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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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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虚阁的张妈妈走进院中最好的一间闺房,轻声叩了门。

    只听里面轻轻传出一声,“进。”

    这声音天生甜腻柔软,能化了男子的骨头。

    张妈妈这才推门而入。

    这间房子并未用割断,用一帘璎珞穿成整整一堵墙隔开,透过明亮半透的帘子,私密的内室半明半掩,愈发勾人的好奇心。

    外间专门用来待客,中间一张黄花梨案几,案几上一整套青花瓷茶盏,一个成窑花囊,鲜嫩的水仙叶子上挂着剔透的水珠。

    门窗亦是上好的檀木,雕刻成细密精致的花纹,阳光晴好的时候,透过缝隙照进来,细细密密落成花朵的样子。西侧挂了一副烟雨图,右侧挂了一副牧童老牛图。

    清雅高贵。

    张妈妈掀了珠帘进内室,花魁方凝如一席牡丹低胸慢束罗褥,山峦巍峨挺拔,外罩嫣红艳云纱,清风微微拂过时,漾起如水柔波。

    罗云鬓上,鎏金步摇落落贴着柔软的面部线条垂下,五官精致美艳,如画中仙子出尘。

    窗上挂着的淡紫沙曼随风浮动,亦比不上她的灵动。

    她凝白如雪的素手,握着捣杵轻轻捶打,钵子里是弹珠大小,整齐划一的淡粉珍珠,一颗价值十两,足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年的嚼用。

    方凝如是这灵虚阁的头牌,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达官贵人无数。

    是以,张妈妈对她格外客气,“凝如,外面来了桩新鲜事,长宁侯府的夫人亲自来我这灵虚阁,要聘了你去与她相公做妾。”

    方凝如停下捣杵,脸微微抬起来,如仙玉颜展露,鲜嫩如淡粉荷尖的唇亲启,“倒真是桩新鲜事。”

    “可不是吗,”张妈妈道,“你意如何?若是不想见,我便去帮你打发了。”

    方凝如垂眸扫了一眼钵中碎裂的珍珠,轻笑,“这可比捣碎珍珠敷脸有意思多了,我去瞧瞧,这侯爵夫人是个怎样的人。”

    -

    钟语芙道明来意之后,被龟奴引进了一间上房,这里是真正的销金窟,不只是体现在声色犬马上,目之所及,入进口中的皆是顶级。

    女使利落的上了精致的点心,顶级霍山黄芽。

    钟语芙端起茶盏浅浅呷了一口,醇香四溢。

    扫了一眼点心,拿起了最易消化,软糯可口的茯苓饼。

    饿的太久,并不能一下子吃太硬的食物,她嚼的很慢。

    饶是这样,咽下去,胃里还是有些不适应,于是,用了小半块便不再用。

    外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须臾,钟语芙便看见方凝如走进来,明艳的五官叫人眼前一亮。

    方凝如先是欠身见了一礼,“见过夫人。”

    钟语芙挽起她手臂,“方姑娘不必多礼。”

    方凝如这才抬起眼眸,见到钟语芙的脸,目光亮了一瞬,“我当时是谁,原是你?”

    钟语芙意外,“方姑娘见过我?”

    方凝如漂亮的眼睛灵动的转了一下,“天福茶楼。”

    钟语芙倒也记得那次,只是俩人只是目光中在空中交汇了一下,算不得正经见面,却没成,她竟然能记得自己,于是笑,“姑娘好记性。”

    方凝如轻轻抚了一下鬓发,这简单的动作,她竟做出一种妩媚风情出来,笑回,“我还头一次见在容貌上胜过我的女子,怎能不记得?”

