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陆厝当然不知道顾裕生现在在想什么。
只知道旁边的人,正凝神静气地看着前方,若有所思。
直到这时,屋内的陆仁宇才终于有了动作。
他挺直腰身,冲院内的几人略微颔首“回来了”
原本屋内就要比院落高两级台阶,陆仁宇身材高大,一身及膝大衣,这样自上而下地看过来,就像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枝桠抖动,仅剩的枫叶打着转落下。
陆韵如率先回答“那可不,总算见到小厝对象了,看这孩子,多一表人才呀”
“是,”
陆仁宇一步步地走下台阶“我上次见到小顾,就很喜欢。”
旁边候着的佣人上前,接过陆韵如怀里的花束,腾出手了,她左边挽着陆厝,右边挽着顾裕生,笑意盈盈地仰着脸“哥,先给我们拍张合照吧,我也能发家里,给大家都看看。”
陆仁宇淡淡地扫视着她“之后再说。”
后面的两位老者拾级而下,擦肩而过时,与院中人合掌示意,留下点很清淡的檀香。
但随即被一阵更为浓烈的烟味所取代。
陆仁宇的指间,夹着跟刚点燃的香烟,猩红色的火点明明灭灭,一点缭绕的烟雾升腾,挡住了那张上了年纪,但依然英俊的脸。
“先吃饭吧。”
他转身往屋内走去,身形挺拔,头发梳得整齐,完全没有年过五十的模样。
陆厝越过陆韵如,拉起顾裕生的手,低声笑道“咱们先回去吧”
“啊,”顾裕生抬眸,“不吃饭吗”
陆厝安静地看着他。
顾裕生沉默地与其对视。
发生了什么。
难道现在不是要吃席了吗
干嘛这个样子瞅着他,怪吓人的。
陆韵如已经跟着往里走了,回眸灿然一笑“别嫌今天人少呀,主要那群老头子们有事其实我觉得正好,都是自家人,说些话也没什么拘束。”
一扇黑金屏风立于屋内,上面画着花中四君子,旁边的装饰器具也都是中式风格,看着都有不少年纪,餐桌都是红木花梨什么的,顾裕生不认得,只觉得椅子的扶手油光水滑,该是被多少人摸过,盘了多久的啊,苍蝇站上去都得劈叉。
“小顾,”
陆仁宇在对面坐着,很和气的样子“说说吧,家里都有几人,父母做什么工作的”
顾裕生还没回答呢,就被陆厝抢了先。
“这些您不都调查过了吗”
陆仁宇表情不变“谁说我会调查这些”
“因为你派出去的人也被我盯着了,”屋内暖和,陆厝身上就穿着个烟灰色的落肩衬衫,配着他此时懒懒依靠在椅子上的姿势,显出几分不羁的神色,“不好意思,家教如此。”
这番对话中的明枪暗棒,饶是顾裕生也听出来了,只是旁边的陆韵如
早已习惯似的,丝毫不受干扰,殷切地为他介绍菜品。
“喜欢什么口味”
“有过敏,或者忌口没”
“爱吃鱼吗,要不要尝尝那道西湖醋鱼”
顾裕生唰地一下抬头“阿姨,我不用”
但是一筷子鱼肉,已经落入碟内。
陆韵如笑吟吟地放下公筷“尝尝吧,是青鱼,那个虾仁也不错的,来,也尝尝”
顾裕生喉结滚动。
盯着那份鱼肉。
有些稍许的绝望。
他是个不挑食的、珍惜食物的人。
唯一给自己心灵留下浓墨重彩的就是,西湖醋鱼。
那也是顾裕生很少见的一次出行,几个学校组织了次比赛,他们小组进了决赛圈,地点就是在杭州,当时的导师是位有点文艺范儿的中年人,说来这里,定要去西湖,也定要吃一份西湖醋鱼。
大名鼎鼎的美食啊
那天晚上,几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男生,期待地坐在餐桌旁,等待着这份传说中的名菜。
端上来了。
色泽很漂亮,白瓷盘里卧着尾桂鱼,上面还洒了淡紫色的花瓣做为装饰。
可是,当鱼肉放进嘴里的刹那,所有人都微微凝滞了下。
怎么说呢
这道菜怎么糖是糖,醋是醋,鱼是鱼的,混合到一块,不仅没有糖醋的鲜美,反而是种很奇怪的腥味。
但是所有人,都没有说出口,反而又下了次筷子。
宁愿怀疑自己的味觉,都不能怀疑尊贵的西湖醋鱼
然后,大家都沉默了。
第二天,导师不信邪,带着他们换了家店,重新要了份西湖醋鱼。
这家店用的笋壳鱼,听着就好吃。
顾裕生有点小紧张地尝了一口。
再次陷入沉默。
第三天,又换了家店。
要不说做科研的人,就是有这股子的钻研劲儿呢
到了最后一天,导师两手撑在桌子上“我问过当地人了,这家店的肯定好吃,百年老店”
