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
玉禅寺建寺百年庆期间，寺院推出一系列纪念品，香火鼎盛，客似云来，尤其受年轻人的喜爱。czyefang
初秋的天气晴朗，云淡风轻。
今日却有些特别，关门闭寺，一向人海喧嚣的地方格外寂静。
偌大的玉禅寺内，只接待霍家一行人。
玉禅寺建寺那年，霍家就大力支持。后来的岁月里，玉禅寺的修建扩建，乃至形成现在的规模和热闹，霍家功不可没。
霍老夫人信佛，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到玉禅寺敬香礼佛。
遇到玉禅寺建寺百年这样难逢的喜事，霍老夫人自然要领着整个霍家，在农历十五这日，前来参寺礼佛。
除此之外，此行还有一个重点，就是霍老夫人要向玉禅寺捐款五千万元的香火钱。
大约是年纪上去了，霍老夫人想看到更多不限于霍家孙辈们的新鲜面孔。
恰巧燕京大学的校长，和霍老夫人交情匪浅，就提议从学校里选择新生至毕业生的优秀人才，让他们跟着一起参寺礼佛。
霍老夫人对此提议很是满意，同时也为这些孩子们每个人准备了一串玛瑙佛珠手串，祈愿他们往后的人生平安顺遂。
诵经的长队伍中，就有一支专门由燕京大学临时组建的民乐团。
佛经悠扬宏远，声乐恢弘慈悲。
谁都看得出来，霍老夫人此举颇有为霍家筛选人才，甚至暗含着为尚未婚配的孙辈物色配偶人选的意味在。
所以各科老师对随行参寺人选的推选，也有各自的暗暗比拼。
这也是为什么，徐涟涟会出现在浩浩荡荡队伍中的原因。
二胡专业的张教授强力推荐她去，还对她说：“你可是我们这个专业的门面啊！”
徐涟涟都懒得拆穿张教授，明明是因为更优秀的师兄师姐要专心准备国家剧院的表演，没法来。
燕大是一个综合性很强的大学，相比之下音乐专业不算太突出，学二胡专业的就更少了，于是她这一个刚上大二的学生，就这么被推了出去。
徐涟涟除了日常上课，还会给一些中小成本的独立游戏、超短剧和网络电影等文娱作品进行配乐制作，实现一定程度上的财务自由。
为了玉禅寺这场的活动，燕大的民乐团加紧排练了两周。知道只加三分学分，没有实际报酬后，徐涟涟的心中，有那么一丝不满。
她的这丝不满，在今早五点半起床，化妆穿衣赶来玉禅寺排练时，达到了顶峰。
在心里宽慰了自己半个多小时，她才让脸上的表情看上去没这么糟。
诵经奏乐结束后，霍老夫人站在浩大队伍的正前方，接过主持递来半人高的佛香，朝正殿中低眉慈目的佛祖，恭敬一拜。
身后的霍家人也跟着一拜。
队伍末尾的徐涟涟望着俯身敬香的人们，悄悄打了一个哈欠。
人非圣佛，不能早起，还要赚钱，还要睡觉，我好困，好困！
烟雾燎绕，彩幡随风滚动。
霍之邈原先站在霍老夫人的右下侧，将手中的燃香插进燃香鼎后，就随意站到一旁。
霍之邈不信佛，来敬香礼佛也是听霍老夫人的话。
他站的位置不巧，正好在霍家两位不学无术的侄辈前，听到他们对随行的燕大学生指点议论。
无外乎是一些哪个女的身材最好、长得最漂亮；哪个是最想攀霍家高枝的；哪个是最适合泡来玩的荤话。
霍之邈听着耳烦，回过身对他们露出长辈的慈笑，“不如同九叔说说，都看上哪个了？”
霍文舟和霍文宇背脊一凉，立刻停止指点，正正经经地站直，对霍之邈恭恭敬敬、异口同声：“九叔好。”
话音一落，二人就在霍之邈的目光下迅速逃到角落，不敢再把目光放在高阶下的燕大学生身上。
别看霍之邈俊朗绅士，实际佛口蛇心，他们是在霍之邈手上吃过大亏的。
当年这位年纪轻轻的九叔，还没有在霍家有现在这等份量的话语权，他们误以为这位小叔跟自己一样不学无术，就跟他说了那些荤话。
转头他们就被拎到霍老夫人的佛堂前，被霍老夫人用竹鞭各打手心五十下，打完后被要求抄写《大方广佛华严经》，还得抄到霍老夫人满意为止。
不仅如此，他们手上的银行卡，都被父母没收了三个月，也被社交圈笑话了足足三个月。