    她惋惜的目光在钟语芙面上流连,眉目了然的样子,“我好像知道你为何来此了。”

    钟语芙大概也能猜出来,此刻的自己,对比光华夺目的方凝如,多么狼狈。

    她自嘲的笑了笑,重新坐到凳子上,倒也不避讳自己的处境,“大约是我太蠢了。”

    她又邀方凝如,“姑娘不必客气,请坐。”

    方凝如落座,钟语芙正要直截了当柄明来意,方凝如却先出声,“夫人稍等,先用些茶点再说吧,不急这一会。”

    转头吩咐了女使,“上一壶补气血的饮子过来,并一些饴糖。”

    钟语芙手指揉了揉鲛绡,这姑娘倒是长了颗七巧玲珑心,难怪能坐稳这灵虚阁的头牌位置,长达三年。

    须臾,女使便将茶饮端了上来,这补气血的饮子,便是用上好的壶瓶枣,大乌龙眼,头茬枸杞,山楂,荷叶,阿胶红糖,参须泡制。

    方凝如亲自端起茶壶,斟了一杯递给钟语芙,“夫人快请用。”

    钟语芙小口喝了一些,又用了几块饴糖,整个人的精神好了很多。

    待用完,略一斟酌用词,钟语芙便问,“不知姑娘可否愿意跟我去长宁侯府?”

    方凝如两指捏着半透烟箩鲛绡,笑,“我不过是一做皮肉生意的下九流,只要夫人出的起价,问了我妈妈便是,又哪里谈的上愿意不愿意。”

    钟语芙面色微微滞了一下,哂笑一声,“谁做的又不是皮肉生意,区别是,卖的是一人,还是一群罢了。”

    方凝如漂亮的杏眼里,漆黑的瞳孔怔住,定定看着钟语芙。

    视线有些模糊散落。

    好一会,散落的视线又凝聚,她笑出声,轻轻摇了摇头,不知是赞同还是不赞同。

    她审视的看向钟语芙,“你给我赎身,不怕是引狼入室,抢了你夫君的宠爱?”顿了顿,她笑的有点邪恶,“况且,你应该知晓,我这人心思歹毒,可不是什么好人。”

    钟语芙迎着她的目光点头,“我听说了。”

    方凝如出生官宦之家,生父原本是上京一六品官,虽说是庶女,继母倒也是个仁厚的,给她定了一门不错的婚事,是一寒门书生,才学品貌俱佳。

    十四岁那年,在一次去上香祈福的路上,遇上了山匪。

    她被毁了清白。

    一同失了清白的,还有一位姊妹。

    彼时,她的嫡姐正缝要高嫁大理寺的嫡次子,听闻此事,便隐约有了退婚的意思,嫡母急了,叫她姐妹两自缢以正家风,保满门姐妹清誉。、

    她那姐姐死了。

    传闻她也死过一回,后来不知怎的,没死透,离了家,自愿入了这青楼。

    他父亲气的当天便开了宗祠,剔除了方凝如的名字。

    所有,方凝如其实是个没有祖宗的人。

    后来,一年之间,不仅家中嫡姐退了婚事,便是他的父亲,后来都被罢了官。

    而参他父亲的人,是方如凝的入幕之宾之一。

    她嫡母,母亲曾经来青楼求过她,她却不为所动。

    钟语芙目光坦然,“你若喜欢,只管去抢。”

    方凝如十指交握担在下颚,看着钟语芙的目光玩味,“夫人是个秒人。”

    钟语芙问她,“那你可愿来我府上?”

    方凝如道,“好啊。”

    -

    钟语芙和妈妈这边谈了价,拿了方凝如的卖身契,被女使引着进入方凝如的绣楼,这里是历代花魁居住的地方。

    钟语芙走进去,见方凝如在收拾东西,于是自顾自观赏了一下房间。

    转了一圈,见她将一个半新的西洋玻璃瓶收起来,里面折了很多的星星,还洒了金粉,亮堂堂的。

    翻到是一些贵重的绫罗珠宝不见她收。

    钟语芙笑问,“这瓶子是有什么意义吗?”

    方凝如举起瓶子晃了晃,里面的铃铛发出清脆响声。

    她盯着里面的星星:“我每伺候一个恩客就在里面放一颗星星,一共有362颗。”

    钟语芙浑身的血液将住,上了冻。

    她改了主意,将她的卖身契交给她,“这个你拿着,我名下有个不错的庄子,你可以住到我的庄子上,你给我推荐个厉害的,我换旁人吧。”

    方凝如由将卖身契赛回钟语芙手中,盯着她的眼睛,“我倒觉得,这侯府是我的好去处。”

    -

    钟语芙携着方凝如出了内室的门,看到储策迎面走过来,她转头对方凝如道,“你先去马车上,我有点事。”

    方凝如淡淡扫了储策一样,离开。

    这院子里,凉亭坐落在湖边,四面视线开阔。

    俩人寻了此处说话。

    长宁侯府的下人被钟语芙□□过,嘴都严,储策不知道后院的事,开口问,“你那晚怎么没来?”