同学们点头如捣蒜“啊对对对”
只有顾裕生慢了一步。
导师看着他“裕生啊,你怎么不动筷子呢,是觉得不好吃吗,来,尝尝”
电光火石间,同学们纷纷开始为他夹菜。
所有的筷子,不约而同地冲向那条鱼。
顾裕生瞳孔震颤。
看到了大家额上暴起的青筋。
期末选课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这么努力啊,这个狰狞劲儿是不是有些过了
三秒钟后,顾裕生的碟子里,堆满了鱼肉。
导师一声令喝“不够吃再点”
大家热泪盈眶“够了够了,主要裕生喜欢吃,让他吃吧”
顾裕生刚开口“其实我”
“快吃吧,不
然老师还要再点好弟弟回学校后帮你提一周的水。”
听到声音,顾裕生呼吸一滞。
不可置信地侧眸看向旁边的寝室长,对方正微笑着用衣角擦拭眼镜,动作优雅。
是腹语
寝室长居然用腹语跟他交流
他深吸一口气,迎着导师殷切的眼神“谢谢老师,我喜欢吃这个。”
一顿饭吃完,顾裕生只觉得那条鱼,死不瞑目。
而自己,内心一片死寂。
至于问题出在哪里,他也不清楚。
所以现在看着那份洁白的鱼肉,顾裕生绝望地闭了闭眼睛。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陆厝,给我等着。
让你见见什么叫做爱情。
他毫不犹豫地夹起那块鱼肉,放入嘴中
咦
没有什么土腥味,反而有种很奇异的爽弹感,像是在咬一块紧实鲜甜的蟹腿肉。
又吃了一口。
顾裕生细细地咀嚼着,内心仿若柔和春风,吹去了恶寒冰封的冬天。
除去心理阴影,原来如此简单
对不起,是他没见过世面
不是西湖醋鱼的错
“谢谢阿姨,味道真的挺好的。”
“那个虾仁也特别好吃”
“啊是的,这个汤汁调得是真好,加了什么东西吗”
陆韵如一拍桌子“等会我叫厨师过来跟你说,这位师傅跟了我们好几年”
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两位达成了亲切而友好的交流,以至于忽略了旁边,那针锋相对的两个人。
偶尔顾裕生也觉得不对,或者他发现哪道菜好吃,也会抬眸去看陆厝,可每当这个时候,陆厝就温柔地帮他夹菜,殷切的眼神里,只有三个字
多吃点。
陆仁宇几乎没怎么动筷子。
陆厝也是。
顾裕生没见过陆厝的母亲,只看样貌的话,陆厝和父亲长得还是比较相似的,但是五官更为出色,由此可见,陆仁宇早逝的那位妻子,一定是个大美人。
有机会,真想看下她的模样啊。
顾裕生不无感慨地喝了口水,润润嗓子。
“你知道他是谁,”陆仁宇压低声音,“知道他的过去经历吗”
陆厝平静地看他“我不在乎。”
说句不太好意思的,刚认识顾裕生的时候,他还真的去调查过对方。
就是他们这个圈子里,很常见的那种医生。
经济条件不错,家里有一定的商业和医疗背景,和谁似乎都能认识,也能说上几句话,毕竟最开始他们的初识,就是深更半夜时,顾裕生被傅家叫去帮忙。
因为那点命运般的好奇,他住进了对方家里。
之后的事,就不是自己能控制得住了。
他爱上顾裕生,和对方的身份全然无关。
喜欢,真的是和呼吸一样,本能的东西。
陆仁宇支着自己的头,神情有些疲惫“你先跟我出来一下,韵如,你和小顾继续。”
“我过去下,”陆厝挠了下顾裕生的掌心,“你跟小姑母聊天,我马上回来。”
顾裕生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去,脸颊鼓囊囊地,点了点头。
凳子和地面摩擦出轻微的声响,楼道的凤尾竹轻轻晃动。
书房的门关上了。
陆厝看着父亲走向书架,自己还靠着门,双手抱着肩膀,面沉如水。
这和他之前安排的不一样。
不仅小姑母陆韵如出现,父亲出现,还有那两位老者,他印象很深,是小时候常常住在家里的,寺庙的大师。
香烟缭绕中,不知疲倦地颂着经文。
“没有父母,没有照片,所有的过往经历全是模糊的身份。”
陆仁宇叹息着,从书架上取下相册,随意地翻阅“这点,你该怎么解释”
“你什么意思”
陆厝拧着眉看他,觉得这话有点过分。
