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傅明寒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疼。”
不远处是宽敞明净的落地窗,背对着他的两个人,正往外俯瞰这座城市的大雪。
陆厝眸光温柔“站得离窗边太近了,不冷吗”
顾裕生笑笑“还好。”
因为特级病房在最高层,往下看的时候视野优良,触目所及的柔软洁白,实在是太美。
“肚子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不算饿不过天冷,可以吃点锅子什么的,暖和。”
傅明寒面无表情地偏过头“我说我伤口疼,你们聋了吗”
“锅子”
“嗯,”顾裕生认真想了下,“羊肉或者三鲜都行,吃完肉再涮点小青菜,浑身都热乎乎的。”
小时候一到冬天,奶奶就会叫他们一起吃锅子,外面白雪飘飘,屋里的炉子上坐着铜锅,老豆腐和葱段提前放进去,鲜红的枸杞飘在清亮的汤上,羔羊肉切得厚一点,土豆和冬瓜可以薄一点,零星的火苗往外蹦,奶奶拿着火钳子拨完炭,爸爸掀开锅盖,豁滚滚的白烟冒得好高
大人们或者蘸麻酱,或者调油碟,顾裕生抱着自己的小碗,刚吃了一口,就被羊肉烫得“呼呼”往外哈气,两只小手捂住嘴巴,过了好一会儿才咽下去,忙灌微凉的豆奶。
“急什么呀”
所有人都哄笑起来。
是呀,冬夜那么长,天刚刚黯淡下来,狗儿还在外面咬着尾巴玩呢,多美好的日子,当然要散漫地度过。
爸爸似乎还倒了一盅白酒,有熟识的叔叔开玩笑,拿筷子点一点,要喂给顾裕生,被旁边的妈妈一巴掌打下,没好气地翻个白眼。
顾裕生嘴巴都张开了,又悻悻然地闭上。
烦人
净喜欢逗小孩。
他嫌刚夹出来的菜太烫,无聊地晃着脚丫,干脆拿一双没人用的筷子,学着奶奶的样子,伸进炉子去拨炭火
妈妈拽他的胳膊,已经来不及了。
筷子头呼啦一下就烧黑了
顾裕生愣住,傻傻地看着一圈大人们,过了好一会儿,才紧紧抿住嘴巴。
想哭。
他怎么这样笨呀
“没事,”爸爸接过筷子,吹了吹上面的浮灰,摸着不热了,直接在自己鼻子下一撇一捺,画了俩胡子。
“小裕这个方法好”
“等会打牌,谁输了就往脸上画眼镜。”
“哈哈,王八也成”
顾裕生也跟着笑了,重新坐好,老老实实地吃掉碗里的青菜。
“这孩子真乖啊。”
不知道是谁在夸他“吃饭的时候也不多话,还不挑食,我家那个小嘴叭叭的,不带停。”
顾裕生可喜欢别人表扬自己了。
别看面上不显,心里的小尾巴翘老高。
最后撑得肚子圆滚滚,脱光了和爸爸一
起去洗澡,擦头发的时候就开始打呵欠,被浴巾一裹塞进被窝里,小孩儿就可以睡觉啦。
想想真好,那时候压根不失眠。
“我说疼,你们没听到吗”
傅明寒再次怒吼。
窗边的两人,也终于有了动作。
陆厝面无表情地回头“声音太小了,没听清。”
傅明寒噌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抬高音量。
“我说伤口疼”
陆厝“还是没听见。”
傅明寒按着腹部,猛吸一口气“你们他妈的是聋子吗”
陆厝“再大声点。”
下一秒,顾裕生拍了拍他的手背,表情忧伤“别,继续下去刀口又得崩。”
晚了。
傅明寒表情痛苦,缓缓倒下。
陆厝温柔地看向对方“小玉,你好善良。”
顾裕生微微一笑“医者仁心。”
病床上虚弱地扬起一只手“好像出血了,用不用缝合下”
刚刚在走廊上,刀口崩开不算严重,医生进行了紧急清创,又换了一次药,傅明寒叫得鬼哭狼嚎的,这会儿好容易好了点,再来一次,他的小命真有些受不了。
顾裕生过去看了眼“不用,你躺好,别情绪激动,或者做剧烈动作了。”
陆厝站在后面,心里冷冷地说了个活该。
死渣男都这样了,还一天天使不完的牛劲。
缠着人家白梦星不说,派手下的人苍蝇似的跟踪,甚至又用了下作的手法,打算来次所谓的“英雄救美”。