    钟语芙解释,“因为一些原因,被禁足了,但是和去西域的事无关,你放心。”

    储策又问,“那什么时候再走?”

    “我改变主意了,”钟语芙道,“现在想再洗20万两,有办法吗?”

    储策略沉思了一会道,“可以,表姑娘是个好糊弄的,她什么也不懂。”

    钟语芙点头,“那就都由她顶着吧。”

    储策:“好。”

    -

    已是五月底,花圃里的话开到荼蘼,翠绿的枝叶间,粉的,白的,鹅黄,连绵成片,清风一吹,翻飞入海浪,清香扑鼻而来。

    只是景物再美,也入不了她的眼。

    一连多日,她一闭上眼,便是自己失贞给赵启绪的那一幕。

    那是她最重要的东西。

    留给他心爱的表哥的东西。

    而那罪魁祸首还好好的待在沉玉小筑,享受正室的尊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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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尤其午夜轮回之时,这种仇人近在眼前却不能拿她如何的样子,锥心一般蚀她的骨髓。

    更叫她没想到的是,原本以为,自己接手这长宁侯府的生意是好事,没成想,根本就是烂摊子,钱都叫钟语芙在矿山上亏完了,现在各路掌柜的一开口就是找她要钱,她头疼不已。

    机械的撕扯着面前的一支牡丹,鲜嫩的花枝浸染了她淡粉的指尖。

    脑子里沉浸在愤恨里,隔着一道花圃,两个年岁不大,年岁低等女使的窃窃私语打断了她的思绪。

    “你瞧见了吗?夫人从灵虚阁带来的花魁娘子真真是好看,听说是夫人特地从青楼赎出来,特地给侯爷做妾的呢。”

    “我觉得还是夫人更美,只是夫人最近病中瘦的托了骨相,但这花魁娘子的确也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了,对比梅香阁那位,那容色也有脸去勾搭侯爷,笑死个人了。”

    “瞧前一阵梅香阁那边尾巴翘的,依我看,侯爷心里的头一份还是夫人,你看,知道夫人身子不爽,立刻就赶了回来,夫人只是一句话,表小姐就从平妻沦为妾了。”

    “是啊,这头一份还是沉玉小筑,夫人要去灵虚阁赎花魁来府上和表姑娘打擂台,侯爷就应下了,侯爷心里真真是有夫人的。”

    平妻沦为妾?

    钟语芙从青楼纳了花魁,和自己同等身份?

    她是在讽刺她,她和青楼妓子是一样的吗!

    苏婉脑子都快炸了,再忍不了,绕到花圃另一侧,抬起巴掌,狠狠删向两个低等女使。

    两个女使捂着脸看过来,苏婉的眼睛里积压着骇人的厉色,似是要杀了二人。

    这眼神太叫人恐惧,两人吓的腿都软了,跪下来,抱着苏婉的腿求情,“表姑娘赎罪,奴婢知错了。”

    苏婉不但没和以往一样温柔大方,轻易放了二人,相反,还抬脚踹翻二人。

    又厉声喊了远处的冬香,“去告知韩管家过来,将这俩人发卖了,”她咬着牙,吐出沉沉的字,“卖去下九流的腌臜地,去伺候最低等的嫖客。”

    两个丫鬟一听脸都白了,狠狠抽打自己的脸,一边求,“表姑娘赎罪,奴才知错了。”