难道人家顾裕生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他和你谈过,自己是在哪里长大的吗,”陆仁宇继续道,“他父母叫什么名字,他上了什么学校,有过什么朋友”
“爸”
陆厝双手狠狠地按在书桌上,眼眸冷得吓人“我没干涉过你,请你,也不要干涉我。”
他带顾裕生来这里,不是为了征求家人的同意。
只是想按所有的流程走,来证明自己的心。
“这不是干涉,”
陆仁宇平静地看着他“你查不到,也不可能查到。”
“我不会查这些。”
陆厝简直不可思议,都到这种程度了,居然会在意对方的家世吗
“因为你查不到。”
陆仁宇合上了相册,闭上了眼睛。
“就像你妈妈一样,没有任何痕迹。”
陆厝愣住了。
完全不理解父亲的意思。
他们不是青梅竹马么,然后母亲去世后,父亲几乎焚毁了她所有的照片,现在说查不到痕迹,又是想表达什么
“你找任何人,什么男人女人,随你的便,我不会管。”
陆仁宇在书桌后面坐下,疲倦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只有他,不行你们不合。”
“爸,”
陆厝顿了顿“这又是哪个大师跟您说的话”
想明白了。
封建迷信害人不浅。
他爹一直都是那种有点讲究的人,去庙里请点什么东西,都不说钱,说缘,一个木质小摆件就能价值八十八万缘,家里不在乎钱,随便造,也随便他在外面养小情人,但现在不能因为这个原因,管到他头上。
陆仁宇抬头“这不是大师说的话”
“还是您
有偏见,都什么年代了还在乎这个啊,要是担心没继承人,我看您年富力强宝刀未老,似乎这些年也不少添丁”
“陆厝”
陆仁宇恼羞成怒地拍桌子“你在说什么混账话”
“我不仅说混账话,我人也是个混账。”
陆厝笑意愈深“反正我话撂这儿了,什么天王老子来了,都别想让我俩分开,包括顾裕生他自己说了都不算,这辈子得栽我手上。”
“你”
陆仁宇咬了咬牙,砸在桌子上的拳头握得很紧“我不会害你,你们是真的没有结果。”
“那可不行啊。”
陆厝不打算多言,已经打开书房的门,回眸看来
那双熟悉的、美到惊人的眼睛,让陆仁宇一时有些恍惚。
我们不会有结果的。
为什么有了孩子他是个错误
二十多年前,他也是这样,强硬地与父母进行着抗争。
“我不要和什么相亲对象在一起,我喜欢的是她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为什么不可以呢”
父母的表情是迟疑的。
“她从小就身体不好,上次病得厉害”
陆仁宇跪在地上“不行,我只要她。”
早逝的妻子,于他而言,就是枚天上的白月亮。
当他历经万难,终于将佳人拥入怀中时,却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而是惊讶的一句。
“你是谁”
可能是病糊涂了,陆仁宇用了很多时间,才让她重新认识自己,并爱上自己。
但他无法理解的是,对方却越来越痛苦。
“你知道吗,中的白月光都是早死的,天杀的啊我怎么这么惨”
他很喜欢她的稀奇古怪。
说句实话,小时候的青梅,于自己而言只是道模糊的身影,或者说,是一个通俗的概念,直到长大后的再次相见那天他还很不耐烦,但是听闻她重病,还是回家了一趟。
一见倾心。
“是不是正常走剧情,当你爱上真正的女主时,我就能回去了”
多可爱。
陆仁宇拉着她的手“你才是我的女主角啊。”
他们第一次亲吻的时候,怀中的恋人,流下了泪水。
“对不起,”
她哭着抓住他的衣襟,以至于眼泪给那片布料全部打湿。
“我该怎么办,我现在居然喜欢上你了不应该啊”
他明明那么紧地抱着恋人,内心却无比恐慌。
有一种莫名的不真实感。
似乎她会变成阳光下的泡沫,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要个孩子吧。
这是年轻的陆仁宇,能想出来的最卑劣、也最有效的办法。
他们真的,很快就拥有了一个爱情的结晶。
只是对于这
位年轻的母亲,是很大的打击。
aaadquo这个孩子的出生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会是个错误。”
她甚至试图用衣架,给自己堕胎。
“你疯了”