都这个时候了,依然充斥着谎言和欺骗。
他怕白梦星的事牵扯到顾裕生,私下里也盯着呢,正好顺手帮忙,阴差阳错,结局倒是如了傅明寒的愿,被捅了一刀,进了医院。
还不消停,打搅他和小玉亲热。
这么有劲的话,去辛者库舂米啊
“还有,”顾裕生在病床边坐下,“你接下来,还是要坚持追求梦星吗”
傅明寒毫不犹豫“当然。”
“那你的白月光呢,”
顾裕生认真地看着他“我记得是叫凌霄他还在医院,病情很严重。”
傅明寒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迟疑。
和凌霄的感情,似乎都是上辈子的事。
曾经,他满心眼里都是这个干净清冷的男孩,以至于后面再谈恋爱,也都是走肾不走心,从未对别人产生过真正的悸动。
傅明寒承认自己的肤浅,全是看脸。
甚至还觊觎过陆厝
没办法,这混账玩意的外表太具有迷惑性了。
想到这里,傅明寒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眼,一时有些讶异。
陆厝站在顾裕生后面,正垂眸凝视着对方,表情柔和得像一汪春水。
傅明寒“”
脑海里突然出现句话。
一物降一物。
他一眼就明白,陆厝完了。
那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
大概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夜深人静时,傅明寒浑身冷汗地醒来,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内心。
他悔不当初。
真正喜欢的人,是白梦星啊
“凌霄的话”傅明寒支支吾吾地开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现代医院的治疗手段都挺好,肯定有办法能解决的。”
顾裕生看着他“那如果,现在梦星配型成功,你会让他捐出肾脏吗”
傅明寒毫不迟疑“怎么可能”
他舍不得。
“你现在喜欢他,所以不忍心他伤害自己,当你没有意识到情感的时候,就冷酷地要求对方去配型。”
顾裕生静静地看着他。
“世界不是围绕你一个人转的。”
“除了你,也有很多人喜欢白梦星,他们同样不会接受这样不公平的配型,凌霄的病,我很遗憾,但不应当以伤害别人为代价,否则,太过自私。”
几乎是瞬间的心头一动。
顾裕生和陆厝同时开口。
“小傅总”
“难道傻叉没有”
顾裕生愣了下,回眸看向对方。
陆厝把手放在他肩上“宝贝,还是你说吧。”
“好,”
顾裕生定定地注视着傅明寒“你当时满世界为凌霄找合适的肾脏,身边的人,能试的都试了。”
“小傅总你呢,有没有去尝试配型”
雪慢慢停了。
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互相往对方身上扔雪球。
顾裕生穿得厚,羽绒服又防水,信心满满地开始这场战役。
没想到,被陆厝打得抱头鼠窜
“你”
顾裕生踉跄着往前跑“能不能别这么认真”
陆厝,完全没有知觉似的
他还蹲在地上捏团呢,一扭头,陆厝怀里抱着一个硕大无比的雪球。
顾裕生震惊地睁大双眼。
哥们,你真的不是把阻车石墩抱起来了吗
并且更可恶的是,专往他屁股上砸。
一砸一个准。
快准狠,可谓无情的打雪仗机器
顾裕生忍无可忍“你上辈子是个投石机吧”
陆厝手上动作不停“老公,说机不说吧。”
顾裕生霎时眯起了眼睛
使劲扔出一个雪球,结结实实地砸中了陆厝的脑袋。
陆厝立刻蜷缩身子,蹲到地上。
“好痛,要呼呼才能起来。”
顾裕生不为所动。
要不要脸,明明还比自己大两岁
想到这人以前还厚颜无耻地问自己叫哥哥,顾裕生就有些牙痒痒。