    掌声噼啪,在这紧紧的院子里分外清晰,到韩忠来,两人脸上的皮已经快破,血红的血点子渗出来,肿的高高的,苏婉却不为所动,对韩忠冷冷重复了自己的命令。

    她甚至看着两个丫鬟被小厮捂着嘴拖出去,眼里都是恐惧,身子抖成筛糠,她心里涌起的却不是怜惜,而是快感。

    她忽然想,要是被拉出去,买去那腌臜地的是钟语芙,更叫她畅快。

    她垂下眼皮,沉郁的目光落下来,指尖翻转了一会鲛绡,去了厨房,带上蔽膝,活了面,做了韩以骁钟爱的糕点,并几样小菜,来到书房。

    韩以骁还没怎么想好怎么和苏婉解释平妻变妾的事,他也不知怎么就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夹在俩个水火不容的女人之间。

    于是,他从沉玉小筑出来便到书房躲清静,当苏婉带着女使拎了食盒过来,他心虚的垂下眼皮,苏婉将点心在几上摆好,磨磨蹭蹭好一会他才放下手中的邸抄过去。

    这世上的事,有利便有弊。

    韩以骁和苏婉一起相依为命长大,韩以骁对她有一种亲妹般的信任,这种信任可以在苏婉和钟语芙之间,让他习惯性的去信任苏婉,却很难转变成男女之情。

    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鸿沟,苏婉找不到任何方法逾越。

    偏苏婉是有爱慕之情的那一个。

    当无心对上有心,最先耐不住的那个,必然是有心的那个。

    苏婉见韩以骁若无其事的用着点心,心中气闷郁结,但她惯会装,也更不愿意面对韩以骁对她没有男女之情这件事,于是,她习惯性的将这一切归结到钟语芙的身上。

    毕竟,恨一个女子比恨心爱的人更叫她容易接受。

    这么一想,她所有的愤恨就都转到了钟语芙的身上。

    于是,她心中对韩以骁的那点子怨气便淡了,先告钟语芙的状,“骁哥哥,我接手了府上的生意才知晓,如今府上的银钱很紧张,都叫表嫂投矿山亏完了。”

    韩以骁淡淡回,“无妨,做生意有亏有赚很正常。”

    苏婉下巴都快惊掉了,“那可是那么大一笔银子。”

    韩以骁:“以后这件事别提了,你表嫂近来身子不好,叫她听见了会不喜。”

    苏婉压下心里不舒服的感觉,调整了一下,唇边又漾起柔软体贴的笑,“骁哥哥,我听说表嫂去灵虚阁带了花魁娘子回来。”

    韩以骁漫不经心将口中的点心咽下去,用鲛绡擦干净手指,整个过程漫不经心,又优雅尊贵,苏婉目光追着他手指的一举一动。

    韩以骁做完这一切,语言也组织好了,左右苏婉担的只是虚名,他们还是兄妹,且她向来淡泊名利,性情温婉。

    她应该不会介意的吧?

    他说:“你也知道,你表嫂这个人性子强,为了跟本候怄气,什么事都干的出来,”他似是无奈的叹息一声,“她可能有孕了,本候不想她伤了腹中的孩子。”

    他摸了摸苏婉的头,“你性情温婉,应该也不会在意的,你只管放心,虽是妾,但这衣食用度不会苛待你,就是个名头,还是和以往一样。”

    苏婉脑子里充斥着钟语芙怀孕这件事,又见谈起孩子,韩以骁嘴角翘着温柔的弧度,强烈的嫉妒搅的她在奔溃的边缘。

    她哪里比钟语芙差了?

    她根本配不上这样完美的韩以骁。

    只有她才有资格给骁哥哥生孩子。

    -

    韩忠踏着暮色进了书房,捧了最金贵华丽的钗子,桌子,珠子,盛满了紫檀木的盒子,放置韩以骁案几,韩以骁拿过扫了一眼,道,“送去沉玉小筑。”

    韩以骁想的是,他已经给足了台阶,钟语芙若是聪慧,就应该顺着台阶下。

    韩忠瞅着韩以骁的脸色,试探着问,“夫人刚刚病愈,身子弱,必是想侯爷能陪着一起用膳的。”

    韩以骁似是不为所动,好一会,韩忠才听见他淡淡嗯了一声,似是有些勉强的样子,“那就去沉玉小筑用晚膳吧。”

    韩忠暗暗在心里祈祷,那位可接了东西别再闹腾了。

    他这心脏,受不了啊!

    这差当的,日日都走在悬崖边。

    想到钟语芙那刚烈的性子,他不仅腹腔打了一肚子好话,甚至带了杂耍的,想着,应该成了吧?