陆仁宇永远也忘不了自己那天的心悸。
这能怪他吗,他只是想永远地和她在一起
还好发现及时,没有出现太大的问题,而婚礼也如约而至。
“你不该这么心急的,”
新娘头纱下的她,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你已经让我爱上你了,可不该这么快就给我抓进笼子里你不相信我,你不相信我会自己慢慢地”
慢慢地拥有勇气。
可他真的很开心,能够牵着自己的爱人,在众目睽睽的教堂内接受祝福。
孩子出生了。
他也彻底地放下心来。
因为自己的妻子,像天底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变得温柔而充满母性。
她会轻轻地拍着婴孩,唱他没听过的歌谣。
可能来自一个遥远的地方。
直到陆厝五岁的时候,陆仁宇才逐渐意识到,妻子似乎不再爱他。
并且仿佛在为离开他们,而做准备。
她教陆厝很多东西。
抱着孩子去码头,去棋牌室,见富丽堂皇,也看人间寥落慌张。
她拉着孩子的手去摸火。
他惊恐得厉害,甚至故意出轨,想给妻子制造一些危机感,可对方浑然不觉似的,那样平静地看着自己。
这不是陆仁宇想要的婚姻。
他想要的,就是温婉的贤内助,能够相夫教子,能够做他花园里的小公主,不理外界风霜。
春意盎然时,花田里妻儿的身影,是那么温馨。
她给陆厝捉了只蜻蜓。
“想让蜻蜓永远陪着你吗”
“嗯”
小男孩仰着脸,那双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定定地注视着她。
“那要把它放在玻璃罩中吗,这样的话,它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了。”
她一袭白色长裙,温柔的声音恍若蛊惑。
男孩迷茫地眨着眼,有些不知所措。
“没关系,”她把玻璃罩交给对方,“你想怎么支配都行,妈妈相信你。”
远处的陆仁宇,幸福极了。
第二天去公司的时候,还有心情问自己儿子。
“那只蜻蜓呢”
陆厝似乎是这样回答自己的。
“做成标本了,这样,就能永远陪着我了”
他满意地点头,任由助理为自己穿上外衣,随着车辆的轰鸣,院落外的油菜花轻微地摇晃。
她安静地站在门口。
“妈妈,”
有一只小手,轻轻地拽了下她的裙角。
“我把蜻蜓放走了,但是我没有告诉爸爸,不然,我怕他再为我捉一只。”
透明的玻
璃罩里,空空如也。
“你不是很喜欢蜻蜓吗,为什么要放走呢”
陆厝很认真地回答“因为蜻蜓是自由的。”
她抱住儿子,放声大哭。
没关系,无论是个笨小孩还是坏小孩,只要他懂得放飞一只心爱的蜻蜓,就足够了。
不懂痛也没关系,妈妈教过,把手放在火焰上,就知道同样的感受。
长大是很漫长的一件事,犯点错误,多正常呀。
“将来妈妈要是离开的话,你就去油菜花田里,捉粉蝶好不好”
陆厝眨着眼“为什么呀”
“因为大人的事很烦,”她捏了捏儿子的脸,“所以去玩吧,不用哭,也不要伤心哦”
为阳光下美丽的油菜花,或者蝴蝶,而快乐吧。
手背上传来温热的触感。
那滴眼泪,陆仁宇没让儿子看见。
他清了清嗓子,罕见地低下头来“这些年,是爸爸不好,因为很多缘故迁怒了你。”
妻子的离世造就打击,以至于他不想看见陆厝,怕暴露自己内心的脆弱。
以及懊悔。
是他最后那两年的放纵,导致的后果吗
如果他没有出轨,日复一日地陪在她的旁边,哪怕公司事业都不要了,死死地盯着自己心中的白月光,结果,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嗯,”陆厝还保持着那个开门的姿势,“知道了。”
陆仁宇抽了下鼻子,放缓声音。
“所以,能不能看在爸爸的面子上,和那人分手”
他真的想拉自己的儿子一把。
不再重蹈覆辙。
其实,他没有烧毁照片,因为妻子压根没有什么痕迹,她恍若泛黄的梦境,只留下点模糊的身影。
不能让儿子也受同样的伤。
陆厝笑出了声。
表情却很为难,甚至有些忸怩的样子“爸爸,那可不行,毕竟现在”
“我已经是他的人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