他们这位九叔，到了今年二十八岁，是长辈里年纪最小的，却是最会玩手段的。
见霍文舟和霍文宇相当识趣的没再继续，霍之邈也就此作罢。
清晨的秋风微凉，宽大的黄幡飘扬，香灰烟雾弥散在空气中。
他的目光不过随意一掠，却骤然一顿，定在远处的那道身影上。
两年前，照例跟着霍老夫人前来上香的霍之邈，也一起跟着见了玉禅寺的弘心法师。
兴致一起，霍老夫人让霍之邈拿过弘心法师特制的签筒，摇了一只竹签。
弘心法师看着竹签上的签文，再加上他的生辰八字，解算出他今生情劫难渡，怕是有性命之忧。
霍之邈自小是在霍老夫人身边长大的，霍老夫人对这个孙子满意得很，听了弘心法师的话，急忙让人找了最好的沉香木，给他做了一串沉香佛珠手串，请主持开光，给他挡劫用。
霍之邈表面上对弘心法师的说法微笑点头，实际上心里冷哂：胡扯一通。
只是霍老夫人要求他时刻戴着佛珠，为让奶奶安心，他也就听话戴着。
两年来，诸事平顺。等他把这事忘干净时，命运把人送到他眼前。
正殿前有一条很宽很长的石阶，石阶前又是一条宽广的长街。
他站在正殿前，她站在石阶下那条相距甚远的长街上。
他们之间隔着人丁兴旺的霍家；隔着浩荡的诵经和尚队伍；隔着许许多多面目模糊的人，但她的面容在他眼里，却是如此的清晰具体。
碧水清莲，娴雅沉静，宜嗔宜喜芙蓉面。
佛家有言：起心动念，惊动十方神煞。
在燕京这样的地界，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今日却是第一回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做——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霍之邈低头哑然失笑，拨弄了一下手腕上的沉香佛珠手串。
原来心动时，万物皆不可挡。
徐涟涟正神游，忽然生出一股奇怪的感觉，下意识地顺着那点怪异寻过去，目光越过香尘迷雾、涌动彩幡，越过热气滚滚的燃香鼎，径直和高高石阶上的他对视。
对视的那一瞬间，她心神震荡。怪了，这里人山人海，一高一低，与他相隔这么远，居然一眼就瞧见了。
好清俊的一个人。风姿挺秀，如松如玉，可谓是郎艳独绝。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或许是因为她抬头望过去的视线，需要越过热气蒸腾的燃香鼎的原因，总觉得他那眼神里，藏着她看不懂的幽深。
没等她确认，霍老夫人已经慢慢走下石阶，要给他们这些燕大的学生分戴玛瑙佛珠手串。
霍家在燕京地位卓然，随行参寺的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虽没有到攀高枝这么势利眼，但若能得到霍家的青睐，日后在燕京也算是前途无量。
他们纷纷放好手中的乐器，往旁边的步道横跨五六步，依次站好。
她站的位置在最后一排，听着前方一声声“谢谢老夫人”，暗暗深呼吸一口气，缓解心里对陌生长辈的紧张。
学生们的心思，历经俗世沉浮的霍老夫人心跟明镜似的，一路过去暗自记下几个资质优秀的学生。
直到霍老夫人站在一个人面前。
霍老夫人打量了一番穿着无襟宽摆素白旗袍的徐涟涟，她的身上没有一点首饰，也没有任何香水味，只是浅淡的梨香沐浴露味道。
徐涟涟一直低着头，见霍老夫人给自己的手腕戴好了一串玛瑙佛珠手串，心里松了一口气，温和乖巧地说：“谢谢老夫人。”
只是话音已落，面前这位衣着雍容的长辈并没有放开她的手，也没有回应。
她刚放下去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知道哪里让对方不满意了。
垂在腰侧的右手紧张地捏住了裙摆，她抿着唇慢慢抬头。
见小姑娘缓缓抬起头，霍老夫人细细看来，眼神清亮纯净，不争不抢，温润乖顺，很合她的眼缘。
霍老夫人心中满意，便有意考量，笑眯眯地问她：“小姑娘今天穿得这么素净呀？”