    到了沉玉小筑垂花厅门外,他深吸一口气,脸上堆起笑,捧着盒子至钟语芙面前,“夫”连人字都还没出口,钟语芙抬手挥了檀木盒,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韩忠还想再开口,钟语芙的茶盏擦着他的脚就砸了过来,他一路跳着脚出了花厅。

    出了垂花厅,他仍就不死心,立在廊下,广袖交叠,伸着脖子朝厅内道,“夫人,侯爷亲自命奴才去揽月阁挑选的这一盒子东西,这伶人也是侯爷亲自命小的寻来逗您开心的,侯爷说了,一会”

    “滚!”

    又是一个瓷瓶迎面砸过来,韩忠吓的躲开,紧接着,便是男子的寝衣,洗漱用品。

    因着这小半年,韩以骁几乎日日在这边留宿,这边他的衣物,洗漱用品皆有,此刻,全部给钟语芙扔了出来。

    韩忠看着这一地的衣服,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只得快速命下人收拾了起来。

    差事没办好,他回到书房,站在廊下,提着心想对策,然,一无所获。

    正一筹莫展之时,书房的门枝呀推开,韩以骁从屋子里走出来,玄色云纹暗绣广袖锦袍,玉带勾勒出劲瘦修长的腰,身姿挺拔玉立如劲松。

    他身量高,头微微垂下来,细长饱满的眼尾漫不经心撇了一眼,又漫不经心理了理衣袖,“事情办好了?”

    他常年习武,刀光剑影之间,身上积着一股子肃杀之气,如今又身居高位,官场上那股子沉沉威压一日盛过一日,明明是漫不经心随意撇过来的一样,韩忠就是一阵心悸,心噗通噗通直跳。

    韩忠的直觉告诉他,若是韩以骁知道钟语芙不仅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那些珠宝,更是将他的东西都扔了出来,一副这辈子和他决裂到底的样子。

    他绝对是夹在中间,承担这泄火的人。

    生死关头,他灵机一动,弯了腰恭敬道:“侯爷,夫人更需要您的宽慰。”

    这话说的很绝妙,暗暗说明自己办事不理,实在是因为自己身份不够。

    又点名了钟语芙对韩以骁的需要,世间男子,谁不希望得到自己女人的仰慕?

    韩以骁在钟语芙身上最想征服的,便是这一点。

    果然,听了这话,韩以骁虽是勘破了韩忠的小心思,原本淡漠平静的脸上,就翘起了一丝忍不住的弧度。

    他不轻不重提了一脚韩忠的小腿,“你呀!”

    韩忠心里压着的积云散了,心里想的是,明明挺在乎那位的,怎的就闹成这样。

    摇了摇头,想到钟语芙那激烈的反应,心头又似堆了快石头,抬脚追上去。

    -

    沉玉小筑一地狼藉早就被女使利落的收拾了,摔了的瓷瓶和茶盏也立刻有人补了上来。

    韩以骁到饭厅的时候,钟语芙自顾自用膳,并没有起身相迎的意思。

    韩以骁扫了一眼,齐嬷嬷,彩玉,彩霞垂手立在身后,这明显不合规矩,显然,他定下的立规矩的事情,此刻已经形同虚设。

    韩以骁捏了捏眉心,手一挥,几人识趣的退出了饭厅。

    饭菜很清淡,就着钟语芙损伤的胃,连粥也是养胃的粳米粥。

    他走过去,坐到挨着钟语芙旁边的饭几旁,主动拿起筷著,夹了一筷著清淡养胃的淮山,“乖,吃点这个,好好将养身子。”

    他宠溺而温柔,像一个温润如玉的公子,仿佛他们之间不曾发生过那龃龉。

    人的悲恸并不相同。

    是啊,施暴的是他,享受的是他,自是能轻易揭过。

    但钟语芙偏就是那个爱记仇的。

    在他的温声软语中,钟语芙银著摔断杯盘,碎瓷片翻飞,“泄·欲的玩具不配同高贵的侯爷一起用膳。”