来战啊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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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有诈,陆厝趁着蹲下去的姿势,又抓了把雪。
但
这次的雪球小了许多,几乎就是扬起来的一捧。
轻轻地砸在顾裕生的胸口。
陆厝扬起张冻得红扑扑的脸,眼睛很亮。
“外面下雪了,我能回家了吗”
顾裕生抿着嘴,没说话。
“宝贝,老公”
“滚。”
“哥哥”
“你要不要脸。”
但是手已经被牵住了。
陆厝捧起顾裕生的双手,放在自己心窝处,小心地搓着,试图带给对方一丝温暖。
“那,叫你主人呢”
“外面好冷啊,能把我捡回去吗”
顾裕生耳根微热。
说实话,他自己心里还是有芥蒂的。
因为顾裕生是个很讨厌被欺骗的人。
所以,他告诉白梦星,不要原谅傅明寒,而当问出那个问题时,对方迟疑呆滞的表情,证实了他的猜测。
傅明寒太过自私。
而陆厝呢,也同样地欺瞒了自己。
“我,”
顾裕生抽回了手“还需要一点时间。”
陆厝立马接话“没关系,多久我都愿意等老公。”
话音一落,顾裕生就有些后悔。
说不上来,怎么感觉自己又被拿捏
他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啊。
但在陆厝面前,就仿佛变成了个软柿子,即使被惹到,被捏住,他也就是在气愤之下,溅了对方一身柿子水而已。
一点也不痛快
顾裕生郁闷地往前走,刚下完雪,中间的机动车道上已经被压出车辙,两侧还未来得及清理,深一脚浅一脚,一个不留神,头顶的树枝就要抖落点攒不住的雪花。
给他和陆厝的头发都弄白了。
拍掉,手早就搓热了,一点也不冷,后背甚至都微微出汗。
“怎么还跟着我”
“你不是说没分手吗”
陆厝委委屈屈地开口“我陪男朋友走一段路,也不行吗”
行,当然行。
顾裕生在站台停下“我这会要坐公交车回家,你也可以走了。”
“这么大的雪,坐车多不安全啊,还慢”
陆厝拍掉对方肩头的雪“我在这后面有房子,要不,先去我那将就一晚”
“在哪里”
“就路对面,”陆厝伸手,指给他看,“五分钟就能到的。”
顾裕生犹豫了下。
但
他似乎还没有真正走进陆厝的世界。
那么,能看一看对方的生活痕迹,当然也能更加了解彼此。
“好,”
顾裕生点头“你带我去。”
陆厝愣了一下,仿佛没料到他会答应得这么快。
“怎么”
顾裕生目光阴冷里面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没有,”陆厝立马否认,疯狂摇头,“我是清白的,小玉你一定要相信我”
“那就走吧。”
顾裕生燃起了兴趣,趾高气昂地跳下台阶。
他倒要看看,陆厝房间里究竟有没有污浊的物品
以及
也有助于帮助他判断,陆厝的真正身份。
顾裕生曾经的合租对象,就有个gay,对方挺坦然的,也没隐瞒自己的取向,并且住进去的时候都约法三章过,不能带异性回来。
那么对于这位室友,就是不能带男人回来。
“放心,”对方笑呵呵的,“我多久没开张了,都能结蜘蛛网了再说,这两年也不打算谈恋爱。”
于是,顾裕生就没在意过这件事。
除了那次在浴室的洗漱台上,不小心发现了一个物品。
十八厘米的粉红色硅胶。
硕大,粗犷。
还没等顾裕生反应过来,对方就慌慌张张地冲进来,一把给东西拿走了。
“不好意思啊,”
人家态度特别好,很自然地道歉“有时候解决下需求下次我一定放在自己屋里,不拿出来了。”
顾裕生恍惚地回头“这个是怎么用的”
男人不都有吗
问完后,恨不得咬自己的舌头。
他在说什么
“啊,你不懂吗”对方不大好意思地笑了下,揉了揉自己鼻子,“我是下面那个。”
到给顾裕生弄尴尬了。
他不是不知道,就是一下子没想到这方面。
关上门时,心里就两个想法。
他以后一定要租有独卫的房间
还有就是惊讶,那玩意真的能放进人的身体吗