徐涟涟睁了睁眼睛，惊地下意识挪动目光去找带队老师。
校方要求民乐团统一白色系着装，只是大家都各有心思，在简素的装扮上下一些功夫，比如霍老夫人会满意的妆容、首饰、礼服或西服款式……
这无可厚非，谁不想抓住平步上青云的机会呢，尤其是在燕京这样的地界。
只是徐涟涟对此无感，因为她从来就没有想过要留在燕京。
等毕了业，她就回老家苏市待着，要么在家里继续接一些配乐制作的工作，要么就去爷爷奶奶的戏馆拉二胡。
看上去是一眼望到头的平淡生活，也许旁人会觉得无趣，但是她很喜欢。
她并不想被注意，也不想出风头，所以专门挑了一件又素又不显身材的宽摆旗袍，化着非常淡的妆，盘发用的都是一根简单的祥云纹木簪，就想当个镶边的配角。
霍老夫人这么一问，她都不知道该怎么答，答的不好，倒显得旁人的特意装扮是心机重势利眼，也显得霍家此举有失得体。
先前老师只吩咐要规矩站好，礼貌回一句“谢谢老夫人”就行了，她处理突发状况的能力向来一般，当下有些慌乱。
她找了几秒都没看到带队老师的身影，但霍老夫人依旧笑盈盈地看她，仿佛她不回答就不走一样。
她吃过老实说话的亏，慌乱了片刻后，也强行镇定下来，决定什么也不说，就呆头呆脑地：“昂……嗯。”
霍老夫人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腕，然后给下一个人戴手串。
徐涟涟松了松肩膀，泄了一口气。
原本以为到这就结束了，结果她又被带队老师单独领了出去，带到霍老夫人面前。
带队的老师是一个端秀大方的美女，看她紧张，就低声跟她说：“不用紧张，就是让你跟着一起去正殿拜一拜佛祖。”
霍老夫人见人过来了，温和地笑着说：“劳烦你陪我这个老人家走一趟了。”
徐涟涟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多的话她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说了，于是看向身边的美女老师。
老师了然地抬手搂住徐涟涟的肩膀，安抚地摩挲了一下学生的手臂，笑着跟霍老夫人说：“涟涟是二胡专业的，才上大二，平日里这种场合见的少，不太会说话，老夫人莫要见怪。”
霍老夫人：“当然不会。名字是哪个‘涟’？”
美女老师：“‘濯清涟而不妖’的‘涟’。”
霍老夫人笑得开心，连说了三个“好”，转身对燕大校长夸道：“真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啊，老师好，学生也好。”
燕大校长也跟着笑，“哎呀，见笑了见笑了。”
徐涟涟在心中叹然，这种能言善辩的场合果然很不适合她。
只是徐涟涟怎么都想不到，霍老夫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拉起她的手腕，牵着她一起往正殿走去。
人群中颇有些骚动，但很快就静了下来。
她起初有些慌，没多久就冷静了下来，因为霍老夫人的态度一直都很温和，这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奶奶。
这样一想后，她的举止就平和从容了很多，甚至还会主动搀扶对方登上高长的石阶。
走得近了，那个站在正殿门口的身影，就更清晰具体了。
她偷偷地看多了两眼，真是顶好看的一个男人。
跟着一起进殿的人不少，走了几步，霍老夫人停下脚步，转身对门口的霍之邈招呼道：“小九，你也一起过来。”
霍之邈点了下头，长腿迈进门栏，走到霍老夫人身边站定。
作者有话要说：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出自诗人秦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