    钟语芙拂袖而去。

    韩以骁想起自己说的混账话,心中发虚,忍了忍,追进内室,扣住她的一双手腕,“我那是气话,不作数。”

    手腕被攥住,那屈辱的一幕历历涌现,钟语芙心中涌起一股恶心,推开他,“你别碰我。”

    躬下腰,剧烈的呕吐。

    他盯着钟语芙的肚子,愈发觉得自己的猜想是对的,想起来自己那次闹的厉害,她又饿了这些天,心中愈发焦急,怕伤了孩子。

    喊了府医进来诊脉,又吩咐女使重新备一桌菜。

    钟语芙就着彩玉端过来的水漱口,用帕子反复擦拭刚刚被韩以骁碰过的手腕,冷声道:“滚,我不看大夫。”

    韩以骁十分好脾气:“你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腹中的孩子考虑。”

    钟语芙身子顿了一下,旋即了然,她不可能有孩子。

    就算有,她也会亲手杀了这条性命!

    “出去,我不需要看大夫。”

    韩以骁不想再和她争执,抬手劈晕了钟语芙,抱到拔步床上,从银勾上拉下竹青色纱账,拿出一只手。

    府医提了药箱进来,烟云纱晃着如水波光,一只皓腕从里面伸出来,泛着细腻的白光,只是,这手腕瘦的让人心惊。

    这府医是长宁侯府常用的,隐约听过这位侯夫人的美艳之名,晌午那桩病中亲自去青楼赎花魁给丈夫做妾的壮举,更是成为全城谈资。

    当即便有国子监的书生交口称赞,“若论贤惠,长宁侯夫人乃大楚第一人,芸娘再世,长宁侯有福。”

    府医不敢想,这手腕都瘦成这样了,人得瘦成什么样?

    锦衣玉食,一品诰命又如何?

    哎……

    心中轻叹,但这高门大户里的事,也不是他一个小小府医能管的了了。

    难道嫌自己命长吗?

    须臾之间,压下心思,从药箱子里拿出脉枕,抬手准备诊脉,头顶却传来一道威严冷凝的声音,“用鲛绡。”

    中医悬脉,望闻问切,皆是要点。

    即便是诊脉,辨别的也是细微的脉相波动,而脉搏的细微波动,是浮是沉,是迟是缓,是斜是正,是燥是愈,是衰是阳,期间的细微差别,力道甚至轻于薄蝉翼的龛动。

    这直接关系到对病者病情的探究,说一句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不为过。

    虽说鲛绡轻薄,也能诊脉,但到底没有直接的触感判断的更直观。

    府医头半垂,目光正好落在钟语芙纤细的手腕上。

    心中郁闷,指尖不过方寸之地,他已是年约五十的老者,还能起什么心思吗?

    他舍不得他这府医触这一点的指尖,却舍得自己的夫人瘦成这样,遭这般罪?

    府医完全解读不出这贵人都是什么心里,他只知道,便是他药堂里,庄稼汉的媳妇子生病了,深怕他号的脉不准,还央求他多号几遍脉相。

    逢集的时候还想拉着媳妇子去集市上逛一逛,哪怕花一文钱买上一根最便宜的糖画,叫她看看这上京的繁华。

    庄稼汉都懂的,这些贵人却不懂。

    府医压下胡思乱想,拿出薄薄的鲛绡,搭到钟语芙腕上,屏息感受脉搏。

    韩以骁见他号了半天,出声问,“如何?可是有了身孕?她今日呕吐了两次。”

    府医收回手,道:“侯爷想差了,且不说夫人有长期服用避子汤的症状,只夫人如今的身子,极度体虚,脉相轻,滑,散,这体质若是有孕,不是遭罪吗?”

    想了想,又道,“侯爷,女子和男子体质不同,这风月之事若是过了火,疼痛不亚于刀戟剑伤之类明伤,彻底伤了身子便不好了。”

    韩以骁有些臊的慌,想起来,那日自己闹的是厉害。

    又问,“她既没有身孕,如何会呕吐?”