后来混熟了,一次喝酒的时候,大家荤素不忌啥都往外说,顾裕生酒量不行,没喝两口,净听别人倒苦水了。
其中就有这哥们。
痛斥现实中的男人不行。
“妈的嘴上功夫一套一套的,掏出来一看,比我都小,呸”
“当然咱也不是歧视啊,就是老子好不容易做好准备,结果没吃两分钟就结束了,都对不起我买的那油”
他一胳膊勾住顾裕生的脖子,意重深长地叮咛。
“记住,男人还是硅胶的好”
顾裕生“”
他默默地躲开对方的酒嗝,没忍住,问出了这个困扰已久的问题。
虽然医学上,这种操作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但是现实中,真的会有人对屁股做这么奇怪的事吗
尚未轮班过肛肠科的小顾同学,提出了自己真诚的疑问。
对方的嘴角,浮现一
个暧昧的笑容。
“当然可以哦。”
“和喜欢的人做快乐的事,自然是要完完全全地接纳对方的哦”
顾裕生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体果然很神奇。
所以如果在陆厝的家里,也发现类似的物品,那么就说明
陆厝是零
想想,心里还真有点小激动
长发大美人受哎
然后,顾裕生又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就是人在过于急切的时候,很容易看不清脚下的路,哪怕身后的人已经快速伸手,试图扶住自己,也有点来不及。
脚底打滑的速度,超乎想象。
唯一庆幸的是,千钧一发的关头,陆厝扶住了自己的腰,没有彻底把脑袋磕在地上。
但是,脚崴了。
顾裕生痛苦地闭上眼。
早知道今天就不嘲笑傅明寒了
好痛。
站台下面没什么人,因为雪势过大,等候区的长凳上也积满了洁白,压根没法儿坐。
陆厝一胳膊把雪挥下去,给自己外套脱了铺上面,才小心地扶着顾裕生坐下。
半跪在雪里,紧张地看着对方的脚踝。
“怎么回事,我看你扭了下”
顾裕生试图站起来“我不能坐你衣服上”
“坐我身上都没事。”
陆厝表情严肃“先看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顾裕生这才作罢,卷起裤腿,果然,脚踝那里眼瞅着就开始肿,他自己摸了摸,判断韧带应该没问题,就是软组织挫伤比较严重,得冷敷一下。
好逊。
第二次在陆厝面前扭到脚了。
“我背你吧。”
陆厝已经在他面前蹲下“距离不远,咱马上就能到家。”
可能是声音太温柔,也可能是家这个字。
顾裕生居然有些鼻酸。
他把外套拿起来,抖落上面的雪,披在陆厝身上。
“好。”
那他就稍微耍个赖,当次小孩。
顾裕生趴在陆厝的背上,攀住那宽阔的肩,感觉自己被稳稳地托了起来。
就一天,来当个小孩吧。
因为,今天是顾裕生的生日。
只是很久没有过过了。
大雪会导致路滑,会让赶着回家的父母被失控的汽车撞倒,蛋糕碾碎在泥泞里,变得好脏。
没关系,他想得开,没什么心理阴影,早已治愈自己。
还会吃蛋糕,还喜欢雪。
只是不太过生日了而已。
“陆厝,”
顾裕生的声音很轻,幸好因为离得近,陆厝可以清楚听到。
他微微侧了下脸,认真地等待倾听。
“怎么感觉自己好弱啊,在你面前也没什么形象。”
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发烧和扭脚都两次了,以前,我也没这么容易生病”
即使生病,忍忍就过去了。
他多会照顾自己啊。
“没有啊。”陆厝稳稳地背着恋人,已经走进了小区,路边的松柏把细雪洒上顾裕生的睫毛,好快就融化,泪珠似的将落未落。
他从不这样觉得。
在陆厝心里,顾裕生是一个非常强大的人。
天空即将放晴,云层镀上金边。
陆厝偏头,吻了下顾裕生的脸颊。
“我们家小玉,无坚不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