯贴着对联,一手端着蘸了浆糊的锅刷,另一只手拿着对联比划着高度。墨痕已干,透出苍劲力度。

    “我买了糖葫芦,公子尝一个吗?”

    缘分说来也巧,自这些时日相处,那天将话说开,不管是算计也好,还是加了旁的阴谋阳谋,他俩之间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情绪。

    景安做事向来认真,尽管在宫里没见过这些民间玩意,但他见街坊四邻皆是如此贴对联,也忙找些红纸写了几幅。

    他生得挺拔端正,又谈吐不凡,即使他们对如此君子竟只是个伙计有些诧异,但也对景安心生好感,因此也拿了红纸找他写,他也不吝啬,来者不拒。

    景安闻声一惊,竹梯湿滑,他踩梯的脚险些落空。沈荠忙紧紧扶住,“你慢些,没想到公子的字如此清透,如山上翠松。”

    沈荠扶梯子的手没有松开,看着他用骨节修长的手一点点将对联展开,再牢牢贴在隐隐发灰的门框处。

    待将对联都贴好后,已过半晌。沈荠吃过一根糖葫芦,将另一根递与景安。

    她瞅着小火炉“咕嘟咕嘟”炖着的鸡汤和灶上洗好待烹饪的菜肴,心里正一点一点被填满。

    “公子先垫一下肚子,待晚膳开席还有些时辰。”

    景安没接,只是看着她的双眸,唇角浅笑。

    “掌柜的怎还如此生分?”

    “欸?”沈荠眨巴眼不解。

    “叫我景安。”

    作者有话要说: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唐代孟郊《登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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