    府医道:“并非只有有孕之人才会呕吐,实则孕中呕吐的人也只有七成,见着心恶之物,肠胃不适皆有可能呕吐。夫人的胃极度虚弱,定要好好将养,否则将来易留下病根。”

    “另,是药三分毒,夫人若是能不喝避子汤还是莫要喝的好,否则将来不易受孕。”

    府医珉了珉唇瓣,还是斟酌着用词出声,“人这一世,身子康健最是重要,一旦落了病根,那是多少珍贵药材都养不回来的,忘夫人保重。”

    他是医者,最见不得人糟蹋身子,他诊出来,钟语芙这身子,就是极度饥饿饿出来的。

    一个人能自己把自己糟蹋成这样,可知心中愤恨成什么样。

    府医不免又想起来纳花魁的美谈,这得是被逼成什么样了。

    外边的男子却都在赞叹这位世子夫人的贤惠大度,府医觉得有点讽刺。

    他心中可怜这位世子夫人,药方反复斟酌,只想用反应最轻的药给她服用。

    -

    她没怀孕,却在自己触碰之后疯狂呕吐。

    韩以骁脑子里回荡着“心恶之物”四个字。

    --她是在恶心自己的触碰?

    韩以骁的骄傲,不允许他放下自己的自尊。

    他面色阴沉到滴水,背着手走到院外,吩咐韩忠,“齐嬷嬷,彩霞侍主不周,发卖出去,彩玉,本候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夫人若是再有一点闪失,你当即打死。”

    齐嬷嬷和彩霞两眼一番,整个人晕了过去。

    彩玉匍匐到地上,“奴婢一定将功折罪,好好伺候夫人。”

    韩忠正想着自己躲过一结,没成想,韩以骁转头就给了他一脚,“你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韩以骁又道,“吩咐下去,夫人身子好之前,不得让她出府。”

    拂袖出了院子。

    得了消息的苏婉,便又急不可耐的化身知心妹妹,去书房给韩以骁传递家人般的温暖。

    -

    方凝如赶到沉玉小筑的时候,钟语芙还在沉睡中。

    接过彩玉手中的药碗,一小勺一小勺喂进钟语芙的嘴里,钟语芙嫌苦,总是本能退出来,她耐着心,吐出来多少,她就喂多少。

    一碗药完整的喂进去,竟是花了足足两炷香的时辰。

    天气热,彩玉投了热帕子,方凝如细细给钟语芙擦了身子,换上干净的寝衣给她睡的舒服一点。

    待出了沉玉小筑,天边黑幕沉沉,月朗星稀,白日里巍峨的侯府高墙陷入一片肃穆,九曲回廊两侧花枝投下张牙舞爪的影子。

    六角宫灯里,烛火映出橘色的光,撕开黑暗,隐约照出一点光。

    提灯的是她从青楼用惯了的女使竹竿。

    方凝如走的漫不经心,问,“事情打听出来了?”

    高门大院的女使,皆是从小便被嬷嬷□□言行举止,青楼自然没有那么大的规矩。竹竿笑嘻嘻的,双丫鬓晃动,“姑娘,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吗?简单来说,作妖的大概是府上那位表小姐,日日提着食盒去书房给侯爷,仗的是和侯爷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

    方凝如随手理了发丝绞着玩,深黑的瞳孔里,像狐狸捕捉彩锦公鸡,“果然,这每对怨偶之后,都有一只披着兔皮的狐狸。”

    竹竿脑袋靠过去,“姑娘,你不就是那千年的狐狸吗?”

    灵虚阁,美貌女子,没有一千也有五百,环肥燕瘦各有不同,但有权势的宾客就那么多,论起来,竞争力度堪比后宫。

    方凝如能稳坐头一把交椅,最擅长的便是无声将最有权势,最优质的宾客无声抢过来。

    灵虚阁的姑娘恨她恨的牙痒痒,背后里都叫她狐狸精。

    方凝如鲛绡甩了她一脸,“本姑娘可不是狐狸,是那披了兔皮的豺狼。”这一笑,若芙蕖盛开,“专吃人的骨头渣子。”

    竹竿一点也不怀疑方凝如的话,她是真能吃了男人的骨头渣子。

    “那个院子便是侯爷的院子了,那表姑娘怕是在那红袖添香呢,姑娘要去把人抢过来吗?”她灯笼转了一个弯,指了一条幽径,“从这可以通过去。”

    方凝如却是坐到木制栏杆上,巴掌大的绣鞋尖顶着烟纱裙锯轻晃,双手扒着栏杆,身子微微往后倾斜,盯着院子里辉煌的烛火,漂亮的眼珠子流转到竹竿身上,“竹竿,你永远记得,上杆子的都不是好买卖。”

    “自己送上门,哪里有男人贴上来来的有意思呢?”

    竹竿知道,每次方凝如露出这个表情,便是有了自己的成算。

    “那咱们现在做什么?”

    “等人啊。”

    竹竿便将灯笼放到栏杆上,掏出斜挎佩囊里的葵花籽扔进嘴里,她唇舌一辍,咯嘣一声,葵花籽成了两瓣,裹挟果肉,两片唇瓣一珉,瓜子壳飞到地上。

    这着实有些不成体统,但方凝如便是喜欢这样纵着她。

    两盏茶之后,前方院子有女使打着灯笼缓缓而来,隐约能看出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锦衣的女子。

    方凝如抬起素手,解了上襦最上面的几颗扣子,精致的锁骨,鼓鼓囊囊的胸露出一点。

    前方的灯笼由远及近,到了跟前,方凝如拿起灯笼,直接朝苏婉面上照过去。

    灯笼打着面过来,苏婉惊的往后退,“哪里来的奴才这般不长眼?”

    “咯咯咯咯。”

    苏婉听见一阵银铃般的笑声,然后便看到,那灯笼缓缓抬起,透过掐丝珐琅六角宫灯的壁罩映出的橘色灯火下,朱雀戏花鸟的图案旁,一张艳姿若桃李的明艳面庞,光颜如玉,面庞曲线精致柔美,星眸含春,带着一股子旖旎风流。

    是一张美极的美人面,苏婉心头却惊的升起一股森林寒意,下意识往后一退。

    “本姑娘乃是大夫人亲自从灵虚阁聘过来的贵妾,和你同等身份。”

    苏婉已经下意识猜出来,她视线往下走,这才发现,她她她她她……

    颈子,乃至胸脯都这般没羞没臊的露着。

    屈辱涌上苏婉心头,她竟是和这般下九流的女子一同为妾。

    “下贱!”

    “不要脸!”

    “滚!”

    方凝如面色丝毫不变,甚至笑的愈发美艳,她提着宫灯照着苏婉女使手中提着的象牙镂雕适合,缓缓道来,“我在青楼的时候,有一最大的恩客,他最多的时候,一次为了掷了五千两银票,我有个死对头叫容梨,她嫉妒我有这般大的恩客,便想抢了去。”

    “于是也百般琢磨恩客的爱好,亲自下了厨,做了他心爱的点心,穿着半透的衣衫,柔弱无骨的扑进恩客怀中,哪成想,恩客却是一侧身,她当众摔到地上不说,恩客却还是点了我的牌子。”

    “都说高门大院的女眷都是知书达理,原来行的也是咱们勾栏里的那些勾当,”她用灯笼轻撞食盒,“以赠送糕点美食做幌子,行的是那爬床的心思。”

    “不知是你主动坐到那书桌上的,还是侯爷将你摁到那书桌上的?”

    苏婉听她将自己和青楼女子做比,气的面色涨红,整个身子都发颤。

    方凝如目光又从上到下打量一番,又补了一句,“不会是连勾引都没勾上,完璧归赵吧?”

    苏婉哪听过这样直白荒唐的话,指着方凝如的指尖发颤,骂出一句,“下贱。”

    方凝如啧啧,“不敢担,现在你我同为妾,都是贱货,可通买卖。”

    苏婉整个人都受不了了,哭哭啼啼又转身朝书房跑去。

    方凝如盯着她的背影勾唇一笑,转身回了自己院子。

    梳洗打扮,新换了衣衫,院门的枝呀声,婆子女使的请安声次第响起。

    方凝如坐在灯下,颈子转过去看向竹竿,“瞧瞧,这人不是上杆子来了吗?”

    竹竿吞下嘴里酸酸甜甜的樱桃,点着她的小脑袋,“上杆子来算账也是来?”

    方凝如:“……”

    也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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